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诺!”那人似乎被我的反抗弄恼了,语气不善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声音随着夜色卷入耳朵里,莫名有些熟悉。
我停止挣扎,有些好奇地盯住那人的脸仔细看了看。
“苏、苏亦?”没想到会是他,我瞬间尴尬地呆在了原地。
直到坐在甜品店的桌前,往嘴里塞了一口冰激凌,我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你有病啊大哥,有什么事儿不能用电话短信联系,非要搞人身劫持?”
苏亦无力地撑住额头:“有些事,必须当面才能说清楚。”
我极其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苏亦盯住我的脸:“上次咱们说的事,还算不算数?”
我愣了好一会儿,硬是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哪一个上次,我们又说了什么事。
苏亦看懂了我的表情,顿时露出一副很是受伤的神色:“我就知道!你说要和我交往是骗人的!果然嘛,当时就冒出来了一个砸场子的儿子,这会儿居然彻底就忘了这茬事!”
交往?儿子?
我的脑神经终于开始恢复运转了:“做你女朋友的事?”
那天,苏亦同学明明已经判了我死刑,这会儿居然又拐回来找我重商大计,我顿时有些不太敢确定,忐忑而又困惑地看向他:“可、可那天你不已经对我没兴趣了吗?”
“不是‘那天’,是‘一直’。”
苏亦看着我,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面带不屑地纠正我的语病:“你那什么表情啊?本来就是。别看这会儿我面前坐着的是你,但至今我脑子里晃着的,可还是你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样子——你自己说,我能对你有个屁兴趣?”
外人面前一直装温文尔雅的苏亦突然出言如此低俗,我气得直跳脚:“怎么说话呢你!”
苏亦装作自知失言地捂嘴,眼底却都是促狭的笑:“忘了,忘了,说漏嘴了!在学校里,咱俩可是一直在装不认识。”
我哼:“那也不能怪我吧,是你绯闻女友太多,又换得太勤,敢让她们知道我是你苏大主席的青梅竹马,我还要不要活了?”
苏亦点点头,一脸的严肃:“也是。尤其是你后来不甘于做青梅竹马,居然打着想要做我女朋友的主意,那就更不可原谅了。”
我的嘴角抽了一抽,很努力很努力地压制着胸腔中澎湃呼啸的怒气,却依旧有一股强烈的想要掀桌的冲动:“姓苏的!就你那水性杨花朝三暮四自恋自大的个性,我觊觎你个屁!”
苏亦掀起眼睫,闲闲地看我:“不觊觎你那天干嘛黏我身上不下去?”
我怒:“那是做戏,做戏!”
“别是假戏真做了吧你?”
“你自恋病又犯了才是!”
一直吵到结账,不少人都偷偷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和苏亦,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朝着苏亦咬牙切齿:“每次跟你出门,一准儿得丢人!”
这还没算完。
等到刚钻进出租车,我的手机就振动起来,掏出来看了一眼,我眼皮直跳,一脚踹到了正准备钻进车里来的苏亦身上去:“老娘要见导师,导师!因为你全给忘了!”
为了表示歉疚之意,苏亦提议送我回住的地儿去,一听这话,我警铃大作地摇头加摇手:“不用不用,到齐家路放我下去,我自己走回去就成。”
苏亦不依,拿他勾人的桃花眼瞟着我的脸:“不是吧,你干嘛防我防成这样?总不能是…家里藏有男人?”
我是谁,哪能被他这么一句话就给诈出来。一边噼噼啪啪地摁着手机给同学回着帮我请假的短信,一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屁话。我要是有男人,还能拉你回去骗我妈啊?”
苏亦想了一下:“也是,”转头就又问我,“那上次那个是谁啊?喊你妈那个。”
我眼皮直跳,心底暗骂苏亦干嘛记那么囧的事记这么清,嘴上却是装疯卖傻地回着:“哪个?喊我妈?有你这么骂人的吗苏亦?我就长得那么老啊?”
苏亦两只手举起来,做出暂停的手势:“江乔诺你别装,上次是你喝醉了,我可没醉。”
我撇了撇嘴,无赖到底:“反正我不记得了,你别问我。”
“我说,”苏亦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才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家里吧?”
我心尖一跳,面上却是做喷笑状:“瞒什么?我跟人私定终身,并且已经偷偷生了一个儿子?”
“那还不至于,”苏亦回忆了一下,“那小子看起来怎么着也得十七八岁了。”
你原来也知道二十多岁的姑娘生不出十七八岁的儿子这个道理!那你上次还装什么正义凛然不可侵犯,那么不给我面子!
内心腹诽着,脸上我却硬撑着没表现出来。苏亦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嘀嘀咕咕地转过了脸去。
我以为这事就算混过去了,谁想在齐家路我死命要求下车的时候,胳膊突然被苏亦从后面给拽住了。
我扭过脸,就见他一脸严肃地对我说:“诺诺,你在学校再怎么胡闹我都不管,但如果有什么大事,你可千万别瞒我。”
这是他时隔许久第一次叫我诺诺,我呆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的时候,出租车已经扬长而去了。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我 脸,迎着夜风往住的地方走回去。
我一边走,一边念念叨叨:“我当然不能说啊笨蛋。敢让我爸妈知道一个陌生的女人因为我而命丧黄泉、她的临终遗愿就是让我照顾她儿子的话,我爸妈不立刻杀到北京来才怪。”
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经习惯万事不让他们担心了,关于迟轩的这件事实在非同小可,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绝不会说。
回到家,迟轩坐在沙发上,该是刚洗完澡,身上穿的是居家的t恤和裤子,正拿着干净毛巾在擦头发。
见我回来,他瞥了我一眼,与此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是随之一顿。
他的背微微往后倚,眉眼很是安静地看着我,明明眼神中有探究,嘴上却并没有说话。
我瞬间想起了那条只有两个字的短信,赶紧先声夺人:“晚会怎么样?大获成功吧?我们要开班会,中途就得撤,所以没看到结尾就——”
他看了我一眼,从沙发上起了身,一边往浴室走,一边淡淡地说:“不会因为你不在,就影响效果的。”
我刚换完鞋,听见这话不由得抬起脸,对着他的背影吐了一下舌头。
他放下毛巾走过来,漂亮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下,然后就冷嗤一声:“开班会还有雪糕吃?真是好待遇。”
一听这话,我条件反射般地抬手往自己脸上摸。
迟轩冷笑:“心虚了?”
我讷讷:“我心虚什么。”话虽如此,手指却下意识地在自己脸上寻觅着该死的雪糕残迹。
“蠢。”少年嘴唇一动,清清冷冷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然后微微俯身,修长的手臂准确无误地执住了我胡 索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的指尖却在我的面颊之上轻轻划过,带出一线柔软的凉意。
我困窘地道着谢。
下一秒,才发现,因为我依旧站在门口的关系,他那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执住我手腕的动作,很像是把我给拘在了他与房门之间的空隙里。
是暧昧而又危险的姿势。
我的面部温度迅速飙升。
“嘁!”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神色变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欠揍的冷笑。
冷笑完,胳膊终于撤了回去。
压迫减除,我在心底暗暗呼出了一口气。
进门就闹了这么一出,以至于洗澡的时候我用洗面奶洗了两次脸,生怕再留下什么残迹。等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迟轩已经不在客厅了,想来是回房间去了。
却没想到,我滚回自己房间打开电脑,盘着腿正缩在椅子上看动漫看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旁边忽然传过来一句:“不觉得很幼稚吗?这种东西。”
我霍然回头,然后就看到自己床上坐着一个手长腿长的少年,我大惊失色,重心一个不稳就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迟轩丁点想要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没有,一边冷眼旁观,一边评头论足:“白痴。”
我忍辱负重地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忘仰起脸对他怒目而视:“你不回自己房间睡觉,赖在我这儿干嘛?”
他坦荡荡地答:“我电脑坏了。”
“所以?”我眯了眯眼,很是警惕地盯着他。
他没说话,眼皮却是耷拉了下去。
我正狐疑,难道我猜测有误的当口,他一个矫健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拔电源、抢电脑和转身就走的系列动作,留下我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地。
几秒钟后,我霍然回神,拔腿就往外追。
恰好赶在他摔上房门之前,一只手堵住将要闭合的门,一边朝他怒吼出声:“迟轩!强盗啊你!老娘我要看动漫,看动漫,今晚大结局!你把电脑还给我!”
虽然顾及着我塞在门缝里的那只手,可他到底还是没半分想要物归原主的意思,不仅如此,还很是不要脸地争辩着:“那么弱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我怒火熊熊:“那是我的电脑,我爱看什么是我的事!”
他堵住房门,手指却开始噼啪地在键盘上摁了起来:“你的就是我的。客厅里有电视,要看就去看那个。”
我怒:“你怎么不去看电视——”
他终于把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却是一脸的不耐烦与挑衅:“你想系统崩溃?”
“嗯?”
他微笑着:“咱们俩谁都别想玩。”
我恍然大悟,继而咬牙切齿:“你、你狠。”
他志得意满地飘飘然转身,也不怕门外的我随时可能冲进去。
眼看着自家电脑落入魔掌,我却无计可施,恨得牙齿几乎要活生生给咬碎。
那一晚,我把冰箱里储存的苹果全给吃了,一边咬一边恶狠狠地骂着迟轩。他倒是打游戏打得甚high,全然不管缩在沙发一角的我多么无聊。
更可恨的是,无聊还不是最让人恼火的,最令我想要抓狂的是,我等了整整一周的动漫结局终于上演了,可是我的电脑好好的,我人好好的,却只能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霸占着我的电脑,刷boss刷得眼冒红光。
到了后来,吃着吃着就累了,骂着骂着没劲了,我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晃悠到迟轩的房门口时,正看到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该是厮杀正酣。
我嘟囔了一句“恶魔”,转身往自己房间挪去。
瘫在床上的那一秒,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迟轩这浑蛋,为什么没趁我洗澡的时候把我电脑抱走?
再一想,哦,对,他不知道我开机密码。
这浑蛋。
腹诽着腹诽着,我就睡着了。却没想到,就连睡梦里,都能有人来捣乱。
我梦到了何嘉言。
在梦里,那个时候我们关系很好,不像现在这么冷淡。
我好像是刚买了电脑,喜滋滋地拉着他一同坐在教室里看动漫。看着看着,他突然说:“我给你设个密码,好吗?”
我说好,他就用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点了点,然后转过脸来,朝我笑:“好了。”
我朝那一长串英语字母看了一眼,有些不解。他指着它们,说出了一句很好听的英语:“say how much i love you。”
“最后那个h,是何的简称。”
他说:“你要一直用这个,不许改。”
就这样,我的开机密码,就成了“shmilyh”。
一用就是好多年。
黑暗中,我突然睁开了眼。
这不是梦。这是残存在我脑海里的片段。
白天脑子里全是他,也就罢了,如今连睡觉,他都来捣乱。
我恼火地爬了起来,接了杯水吞了片安眠药,气哄哄地继续睡。
这一次,我梦见了苏亦。梦见了我们第一次相遇那一年。
那年我四岁。爸爸所任职的初中来了一位新的女老师,教物理,长得温婉漂亮,身后是儒雅成熟的丈夫,和一个眉眼漂亮的男孩子。
爸爸扯着我的手说:“诺诺,这是你张阿姨、苏叔叔和小亦哥哥,以后咱们就是邻居。”
就这样,教师职工小区里,我和苏亦成了邻居家的小孩儿,也因为父母关系较好的缘故,不得不成了朋友。
只是,并不像言情小说或者偶像剧里讲的那样——我和苏亦手拉手长大,从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变成了羡煞旁人的情侣。
事实上,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亲密度,恰恰是逐年递减的。
如果说,小学的时候,我们尚且可以一起去上学,等到了初中高中,他那个 大蝴蝶可是恨不得把我这个他妈妈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给甩得远远的。
等到了高考的时候,我报了北京的n大,他认定我一心要去北京上学的想法很是媚俗,撇撇嘴,就把自己的志愿报到了上海去。
我们是从小吵到大的,我咬破他的衬衫不知道有多少件,而他揪坏我的发卡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在听闻他本科四年之后考研报了我们学校时,我的第一反应,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小子吃错药了吧?
而是更加有深度的——来我们学校?要不要装作和他不认识?
事实证明,我确实执行了那个很有深度的想法——苏亦打电话告诉我他要来我们学校复试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撑死也就帮你订个宾馆,想要我带你逛校园和陪你复试,门儿都没有。”
他立马以牙还牙:“求你了乔诺,你最好把宾馆的钥匙寄给我,我见都不想见你。”
很显然,把宾馆的钥匙寄给他是不可能实现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去车站接他这件事,虽说我并不情愿,倒也早早地爬了起来,乘地铁奔赴目的地。
从出站口里出来的那一秒,苏亦张开怀抱就把我给揽在了怀里,与此同时,嘴上流氓兮兮地说着:“呀,几年没见,你胸还是这么平啊。”
就这样,我刚刚滋生出来的久别重逢之感,顿时烟消云散。
把他带到了订好的宾馆,我头也不回地就回了学校。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和苏亦待在一起久了,我们俩势必得掐架,另一个原因却是——我第二天也有复试。
体检,专业笔试,英语口试,专业面试…
两三天来忙得不行,我哪里顾得上姓苏的流氓,直到第三天晚上万事应付完毕,这才得空给他打了个电话。
却没想到,流氓苏居然已经踏上回程的火车,刚瘫在卧铺上准备好好补觉。
我的嘴巴张了又张:“你、你要走怎么不跟我说声?”
他在那边打着哈欠:“我自己都要累死了,你也累得不轻吧?再说了,就算你来送我也不会有什么真心诚意啊。放心吧,过不了几个月我们就成同学了,到时候有的是时间亲密。”
果不其然,被他那个乌鸦嘴说中,他和我都如愿考上了研究生,再一次要凑到一起去互相嘲讽和打击。
苏亦来到n大报名那天,我尽职尽责地带着他转遍了整个校园,等领着他去研究生公寓时,同寝室的男生撞了撞他的胳膊,暧昧地看向我:“女朋友?”
我还没来得及否认,就见他大惊失色地赶紧撇清:“哪能啊!乱说话,这我哥们儿!”
然后百思不得其解地掉头过去看向自己室友,仔细求证:“不会吧,你真看着…她像女生?”
我黑着一张脸,摔门而出。
自哥们儿事件之后,我彻底和流氓苏划定了楚河汉界——凡在n大校园之内及所有可能认识他和可能认识我的人面前,我们必须尽职尽责地扮演陌生人。
听到我这个提议的时候,苏亦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万岁!我这几天就在琢磨着,怎么才能不让你挡我桃花运——”
认识那么多年,我的耳朵早已习惯将他逆耳的话语进行自动筛选和过滤,微笑着带上摁了双方手指印的江氏人造粗糙版合同,施施然班师。
从那之后,我江乔诺和他苏亦,就成了所有人眼中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陌生人。
相安无事地过了研一,学校里居然没有人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俩当真算得上是演技派。
至于…喝得烂醉如泥,被他抱着遇到迟轩那次,则纯属意料之外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苏亦,分别是老江家和老苏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独生子女,而我的爹娘和苏亦的爹娘,又都是中国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人——自打我和苏亦开始读研,他们四个殷切地向我们灌输着“孩子,你已经读研了,年纪不小了啊,谈朋友的事再不抓紧,好的可就都让别人挑走了啊”的观念。
一言以蔽之,逼婚是也。
可是他们逼婚,逼的却不是我和苏亦结婚,相反,世界上最最清楚我和苏亦是绝对不会走到一起去的人。
基于这种大的形势,我自然不难想到苏亦这个绝佳的顶包人选,所以,那一天我灌苏亦酒灌得格外起劲,好不容易他大少爷松了口,认为装我男朋友的事对他自己好像也有些好处,结果就遇到了迟轩。
一见迟轩,苏亦脸色就变了,等到听到他喊我妈,他更是阵脚大乱。
迟轩带我回家的路上,苏亦给我发来短信:“死心吧大姐,装你男朋友已经够委屈的了,再认个儿子的蠢事,我才不干。”
就这样,我一晚上的献媚喝酒功亏一篑,数百钞票皆付流水。
真是要…谢谢迟轩。
一晚上都在做那些个破梦,等到早上好不容易迷糊过去了,肖羽童给我打来电话,让我陪她去看运动会。
我垂死挣扎,无奈敌不过她的死缠烂打,只好穿衣洗漱往学校赶。
学校里,操场上战况激烈,站在树荫下面的我却是哈欠连天。
肖羽童一脸看不过地捅捅我胳膊:“姐姐!我是拉着你过来看迟轩比赛的,你都要睡着了好不好!”
我往塑胶跑道上瞥了一眼,情绪恹恹地抱怨:“我昨晚一晚上都在赶论文啊,不就是运动会吗?他参加你来看就好了,非拽着我干嘛?”
肖羽童不乐意地撇嘴巴:“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嘛。”
我叹着气 额头,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台阶,嗯,也不算太脏,索性往上面一坐,然后仰起脸看向日光笼罩之下的肖羽童。
“那好吧,我坐这儿眯会儿啊,出结果了告诉我。”
没等肖羽童再皱眉头,我就闭上了眼。
刚刚眯了那么一小会儿,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我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瞅了一眼,然后就怒发冲冠了。
是贱人苏。
我从台阶上跳下去,站定,四下张望了一下,果不其然,东北方位一百米开外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在人群中非常惹眼。
好吧,我承认,之所以能够在人海茫茫中认出他来,是因为他头上那顶标新立异的橙色帽子。
我朝肖羽童指了指那边:“我有点事过去一趟,待会儿回来。”然后赶在她发嗲阻拦我之前,赶紧逃窜。
挤过人群走到苏亦身边的时候,他正要跳远,抬眼瞅见我了,就做了个手势,示意我等着。再之后,动作轻盈姿态优美地起跳、落定,惹得四周立刻惊叹声一片。
“被我迷倒了?”等着老师登记完成绩,他分开人群朝我走过来,嘴上很是不正经地调侃着,“要来看我比赛直接来就好了啊,躲在那边装睡干嘛?”
我被他恶心得直翻白眼:“天地良心,我真是被别人死拽来的。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大少爷您要参赛。”
“不知道?”苏亦扬扬眉毛,再一开口,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抱怨,“研究生部这群老家伙个个懒得要死,我身为主席再不参赛,难道是要研部今年运动会参选名额突破去年只有三个的记录?”
一听这话,我当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今年几个?不会只有你自己吧?”
“那哪能。”苏亦面有得意之色,“下地狱也得拖个垫背的,这是我多年来做人秉承的原则。”
我敛了笑容,郑重其事地点头附和:“深有体会。”
说话的同时,我随手接过苏亦手里的比赛卡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了:“这么多项目?铁人啊你。”
“哈,有个比我还惨的,”苏亦朝我比了一根手指,笑得贼兮兮的,“除了一千五,其他全报了。”
我咂舌:“不会吧?!”
任何稍微与体育挂钩的运动,都是我的噩梦,真的没有一丁点夸张。本科时每学期体育课期末考试都是要考八百米的,别人轻轻松松就能在三分多钟之内跑完,我再怎么咬牙拼命也得拖到四五分去。
就为了这个,高二时就拿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的何嘉言,没少摇头叹气地感慨,我不具备运动潜质。
这个节骨眼上没来由地想到他,我的思绪不由得一窒,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已经跟着苏亦走到塑胶跑道内侧的边缘了。
我定了定心神,随口问身边的橙色帽子:“现在比什么?本科还是硕士?”
“八百米。”
苏亦收回看向起跑线的目光,然后箍住我的肩膀把我往他自己身前推了推,挑着嘴角幸灾乐祸地笑:“硕士的。那个比我还惨的人就要开跑了,背后标号是九的那个男生看到了没?就他,法硕二班的何嘉言。”
我顿时石化当场。
身后苏亦浑然不知地用手指戳戳我的背:“仔细看好了啊,学学人家运动天才八百米是怎么跑的。”
完全没有了和他互相调侃的心情,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掉头就走。
苏亦“哎哎”地喊着,自然而然地拿手拽我胳膊:“来都来了,干嘛这就走啊?”
“我对体育比赛不感冒,你知道的。”我头也不回。
苏亦可不管那么多,霸道蛮横地将我拽回来:“好歹也要看完这个。”
好巧不巧,被他扳过身去的那一秒,起跑枪声响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来得及收回自己那不情不愿的视线,就与跑道上面从我右侧迅若疾风奔跑过来的那人,打了个照面。
苏亦很是激动地喊:“9号,9号!”
他的喊声还没彻底落定,我就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位9号参赛队员衣袂一闪,继而身形稳稳地定在了我的面前。
我脑子一蒙,苏亦也是困惑极了地愣了一下:“嘉言?”
何嘉言恍若没有听到,也不开口说话,就那么突兀地站在跑道上面,一动也不动,只用那双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盯着我看。
直到四周围观比赛的人都因为这边的动静而小小地 起来了,何嘉言才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原来是因为他”,然后眉目深深地看我一眼,转身就继续跑了起来。
苏亦如遭雷劈地扭头看向我,一脸的不解与惊诧:“怎么了这是——”
我闭了闭眼,隐藏掉眼底汹涌慌乱的情绪,嘴上却在说着:“早说过我是八百米的煞星吧,是你不听的。”
早说过,我不该来看。
苏亦再想拖我去看本学院本科生的比赛,我自然是抵死不从。
他一脸挫败地看着我,居然还妄图能够改变我的心意:“不是吧乔诺,好不容易我今天心情不错想跟你表现得亲密些,要不要这么不给我面子?”
我举起一只手来做阻止状:“别别别,千万别,你跟我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有好几个女生在瞪我了,求你了,放我回家补觉去吧。”
事实证明,仅仅是想要补一个觉而已,不伤天,不害理,却是那么难。
我刚要走出操场的大门,口袋里的手机简直是见了鬼似的立刻振动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十分天真地想要装作没听到——这会儿能给我打电话的人不多,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无非是突然想要走亲民路线的苏亦,再不然,就是看运动会、可又觉得运动会无聊,故而需要拽上别人的肖羽童。
鉴于睡觉是王道、补觉比天大的原则,此时此刻这两个人的电话我都不是那么想接。可是显然那人很是执着,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几分钟后,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