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他洗完澡出来了,我告诉他说:“刚才来了一个女的,说要给你送礼。不过我没收。”

“挺好。”他说。

学得倒是挺快。

我看他一眼,问他说:“她谁啊,追求你吗?”

他一赖到底:“我都没见着人,哪知道是谁!”

“我觉得她很不礼貌,问东问西的,我都说我是你的女儿了,她还不信!”

他哈哈笑着说:“不信的人又不是她一个,随他去吧。”

我白了他一眼,进了洗手间。我在洗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机放在洗脸台上,一定是刚才忘了拿出去,我替他拿起来的时候正好来了一条短信。他用的是多普达的手机,短信刚来的时候会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那是你挑娇滴滴的短信:


阿南哥,明晚做好火锅等你,你不来我就一直不吃。


我把手机放回了原处。

一定是刚才那个女的!这让我心里稍微有些不爽。在我看来,让他动心的女人,不光要会做火锅吃,会送礼,还一定要比林果果漂亮才行。

第二天晚上我仔细观察他,他并没有出门,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些日子他好像真的挺走桃花运,不少女人都对他有点意思。除了那个找上门来的女人,还有一个什么公司的女老板,没事就开着车到超市找他“谈谈生意”什么的。奶奶知道以后嘴都合不拢,还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问我:“马卓,你想要个啥样的妈妈,年轻的,漂亮的,还是会干活的?”

好像他是皇帝,有千万妃子站在他身后随他挑。

不过话又说回来,寂寞这么多年,也该轮到他风光风光了。只是最后的结果犹如一个充满玄机的令我好奇的迷,让我有一窥到底的欲望。

我停不下我的猜想,直到期末考试如洪水猛兽般来临,将这些细枝末节完完全全淹没在习题之中。

或许是心情不错,那次考试,我发挥得也不错,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三,总分领先肖哲八分。

老爽公布分数的那天,肖哲做出拿墙撞头的假动作以后,对我说:“谢谢你,马卓,你让我有了更上一层楼的勇气和信心!”

王愉悦就在这时跑到我们班来找我。我出去,她很高兴地对我说:“安朵从南京看病回来了,医生说她没问题!她请你放假后到她家做客。”

“谢谢。”我说,“她有何打算?”

“期末考当掉了,她想降级,不过她爸想替她转学。”王愉悦说,“也许过完暑假,她就要去南京上学了。”

“是吗?”我说,“她没事就好。”

“她说她要忘记所有,重新开始。”王愉悦说,“她还让我告诉你,她的诺言是算数的,她会跟他了断一切。让你放心。”

难道过去的一切,真的是想忘就一定能忘的么,我觉得不可能。相反的是,越想忘记的事情,我却记得越清楚——这是一定的。

放假的那天,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于安朵的邀请。其实并不是见外,而是我很害怕到她家之后,会见到我不想见的人。

答应过阿南的事,我不想对不起他。

那天阿南开车来替我拿东西,从学校开车回家短短几分钟,他手机响数次,他均按掉没接,后来干脆关掉了。而他车上的音乐,居然从甜甜的邓丽君换成了一个忧伤的男声,唱着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歌:究竟我,应该属于哪个感情世界里的蜉蝣,除了你,还有什么?忧伤到要滴水的声音,完全不是她以前喜欢的那个调调。

我问他:“谁唱的啊?”

他一定有心事,想了半天才回答我说:“不知道呢。”

到了楼下,我自己把东西往楼上拎。他停好车追上来,替我拿箱子,欲盖弥彰地说:“有个客户烦死了,我今晚要出去。”

这两句话,我真不知道逻辑上有何联系。

吃过晚饭,奶奶去小区散步纳凉。我一个人呆在家,忽然想起来百度他听的歌,原来是台湾歌手齐秦的《蜉蝣》,我戴上耳机一遍一遍地听,竟产生错觉,觉得他是在一遍一遍唱给林果果听——像他那样的人,要告别过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那些天他变得超忙,白天基本上不在家,晚上回来也很晚,偶尔还彻夜不归。有一天他竟然喝醉,由他一朋友送回家来。他真醉的不轻,一直呕吐,把家里弄得不像样。奶奶到厨房给他做醒酒汤,我拿了热毛巾给他,他拉住我的手,唤我“果果”。

他说:“果果你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为什么?”

我扔下毛巾,跑回自己的小屋。

第二天他一直睡到中午时分,我在阳台上晾晒他昨天弄脏的茶几台布的时候他走到阳台门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对不起,昨天遇到几个好久不见的朋友,一不小心就喝高了,给你和奶奶添麻烦了。”

“以后少喝点,”我说,“对身体不好。”

“确实。”他有些不安地问,“对了,我喝多了没瞎说八道吧?”

“没。”我答。

他笑:“今天不出门了,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做给你和奶奶吃。”

“随便。”我说。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头走开了。

中午我午睡起来,出门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听到厨房里传来奶奶和他的争吵声。奶奶说:“你要卖就卖城里这个,县里的店休想动我的。不然我饶不了你。”

他劝她:“妈,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我卖掉店,您正好天天打麻将,不用操心,不正好么?”

奶奶说:“我不要休息,我也不怕操心。”

“我这不是需要资金嘛,等有钱了,我们再买回来。”

“你哄我老太婆呢!”奶奶说,“我还没老糊涂。地震的时候一捐就是五十万,我怎么说你来着,你忘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别让马卓听见。”他压低声音说,“我再想想办法好了。”

他居然捐了五十万之多,可他从没在我面前提起。

他居然要卖县里的超市,到底是为什么?

不管他是什么原因,反正是激怒了奶奶,趁他去菜场买菜的时候,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回县里去了,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等他回来,见奶奶走了,好像也无心做饭,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给他泡了一杯茶,问他说:“是要卖掉县里的超市么?”

他惊讶:“奶奶告诉你的?”

“为什么?”我问他,“那可是你十年的心血。”

“钱是身外之物,忘了你妈的教训了?”他严肃地说我,说完后可能又怕这话伤害我,连忙补上一句,“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冲他笑笑,把他买回到的菜拎到厨房里去分类,清洗。过了好一会儿他跟进了厨房,永不信任的语气问我说:“会不会干活啊?”

“试试喽。”我说。

“还是我来。”他甩起袖子,把我赶出了厨房。

但那晚我们并没有在家一起吃饭,他饭刚做好,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出门了。我追出门去,提醒他晚上千万不要喝多。他温和地答我:“一定。”

他走后,家里显得分外的冷清。我把电视开到很大声,独自品尝他做的鱼香肉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天他放的辣椒特别的多,差点就要把我辣出眼泪来。我取了一张纸巾,蒙住我的眼睛,心却莫名其妙的跳得厉害,顿时失去了所有的食欲。

我并不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所以我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我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9)

暑假,我成了典型的宅女。
每天的生活差不多由上网、做菜、复习功课三件大事组成。
八月中旬的时候,我已经学会做好几样拿手菜,包括他最爱吃的糖醋鱼。他尝后,啧啧赞叹,高兴地说:“咱们马卓真的长大了,我享福了。只怕现成饭一吃惯了,等你开学后,我都不习惯了。”
“那我就走读吧。”我说。
“那怎么行!”他说 ,“你将来是要当女博士的,不能天天围着锅碗转!”
“我可没那理想。”我说。
“那说说看你的理想?”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其实我们之间,很少有如此正式的话题。
“当厨师啊。”我瞎说八道。
“学坏了哈。”他用筷子点着我说。
这时的他已经卖掉了县里的超市,奶奶也完成了从生气到生病,从住院到出院的过程。对他生意上的事情,我很少过问,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我委员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轻他的负担,替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并且,尽量不让他为我担心。


所以,肖哲约我数次,我都没有出过门。直到那天,他告诉我在华星看到颜舒舒了,但是颜舒舒不肯见他,让我赶紧去一趟。
我放了电话就往华星赶,午后的太阳很毒,我惦着颜舒舒,所以没坐公车,而是选择了打的。多日不出门,阳光晒得我头昏脑涨。我按肖哲给的地址找到华星那家位于三楼A235的小店,看到小店门紧闭着,肖哲坐在店门口发呆。
我走近了,他指指里面,示意我颜舒舒人在里面。
我敲门,没人应。我喊她的名字,告诉她我是马卓。好半天门吱吱呀呀开了,看到颜舒舒的第一眼,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她头发长了,变成了卷发,还化了妆,金色的眼影粉色的脸颊。她睡眼惺忪地问我说:“马卓,你怎么来了?”
“你别装了。”肖哲说,“我就知道你在里面,清醒着呢。”
“进来啊。”颜舒舒不理他,只是招呼我。我跟着她进去,发现这是一家女生的店。女生们喜欢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为什么不营业啊?”我问。
她看后面一眼说:“怕吵。”
肖哲背着手站在店中央,说话的感觉像颜舒舒的爸爸:“该读书不读书,开什么店简直胡来!”
我笑,颜舒舒无奈地朝耸耸肩。
但久别重逢总是件高兴的事。颜舒舒拿起她的小包拉着我说:“反正今天下午也不能营业了,走,我请你们吃冰去。门口有家很好的冰店,里面的芒果沙冰超正宗。”
“要去可以。”肖哲说,“我来买单”


颜舒舒没好气地一瞪眼,说:“你是谁?”
“走啦。”我啦颜舒舒一把,“有人请客总是一件好事嘛。”
“就是就是。”肖哲说,“钱上面你不是一向算得很清楚么。”
谁料这话又惹颜舒舒生气了,很不高兴地对他说:“AA制!”
我看啊,他俩是永远都改不了互相抬杠的习惯了。我们三人别别扭扭地走出华星,来到颜舒舒说的那家沙冰店。趁着肖哲去柜台点单,我问颜舒舒:“真的不念书了?”
“哪有。”颜舒舒说,“我回来过暑假,正好闲着没事。我一个姐姐去尼泊尔了,让我替她看几天店而已,等她回来了,我就休息。”
“你把书呆子急坏了。”我低声说。
颜舒舒嘻嘻笑:“他以为他是我爸爸呢,真是的!见我就哗里花啦来好一堆大道理,我只好让他吃闭门羹。不过也算他聪明,知道搬你这个救兵来!”
“你也是,回来也不找我玩,真不够意思。”
“还说我?”她瞪大眼,“我手机不开,也不上网,我哪里知道怎么找你?”


正说着话,我一眼瞥到门口正在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女人背着一个很夸张的大包,还戴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墨镜,嘴唇抹成珍珠不像珍珠金色不像金色的颜色,皮肤很白,头发很长,冷若冰霜的,乍一看像是个欧美明星。有个男人懒懒地跟在她的身后,穿着一件跟她差不多算情侣装的黑色衬衣,一样的墨镜。光看那走路的身形,我的一口柠檬水就差点喷出鼻腔。
是他。
颜舒舒顺着我看的眼睛看过,只看一秒,就回过头来,在我脑袋上推了一下说:“不许看!”
我才不愿意看。
颜舒舒啊吸管咬得吸巴烂,她一边咬着吸管一边说:“那女的叫晶晶,是我们这层楼收租金的老板娘,也是我们这栋大厦的老板的妹妹。不过年纪不小了,快三十了吧,典型的姐弟恋。”
原来他并没有跟于安朵在一起。
“不过听说他们早就认识,原来毒药跟她去过广州一阵子,后来他们分手了,没想到现在又搅到一起去了。”
是这样。
我立刻想起去年冬天,于安朵在图书馆里对我说的那席话,心里冷不丁像被蜜蜂扎了一下,嗡的疼了起来。原来他不只于安朵,还有晶晶姐,在他比我大不了几年的人生经理中,他到底有过多少段来历不明的爱情?
自他们走进店里之后,我一直没有再去再看他们一眼。他们距离我们三张桌子的靠窗座位前坐了下来。肖哲就在这个时候端着餐盘走过来,恰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挡得正好。
“多少钱?”颜舒舒说,“我算给你。”
“无聊。”肖哲说。
颜舒舒白了他一眼:“你骂谁呢?”
“谁无聊我骂谁呗。”肖哲说着,把自己的沙冰盘挪开点,坐到我对面的位置息事宁人:“好,停止!”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不愿意卡到的一幕:那个女人一只手半抱着毒药的腰,正要喂他一大勺沙冰。
所幸的是,他微微皱眉,然后轻轻推开了她。
饶是这样,我是心还是像被什么小型炸弹轰缺了一块似的,我慌忙咽下一大口的冰沙,想要堵住那个缺口。我干感到自己正被嫉妒和愤怒的毒汁浇灌着身体,全身发热,说不出的难受。


颜舒舒和肖哲都没有发觉我难看的表情,他们又开始在吵架,这一回是因为吸管的事。她让他到柜台给她取根新的,但他不肯。我希望能用胶布把他们的嘴都贴起来。这样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虽然从始至终,那两个戴墨镜的人好象都没有看过我们一眼。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令人七上八下的冷饮,走回到烈日的街道。街边停着一辆红色MINI COOPER,颜舒舒指着它对我说:“瞧,晶姐的车。等我发财了也买这种,不过我不喜欢红色的,我喜欢黑色,黑色才够酷。”
“二奶车。”肖哲说。
“你不说话要死人吗?”颜舒舒问他。
“死人当然是不会说话的。”他自以为答得幽默之级,还冲我做个鬼脸。
“明天我们看电影去。”颜舒舒拉我说,“我请客,看完电影咱们去吃必胜客。”
“算我一个。”肖哲可怜巴巴。
“你别老掺和进女人的世界。”颜舒舒说,“不然我会怀疑你某种取向有问题。”
“什么取向?”肖哲说,“你说清楚嘛。”
遇到装傻的人,颜舒舒彻底傻了,冲上前就要掐他,就在这时候里面那二位推门出来,拉开车门上了车。车子扬长而去,我看到开车的人不是那个晶姐,而是他。
颜舒舒摇头说:“马卓,幸亏你意志坚定。只可怜于安朵那个情圣,为爱牺牲得不明不白。”
“怎么她划拉那一下还没康复?”肖哲问。
“精神病怎么可能说康复就康复,只能说犯病就犯病。她家有精神病史,她妈就有。据说受不得任何刺激。她要离开天中就好了,我就能厚着脸皮转回天中去,只要不再见到那个贱人被人骂死也没啥。”
“哦。”肖哲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是真的有精神病吗?”
“千真万确。”颜舒舒说,“我舅舅在我家讲的。他家人千方百计隐瞒这件事,在天中办的是休学。不过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心里舒服多了,你想想看,如果你走在大街上,被一个神经病打了一下,头给打破了,你哭又有啥用呢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听颜舒舒这么一说,肖哲笑得像抽风一样。
“其实这里面有些误会的——”我正想替于安朵解释点什么,该死的肖哲打断了我的话:“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大的误会!”
发完这个狗屁不通的言,他忽然砖头问颜舒舒:“你说你转学回来,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那是假设,你懂不。”
他埋怨地说:“害我白高兴一场!”
颜舒舒却因为这句话微红了脸。她转过身。大声地跟我们说再见,人很快就跑回到华星里面去了。
那天,我和肖哲坐公车回家。忽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坐的也是这路公车。车子快开的时候,有个少年飞奔上来,硬币呈跑物线丢进钱箱。他也戴了帽子,动作一样矫健。一切恍如剧情重演,可惜这个他再也不是那个他。
开上MINI COOPER 的他,可能永远都不讳再坐什么公车了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讲永远不会有交集?就像两条碰碰撞撞的虚线,偶尔粘连,终究还是分开了去。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我就不该有任何悲伤,不是吗?
车上只有一个空位,肖哲要我坐下,他站在我边上。那个刚上车的男生也一直走过去,走到我的身边站定。也许是他看多了我两眼,肖哲显得有些不高兴,移动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并且大声问我说:“明天几但电影院见呢?”
“天太热,我不想出门。”
“其实我也是。”他说,“我有好多数学习题没做呢。”
“那就在家好好做吧。”我说。
“下学期我一定会赶上你。”他说这句话听上去很像自言自语,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比肖哲早两个站下车,那个男生也跟着我下了车。我向前走几步,他也跟着我走几步。我起了警惕,转过身去盯着他看,他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说:“给你。”
我怀着狐疑和紧张的心情打开那个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在“算了”等你。
他一定是有这个把握我会明白。所以,才连落款都没有写。
我刚推开“算了”的大门,一只手就用力将我揽了过去。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他,如此霸道急迫的气息,非他莫属。像心有灵犀般,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一直走到“算了”的最里面,进如一个很小的包间,他才放开,关上了门。
我们面对面站着,在粉红色的灯光下,我终于可以抬眼认真地看他。他瘦了,墨镜取下了,大大的眼睛像陷进去了一块似的,却更精神了。他看着我的表情不哭也不笑,好象很认真,又好象满不在乎,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这张脸让我忽然有一种神奇的下坠感,像站在悬崖,然后纵身跳下,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风景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除了恣意而清晰的坠落,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只有快点到达的欲望。
阿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放在我头顶,稍一用力就将我勾进他的怀抱。
我的脸颊贴着他的脖子,可我却用力咬了下去。
咬完之后,我转回身,用双手轮番打击他的胸口,每打一下,他的胸口就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好象我在叩着一扇已经禁闭多年的旧门,我手背的骨骼也真着疼痛得不像话,但是我早已设计好的情节——我要揍他,咬他,敲碎他,直到他在我面前四分五裂玉石俱焚才罢休。这是我想了很久要做的事,像我奋不顾身赴约一样,我难以控制自己心里那头脱绳的野马。
他容忍着我的花拳绣腿一声不吭,但双臂一直圈成一个圆环,将我置于其中,我自始至终都在他的怀抱里做着这一切,以至于直到我的拳头都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他还是可以轻易地收拢双臂,将我搂到他的怀里。他抱我那样紧,越来越紧,像是要把整个我变成薄片,再捏成一粒小球,放入他的心才得以安生。
这一场无声的关于重逢的电影 ,我们演得如此用心。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已经掉下来,他用手掌替我抹掉它,这才说出他的地一句话:“马小卓,你变老了。”
老就老呗!
这时有服务员来敲门,放下两杯柠檬水,用例行公事的声音说道:“包间费每小时二十八元,两小时起包。饮料另点,麻烦先买下单。”
他走过去,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票字,塞到那个服务员手里说:“钱不够了再来打扰。”
门被关上,服务员心领神会地走了。
我坐到了沙发上,在拳打脚踢中复苏的心因为“包间费”三个字而跳得厉害。我变成了一个坏孩子,这简直毫无疑问。为了掩饰我的内心不安,我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


“打够没?”他在我旁边坐下,把一条腿搁到到茶几上,对我说:“要是没打够的话,咱们现在可以可是下半场。”
“你好象一直等在门边,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我问他。
“碰运气呗。”他叹口气答,如果张扬一个人,却说出这样低三下四的话来,让我的心里像含进了一颗化梅,酸也不是,甜也是不。
“夏花一直不让我见你。”他说,“并要我发誓。”
“你发了?”我问。
他满不在乎地说:“发了啊,无非就是出门被车撞死,吃饭被饭噎死,雨天被雷劈死,泡妞被人…”说到这里他停住个了,看我一眼说,“算了,你是少年儿童,不跟你扯这些。”


“那你为什么还敢来见我?”
他斜我一眼说:“今天是你来见我的好不好?”
“无赖。”我说。
“那你喜欢无赖还是喜欢小瘪三呢?”他厚颜无耻地问道。
“谁?”
“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像个小间谍那个啊,怎么,我叫他小瘪三你有意见?”
“你的晶晶姐呢?”我说,“她肯让你过来么?”
“那你的小瘪三呢?”他反唇相讥,“难道他就心甘情愿让你回到我的怀里么?”
他最擅长拿不要脸当情调,这种人真是想不教训都不行。我放下水杯,坐得离他远些。他立刻跟着挪过来一些。我继续退让,他继续跟进。这个小包厢只有两张小沙发,在挪只能挪到底墒去。我料定如此,志在必得地拍拍自己的大腿,说:“马小卓,过来坐我这。”
想得真是太美了。我拿起服务员刚刚端来的柠檬谁利索地浇在刚才他伸出来的左腿上。
然后配上合适的台词:“可惜不是热的。”
我马卓从来就不是吃素的,更不打算轻易原谅他。这一杯谁,是敬他有种傍款节。
他确实没想到我会那样做,看着自己水淋淋的裤子佩服地说:“这招狠,别人当我尿裤子呢。”
我扭转头去,不打算理他。同时慢慢嗫饮着剩下的小半杯柠檬水,为了延长时间,每一口水我几乎只是沾沾嘴唇。
他又来那套:“我数一二三,你不转头我来狠招了哈!”
我才不给他机会,立马转头看着他。他没料到我出此狠招,一十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我,想了好变天才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搂住我,说出一句肉麻无比的话来:"老子没有一天不想你."


我终于被他的甜言蜜语短暂的驯服,不再反抗。在他的臂弯里抬头时,正好看到我刚才在他脖子上留下的咬痕。他的脖子不算细,青筋粗而明显。所以我细小的牙齿形成的小坑洞,就仿佛蚂蚁的洞穴一般细细密密地排列在他的喉结上方。那些坑洞起码有两厘米深。在左右两颗虎牙的缺口处,紫色的血液都快渗出来了,像一个含义隐晦的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