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没说话,那张五官漂亮的脸上,却写满了三个字——你真俗。
那有什么。我满不在乎。
“诺诺,”他皱眉来挽我胳膊,低声与我打着商量,“待会儿…你能尽量别跟我呛起来吗?”
和他相识多年,我早已养成了不轻易许诺的良好习惯,一边推他胳膊,一边以不变应万变地笑着说:“这可得看你是怎么表现的了。”
他用一副“我求你了,姐姐”的表情看着我。
我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瞬间坏心肠女配的感觉就附身了:“你这分明是在难为我啊苏少,你明知道我多么喜欢你,却带我来见她…”
就在我努力挤着眼睛,准备滚出来几滴泪渲染一下气氛的时候,苏亦终于被我逗笑了。他拾手朝我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失笑:“演够了吧。”
我郑重承诺:“只要你别招我,我肯定好好配合的。”
苏亦泪眼婆娑:“诺诺…”
我肉麻地抖了一 子,以眼神警告他千万别再往下说。
我们正要举步往前走,我的眼角无意中扫到,二楼落地窗畔的那桌人,好像正盯着我们这里看。
隔得不算太近,只隐隐约约分辨得出,对方似乎是一对年轻男女,我莫名地心一跳,故作淡然地拍了拍苏亦的一只手,本来就低的声音不由得柔软了些:“别紧张,没事的。”
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韩贝贝离开了你;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又跑到你面前来…
你是苏亦,我是诺诺,我们可以吵,我们可以闹,但我终归,终归只会是无条件帮你的那个。
我带着一腔的豪情壮志,跟着苏亦朝战场走去。
只可惜,我那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情壮志,在看到韩贝贝对面坐着的那个男孩子是谁的时候,顿时烟消云散了。
餐桌上。任凭苏亦如何在桌子底下掐我胳膊,我都神情恍惚脸色怔忡得像是刚刚看完了一部惊悚片。
到了最后,他认命了,自己端出了一脸淡漠而又好看的笑容,客套而又有礼地应对起对面那个面孔精致、眼角眉梢却有些倨傲的女孩子。
而坐在韩贝贝身边的那个少年,却自始至终都噙着一抹冷笑,他低着眼睫,看都没看我一下。
一顿饭寡淡无味,我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可又偏偏觉得精疲力竭,苏亦示意我可以走了的时候,我总算回神。
站起身的时候,却是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苏亦敏捷地伸过手来,及时扶住了我的腰,得体却又近乎挑衅一般地朝韩贝贝笑了笑:“我女朋友今天不大舒服,见笑了。”
“哪里。”
韩贝贝微笑着,朝我看过来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我下意识地朝她身边的那尊雕塑看了一眼,还是垂着眼睫,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心底也不知怎么,忽地就泛起了一阵失落,我就像溺了水的人寻找浮木一般地抓住了苏亦的手,低低地开口:“走吧。”
走出餐厅大门的时候,我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苏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脸色一直很差。”
我抿了抿嘴唇,没再说话。
身后,却仿佛有一道灼热而又扯离不去的视线黏着,如芒在背似的,又疼又热。
坐在车里,一路无话,气氛沉闷而又有些尴尬。
下车时,我的心情总算整理得稍微好些了,就诚恳而又抱歉地看向苏亦:“我真没想到…迟轩会是韩贝贝的男朋友啊…下次我一定不会这样,一定不会的。”
苏亦定定地看着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也不怪你。”他笑笑,“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是谁都料不到的。”
我确实没有料到。
所以,当身材高挑、面容娇美的韩贝贝微笑着自我介绍“你好,韩贝贝,迟轩的女朋友,苏亦大学同学”的时候,我真的是彻彻底底地蒙了。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会在我虚与委蛇地扮演别人女朋友的时候,再见到已然成为别人真正男友的迟轩。
那天,我一路心神不定地由着苏亦把我送回了家,我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拿了干净衣服进浴室冲澡。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又打开电视看了几眼,觉得那些个节目实在是看不进去,就准备回卧室睡觉了。
刚刚转了个身,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苏亦。
他问我在干嘛,我说准备睡觉,他说你没心情不好吧,我说我刚洗完澡,神清气爽,心情好得不得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韩贝贝约咱们,明天一起出去玩。”
我恍惚了一下。
他立刻说:“你要是不想去的话,那我拒绝就是了。”
我想了想,心底虽然因为韩贝贝这个名字而没来由地有些空荡荡的,嘴上却是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干嘛不去啊?说好了我要帮你呢,总得帮到底吧。”
挂了苏亦的电话,我就回房去睡了。
躺在床上了,却许久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眼前就是白天和韩贝贝迟轩一同吃饭的场景。
定定地盯着天花板望了一会儿,我扯了扯嘴角,翻了个身,迟轩,原来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你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喜欢我的同时,又成了别人的男朋友。
我又何必,何必要因为你而不开心呢?
我是江乔诺,在韩贝贝和苏亦的爱情游戏里,我是坏心肠的恶毒女配,并不是苦情的被虐角色。
你的喜欢来得太快,未免也走得太疾了。
放心,我再也不会因为你,掉无谓的眼泪了。
第二天,自然又是四人行的约会。
韩贝贝准备好的节目,是去后海划船,我一心想要弥补昨天因为走神而大打折扣的假女友扮演效果,因而这一次,在苏亦身边黏得分外起劲。
一路上,我都能感觉得到,但凡我和苏亦亲密些,就有一道视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后来,迟轩和苏亦争着要去买票,韩贝贝柔柔地笑着,一锤定音:“让迟轩去吧。”
苏亦终于得了机会凑到我耳边说话,好气而又好笑地道:“你演得也太假了吧,姐姐。”
我顿时惊慌失色:“不会吧?我昨晚可是狂补了大半晚上的韩剧啊…”
苏亦郑重其事,眼神又悲又叹:“你本色上演就好了,真的。”
我乖顺地点点头:“好,搅黄了你的报复大计,可别算我的。”
划船的时候,我明显比之前要安静了许多,不,说安静已经不够准确了,应该用恍惚,或者木讷。
在韩贝贝第四次主动跟我说话,我都没听见的时候,苏亦恼了。他伸手不轻不重地在我胳膊上捏了一下,面上明着是笑,实则暗恼地喊我一声:“诺诺!”
我恍然回神,这才注意到,除了迟姓冰山少爷之外,另外两人的目光都黏在我身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肯定错过了什么。
韩贝贝目光含笑地睨着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下意识地看向苏亦,眼神中写满了“本色上演,还是回答假的”,得到了他一个白眼,我明白了,当即实话实说。
“我在想,你是怎么把苏亦甩了的。”
说出这句话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其实我完全可以不必这么实诚的。等到说完之后,我意识到了,但是已经晚了。
韩贝贝面容娇好的那张脸上,神色明显变了一下,转瞬又变为略微牵强的笑意,她看了一眼苏亦,语气淡淡地说:“在一起不太合适,当然就好聚好散了。”
我看了苏亦一眼,他果然神色落寞。
韩贝贝没注意苏亦,她一直盯着我,一副兴趣很是浓郁的样子:“说起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关系很不错哦。”
我正想着该怎么回答,苏亦已经不由分说地替我将台风眼引到自己身上去了:“也没多久,昨天刚好三个月。”
然后,似乎是为了论证韩贝贝那句“关系很不错”,他自然而然地伸过手来抓住我的,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她的第二句话。
我不由得看了苏亦一眼,编瞎话你就编吧,怎么还有零有整的啊。然后就听到,韩贝贝身边一直沉默着的那位,突然飞快地笑了一下。
那声笑,声音明明很低,嘲讽的意味却是再也明显不过的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霍地竖起了全身的毛,狠狠朝迟轩瞪了过去。
我当然知道他在冷笑什么。
三个月之前,正是他备战高考的那段时间,我基本上每一天都在想方设法地密切关注着他,哪有时间和心情谈什么恋爱?
他肯定已经看出来,我和苏亦是在做戏的了。
一股莫名的邪火驱使之下,我根本就没控制住自己的嘴,直接反问出了一句:“你们呢?”
韩贝贝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我在问什么,迟轩却是忽然朝我看了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神色灼热得可怕。
我被他那副神情弄得心神一凛,本能地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是不是问错了,迟轩却不紧不慢地接下了话茬。
“我们啊——”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在一起三天了。”
他意有所指,我听得懂的。三天前,就是他搬出我家的日子。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我和迟轩的表情都难看得要死,反倒苏亦和韩贝贝不得不临时充当起了和事佬的角色。临走时,我听见韩贝贝低声对苏亦说:“乔诺认识迟轩吗?好像一所学校的对吧…难道不对盘?我怎么看着两人一见面就要干仗似的。”
苏亦看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女人心海底针,我哪知道啊。”
到了我家楼下,我推开车门要下车,苏亦忽然似忧似喜地说了句:“这个假女友的身份,你怕是做不了多久吧?”
“为什么?”我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由得扭头看向他。
他笑得高深莫测,却是语焉不详地打着太极:“原因你比我清楚啊。”
我眯着眼睛瞧了他一会儿,然后就笑了。
“哪里,”我笑眯眯地说,“我乐在其中呢。”
事情已经过去,多想不仅无益,而且只会徒增烦恼,于是一到家我就扔下包,冲进浴室洗了个澡,又给自己随便弄了点吃的,然后就一头钻进卧室热火朝天地看起动漫了。
正看得愉悦的时候,手机响了。眼睛瞟见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是“老妈”,我心头一跳,等到接起来,听到她字正腔圆的一句“江乔诺”时,我真的是几乎要拿不稳手机了。
于是,接下来的将近一个半小时里,我的身心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等到老妈掐掉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未曾彻底消去的怒气,而我的手机后盖,已经微微泛热了。
我抱着膝盖神情恍惚地在椅子上缩了一会儿,然后老老实实地翻弄着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苏亦接得很快:“怎么?”
我垂头丧气一如被打败了的公鸡:“我妈让我明天回去。”
“回家?”苏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你不是挺想回去的吗?”
“拜托。”我重重地叹一口气,“这个时候回去能有什么好事?她是给我安排了相亲,而且听那语气,根本就不是一场两场的事!”
“不是吧…”苏亦咂舌,一语道破重点,“你妈受什么刺激了?”
果然不愧是苏亦。
“杜明羽,你还记得吗?”我 酸涨无比的额头,“就小时候除了你,总跟我打架那个。听我妈说,他刚从大不列颠留学回来,又被安排进了什么什么局,神气着呢。今天他妈妈跑我家去找太后,不知说了点什么,我妈就魔怔了似的,一心认为我和姓杜的配得人神共愤,一定到尽快把我们凑到一起——”
苏亦幸灾乐祸地打断我的话:“你说不是一场两场…难道还有别人?”
我愁得已然无心骂他,只顾叹气了:“所以说祸不单行啊。我爸他们学校最近新来了一批年轻教师,按我妈原话说,那就是‘其中好几个条件都不错,你爸费尽了心思,刻意给你留着呢,再不回来可就晚了啊江乔诺,这次你要还是嫁不出的话,江家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你的’你说我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
听动静,苏亦在电话那头笑得几乎要前仰后合了:“哎,乔诺,还真别说,你妈对你认知真够准确的呢。这世上能够正确认识到你真不一定能嫁得出去的,除了我,也就是阿姨了吧?”
“姓苏的!”我完全忍不住开始吱吱磨牙,“老娘给你打电话不是找磕碜的!我妈命令我回家相亲的时候语气特别差,我记得你那天说要给她打电话的,不能回去真打了吧?”
他立刻在那边叫道:“哪能啊!我敢把你的事捅出去,不想活了?”
我半信半疑:“你真没说?”
“千真万确!”
“敢发誓吗?”
“说的是猪!”
“你是我是?”
“当然是我!”
“好吧。”他发了如此狠毒的誓,嫌疑自然被排除了。我铁青着脸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又烦又恼,眉毛拧得几乎要断了。
不错,我是想回家散散心,但我想回家,可不是为了相亲啊。
我太清楚我妈了,相信我,最迟后天我还没起程回家的话,她绝对会带着杜明羽以及某个要么神经同样脱线,要么对我爸淫威实在反抗不得的可怜娃,气势汹汹地杀到我的楼下。
我在屋里来回走啊走的走了约莫五分钟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买不到票,干脆不回去算了。
我妈老神在在,一副一切皆在掌握的姿态:“别急,这事啊你爸早就办妥了。他有个同事刚好在北京出差,原本定的是明天回来,结果有事走不开,手里刚好有张票要退。来来来,你把他号码记一下——”
我真的是差一点点就要把牙齿给咬碎了,叛徒哉,我爸!
第二天,我视死如归地踏上了回家的飞机。
刚过安检口的时候,苏亦的电话追了过来:“乔诺,我想了一夜,总算想到阿姨可能是因为什么生气了…”
“上次我妈又催我找女朋友的事,我觉得烦,随口就说了句我已经有了,她、她不会是跟乔阿姨说了吧?”
“你知道的…她们平时就最爱比这个,不会是我有女朋友了你还没找到男朋友,乔阿姨觉得自尊心受挫…吧?”
我咬牙切齿地笑:“亲爱的,我很快就回来了,你等着。”
飞机上,关掉手机的那一秒,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韩贝贝这几天再约我们玩却没见到我因而问起来的话,苏亦应该还不至于笨到实话实说我回家相亲去了吧?
这个念头只在我脑海里闪了一下,就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无他,再想下去的话,脑海显示屏里,铁定要出现某张霹雳冰山脸了。
为了 蓄锐迎战老妈,我在飞机上小小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快要降落了。
刚刚出了安检口,我妈就朝我迎上来了:“我儿,可算回来了!快快快,咱家的车就在外面,赶紧跟妈回家!”
我被她风风火火地拽上了车,没多久,就发现那个司机小李并不是路人甲了。
果不其然,车子刚刚上了机场高速,“司机小李”已经开始痕迹明显地和我攀谈起来了。
“江小姐如今哪里高就呢?”
高就?我嘴角一抽,暗自嘲笑我妈找来的人演技不怎么着,眼角扫到我妈在瞪我,赶紧一板一眼地给予回答:“我还没开始工作,今年正读研二。”
司机点点头:“上学好啊。”
我妈顿显喜悦之色。
司机又说:“学生都是住学校的,平时出去玩的机会多吗?”
“我不住学校啊。”我看着他,一派天真懵懂之色,“我妈没对你说吗?我早就和别人同居啦。”
我妈大惊失色:“江乔诺!”
可惜,已经晚了。接下来的一路上,那名司机再没和我说一句话。
停好了车,司机借故匆匆走了,我妈自然不能饶我,她怒气冲冲地瞪着我说:“江乔诺,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他是我安排给你相亲的!”
我顿时做被雷劈状:“相亲?他不是老爸找来的司…”话未说完,我恼羞成怒,“老妈你耍我!”
我妈顿时愣住。
我皱了眉毛,很是心疼地说:“您怎么这样啊妈,您要给我安排相亲好歹先打声招呼啊,我说话向来彪悍,没有人比您更清楚的吧,您这样我找不到男朋友到底是算您的还是算我的啊?”
我一脸心疼,进了家门给今天休息在家的老爸打了声招呼,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然后脸色惨败地回房了。
门外,隐约间听见我爸在问我妈情况怎样,我妈原本积攒的怒气,自然立刻轰轰烈烈地全砸向他。
房内,我靠着房门,忍笑忍得几乎要内伤了。
笑完,我反锁了房门,第一件事,当然是给苏亦汇报情况。
我回家这一路上至少接到他五条询问我战况如何的短信,我的表现如此优异、战况如此在我控制之中,当然要向他炫耀一番才是。
拨了他的电话,却没想到,响了好久才被他接起来。
我根本没给他向我打招呼和废话的机会,开门见山地把我刚才如何ko了一位相亲人士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讲了,末了,美滋滋地朝他讨赞赏:“怎么样,表现不错吧我?以我现在的踌躇满志和斗志 ,不消三天,就能把所有的洪水猛兽全给打退啦!”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说了一句:“你回家了?”
声音有些低,似平不想被别人听到似的。
我心想苏亦这是喝忘情水了还是刚睡醒啊,张嘴正准备骂他,脑子里一根神经突突地跳了跳,这声音…
“你不是苏亦吧?”我紧蹙眉头,心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方什么都没说,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你是…迟轩?”
鬼使神差地,我莫名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电话那头终于冷笑一声,声音几近磨牙吮血:“相亲?很好。”
我一激灵。
他又恼又怒地吐出几个字:“你死定了。”
我眼皮直跳,哆嗦着手,一不小心…居然把电话给挂了。
果不其然,我刚失手掐了电话,手机就再次嗡嗡振动起来,盯着屏幕上那两个表明身份的名字,我知道,他是用自己的手机给我打回来了。
我又不是自虐狂,哪敢再接,像是抓着一个烫手山芋似的一把丢了手机,抱着腿就往床边缩。
手机埋在被子里,嗡嗡的振动声沉闷得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亮了三分钟后,屏显灯光终于暗下去了。
他把电话挂了。
我恍若劫后余生,狼狈不堪地长出了一口气,身子一点一点地瘫在了床上。
拧紧了眉头苦苦地思索起来,苏亦的电话怎么会在迟轩手里?难道,韩贝贝果真又约我们一起去玩吗?
下一秒,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迟轩把我怎么ko相亲对象的经历全听光了!真是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啊!
这么一个小插曲,成功地把我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彻底给摧毁到了十八层地狱,下午老妈押着我出门奔赴一场必须去的相亲的时候,我简直是以一副行尸走肉的姿态晃荡出家门的。
不用说,相亲过程中,我的面瘫脸模式自然是十分有效果的,起初,对方似乎认为这是我心境淡然的表现,所以主动找话题聊,等到最后,他大概是终于察觉到了我的无趣,于是推了推自己鼻粱上那副金丝眼镜,表情漠然地说了句:“江小姐,我觉得咱们不大合适。”
一听这话,我总算恢复了几丝生机,扶桌,推椅,起身,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在对方明显讶然的视线中,朝他粲然一笑:“张先生,谢谢你的甜点。”
他顿时神色僵硬,我礼貌地点头,转身离去。
刚走到门口,一直在扮演路人甲的我妈,从另一个桌子旁狂奔而来,她压低声音朝我怒吼:“人家姓李,姓李!”
初战没有告捷,二战同样失败,我妈气得几乎要把我嚼吧嚼吧,吞到肚子里去。
仰头看了看天色,像是要下雨,我随口道:“我爸不是说,晚上有人来家吃饭吗?您赶紧回家吧。”
我妈张了张嘴,想要骂我,似乎又觉得千言万语都不足以描摹自己的怒气,最终一脸怒其不争地剜我一眼,恨恨拂袖而去。
我注视着她所乘的的士消失在街角,这才疲惫不堪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这是怎么了,上午不还好好的、斗志 的吗?怎么迟轩一个电话,就把我的心情搅成了这个样子?
沿着街道漫无目的晃荡着,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往哪儿去。
正值十一黄金周,即使天色暗淡,街上的行人依旧一点都不见减少。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公交车站牌前面,我踮起脚往不远处看了看,有一家奶茶店.就乐颠颠地跑过去买了一大杯奶茶,然后小跑着回来,踏上了一辆也不知道是开往哪儿去的公交车。
车上起初人多,但像我这种闲着没事硬是要撑到终点站的人,可就不多了。慢慢地,除了司机,车上就剩我自个儿了。
车窗外早就开始下大雨,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整座城市都被氤氲的雨丝笼罩上了一层拉扯不断的雾气,又黏又稠,就像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
眼看站牌逼近,车辆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我在站起身的同时,随口问了司机一句:“师傅,这是哪儿啊?回去的话,到对面坐车就行了吧?”
司机点了点头:“到马路对面,还坐132就成,”然后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你不是来长途车站接人的啊?”
我一愣:“这也是长途车站?”
“就在这附近。看见那个路口没?”他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从那儿拐过去,直走二百米就到了。”
我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眼睛却像是着了魔似的,盯着那个路口,久久都无法移开视线。
如果说,整整二十二年有余的时光里,我都是不相信“心有灵犀”这句屁话的话,这一次,我真的是不得不相信了。
就在我下了车,咬着奶茶吸管,神情怔愣地盯着那个路口的时候,恰好有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迎着雨帘,从路口的另一个方向转了过来,即便是隔着重重雨幕,依旧惹眼地冲进了我的眸子里。
迟轩。
我几乎是第一秒就认出了,那个浑身被雨淋得湿透,却依旧身形傲然宛若王子的人,就是迟轩。
那一刹,有什么酸涩而又甜蜜的东西,从我的胸腔里轰然炸裂开来,手里的奶茶杯啪的一声,跌入了地面狼藉不堪的水洼里,我拔腿就向他狂奔而去。
事后的许多年,我总是会回想起那一刻的心境,即便是隔了多年的时光,我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我,朝迟轩飞奔过去的时候,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唯一残存的意识,只有一句——满身风雨,你从海上来。
多么好,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终于跑到他的面前,头发和衣服都被淋得不成样子,正琢磨着是该仰起脸朝他笑一下,还是装模作样地问一句“你为什么来这里”的时候,肩膀上猛然一沉。
是他的一条胳膊,压了下来。
“累死了。”他的声音里有着浓郁极了的疲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我耳畔嘟囔着,“什么破车,要坐这么久。”
然后,掀起浓睫,近在咫尺地瞟我一眼,疲倦之色缓缓褪去,面容瞬间泛冷。
“没去相亲?”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由我承担着。是暖昧而又亲昵的姿势。
我张了张嘴,却有些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