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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为什么耳边不断回响的都是她的声音?
她曾经含着泪问他,你不喜欢我吗?
她曾经在他的怀中抽抽噎噎,她说,狸猫,你不在,我没办法睡。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出宫去见向晚枫的那一夜,谈妥了一切,他站在汉御湖边,远远地看着她所乘的画舫。那时,咫尺天涯的心酸使得他多么想去见她一面,最后的一面,能够再抱一抱她,也满足了。可是,理智却也告诉他,再去见她,只会为她为自己徒增烦扰罢了。那时,若不是她唱起了歌,他又怎么会不顾一切地就上了那画舫?
那时,她唱的是什么?
她唱的是“别离”,唱的是“追忆”,唱的是“参商永离”。
那时,她自以为他会送她去换那所谓的解药吧。
可其实,那时,便已经注定别离了吗?
像是要借着最后的一口气交代完所有的遗言,他断断续续地咳着,每颤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却还是苦苦支撑着。“她素来便不喝苦药,不管是什么药,记得一定要加甘草…她畏寒,天气一冷就会睡不着,记得一定要抱紧她…她喜欢吃那些有甜味的糕糕饼饼,若是药膳,一定要多花些心思,药味太重,她吃不惯…她不乐意别人赞她漂亮,若是要赞,记得赞她聪明…”他喃喃地开口,几近本能地诉说着那些有关她的习惯与喜好,事无巨糜,点滴不漏,似乎每描述一点,便就是舍弃了一点珍藏在心底的回忆,只能任由无边无际的悲愁把心刺伤,一寸寸细细煎熬着。
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最最要紧的一句——
“若是她想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她,不要让她去猜。”
记得,她曾坦言,她一直都在揣测他的心思,她总觉得看不透他,甚至,她担心,有一日猜不透他的心思该要怎么办。可其实,她根本就不必去猜他的心思,他想要给她的,都是最好的。只不过,她似乎没有安全感,心里也一直是不信任他的,她不确定他喜欢她,她也不确定他把她放在心里最隐秘的地方,所以,她常常胡思乱想,所以,他便顺着她的胡思乱想,说了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误导她。
他的蓦蓦并不知道,这种不信任的感觉于一个男人的尊严而言,是怎生的一根芒刺。
他的心上人,从头至尾都只有她一个。
只是,随着他的死,这个事实终将掩埋在岁月的阴影中里,不再具备任何的意义。时间可以证明一起,也能摧毁一切,她终有一日会在别人怀中睡着的,她终有一日会因着另一个男人而笑逐颜开的,这世上,能温暖她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若是她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事,我该不该告诉她?”向晚枫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颇有点预示性的尖锐问题。而萧胤一时语塞,还不知该要如何回应,而向晚枫便已扬起唇角,有些讽刺地笑了一笑,接着往下:“坦白说,你为她做的这些事,换了是我,我可不一定能做得到,你这么喜欢她,却也不肯坦白明了地告诉她,反而要她自己胡思乱想,猜来猜去,痛苦不堪。那么,就连你都做不到的事,却又为何要强人所难逼我去做?!”
向晚枫的话犹如一支箭,直直刺进了萧胤的心里,正戳中他一直以来隐隐作痛之处。他想要辩驳,却是哑口无言,最终,只能苦苦一笑,像是无话可说的敷衍,也像是有说不尽的话,却因着时间不等人,便就此截断了。“喜欢与否,说与不说,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闭上眼,似乎是不想在说什么了,只是将手里的那一缕发丝握得紧紧的,就连话语中也带着决绝:“向晚枫,不用再说这些废话了,动手吧,我只求你能利索一点,给我一个痛快!”
其实,他是想说,如果我还有退路,我又怎么会舍得放开她。
舍得也好,舍不得也罢,终是已经放开了。若真的还能有轮回转世,他只期望能静静等在灯火阑珊之处,于不早不晚最恰当的时候遇到她,然后,不顾一切地抱紧她,永远也不再放开。
久久的,没有等到预料中刀尖刺入胸口的疼痛,意外的,他却听见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本能地望过去,凭着最后的意识,他仔仔细细地辨认了好一会儿,这才骇然发现,寝房那毫不起眼的角落里,正站着他的心上人!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切前功尽弃了!
向晚枫这家伙,竟然出卖了他!
“你这个骗子!”蓦嫣手里的盒子掉在了地上,里头的丹青和书册掉了出来,散落在脚边。凭着向晚枫和他方才的对话,她已是将一切来龙去脉全都理清了,如今,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全身因着愤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混蛋!”她狠狠地骂着,却发现自己很词穷,想不出更好的词汇来表示自己如今的愤怒。
是愤怒么?
或许应该说,更多的是心疼,是心酸,是歉然!
不记得他什么时候亲口承认过,他是个过河拆桥的人,所以,她便也就认定,他真的是个过河拆桥的人。而现在看来,他也的的确确说得没错,可是,这他过的河拆的桥与别人都不一样。他先一步去到死亡之河的彼岸,然后,他斩断了桥索,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在那岸边,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静静地看着她,在她怨恨他无情无意之时,在她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之时,在她自以为是浅薄无理地逞以口舌之快时,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悄悄地拾掇起一切,用生命最后的微光为她安排好了一切,然后,一个人孤独地赴死。
他说,我的确有一个心上人,为了她,我已经把能做的全都做了。
他说,是我辜负了你,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
他说,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用这些无情无义的言语做幌子,他舍弃了一切,甚至,他为了给她编织名正言顺夺宫篡位的理由,竟然牺牲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和身为一朝之君的名誉,只为替她安排好了一切的出路,只为把能够留下的都留给她了。可是,她却深陷在那幌子里,只顾着自怨自艾,对一切后知后觉。
他心底明明有那么多的苦,可是,却默默承受,一个字也没有透露,他有那么多委屈,可是,他却没有向她埋怨过一星半点。
他□过她么?
没有,一点也没有,那些欢好,那些缠绵,应该是真真正正地两情相悦。
这一刻,她想起,那些缠绵欢好的日子,她泪撒枕畔,说着刻薄而恶毒的言语,指责他的无情利用;在南蛮之时,她明知他毒发疼痛多么难熬,可是出于报复,硬是拖拖拉拉,不让向晚枫及时去为他医治止痛,只道用这种方法以牙还牙;甚至于,她看到他噩梦频发时最不设防的模样,那时,他唤的是她的名字,她还意气用事地当着他的面摔了那白玉珏,那时,她不是没有看到他眼里的哀伤,可是,她为什么通通选择视而不见?她为什么会觉得他那时是在做戏?
她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爱情圣母罢了,她只是想在心理上让自己得到一点平衡而已,却不曾好好想过,他几时真的对她做过戏?
他把自己用以保命的内力借由欢好,一分一分渡给了她。那一次一次的缠绵,那销魂噬骨的风流事,于他而言,做起来是多么绝望,那时,她却从没意识过,若只是利用,为什么每次缠绵之后,他都亲手为她清理那些欢好的痕迹?若只是采阴补阳,他为何总是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像是永远也吻不够?若他真的只当她是个娼妓,为何总是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松手?
她怎么就忘了,她的狸猫,即便是为她做了什么,也从来都不会对她说的。他不是不伤心,他只是希望她幸福,所以,那伤心,也成了一笑而过,成了云淡风轻。
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可是,骨子里却欺霜斗雪,那般傲气。
而此时此刻,萧胤有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向晚枫为何会在这最后的一步上后悔,也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面对她,只能硬生生地闭上眼,不去看她,用这种逃避的态度做最后的挣扎。
蓦嫣一步一步走近他,一边走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是把前一世的记忆和穿越之后的混淆了。
“我家以前住在底楼,有一次,一公一母两只猫在阳台外头的花园角落里做了一个窝。那只母猫怀孕了,肚子大得吓人,可能很快就要生小猫了,而公猫便出去找吃的。大概是因为很多人都用老鼠药灭鼠,所以,它有时是去翻垃圾桶,有时是去偷点别人家的菜肴什么的,就连我放在家里的牛肉,它也来偷过。我在阳台上看书无聊时,曾经悄悄观察过它们,公猫总是让母猫先吃东西,有剩下的才会自己吃一点。”她不知道想要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却是执着地继续讲着,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后来,公猫去小区附近的火锅店里偷鱼,被厨子打中了后腰。它拖着一大块鱼肉跑回来,悄悄地把鱼肉放猫窝外面,就在我家阳台上躲了起来。天黑了,母猫找不到它,就一直叫,可是它蜷在阳台上,任由母猫一直叫,都不肯出去,我看它很可怜,就扔了牛肉片给它,可是它却看了我一眼,没有吃,只是望着我。我总觉得,那眼神好像是求我,希望我把牛肉片给那只母猫。凌晨的时候,外头下起了大雨,那只公猫死掉了,母猫还在叫,我想出去把母猫抱进来,可是她一看见我就跑得老远,不让我靠近,只是一直凄厉的叫,到处寻找。后来,第二天中午,那只母猫死在了外头的花园里,那块鱼肉一口也没有动过。”
虽然她的言语中有很多萧胤不太明白的词汇,但,他仍旧是听懂了这个故事背后的含义的。
“我知道你不想面对我,我也只是想说最后一句话——”最后,她站在床前,没有他意象中的泪如雨下,就连怒气也似乎是全部收敛了,只是呈现出一种极少见的平静,带着一点诡异,令人有点不寒而栗。“一门之隔,今日,你若是死在这里头,我便就死在外头,就这样。”
最终,她到底是说出了萧胤一直以来最担心的言语,语毕,她便转身,似乎是真的打算要到外头去兑现自己的承诺,逼得他不得不睁开眼,无奈而哀恸地看着她满面的倔强。“蓦蓦!”他拖着最后一口气,唤着她的名,所有的知觉都似细弦,瞬间蹦到了极限,不知何时会轰然断裂,只能强撑着头昏眼花,苦笑不已:“你爱一个人,为何就没有想过留一点余地呢?”
“那你为什么不给你自己留一点余地?!”听到他话语中的“余地”二字,蓦嫣真是说不出的生气,顿住脚步,复又走回来,气得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他几口。可最终,她却只是伏在床边,轻轻握住他满是伤痕的手,心酸地轻轻埋怨:“你这个混蛋,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那黯沉的眼,澄亮若秋夜飞星,温润而晶莹,深邃而悠远,可手上却全是伤,指甲盖早已不见踪影,每一个手指的指尖上都凝着一团黑色的血污,早已不是印象中那如玉一般的修长。
他用这一双手紧紧地抱着她,温暖她,为她撑起了一片天,他用这双手写药方,煎药,无数次地救她的命,他也曾经用这双手为她清洗过脏污的贴身衣物,最后,他用这双手,把她从他的身边推开,将她推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怀中。而次此时此刻,他的掌心里死死攥着的那一缕头发,为何这么眼熟?
他说他会邪术,用头发便可以要一个人的命,所以便割下她的头发揣在怀里,谨防她的背叛。可现在想来,莫非真的是玄幻小说看多了?巫蛊邪术之类的,哪里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这一缕头发是她亲手剪断的,那时,她自以为是晚间太过纠缠,所以头发纠结在了一起,可是,如今细细想来,他是个素来浅眠的人,为何她起身时扯痛了自己的头发,却没能惊醒他?那时,他一定是在静待她发现这结发的秘密,甚至是充满了期望,期望他给她这个惊喜能让她异常开怀,可是,她不仅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甚至还一剪子给剪了!
她总是埋怨他不解风情,可事实上,真正不解风情的人,是她!
没有想到还能被她握住手,唇角扬起最后的一抹笑,萧胤幽幽地开口,似乎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的面容深深刻在心版之上:“蓦蓦,我能再吻你一下么?”
她含着泪点头,依言凑上去吻他,却尝到他嘴里腥甜的血的味道,只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就连那唇舌纠缠的举动也渐渐力不从心。
待得那一吻完毕,萧胤已是闭上了眼,唇角的笑渐渐凝了起来。那一瞬,蓦嫣一点也没有慌乱,也没唤向晚枫过来做最后的急救,只是咬着唇,紧紧握住他的手,想陪着他静静地到最后的一刻。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无意识地转头一看,却是那久不曾见面的向软衾!
向软衾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凝重的中年男子,若是换作平时,蓦嫣定会习惯性的惊艳一下那眉眼如画的美男魅力,可如今,她一片茫然,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混小子,明知我只有他这一个弟子,百年之后需要他捧灵牌送终,他竟然还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真是混账至极!”那中年美男似是气极,一口一个混小子,毫不顾忌萧胤尊贵的身份:“这么死脑筋的混小子,刚愎自用,独断独行,哪里够格和向家的小子一较高下!?真是收徒不慎,脸面尽失,气煞我也!”虽然恨恨地咒骂,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是从容不迫,毫不含糊。
那一刻,蓦嫣终于回神了。
这中年美男,便是那传说中的鬼医凌之昊,萧胤的授业恩师!
莲上生波
有向晚枫、向软衾和凌之昊三人会诊,别说是蓦嫣,就连莲生也以为,萧胤的命要暂时保住应是没有太多问题的。
可是,随着向软衾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和凌之昊越来越源源不断以“混小子”做前缀的咒骂,萧胤的唇角和鼻孔开始越来越多地渗出血来,呼吸微弱得近乎没有,蓦嫣开始意识到,萧胤的病情远不如想象中那么乐观。
明知自己在场只会碍手碍脚,可是她仍旧紧紧握着萧胤的手不放,她很怕,一旦她松开了他的手,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握到了。
最终,是向晚枫的话语让她定下心来,在莲生的搀扶下乖乖在寝房外等着。
向晚枫算得上是在场所有人里最镇定的一个。他语调轻缓,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与疏离,波澜不惊:“放心吧,就算是赔上一条命,我也不会让他死的。”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向晚枫的话语中有宽慰的成分,可是,那一瞬,向晚枫的表情是那般严肃,认真到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言语,看不出任何敷衍的成分,尤其显出了深长而厚重的意味。
萧胤正是因为相信向晚枫是个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所以,才会把她的后半辈子交托到向晚枫的手上,而她,应该要相信萧胤的判断力和眼光。
出了寝房,莲生扶着蓦嫣坐下,见她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知道她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便端来了爽口的清粥和小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劝慰:“主人,放心吧,既然少主开了口,那么,他就一定会没事的。”
蓦嫣的一颗心全都系在萧胤的身上,哪里还吃得下半点东西。她望着那些吃食,只是摇头,翕动的长长睫毛下,黝黑的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
“莲生,你与狸猫究竟是什么关系?”好一会儿之后,她轻轻地开口,像是询问,可又像是喃喃自语的迷惑:“为何尚彦柏要称你为小公子?为何萧胤会交代你为他筹办后事?”
按理来说,莲生和萧胤并没有太多的交情,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接触,甚至于,莲生偶尔谈及萧胤,言语里也带着微微的不屑,可是,为何萧胤独独会交代莲生为他操办后事?一直以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莲生与萧胤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可是想一想,却又觉得,似乎任何猜测都缺乏依据作支撑。
难道,莲生与萧胤是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
“主人对莲生的身份起疑很久了吧?”莲生轻轻扯动嘴角,唇边浮起浅浅的笑容:“一直没有问莲生,是希望莲生能主动开口么?”
此时此刻,他愿意和她谈论任何的话题,借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毕竟,这样可以缓解她无形的焦虑,总比看着她失魂落魄要好。可是,他一想到方才萧胤交代他的事,却又止不住的心情沉重。
萧胤知道有人想对蓦嫣不利,没有将相关的事宜告诉别人,甚至是向晚枫,却只告诉他,怕的就是打草惊蛇,更怕蓦嫣感情用事。
如今,该不该告诉她?
“你若不愿说,我也不强求。”一直以来,她都明白,莲生虽然年少,却深谙分寸,能说的必不会隐瞒,不能说的从来只字不提。止不住脸色的煞白,她的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口:“只不过,你该要告诉我,他除了交代你为他筹办后事,还交代了一些什么?”
莲生笑得很轻,那一瞬,望着他的蓦嫣突然觉得,莲生与萧胤已经长得越来越相像了,就连微笑时眼角的褶皱,也似是如出一辙,恁地迷人。
“他交代我,伴在主人身边。”莲生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字说的很慢,黯沉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深邃逼人,日渐硬朗的轮廓半明半暗,她的影子像一片孤舟,在他的眼底摇摆,在他的心底飘荡:“他说,他死之后,主人将会登基为承天女帝,若是主人郁郁寡欢,少主便会安排莲生入主人的后宫,成为主人的第二位皇夫。”
莲生说的毫不避讳,蓦嫣听了却错愕不已!
啊?!
向晚枫是第一位皇夫,莲生是第二位皇夫?!
难不成,她的狸猫是打算要在死前给她安排好一座足够安全的后宫?!
换做是平日,蓦嫣会干笑两声,然后一语带过,可如今,她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双手不由自主,捏了起来。那冰凉的悲伤无边无际的扑了过来,挡也挡不住地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
当日,在噶达贡山上,她不过一时戏言,可狸猫,却是当真了…
“主人难道不喜欢莲生这张脸么?”见她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莲生敛了笑,眼中一闪而逝的是苦涩,却若平日一般,把话说得极为平板:“虽然莲生的性子与他相去甚远,可再怎么说,这张脸和他还是颇为相像的。主人喜欢莲生,不也正是因着这张脸么?若是莲生有心,莲生总有一日能替代他在主人心中的地位。”
莲生最后的一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狠狠侵蚀进蓦嫣的心里,层层磨蚀,累积成无药可救的剧毒,慢慢沉淀入血脉之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动,把毒带到全身各处,似冰又似火的肆虐着。那巨大的冲击力太过强悍,似乎一个浪潮,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心墙瞬间便推得轰然倒地!
蓦嫣紧紧闭上眼,凄凄地,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磨噬,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无边无际地在思绪里缭绕蔓延开来。许久许久之后,才讷讷地轻叹了一声,像是包含了千种心酸万种情绪:“他还真是样样都替我安排妥帖了…”
这果然是萧胤的处事风格呵,走一步算三步,连死后的事情都能有条不紊的安排的这么妥当。只是,她的狸猫呵,他为她安排了这么多,就连弥留之际,还在牵挂着与她有关的事,在他的心里,她就真的是那么凉薄的女人么?
他以为,他不在了,她真的能毫无芥蒂地好好生活下去么?
他以为,莲生真的能取代得了他的位置么?
他以为,她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忘记他吗?
“不过,莲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莲生转过身去,敛下眉目,压抑住内心满溢的苦涩,微微眯着眼,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与平日毫无二致,不让她看出他心底任何的情绪波动:“毕竟,谁都希望,自己于另一个人而言是独一无二的。莲生自然愿意成为主人的皇夫,但,莲生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莲生的言语,像是一种不需要丝毫掩饰的坦诚,那么干净而澄澈。
那一瞬,蓦嫣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只是,她没有任何的回应,不知是故意装傻,还是的确无话可说,只是默默抬起头,看着那紧闭着房门的寝房。
许久许久,直到蓦嫣在寝房外头坐得都快要僵化了,房门终于打开了。
向晚枫果然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他真的使得萧胤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他自己却是不省人事被人给抬出来的,的的确确几乎赔上了自己一条命。
据凌之昊所说,萧胤身上的毒本应该是没治了,可是,阴差阳错之下,萧胤吃了瑶池琉璃果,所以,向晚枫便耗尽了自己身上的真气,强行渡与萧胤,这样总算是勉强保住了萧胤的命。
只不过,当蓦嫣追问向晚枫的情况时,向软衾竟然哭红了眼睛。
那一刻,与向晚枫有关的一切秘密,才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医神向家的男丁素来活不过二十五岁,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二十二年前,向晚枫的母亲血崩难产,眼看便要不行了,向晚枫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见着自己的妻子就此一尸两命,便孤注一掷,渡尽自己体内的真气与她,亲自动手为她剖腹取胎。最终,向晚枫出世了,可是他的父亲却因着耗尽真气,精疲力竭,与世长辞。他的母亲悲伤之下,不过数日,便追随他的父亲而去,只留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向晚枫。向晚枫从小体弱多病,直至成年之后,身体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自从知道了自己父母惨死的悲剧之后,向晚枫便不怎么愿意出墨兰坞了。有时,向软衾向他提及娶妻生子之事,他也直言不讳,只说希望先找到医治自己的办法,无论如何也不愿让自己的妻子年纪轻轻便成为寡妇,更不愿自己的孩子自小便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如若不然,他宁愿不娶妻,不生子。
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照理,也是还有三年可活的,但是,他为了救萧胤,几乎耗尽自己体内的真气,使得素来便并不怎么硬朗的身体呈现出了早衰的迹象,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向晚枫,蓦嫣只觉得似乎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从来不知道,他那瘦得过分的身体是因为向家家族宿疾的早衰症使然,直到此时此刻,她才隐隐约约记起,似乎向晚枫每一次救过人之后,便是满脸虚汗,疲惫不堪。若是他自私一点,剖了萧胤的心,保住了自己的命,即便她最终知道了一切,又能怎么样呢?毕竟,这是他与萧胤之间的约定,不是么?
她素来只以为,他嘴毒脾气坏,一直以来,她只看到他与他人针锋相对的一面,可是,细细想来,才发现,他重友情,重承诺,洁身自好,心细如水。
可是,她还能说什么?
万分庆幸的是,向晚枫不过两日之后就醒了,蓦嫣本一直守在萧胤的床前,得到了消息,便立刻到了他的寝房里,发现他正躺着休息,脸色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苍白,稍稍动一动,便就是满头大汗。
看着他这副模样,她不觉又红了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重新在眼眶中汇聚。“疯疯——”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话语虽然还能保持着平静,哽咽得并不明显,可是,那表情却已经泄露了她接下来的情绪。
“我还没死,不许对着我哭哭啼啼的!”向晚枫蹙起眉来,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的话,接下来,他的解释带着一种听似满不在乎,可实质却甚为认真的语调:“我答应萧胤的事没有做到,自然不能剖他的心,而你,信守承诺来找我,要为奴为婢伺候我,我也不过是信守承诺救他罢了。”
蓦嫣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醒悟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咬着唇,她觉得自己如今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垂着头站在他的床榻前,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怯怯地开口:“疯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