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杰是认得清辰的,他记得她在学校里时的模样。
一头直直的长发,乌黑柔亮;一件简单的粉色长裙,裙边有两只大大的口袋。袋子里总是装满了各种各样绘图的铅笔和工具,怀里总是抱着厚厚的图集和卷在纸筒里的设计图。那一次她站在楼梯上,身后有人有人大声地叫她的名字。
她猛然回头,亮亮的长发甩出一个波浪般的涟漪,眨着那水气迷蒙的大眼睛,一脸的迷茫和懵懂。那个表情,令跟在她身后的安正杰过目不忘。
不过现在看起来,她好像变了。
柔顺的长发变短了,直直的发梢卷在肩头,有些苍白,有些瘦弱,眸子里依稀有着当年的清亮,唯一剩下的,便只有她依旧精致而倔强的下巴了。
呼——难怪谭非默没有向她单刀直入了,这个小女生看起来没有那么容易摆平。
安正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谭非默。
谭非默正低着头翻着合同,好似根本没有把走进来的两人放在眼里。
“关心,清辰,来坐下。”方歌招呼她们两个。
关心连忙乐不可支地跑到孟东方的身边坐下,清辰便只能坐在大会议桌的最远的一面,恰好与那位谭总裁遥遥相对。
她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把怀里的设计图纸和笔记本放下。
“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谭非默一秒也不担搁,她一落座,他便开口。“经过前期考查,我们君冠决定把A城领秀花园四千万平米的全部设计交给你们东方工作室来承担。其中包括土木设计、平面设计、规划设计以及室内设计。工程量很大,时间很短,但我相信东方公司有着两位出色的管理者,一定可以顺利的完成这项合作。”
公事公办,会议室里回荡着谭非默低沉的声音。
“正杰,你把准备好的合约给两位经理及设计组长看看。”
安正杰站起身来,拿出准备好的合同,分别递给方歌、孟东方、关心以及林楚光。
“这是四份不同的合约,是每一项设计方案的不同合约。里面有详细的工作要求及进度方案,以及我们应该及时达成的共识和完成结算。”安正杰向他们解说着,“你们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尽管可以提,只要是君冠方面可以答应的,我们都可以再商议。”
大家都拿到不同的设计合同,哗啦啦地翻看着。
君冠地产不愧是地产业的龙头老大,合同做得非常严谨,要求也非常的合理和高标准。既写明了合作方应该承担的义务和责任,也明确了君冠公司应该支付的报酬和奖励。合作合同几乎写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方歌和孟东方交换一个目光,都知道这份合约基本没有什么可以修订的地方。
只是清辰坐在谭非默的对面,手里拿着是她自己初步的设计方案。
谭非默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终于亲自递出手里最后的一份合作合同。
“这一份,是专门给清辰小姐的。”
他很礼貌,声音低沉而疏离。
“这份合同是其他四份设计合同的前提,只有清辰小姐签了这份合同,我们两方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合作。”
安正杰帮谭非默把那份合约摆到清辰的面前。
清辰没有立刻翻看,她只是望着对面的谭非默。
金色的丝边眼镜看起来寒光闪闪:“君冠接受和东方工作室的合作,完全是因为欣赏清辰小姐的设计水平。但由于领秀花园的开发地在A城,所以,我们特别想请清辰小姐亲自到君冠公司的总部,在那里进行领秀花园的全部设计。”
果然,他的要求来了。
清辰握紧手里的初步设计方案。
会议室里的人都吃了一惊,方歌和孟东方都没有想到君冠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关心甚至忍不住低声地叫出来:“那岂不是要清辰离开东方,到A城去工作?!”

第五章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这份合约。”
沉静的大会议室里,响起清辰清脆却有力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坐在最远端的她,忘记了自己手里还要翻阅的合同。
“对不起,谭总,我不能接受这份合约。”清辰清清楚楚地说着,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刚好能震荡在每个人的心头。“我不会离开东方工作室的,在这里工作了三年,每位同事都是我最好的拍档。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做设计,所以我不能接受这份合约。”
关心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来了,她根本没有想到清辰会这样说。
虽然谭非默的要求是很出乎大家的意料,但是清辰怎么连看都没有看的,就这样出声拒绝?而且说的话一点转弯的余地都没有,这样君冠公司的人怎么看待他们工作室?
方歌拧起了眉头,孟东方抿了抿嘴唇。两位总经理都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安正杰和谭非默。
安正杰早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他眼睛眯一下谭非默,再看一眼清辰,也不发言也不劝和。
谭非默交插着手指坐在清辰的对面。
他沉默着,但眼底却是暗潮涌动。
好像明明知道她会拒绝,但他还是固执地来碰这个硬钉子。
“清辰小姐,”谭非默冷静地开口,“我们君冠为了这次的顺利合利,已经做了周密详细的策划。请清辰小姐去君冠总部,并非是要你离开你的公司和团队。我们只是为了更加容易的掌握设计的进度和质量,以确保整个项目的顺利施行。A城和S城相隔的距离,你心里清楚。”
他每次说话都很简练,但是每一句每一个词,都能点到别人的痛处。
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今天坐在对面的,不是别人,是那个倔强而固执的清辰。
“是的,谭总,我非常清楚您说的话。但是,您既然从A城千里迢迢到S城来,不就是想要找一家设计理念与您合拍,并且可以把领秀花园设计得更加出众的合作拍档吗?”清辰站起身,把自己这两天整理的资料递过去,“这是几天来,我做好的设计初稿,请您过目,是否满意。假如您满意,便说明即使在这里,东方也一样能做出优秀的设计,并非一定要到您的总部,才能把工作完成。但如果您不满意,即使把整个东方工作室移到A城也没有用,因为对一家不满意的设计公司,再怎么监控,也无法达到合作的目的。”
谭非默低下头,闭上眼睛。
他交插双指,不想抬头看她。不然他恐怕自己眼睛里的火焰会燃烧起来,会把这个会议室里的人都燃烧殆尽。
真的很好笑,现在学会这样条条理理的顶撞他了,那么那个时候,她又何必悄悄地逃走?也站到他的面前,跟他这样条理清楚地辩驳一番不好吗?假若她开口了,又岂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又岂会用他三年之后,还千里迢迢地来到S城寻她?!
安正杰坐在谭非默的左手边,他一看到好友紧紧交握起的手指,就知道这个小女人已经惹怒好友了。他连忙站起身来,有些打着圆场地说道:“清辰小姐已经把初步方案准备好了吗?拿来我看看,假若真的不错的话,万事好商量。”
方歌听到安正杰的话,才微微地吁一口气。
他都没想到清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没有和他们商量的,居然就要拒绝这份合作。别忘了,刚刚谭非默可是说的清清楚楚,清辰的设计合约,可是他们手中四份合约的基础。假若清辰拒绝了,是不是领秀花园的设计合作,就此告吹?
“清辰,你先坐下。”方歌有些不悦地招呼她,“有事情大家可以商量,别这样对谭总说话。”
他拿过清辰面前的初步设计图,交到安正杰的手上。
安正杰随手就打开翻看着。
清辰准备得很充分,把谭非默交给她的那些资料都整理得非常详细和认真。初步的方案已经写得很明确,草图也画得很仔细,四千万平米的住宅花园被她考虑得非常的合理,不仅能照顾到各个楼层之间的采光、通风、照明、采暖等等基础设施,而且还在平面布置上,详细考虑了景观花园以及休闲娱乐,以图使整个领秀花园充满了秀气的江南水乡的味道,又布满了明媚阳光般的美式加州的气息。
她果然很有灵气。
难怪非默一定要把这个设计交给她,如果按照清辰的这个设想来做的话,领秀花园真的会成为A城地产市场上的领秀。
安正杰微把方案倾向谭非默的一边:“非默,你要不要看一下,真的设计得很好。”
谭非默推开好友送过来的图案。
“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他口气冷冷的。
谭非默终于抬起头,锐利的眸子直直地射向对面的清辰。
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面对面。
像是故事西餐厅里一样,只不过那一次,他就在她的面前,但这一次,他隔得那么遥远,那么冷漠。
清辰对上他的眸子。
隔着冰冷而闪烁的金丝镜片。
他的目光,凌厉得像箭,他的表情,冷酷的像冰,他的声音,说明了他不容侵犯的威严,那份优雅的气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对她不能掩饰的愤怒、怨恨、汹涌以及冷酷。
清辰的心,本来在胸膛里砰砰直跳。但这一刻,当她看到他愤怒的眼神,心跳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才应该是本来的他吧。
这才应该是千里迢迢从A城而来,寻到她时应该出现的表情。
愤怒、怨恨、汹涌而冷酷的眼神,似乎想把她抓过去,狠狠地凌迟再凌迟。不,或许凌迟都不能舒解他心中的愤恨,她知道,那一次她带给了他太多的伤害,那一次,是她做错了所有的决定。
不过,她情愿在故事西餐厅里,他对她有着这样的愤怒,却不是在这里,在她的工作室,在她的同事面前,这样无理而强硬地要求她离开自己的团队。
“那就对不起了,谭总。”清辰站起身来。
会议室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都不明白清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非默已经倏地从她的对面弹起身,直直地冲着她:“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份合约我不签了。”清辰清清楚楚地说。
“你若不签,你们工作室就会失去这宗定单!”
“那就请回吧,谭总!”
轰!
会议室里,似乎燃起了熊熊火焰。
烧得在坐的所有人,都快要跟着跳起身来。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太诡异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君冠公司的谭非默总裁,一个不过是东方工作室里最平凡的清辰小设计师。可是现在这两个人却分别站在大会议桌的两端,一个高大而冷酷,一个娇小而倔强。两个人相互盯着彼此的眸子,谁也不肯谦让。同样清澈明亮的目光中,有着相同燃烧的火焰,但表情都是那样倔强着,倔强得如出一辙。
关心都被这样的清辰给吓坏了,丝毫没想到她会敢这样和谭非默叫板。方歌和孟东方更是有一分着急,他们身为东方工作室的创始人,当然不希望失去这么大宗的定单。安正杰本来就是跟来看热闹的,他想看看当年的那个小女生,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改变。
不错,外表是变了,可是心,依然那样。
和这个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的好朋友,简直一模一样。这样的两个人对上,估计三天天夜也分不了胜负。
谭非默已经开始攥起拳头了,真的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固执。
他望着对面远端的她,真的好想一下把她拉过来,好好地责问她,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清辰对工作有着自己的一分固执,她不想离开东方工作室,更不想进入他的公司。那会让她有种很别扭的感觉,她非常非常不喜欢。所以,她宁愿不接这单生意。
“好,这是你说的,你就不要后悔。”谭非默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喂,非默!”安正杰一看到他转身就走,知道他真的生气了,连忙抄起桌上的合同,匆忙跟了上去。
方歌和孟东方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两个人也有些慌张,连忙跟上谭非默的脚步。
“谭总,请等一下。清辰有些话说得太过了,您别在意。我们再商议一下吧,有些合约可以沟通的…”
“谭总,我们找个地方再谈谈好不好?”
谭非默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他冷冰冰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的愤怒,压在了临界点。
他冷冷地走过她的身边,和娇小清丽的她,擦肩而过。
一股像是冰冻了三千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清辰咬牙,坚持认为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他高傲如天神般地踱过她的身边,冷冷的视线擦过她的头顶。
他不想再看到她。
绝不。
这个从来都只会激怒他的小女人,也许,他真的应该像正杰说的一样,单刀直入。
谭非默冷着脸走出十七楼会议室。
紫色的大门被砰地一声猛然关上。
关心被突然发生的这一切给吓得呆住了,她望着依然站在桌边的清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清辰,你死定了。”

第五章

是的,她死定了。
弄掉了东方工作室那么大的一单生意,清辰又怎么不会死定了?
工作室里的同事们议论纷纷,本以为接了这单生意,今年的年底奖金会大大的提高了,谁知道合同还没有到手呢,又被那位“灵气逼人”的清辰设计师给搞砸了。只不过清辰一向沉默内敛,就算同事们心有戚戚焉,也不好在她的面前说出来。
工作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不满意的同事们把该清辰完成的,不该她完成的,全部都丢给她一个人。
关心坐在她的身边,一边看着清辰忙得不可开交,一边摇头:“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清辰,你何必呢。”
清辰咬着牙忙碌着,刘佳下班前丢给她的那份室内设计还差一点没有上色,她翻弄着客户的接待记录,仔细地把人家要求的那些色彩都放进设计图里去。
关心伸手拉住她握着鼠标的手,“行了,清辰别做了!刘佳的客户让她自己完成嘛,凭什么让你替她做?”
清辰伸手抚一下自己额上的短发,“她今天去相亲,明天一早客户就要来,所以我才替她做的。”
“行啦,这种谎话你也相信?相亲,把工作丢给别人做的女人,相一百次也找不到如意郎君!”关心有些替清辰愤慨。
“别这么说,组长。她是真的有事,而且我帮她做完也没有什么。”清辰好脾气地忙碌着。
关心像看外星人似地看着她:“清辰,我真是奇怪,你对这些家伙那么客气,怎么那天偏偏对那位谭总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好像你们两个不是第一次见面,到像是旧相识似的。”
清辰滑动鼠标的手指微微一停。
其实后来想想,她也讶异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如此冲动,竟然对他说起话来那样斩钉截铁。或许是她对这份工作太过认真,不想脱离自己的团队;又或者他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苛刻,她总觉得他像是有意要把她调离这里一样。
“我不想离开你们。”清辰短暂的解释,“也不想飞到君冠的总部去。”
“哈,你干脆和我说,你狂热地爱护、拥护着我们东方工作室好了。”关心拍一下她的小脑袋,“我拜托你,让你去做设计,又不是让你写入党申请书。”
清辰被关心逗得莞尔:“好啦,组长,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以不提了吗?”
“事情已经过去了?”关心撇撇嘴,“我可没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位谭非默总裁看起来…”
叮——
桌上的电话打断关心的唠叨。
“喂,您好,东方工作室我是关心。”关组长利落地抄起电话,“啊,孟总!什么?忘记了那份资料?在你办公室左边的抽屉里?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关心放下电话,心花怒放。
“机会来了,机会来了!”她伸手轻捏清辰的小脸,“孟大老板忘记带资料,让我马上送到瑞山酒店去。呼呼,只要我送到,就可以用陪着孟总的名义留在他的身边。哈,迷离的夜啊,冒险的夜!”
清辰被关心捏得头晕眼花,看着她噼哩啪啦地抽出化妆盒,把自己好好地涂抹了一番;又咚咚咚地跑到十七楼,拿了孟东方需要的资料,兴高采烈地往外跑。
“清辰,我先走了!你不要弄到太晚,外面快下雨了,早点回去休息。”幸好还不算太重色轻友,临走前的关心还知道回过头来叮嘱她一句。
“好啦,你走吧。”清辰对着她摆摆手。
一串轻飘飘的高跟鞋声就此远去。
大大的设计室里,顿时就冷清下来。
同事们早已经下班回家,唯一陪着清辰的,只有头顶上两排永远长亮的白织灯,和面前闪闪烁烁画面纷乱的电脑屏幕。
关心说,迷离的夜,冒险的夜。
也许对相亲的刘佳来说,是这样的;也许对赶去和暗恋的孟总见面的关心来说,是这样的。可是对一个人孤孤单单,还坐在电脑桌前努力加班的清辰来说,却是一个清冷的夜。
那个人愤怒的走了,一去不回。
不,她也没有奢望他会回头。本来他们之间就不该再有交集,那份不想被调离的固执,也许只是她怕再见到他的借口。
三年,已经过了一千多个日夜。
她的生活那样平静,凭着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双手,她想要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他又出现了,带着那份冷漠。她知道三年前是自己的错,也知道该低头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可是…为什么在吃那场饭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为什么在签约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他只是把一切都埋在心里,而是要求她飞回A城去?
他应该知道,她从那里离开,就不会再回来。
所以她拒绝了,顶撞他的拒绝。
清辰咬住嘴唇,把鼠标动得飞快。
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了吧,管它是什么迷离的夜,还是陶醉的夜,她只要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她只要把那一切都忘记。
忙了整整三个小时,清辰终于把刘佳留下的那份工作做完了。
她把效果图打印成册,又把设计方案整理列印。当她终于把做好的文件都放在刘佳的工作台上时,才蓦然发现,设计室里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午夜十一点半的方向。
“呀,已经这么晚了。”清辰这才觉得自己的肚子都饿得咕噜咕噜叫了,连忙收拾一下自己的背包,锁上设计室的大门,匆匆地按下电梯。
电梯门一打开,一股湿漉漉的空气立刻就扑面而来。
伴着窗外沙沙作响的声音,打在咖啡色玻璃窗上的水珠无一不提醒着清辰一个很糟糕的问题——
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关心虽然很唠叨,但是真的被她说中了。
清辰有些懊悔自己坐在电脑前胡思乱想,不然早就可以完成自己的设计,也就不会拖到现在这个时候才走下楼来了。公交车早已经到了停运的时分,地铁也许还有最后一班,可是这里临地铁站也有五分钟的路程,假若就这么在雨里冲过去,恐怕也要赶不上了。
偏偏这午夜时分,出租车一定是难打的,难道今晚又要“露宿”在设计室里了?
可是她今天好饿啊,设计里除了茶水什么都没有,如果在那里呆一晚上,她怕明天早上自己的胃又要抗议了。
沙啦啦。
雨滴拍打着写字楼大厅的玻璃窗,透明的水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仿佛就像是谁从天空中流下的眼泪。
清辰捏捏自己的背包,又按按自己的胃。
果然凑热闹的小家伙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算了,虽然雨下得很细密,却不是特别的大,她干脆把包包顶在头上,一口气跑到地铁站去吧?那样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只要上了车,她就能顺利到家了。
打定主意,清辰把自己的背包往头上一顶,咬住嘴唇就作出百米冲刺的表情。
噼啪噼啪——
白色的休闲鞋踩到积了些雨水的地面上,水珠四溅。
清辰一口气朝着地铁站跑去,好在头顶上的背包还能帮她挡住一点风雨。
可是,吱——
一声重重地刹车!
一辆白色的轿车猛然刹在清辰的面前,把低着头冲出写字楼的清辰给吓得一下子就跌坐在泥水里!
“喂,小姐!”白色轿车的车窗摇下,“下这么大的雨,本来就看不清路了,麻烦你不要到处乱跑好不好!”
清辰惊魂未定,那车子的车头距她的面前只有三公分的距离。
如果不是司机刹车刹得及时,她恐怕…
“对不起,我没有看到您的车。”清辰连忙道歉。
背包已经滑落到一边一去了,身上的衣服因为跌在泥水中而完全湿透。冰冷的雨水还从空中不停地飘落,打在她微卷的长发上,把卷卷的发梢都拉长成一条条湿漉漉的线。
这下惨了。
刚刚还想冲到地铁站去就好了,结果跌在泥水中,就算回去设计室都不能了。这样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她又怎么能撑得到明天?
白色轿车里的司机训斥过她,很无礼地把车窗摇上,车轮卷着冷风冷雨就在她的面前呼啸而过。
清辰狼狈地坐在泥水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哪里是迷离的夜,这明明是一个悲惨的夜。
衣服湿透了,背包湿透了,笔记本湿透了,或许连心都…
蓦然,她突然觉得自己头顶上的雨珠停住了。
那湿湿冷冷的水滴不再跳进她的衣领,打上她的额头。好似突然有人为她撑起了一把大伞,把那些凄风冷雨,都用他的肩膀隔开。
她抬起头。
清亮的眸光中,有一抹迷茫和懵懂。
真的有人站在全身湿透的她的身边,撑着一把墨色的大伞,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一般,把那些冷冷的风雨,都隔绝在他的身外。
她眨眨眼睛。
眸光朦胧。
他冷着脸孔。
金丝镜片上,寒星点点。

第六章

午夜冰冷的雨,湿透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湿透了那颗…心。
真的好奇怪,这样的夜晚,出现在她身边的不是别人,却是谭非默。那个她以为应该一去不回头的谭非默。
坐在他黑色的宝马车里,清辰还有些迷茫和不懂。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可以在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一脸冷漠;也可以面对面的,喝着一碗有故事的浓汤;更可以在东方的大会议室里,吵得天翻地覆;最终还可以,在这个下着冷风冷雨的夜晚,坐进他的车。
“阿嚏!”
满身湿漉漉的清辰,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谭非默半转过脸颊,横了她一眼。
清辰发窘,大半张脸忍不住涨红:“对不起,我…我弄脏了你的车子…”
铺了上等澳洲羊绒垫的座椅,被全身湿透的清辰沾湿了一大片泥水。白色的座垫变成了看不出的色泽,比她涨红的脸颊更加的“沉重”。
谭非默冷着脸孔,朝她身下的座椅扫了一眼。
他抬起手来。
清辰吓得向旁边闪了一下。
她以为他还在愤怒中,更因为把他的座垫弄成这个样子,他生气地想要…打她?!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刚刚跌在水里太冷了,我一时头昏才会跟你上车…不然我下去…”她紧张得舌头直发抖,和他单独相处在这密闭的小小空间里让她真实地感受到他的压迫感觉。
不过话还没有说完,一件厚厚的墨蓝色外套就已经兜头朝着她砸了下来。
“穿上。”
他简单地下令,声音清晰而冷酷。
清辰被砸在外套下面,惊惶失措地拉开几乎可以把她包裹起来的大外套。本来就湿透的卷发被弄得更加的繁乱,可是她却顶着这样的一头乱发就眨着清澈如泉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谭非默。
“给…我穿?”
“不然呢?”他反问她,目光冷冽,“除了胃痛你还想得什么病,可以一次说出来。”
“…”
清辰被他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手里的厚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味道,一种干干净净的肥皂清香,好似那个夜晚,他睡在她的身边,她嗅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