"我都不会唱歌。"我说。

梅子不高兴了:"不够意思哦。"

"真不会。"我诅咒发誓,脸憋得通红。

"念书念迂的。"梅子笑着,一把推开我,给吉它手一示意,歌声倾刻而起:

再为我歌一曲吧

再笑一个凄绝美绝的笑吧

等待你去踏着

踏一个软而湿的金缕鞋

月亮已沉下去了

露珠儿挂在发梢

小雨点在等待......

我在梅子的歌声中走出"红房子",真怕有那么一天,梅子和梅子的歌就突然地消失了,像童年时有过的那些五彩斑斓的梦幻,红色的蜻蜓和黄色的气球,也像我曾经动人的歌喉,只因一次小小的不测,走了,飞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杳无音讯。

梅子追出来,对着我做一个佻皮的飞吻:"小萱,加油干,考不到好成绩,你可别来见我。"

然而,我就真没见过梅子。

不是我考不了好成绩,而是:梅子失踪了。

梅子的失踪让我初中最后一个寒假过得魂不守舍。那个长发的吉它手不肯告诉我梅子去了哪里,只是说,梅子留下话来,不管何时回来,一定会去我们学校找我的。

徐小小分析说:"梅子一定是被唱片公司看中了,正在接受培训,唱片公司在培养一个新人之前,是要绝对保密的,这叫'提防挖角'。"

"有那么严重吗,"我不信:"总不能说走就走吧。"

"为什么不能,你没见那些歌星,说出名就出名,谁知道她前一天在做什么?"

徐小小的话让我的心里稍稍放心了一点,要是真的梅子成了著名的歌星,我可就是歌星的好朋友了,哇,那可不得了。

"所以你一定要考上我们学校的高中,要不梅子将来到哪里找你才好。"徐小小提醒我。

"这倒是。"我说。

"你也别得意,"她又打击我说:"到时候梅子不一定记得你。"

这我倒是不担心,因为我清楚,梅子不是那种轻飘飘的人。

春天来了。这个春天我的身体发生了很多的变化。我为它恐惧,也它为欣喜。满心满怀的对未知的渴盼和追求里,我开始体验到"少女"这个词的甜蜜意味所在。看寒冷的外衣在城市轻轻飘落,贮存了一冬的压抑也烟一样的散去。我感觉自己象羽翼正丰的鸟,渴望着飞翔的日子早日来临。

初三复习得最昏天黑地的时候,仇老师突然回来看望我们,仇老师毕业后并没有做老师,而是去一家大企业做了秘书。她的头发烫过了,衣着也比从前光鲜了许多。但人还是像从前一样的亲切。大伙儿见了她都很高兴,特别是一些脸皮厚的男生,拼命地往仇老师身边蹭,问长问短,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名存实亡。仇老师说她是来鼓舞军心的,希望我们班能打个大胜仗,最好全都留在本校高中部,实在留不下来的,也能上二类重点。考完了她带我们全班去爬山,包客车的钱由她出。很多人激动地大叫,又有不少人拿出毕业留言册请仇老师也写上几句话。徐小小拉我说:"走,我们也去。"我有些不好意思,徐小小就拉下脸来批评我说:"你这人就是这样,一点台面也上不了!"

哪知这话竟被仇老师听见了,她喊过来说:"谁说的,谢萱的巫婆演得棒极了。"

仇老师的大眼睛笑笑地看着我,我就愈发思念起梅子来,我真想对她说,上次摸拟考,我的数学破天荒地上了95分,连肖老师都表扬我了。可是梅子,你在哪里呢,你会不会也象仇老师这样"哗"地一下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有一些小小的变化也不要紧,关键是我们依然那么熟悉,就像从来不曾分离。

那天回家,仇老师还和我们同行了一段不短的路。仇老师说真的很想念我们班,真有些后悔毕业后没有选择教师这个职业。

徐小小老道地说:"这是个经济决定一切的社会,您现在一个月挣的钱比做老师多得多,就比做老师更能体会到自身的价值,有什么后悔的。"

我说:"仇老师您要是做老师一定是个好老师,要是愿意,再回来教我们,谁敢不欢迎你。"

"真是那么容易就好了,"仇老师扶着我的肩往前走:"有些路是不能也不好回头的,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们在十字路口和仇老师分手,仇老师很快就汇入人流,不见了。徐小小感动地说:"仇老师是真想我们,她今天眼睛都红了好几次。"

再转个弯,就是"红房子"。走过它的时候我下识地加快了脚步。徐小小从后面跟上来说:"见到仇老师就想梅子了是不是?"

"想有什么用,"我说:"梅子早就把我忘了,说走就走,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徐小小探询地说:"你真的想知道梅子在哪里?"

"你知道?"我急得快跳起来。

"在戒毒所。"徐小小平静地说:"梅子吸毒,很长时间了,戒不掉。"

"你怎么会知道?"

"警车来的时候,"徐小小说:"我正从这儿过,他们说,有人嫉妒梅子,所以告发她。"

"你神经病的,"我大骂:"梅子才不会是那种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徐小小也冲着我大吼:"你不也这样说过周鸣吗,我是怕你伤心才不讲的。"

"小小,"我说:"没事不要开玩笑。"

"我开玩笑。"徐小小笑眯眯地说:"真的,我只是想吓你一跳。"

可是这下我相信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徐小小的话是真的,就像它曾经告诉我,梅子会突然消失一样,可惜当时我没有在意。

徐小小挽住怅然若失的我,说:"好了,赶紧回家用功吧,等梅子将来做了歌星,是不会认一个没出息的妹妹的。"

那天回到家里我饭也不吃,拼命地做一张物理试卷,遇到做不出来的题,就拼命地扯自己的头发。有点"破釜成舟"的味道。妈妈叫我吃饭,见我半天不应答,就进房间来拖我。一拖把我的眼泪给拖了出来,妈妈惊得非同小可,连忙抱着我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爸爸也进来了,两张忧国忧民的脸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哭。我这一哭还真有些身不由已,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话倒是挺长,也说得挺溜,我说:"求求你们别让我念职高,我暑假里去打工,卖报纸,洗盘子。我保证不让你们花太多的钱,我想多念几年书。将来的社会,谁也瞧不起没知识的人。"

爸爸妈妈面面相觑,不顾我仍泪流满面,竟一起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不管我们来自哪里,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不管是忧伤还是快乐,不管是春天还是秋天。我们总是无法阻挡青春的脚步,无法躲避这一路的阳光和风雨。我们总是要在这个花开的时节悄悄地告诉自己:我已长大,多好,按时长大。

考试的前三天,课停了。

肖老师迈着大步走上讲台。她说:"说真的,我比你们还要紧张,你们交的试卷,也是我这个班主任要交的试卷。究竟能不能见人,很快就会见分晓。只剩最后的三天了,虽说是临阵磨枪,不亮也光,但我还是要提醒大家注意劳逸结合,不要把身体给弄挎了。"说到这里她说:"这恐怕是我当了三年班主任说得最有人情味的一句话吧。"全班哄堂大笑。

我们的笑声里肖老师说:"再没什么过多的话了,祝大家都取得理想的成绩。"

那天全班散得有些依依不舍。大家把藏了很久的留言本传来传去,肖老师也没有制止。金铃的本子不经意传到了徐小小的桌子上,徐小小想了想,在上面写了五个字:"祝前途似锦。"事后徐小小对我说:"我写的是真心话,我希望我们班每个同学都有出息。说实话,肖老师也怪不容易的。"

正说着呢,身后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竟是苏波。

"谢萱,"他叫我:"你来一下好吗?"

走近了,苏波有些忸捏地说:"考完后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奇怪:"问这个做什么?'

"不说就算了,"苏波宽宏大量地说:"还是说说我最想做的吧,我想请你看电影,成龙的大片,你会不会答应?"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苏波赶紧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谢谢你,我考虑很久了,觉得这样谢你比较好。"苏波的个头真是长了不少,穿着很白净的衬衫,站在我面前,头低下来和我说话,我的脸就微红起来。

"你可以和徐小小一起来。"苏波说:"考完了,就该好好疯一下,初中三年,可不是白苦的。"

"谢谢你。"我说:"一定来。"

苏波很高兴地走了。徐小小兴奋地拖住我说:"苏波都和你说些什么,他是不是心怀不轨?"

"哪里,"我说:"他问我考完后最想做什么?"

徐小小一听来了劲,咬牙切齿地说:"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撕书,把再也用不着的课本一页一页地撕成碎片,一定很过瘾!"末了才想起问我:"你呢?"

"还没想好。"我说。

"撒谎。"徐小小揭穿我:"要去看梅子对不对?"

我点点头,搂住她说:"知我者莫若小小。"

路过"红房子",发现有一批工人拿着各种工具三三两两地进进出出,徐小小跑过去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回事?"

有人说:"关门了,改建电子娱乐场。"

我一听,急得不由分说地往里冲。里面一片狼藉,那个小小的舞台还在,只是不见了各种乐器,不见了梅子,也再也寻不到梅子的歌声。长发的吉它手拎着满手的东西从后台走出来,见了我,很高兴的说:"梅子说你会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梅子呢,梅子在哪里?"

他笑笑,递给我一盘录音带说:"这里面都是梅子唱的歌,她说她信写不好,就不写信了,要我告诉你,有一本作文本她会一直收藏,做一个小女孩的偶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泪水慢慢地溢出我的眼眶,"还有吗,"我问:"梅子还有没有说什么?"

吉它手看着我,笑容竟和梅子一模一样:"她让我问你,下次见面,愿不愿意唱首歌给她听?"

徐小小从后面凑过来,声音很小地说:"对不起,有一次梅子问我你是不是真不喜欢唱歌,我就讲了你上课唱歌的事跟她听。其实阿萱,初中就快过去了,你难道还没有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真的,包括周鸣。忘光了。"徐小小一面说一面做着夸张的手势,生怕我不相信。

这时,吉它手的背影就快在门口消失,我冲着他没命地大喊:"告诉梅子,我会等她回来,我要和她进行歌唱比赛,我不一定会输给她。"

那晚,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我梦见我乐此不疲地唱啊唱,梅子从我身边走过,她有黑色的短发和灿灿的笑容,她用温暖的掌心握住我,说:"来,阿萱,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我知道,梅子要带我去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在那里我将拥有更成熟的头脑和更勇敢的心,并靠它们去选择每一条通向未来的路径,不说后悔,不再犹豫。

因为,我已长大,多好,按时长大。

##丑女玫瑰

开学的第一天照例是自我介绍,玫瑰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声地说:“我叫玫瑰,姓赵。”就没了别的话。

我低头看了一下点名册,赵玫瑰。很奇怪的一个名字,象张爱玲笔下的女主人公。再看她,座第一排的一个矮矮的女孩,眉眼低着,手指在课桌上划来划去,好象很不情愿再说下去,就示意她坐下了。

开学的第一篇作文照例是“自我介绍”,玫瑰的作文是这样写的:“我叫赵玫瑰,我恨死了我的这个名字,她给我带来了很多的烦恼。可是我的爸妈总是不肯带我到派出所去改名字,她们说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又说玫瑰是一种大家都喜欢的花。他们这么说主要是因为他们自己不用叫玫瑰的缘故。不能够理解我的痛苦。我很怕我的初中同学还是象小学同学那样取笑我,还有老师,每次点完名都要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当然我要是长得漂亮一点叫这个名字倒也无所谓的,关键还是我长得很不好看............”

就这样一篇没头没脑的作文,完了还用了一长串的省略符号,好象有很多话要讲却没讲一样,想到那天点名我也看了她一眼,其实我并没有看清她长得怎么样,但是我相信她所谓的“意味深长”一定也是在说我。

老实说当我第一眼看清玫瑰时我也有点吃惊,玫瑰很丑。脸上斑斑点点,眼睛小嘴唇厚,鼻子也长得怪怪的,好象有一点朝左歪,总之让人看了不太愉快。但是她给我的最初印象是安静而又羞怯的,我没有想到她会给我带来那么多的麻烦。

初一(2)班的第一场风波就是由赵玫瑰引起的。

那天早读课刚下不久,我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看见班长吴蝶三步并做两步地从大操场那边跑过来,直觉就告诉我出事了。果真,吴蝶贴在窗口小小声声地说:“季老师,李同和赵玫瑰吵起来了。”

我问:“吵得历害?”

吴蝶说历害,恐怕要你去才能镇住。

当我赶到教室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平息了,我看见赵玫瑰正在抄英语单词,抄得很用力也很专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看坐在最后一排的全班最高大的男生、体育委员李同,趴在桌上,肩膀一动一动地,显然是在哭。

见我进去,胖男生蒋里从座位上蹭地站起来说:“肖老师,赵玫瑰打人!”男生们议论纷纷,好象很不服气,女生们则都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仿佛都做了错事一般,这倒是我做了三年多的班主任第一次遇到这种新鲜事,女生打男生,男生还被打哭了,不能不说新鲜。

第一堂课是我的语文课,我说有什么事放学后再谈,我们初一(2)班可是老师们公认的新年级最好的班,大家都不要给班级丢脸才好。

那堂语文课上得并不是很如意,主要还是赵玫瑰的缘故。提问的时候,她一反常态地异常积级,手举得高高的,真抽到她,却又不会回答,低着头不说话。下一个问题手照举不误,举得更高。我明白我是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学生,三年的班主任生涯让我完美地学会了如何对付一个调皮的男生,至于要和一个古怪的女生打交道,这恐怕还得从头学起。

课后我当然找了赵玫瑰来谈话。

“为什么打人?”我问。

“难道没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吗?”赵玫瑰声音尖尖地说:“其实你根本用不着问我什么。”

我和言悦色地讲:“我只想听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人,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赵玫瑰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他活该。”见我不做声,又补充到:“谁叫他叫我蛤蟆,谁叫我蛤蟆我打谁。”

赵玫瑰说到这儿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看得出她在拼命地忍住不让它掉下来。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告诉我她不过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今天这事就这么说,以后我的班上绝不允许再发生打人之类的事件,传出去多丢人,”我说:“你要是愿意,找李同道歉,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然后我又找来了李同,李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季老师,赵玫瑰是疯子。”

我正色说:“不可以这么讲,对同学要尊重,难道你还没有得到教训?”

“我根本就不屑还手,他是女生,”李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要是男生我们试试?”

“所以你就哭,”我说:“没出息。”

“从没有人打过我,她赵玫瑰居然扇我耳光,我要是还手就不象个男人,不还手又觉得是奇耻大辱,季老师,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去道歉,”我说:“怎么说也是你先骂人家蛤蟆,玫瑰长得不漂亮,可我们不能损人家。”

“我不会去道歉的,看在您季老师的面子上我不会再计较这事,我也保证今后不再叫她蛤蟆。但是我绝不道歉。”李同说:“谁道歉谁是蛤蟆。”

事后他们当然谁也没有跟谁道歉,我一直不太愿意强迫我的学生去做任何事,我总觉得信任和尊重他们也许更能让他们学会自觉。但愿这一次也能取到同样的收益。

还好,赵玫瑰变得安静,上课也不再胡乱举手。班长吴蝶告诉我说也不再有人叫玫瑰蛤蟆但大家也几乎不和她说话,我对吴蝶说你们班干部应该多关心关心她,吴蝶回答我说没人敢理她,谁知道她疯起来会做什么?

我没想到紧接着,赵玫瑰又做了一件让人难以原谅的事:这一次是气哭了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小王刚从师专毕业,还是一张娃娃脸,笑的时候更是象一个孩子。记得在开校时的教师大会上,她坐在我的旁边,很开心地对我说:真好,学校安排我教初一,听说学生到初二初三就难管了,一定要在初一时和他们把感情培养好,让他们服你。说完了又急切地问我:“你说是不是这回事呢?”我在小王的身上看到三年前的我,毫不犹豫地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可是赵玫瑰显然挫伤了她的自信心。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一堂课王老师带着同学们一起来复习问句:

"What's your name?"

"My name is..."

王老师说下面我抽一个同学起来和我对话,她看了一下点名册,然后就点到了赵玫瑰。

没有人站起来。

王老师又点了一遍。还是没有人站起来。

同学们都把目光定到了赵玫瑰的身上,有人在后面指了指她的后背示意王老师。

王老师从讲台上走到她身边,用鼓励的口气说:“大胆一点,站起来,你一定可以说好的。”

然后赵玫瑰就站了起来。

王老师问:"What's your name?"

赵玫瑰半天也不回答。

于是王老师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这一遍赵玫瑰说话了,她说:“你不是知道了吗,还问我干什么?”

全班哄堂大笑。

王老师压住火气说:“我现在是在上英语课,我要你用英语回答我。”

“你难道不知道吗?”赵玫瑰说:“英语的人名地名和中文是一个读法,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怎么教书?”

结果可想而之,王老师哭着出了教室。

所以我还是得为赵玫瑰的事费神,首先我找来她的档案,发现她的父母都在市里不错的单位工作,也都是学历很高的国家干部。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想来在她父母的帮助下是可以让玫瑰变得好起来的。在找她的父母之前我又特意地召开了一次班委会。

我说:“一个好的班级体应该是和睦团结的,谁也不愿意自己被排除在集体之外,赵玫瑰同学有缺点,但是我们不能总是批评她,更不能敌视她,所以我希望我们各班委能起到带头作用,多关心她,让她感受到集体的温暖,还有就是千万不要嘲笑她的长相,这是不道德的。”快嘴的文娱委员王亚说:“季老师,我想你有一些误会,不是我们不想理她,是她不理我们,有一次上学,她走在我前面,我叫她,她连头都不回。”

“是的,”立刻有人接嘴过去说:“上次她收到一封信,上面的邮票很漂亮,李琴琴集邮,便给她要,她不仅不给,还当着李琴琴的面把它撕了个粉碎,你说,这多伤人?”

“她个子矮,就不肯做值日生,排到她也不做,上次是周红替她擦的黑板,周红不也和她一样高,擦黑板也得跳着擦,看她不怕人笑话?”

周红是班上的生活委员,赵玫瑰的同桌,见我望着她连忙欠了欠身子说:“季老师,我早就想请你替我换一个座位,我实在不愿和她坐在一起。”

“那谁愿意和她坐一起呢?”我说。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给我出主意:“让她坐特殊位子,一个人。”

我实在没想到开学才一个多月,赵玫瑰就有本事在同学中留下这么坏的印象,看来我对她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够的,我有些不悦地说:“那么我们今天召开这个班委会干什么,讨论如何孤立赵玫瑰比较有效?”

这时有人把目光投向了李同,意思大概是要是李同都能做到和赵玫瑰主动亲近,我们有什么不能的呢?

班长吴蝶毕竟是班长,她适时地站起来说:“其实赵玫瑰一定也不希望和同学们搞成这样,我们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比如讨论她有多丑多丑,还叫她东施、蛤蟆什么的,她因此怨恨我们,所以才会那么古怪。”

“对了,”我说:“希望在座的各位以身作则,班干部就要有班干部的样子。”

然后我打算和玫瑰的父母谈一谈。在我还没来得及打电话之前,玫瑰的一篇周记阻止了我这么做。

她的周记是这么写的:“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度过了两个月的中学时光,这两个月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难捱,我的初中同学比小学同学还要坏,他们对我的长相津津乐道,好象我是班级的耻辱。前几天,我打了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打人,很解气。现在再也没有人敢乱叫我,但是我依旧不快乐。英语课上,我还顶撞了王老师,她老是要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害怕别人问我叫什么名字,又该有人笑我了,说我是“想漂亮想疯了”才叫这个名字的。我偏不让他们遂心,我要反抗,反抗。每天回到家中,妈妈都会笑眯眯地问我在学校好不好,我知道她是怕有人欺负我,我就说好。妈妈的笑容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但是我不能和她说心里话。我想我是找不到一个人说心里话,我以前读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孤儿院的小女孩,她没有朋友,所以她写了一张纸条扔向窗外,上面写着:‘谁捡到这张纸条,我爱你。我甚至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谁捡到这张纸条,我爱你。’妈妈说这是一个忧伤的故事,我这样的年纪是不会懂的,其实妈妈不知道,我也和那个女孩一样啊。一样的孤独和伤心。我想这就是书上所说的早熟。如今我最担心的就是我在学校的事被家里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不过我听说季老师是个好老师,也许她会理解我的,季老师,请你千万不要向我的爸妈告我的状,我保证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我会维护班级的荣誉。我不想我妈妈为我伤心。”

老实说我被这一篇周记深深地感动了,那是一段刚刚放学的时光,有一大群女生在操场上玩着扔沙包的游戏,快乐的尖叫声穿过办公室的玻璃窗射进我的耳膜,女生们均穿着漂亮的衣服,秋日的阳光照着她们单纯而又青春的脸庞,我想着有个叫玫瑰的丑小女孩,正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心中写着那张渴望朋友的“纸条”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自责,不过我知道,我还来得及,来得及去做一些我该做的事。

我并没有急着找玫瑰谈心。只是在她的日记本上写上了一行字:“老师已经捡到了你的‘纸条’,愿和你做谈谈心的好朋友,希望玫瑰快乐起来,好吗?”

早读课的时候,我把她的周记本直接放到了她的桌上,然后冲着她笑了笑,玫瑰的脸上没有那种一贯的防备的表情,这让我有理由相信一个好的开始开始了。

然而我并没有高兴多久,关于玫瑰的第三个让人头疼的故事就发生了。

吴蝶告诉我说:“赵玫瑰有可能在谈恋爱。”

我当然不相信。我知道现在的学生早熟,这样的事有可能发生在我别的任何一个学生的身上,但不会和玫瑰有关,玫瑰发育得如同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孩,再说,再说她确实是个丑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