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愿望?”我心想,我该许什么?

许愿这种奢华的事,从来就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我好像没什么愿望,又好像有太多太多愿望,可能是我思考的时间太长了,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理清脑子里的真正想法的时候,好几个同学已经一哄而上,帮着我吹灭了蜡烛。

可是,我还是被我脑子里忽然闪出的一个愿望吓了好大的一跳!

我努力睁开眼,看到同学们排好队,正依次走到我身边来。一定是经过排练,他们如此有序,祝福的话说得一个比一个更动听。我忽然觉得,我心里那扇关了许久的门好像“吱呀”一声就打开了似的,好像一个被憋在水里许久的人忽然被拎上水面,重新有了畅快的呼吸。老实说,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从没想过会过这样的一个生日,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方式下成为主角;更是从来没想过,我的十六岁,会有如此华丽温暖的一个开篇。

五十二张贺卡。

每一张的风格都不一样,有的华丽缤纷,有的简单小巧;一张贺卡,就好像代表一个人。我低下头一一阅读。

“马卓,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勇敢,坚强的一个女生,从没说过喜欢你,但是真的喜欢你,祝你生日快乐!——文燕。”

“马卓,你知道么,每天我都在跟自己说,我的成绩一定要赶上我下铺的那个家伙,尽管她的脑子有可能是电脑做的,我也要跟她拼一拼,生日快乐,更加加油哦!——吴丹。”

“嘿!你知道我叫罗马么,虽然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虽然我们从高一开学到现在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三句,我还是希望你记住我,一个羡慕你的男生!生日快乐!祝福年年!——罗马!”

“过生日了,老一岁了。不过不许哭鼻子哦,知道吗,你还是笑起来最美。在我心中,你就是天中的校花了,祝校花生日快乐,越来越美!——你最亲爱的:舒舒。”

哦,人未到卡片到。她到底在玩什么?

我来不及一一细读这些心意,只想言谢。但是当老爽让我说两句的时候,我只想得出一句话:“大家为了我牺牲晚自习的时间…”男生们一阵哄闹打断了我毫无创意的发言:“才没有呢,每天开Party我们才高兴,去他的作业吧!”

老爽一点也不生气,只有在大家哈哈大笑过后他才示意安静。

“想要分享马卓的甜蜜生日蛋糕,还得再等一会儿。今天是马卓的生日,我们玩点新鲜的,每组派出两个同学,一共十六个,分成两组,来做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如何?”

全班激动得不可理喻,看来大家对这个游戏都相当明白,只有我。待老爽宣布了规则,我才勉强明白这个游戏的意思:

大家站成两排,与自己左边的人石头剪子布分出输赢,输的一方选择真心话(回答赢方的任意提问,必须是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完成赢方规定的任务),执行后自动退出。一轮淘汰后,继续与站在左边的人石头剪子布,依此类推,直到选出最后的一位赢家,和我一起共同进行石头剪子布的游戏。

这是一个注重过程的游戏,特别是执行大冒险或真心话时,需要的是赢者的智慧和输者的勇气,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俗气。

在“初赛”阶段,我一直坐在场边观摩,时而被大家奇异的提问和点子惹得大笑,没发现肖哲已经站在我身边。

他把手机递给我,说:“颜舒舒找你。”

我接过电话。

“宝贝儿,想我吗?”她听上去高兴得不得了,像捡到金子般的兴奋。周围虽然吵闹她还保持着动听的嗓音。

“你在哪儿?”我塞着一只耳朵对她说,“为什么不在?”

“是是是,我迟到了,该罚该罚。哈哈哈。知道吗,我得给你去弄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等着我哦。我一定尽早回来,蛋糕留一块,谢谢!”

说罢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把电话还给肖哲,看游戏继续进行。没想到经过两组一番吵嚷和讨价还价之后,最后的最后,居然是肖哲站在了我的对面。他是最后的赢家。我真怀疑这游戏本身是不是一个特大的老千。

他对我招招手,笑着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恍惚间有点像名人牙膏广告里的毛宁,不对,是年轻时的毛宁才对。

老实说,灯光下的他看上去不像平时那么憨,站在异性的角度看,他还是稍许有些帅气的。颜舒舒喜欢他,不是没有道理。

石头剪子布。

结果很快明晰。

肖哲的“剪子”输给了我的“石头”,没能将胜利保持到最后。

“真心话,或者大冒险?”我笑着问他。

他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有点怀疑他面前这个表情如此轻松自如的我,是不是他印象里的“修女”马卓。

“大冒险。”他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地说。

整个教室里都万籁俱寂,等待着我对他发出最刁难的指令。

看看等待最终审判的肖哲,我轻描淡写地说:“那,唱首歌吧。”

连老爽紧握的双手都垂了下来,他半开玩笑半不解恨地说:“马卓,不要太善良啊。”大家都发出浅浅的嘘声,对我“放他一马”的行为感到一些不解和抱怨。

但是当肖哲的歌声响起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像被渐渐合上门的电梯隔绝了一样,忽然就安静下来。

他唱的是一首非常久远的校园民谣:

那天 黄昏

开始飘起了白雪

忧伤 开满山岗

看青春散场

午夜的电影

写满古老的恋情

在黑暗中 为年轻歌唱

走吧 女孩

去看红色的朝霞

带上 我的恋歌

你迎风吟唱

露水挂在发梢

结满透明的惆怅

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当岁月和美丽

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

相信爱的年纪

没能唱给你的歌曲

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在唱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他说了一句非常非常暧昧的话:“献给我心中的女孩。”

包括我在内,许多人从未听过肖哲唱歌。或许不止是我,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书呆子肖哲都不应该有这样的歌声。它太过纯粹,太过深情,太过让人不可思议。

但是令所有人包括我在内还意想不到的事情是,在他的歌声里,我竟然哭了。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我没有这样地流过泪了。眼泪不知不觉无声无息,但是却实实在在的一颗一颗,冰凉却流畅。

上天知道,我只是想起了可怜的阿南。

肖哲的歌声,太像他了。以至于恍惚间,我以为是他坐在那里,回忆他的林果果,以及他自己曾有过的,青春岁月里不堪重负的爱情。

当我终于止住泪水,在老爽的帮助下把蛋糕切分给同学们的时候,我又一次想起了她。她就像一句咒语,一旦被念起,就发挥无穷无尽无休止的魔力。她是如何做到明明自己撒手离去,却要别人偿还她欠下的债的呢?

十六岁生日的第一个夜晚,因着男生肖哲的这首歌,我的心中竟又升起对她薄薄的恨意来了。

(8)

从没见过如此美的月亮。

它高挂在天中的上空,安详,平和,像对一切了然于胸却偏偏不言不语的哲人。透过教室的窗口往外望去,月光如雾一样地轻洒下来,却不冷,而是散发暖意,柔柔地包裹住万事万物,包括我自己。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长大于我,除了所谓的“责任”,原来也有一种“惊喜”在里头。生命充满玄机和意外,或许我真的应该学会放轻松一些。 
晚会结束,同学们相继散去,教室里只留下我和老爽。我把目光从外面收回,很真诚地跟他说谢谢。他一面帮我收拾那一大堆礼物一边对我说:“其实你该谢谢你爸爸。这个主意,是我去家访的时候和他共同商议的。”

我惊讶,关于生日的事,他在我面前一丁儿也没提起,我一直误认为,他已经忙到忘记了我的生日。

老爽把雏菊递到我面前说:“你父亲觉得你虽然懂事,乖巧,成绩也不赖,但不太合群,因此甚为忧虑。这束雏菊也是他替你选的,雏菊的花语是愉快、幸福、纯洁、天真、和平、希望…我想,你应该明白你父亲的一片心意吧。”

我接过那花,低头,闻到沁人的芬芳。老爽大方地掏出一张纸条,对我说:“这是出门条,早替你写好了。今天放你假,回家好好陪陪爸爸吧。”

我顺势收下那张纸条,老爽不知道阿南不在,但我却不想再多解释。这是他的好意,我应该照单全收他才会心里好过。我捧着雏菊走下楼梯,看到肖哲站在那里,见我出现,他竟然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跑起来。而他的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古里古怪的大箱子。没奈何的我这次竟然不能从他牢牢钳住我的手里挣脱,只能一边跑一边喊:“干什么,快停下!”

他一直把我带到了假山后。老实说,这是一个我不太喜欢的地方。

他把手中的箱子放到地上,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电筒,照亮了它。

“马卓,”他喊我的名字,又伸出一只脚一只手,弯腰对我说,“请打开它。”

真不知道他搞的什么名堂,看来疯狂的一夜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敢打开那个箱子,我有点怕蹦出来一只野猫或者是一个红色的拳击手套——好像所有电视节目里有关礼物的情节,总不会给过生日的人真正的惊喜,而大多是惊骇。

于是,我做了一件有些丢人的事,先用脚碰了碰那只箱子,又用鼻子去闻了闻,在他的再三催促下,这才弯下腰去打开——

肖哲的手电筒跟着凑过来,我才看清了,却没看明白。

这是什么?

木质材料,扁扁的四方形,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小孔。

“生日快乐!马卓!”肖哲激动地大喊,我差点捂住他的嘴。这会儿正是保卫科活动的时间,他这么大声简直就是找死。

“轻点儿。”我接过肖哲的手电筒,嗔怪他。他把那个怪异的木板从箱子里取出,三下五除二,也不知道摆弄了什么开关,这块神奇的木板便一会儿在我面前变成一张可以在床上使用的短腿小桌子,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个可以储存许多小东西的收纳柜。

“我自己做的,多功能马桌!”

“啥?”我问。

“马桌,马卓的书桌,缩略读法。”

亏他想得出!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书桌光滑的台面,好像嗅到了阵阵原木的香气。我爱闻这个味道,就像爱闻书香一样。摸着摸着,忽然碰到了一个小钉子一样的东西,书桌的一角立即蹦出来一盏一闪一闪的心型台灯!

“电路花了我一个下午的时间设计!”肖哲的脸在粉红色的灯光下忽明忽暗,显得有点儿诡异,但仍然神采飞扬,“你晚上可以用它来看书,没事儿的时候,就亮着它。是不是很浪漫?”

“真是你自己做的吗?”这礼物太酷了,我有些不信。

“你不是说喜欢坐在床上看书的吗?”肖哲说,“如果有了这个小桌子,不仅可以晚上熄灯后读书,而且脖子也不会酸了,我做了差不多两个多月呢。怎么样,喜欢不?”

“谢谢,”我由衷地说,不过还是埋怨道,“哪有人用这样的台灯看书?”

“怎么没有?”他拍了一下那个小台灯,粉红色的灯光忽然变成了白炽灯,照得肖哲的眼镜都反光了。

真有他的!

“我替你收起来。”他推了推眼镜说,“太晚了,该回宿舍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一句早想跟他说的话告诉他:“以后别再随便去我家好吗?”

“为什么?”他不理解。

“因为我爸爸不喜欢。”我找了一个他应该会认可的理由。

“你爸爸太保守了。”谁知道他压根不认可,他一边把东西收进箱子里,一边说,“我爸爸就很开放。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女生的家长都是这样子,不然女生就太危险了。”

我微笑沉默。他举起箱子,站在我面前,说:“你喜欢这个礼物吗?如果不喜欢,你可以扔掉它。”

有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我接过箱子,作势要丢进池塘里,然后迅速缩回双手,说:“谢谢你。”没想到他的确是吓了一跳,居然在一秒钟内做了一个腾飞的动作,使我相信即使刚才我真的出手,东西也绝不会落进水里。

“你可真坏啊马卓,真让我捏了一把汗。”他说完,抢过我手里的箱子,不由分说地说,“我送你回宿舍。”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路灯好像没有平时一半亮,我尾随着肖哲,走在校园孤寂的小路上,连地上自己的影子都看不清楚。

肖哲没有像我一样低头走路,而是一直笔挺着身子,看到保卫科人员,大声问好。别人没注意到他,他却先向别人鞠躬,正派得一览无余。

直到走到女生宿舍楼前。他的手机“嘀”的响了一声,一条短信。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皱着眉头说:“又发神经了,如何是好?”

“什么?”我问。

他把他的手机递到我面前,上面的短消息是颜舒舒发来的:如果我十一点没回来,麻烦报警!

啊?!又出什么事了?

肖哲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摇摇头说:“我看她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上个月她也搞我的笑,说她在我的抽屉里放了礼物,结果我一看,是…是扎着丝带的草纸。太恶俗,太恶俗了…”他愤慨地重复了好几遍,我笑,心想或许她只是跟肖哲闹着玩的吧,什么天大的事要报警呢。她不过是想他替她担心罢了。

我始终看好他们这对欢喜冤家。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肖哲在心底里其实一点儿也不讨厌颜舒舒。就像,我的心底里或许也没有那么讨厌那个谁谁。

谁知道呢!

回到宿舍,我放下东西,第一件事是走到阳台上去拨通阿南的手机。他正在火车上,我能听到铁轨轰隆隆的声音。

“我想赶回来的,可是没买到飞机票。”他说,“不能陪你过生日了,真是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好吗?”我说。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回我:“好。”

“谢谢你。”我说,“今晚很开心。蛋糕,雏菊,都收到了。”

“别说谢谢好吗?”他笑。

“等你回来,奶奶要逼你去相亲。”我提醒,“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没事,”他说,“以不变应万变。”

“我也要逼你。”我说。

“是吗?”他哈哈笑,“能否透露一下怎么个逼法?”

“还没想好。”我老实交待。

手机信号就在这时候开始不好,我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声音,好像是说火车开进了山洞什么的,我和他仓促地说了再见,收线回宿舍,桌上摆满了大家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拥有金缕鞋的灰姑娘,这么多东西,要是没有颜舒舒帮忙,我肯定拆都来不及。对了,颜舒舒呢,她真的不在宿舍里!我连忙问吴丹颜舒舒去了哪里,吴丹告诉我她压根就没回宿舍,还以为我们一直在一起呢。

我想起她发给肖哲的短信,心里忽然一拎。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好的预感忽然来袭。我给颜舒舒打电话,她一直都没接。我想给肖哲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他的号码,只能作罢。

那天晚上,直到熄灯前,颜舒舒都没有回来。

我心里的疑窦一直保持到去盥洗室刷牙时。因为收拾礼物花了很长的时间,我去的时候宿舍已经熄灯,但我的耳朵一向灵敏,走过楼道时,我听到有女生在说话,而且提到颜舒舒的名字,于是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好戏应该已经上演了。”

“不对不对,这会儿应该是在热身。”

“哦,可惜我们现在看不到,不知道哪个台重播呢?”

说罢,她们齐齐笑了。我还看到明明灭灭的烟火,应该是在抽烟。我走近一些定神一看,认出了其中两个人,就是那天在食堂打架的两个高个子。不知道她们说的“演出”是不是跟颜舒舒有关?她们看见我,立刻噤了声,并且很快散去。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正好和一个女生的目光对撞,她看上去非常胆小,立刻慌乱地收回了她的目光。

我又回到宿舍打颜舒舒的电话,还是通的,但还是一直没人接。她的手机铃声相当大也很特别,是一个女人的笑声,要是不接的话,会变得声嘶力竭听上去让人全身发麻。很多人都建议她更换,但她执意不肯。用她的话来说,接不到电话就会少一桩生意,所以铃声就代表着金钱,听不到可不行!

我在脑子里简单分析了一下,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手机不在她身边;二是手机在她身边,但她没法接。

不管哪一种,都让人担心。

我想起她发到肖哲手机上的短信,又想起傍晚的时候王愉悦跟我说的那些话,决定不再等下去。我从床上爬起来,直接去敲于安朵的房门。

于安朵自己来开门,披散着的长发洋溢着好闻的香气。她站在门口,借着楼道昏暗的灯看清我,眨着眼睛用甜美的声音问我:“马卓,你是找我有事吗?”

“颜舒舒在哪里?”我直接问。

“在哪里?”她面露疑惑,语气充满戏谑,“老师办公室?”

我说:“你一定知道,麻烦你告诉我。”

“对不起。”她说,“我真的不知道咧。”

“她走的时候,有留短信给我。”我诈她。

“是吗?”于安朵说,“说什么呢?”

“提到你。”我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说得那么清楚。”

“马卓。”于安朵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靠近我一些,才说,“别说我没劝你,离颜舒舒那种人最好远一些。你把她当朋友,人家未必。你了解她的底细吗?知道她每天都干些啥吗?省省心吧,不该我们管的事情,最好不要掺和,你说呢?”

说完这句话,她退回到房门前,对我说:“晚安。”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门外。

我当然不会放过她,又用力地敲门。

她又打开门,问我说:“还有什么事?”

“如果她出什么事,我会告诉学校的。”我说。

她微笑着答我:“好的。”

门又关上了。

我站在那里,好几分钟,我都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于安朵根本不吃我这一套。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心里有鬼,但是她不怕我看得出来,毕竟眼神不算证据,她对这一切都运筹帷幄,了然于胸。但她对这一切越运筹帷幄,就说明颜舒舒越危险。

该怎么办呢?

就在我努力思考的时候,眼前的门又打开了,不过这回出来的不是于安朵,而是刚才那个看上去特别胆小的女孩,她手里捏着一张草纸,看上去还是慌慌张张,经过我身旁,她悄悄伸出手拖了我一把。我心领神会地跟着她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走到楼道那边。她才停下,用颤抖的细小的声音对我说:“出校门左拐,‘算了’酒吧。记住,千万不要带人去,不然颜的名声就完了。”

说完这句话,她一溜烟地跑到了厕所里。

(9)

当我用那张似乎早有预谋的出门条轻松地走出天中的校门时,才发现,一切也许没那么轻松。

我穿了一件可以挡住我脑袋的连帽黑色外套,带着手机和手电筒,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带些什么。

我也想过要叫着肖哲,但那个女孩的话让我不敢轻举妄动。我知道名声对一个女孩的重要性,更重要的事,我怕万一本来没啥事,却被我的冒冒失失弄出事情来,反而中了她们的圈套,那就郁闷了。

思前想后,我还是没有通知任何人。

我决定只身前去,先探探虚实。

我的脸蛋因为这一晚的兴奋还涨着通红,此刻才稍稍冷却下来。凉风像是想要把我心头某些蠢蠢欲动的冒险情绪压下去,又像是煽动得某场演出的热身,欲言又止,趁机撩拨。

其实我从来没有去过酒吧,甚至不确定我的打扮会不会被拒之门外。这个叫“算了”的酒吧我早有耳闻,天中论坛上很多人津津乐道的好地方,好像被称之为什么“恋人的天堂”。很俗的名字,就算无数天中学子对它心向往之,我还是毫无好奇之心。

也许是夜深了的缘故,我走进去才发现,这个酒吧也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吵,小舞台上放着轻轻的虚幻的音乐,还很动人,令我对它的反感立刻减轻。

我四处环顾,没有颜舒舒的踪影。

我打算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我心想,如果她真的在这里,我一定可以循着她特别的铃声找到她。

果不其然,我按下通话按钮不到三秒钟,就听到了那熟悉的令人抓狂的手机铃声!我的心一阵狂跳,侧耳仔细聆听,发现铃声从大厅后面的一扇看似包厢的门里传来。

我把手机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向那扇门走过去。

我承认,那一刻,我感到一些前所未有的害怕。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糟糕了,而且,从我刚刚进门起就有几个酒保盯着我上下打量,我很怕他们会突然冲上前来,问我是谁或者把我拉到哪里坐下逼我喝酒或是买单。

这样想着,我已经走近了那扇门,我用冒着冷汗的手心按着门,正准备推开它,没想到它却自己打开了。我抬眼看,发现站在我面前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光头,他一只手里捏着一瓶褐色液体的酒,打开门后就东倒西歪地摇了出去,就像没看到我似的。

我侧身走进去,眼前是一个不算小的包厢,一侧有一个吧台,吧台上放着大大小小数十瓶五颜六色的洋酒,后方摆着两张台球桌,击球声啪啪作响。

而在正中的一张巨大的红色沙发上面,正坐着五六个姿态各异的人。

最醒目的是一个穿无袖紧身T恤的男人,身上的肤色几乎和T恤的颜色一模一样,肩膀很宽,坐着的样子看上去比所有人都高一头以上。那人身上的肌肉块块突出,像隆起的肿包,着实令人作呕。我的眼睛再往下看,立刻发现了颜舒舒。整个沙发有一半的位置都被她占了,她面颊绯红,赤脚,穿着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金属纽扣都没有扣好,随时有褪下来的可能。我进去时,她刚刚把手放在吊带衫的一根肩带上,试图扯下它——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双眼一直看着她对面一个站得高高的,却俯下身寻找着绝佳镜头的“摄影师”。

我想也没想就冲过去,脚步踉跄,但冲得极快,我拉起她那只着了魔的滚烫的手,把她的肩带重新拉回她的肩膀,低声说:“跟我走。”

“你谁?”她抬起眼,我才发现,她全身都绯红,纤长的身材就像根细细的高梁。看样子她已经醉得不行了,凝视了我好几秒,她才指着我大声说:“哦,马卓,亲爱的,是你呀,你怎么来了呀,快来快来,陪我喝酒。”

我用力拖她,但根本拖不动,她就像是被什么奇异的胶水,给粘在了那张沙发上。

“你走不走?”我揪了她的头发一把,忿忿地吼她。

“不走。”她连痛觉都丧失了,干脆地答。

我当机立断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大声喝令她:“你给我清醒点!”

她松开手,手掸到茶几上一瓶酒,酒瓶在地上炸开了花,我退了几步才没有踩到碎片。她把头枕在那个男人身上,委屈地说:“大帮,她欺负我,你看,我的好姐妹也欺负我。全世界都欺负我。”说完,她又翻了个身,搂着他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