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切磋?”他端详着那瘦削窈窕的腰身,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如果我非要动手不可呢?”话音未落,便已一掌击出,凛冽的掌风直奔她白巾掩脸的面门。

她不动声地阖上眼睛,既不开口制止,没打算出手接他的掌风,看样子,宁愿自己硬生生挨他这一掌,也决不和他动手起干戈。

怎么会这样?

他顿时感到索然无味,只得将掌风化为无形,拂过那张掩着她容颜的白丝帛,那一瞬间,心底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两指一动,揭下了她覆面的白巾。

“既然高人不愿动手,那就坦率些,让我看看你白巾下的真面目吧!”在确定那白巾被他的两指带离她的脸庞时,他才悠哉地开口挑衅。这个古怪的子,琴艺惊人,武功也深不可测,甚至精通奇门遁甲,究竟白巾之下的她是怎样一副面容?不知为什么,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岂料,他的促狭在下一刻便全线崩溃了。白衣子长袖翻飞,遮住了他的视线,趁他发愣的当口,竟弹出指尖尚未干涸的鲜血,轻轻射灭了昏黄的烛火。

一时之间,小楼中异常昏暗,西去的朔月仅只在窗前投下淡淡的光影,她静静立于暗处,任轻风猎猎地拂过她的衣角与发鬓。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他有火眼金睛,否则,就算他眼力再过人,也决计炕清她的容貌。

“孔夫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客人的举动实在称不上是个君子。”自她的眉眼看得出,她脸上有隐含的笑意,扔出那么一句摸棱两可的话,可听在朱祁钰耳中,却已经全然意会了她的嘲讽。

半不请自来,此为非礼而视;站在窗外窥伺多时,此为非礼而听;强词夺理,此为非礼而言;动手夺下她的覆面白巾,此为非礼而动。看来,他今天似乎已经将不君子的言行举止全都付诸行动了。

没有想到,他也有沦为痞子的一日?

朱祁钰有些失望地紧紧抓住手中的白巾,本以为可以看见她容失的模样,谁知,变数陡生,又被这慧黠子轻易躲过了。“我从来没有说自己是个君子,所以,偶尔有点失礼的举动也无伤大雅。”他瞳眸一亮,不甚在意地耸耸肩,眉间藏匿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我没有猜错,你果然是个高人!”

她不说话,良久,才似笑非笑地回答:“既然客人硬要说我是高人,那我就姑且算是个高人吧。敢问客人今光临寒舍,有何赐教?”

“赐教可不敢当,只不过想提醒高人,半抚琴,低吟浅唱,你就不怕惊动了不该惊动之人?”

“客人所谓的不该惊动之人是指你自己吗?”素衣挑眉看他。

“当然不是。”朱祁钰轻轻笑着,眸光在纸发锐利:“高人这曲《潇湘水云》的确是琴技精湛,绕梁不绝,吟的那阙词也是声俱到,情真意切,不过,恕我出言不逊,高人弹琴吟词是否背后暗有所指?”

素衣刻意语焉不详的发问:“此话怎讲?”

“年年开,岁岁秋月圆。姑娘词中之人乃是一个身处于刀俎之上的亡国之君,不管多的事物都只会让他触景伤情,勾起对往昔好生活的无限追思,今昔对比,徒生伤感,问天天不语,转而自问,此情此诗再配上这琴曲,容我大胆猜想,不知姑娘是否对当今皇上治理天下有什么微词?”

“客人真是厉害,不过一曲一词就把我的心思给摸了个十成十。”她垂下眼,微微阖上,眼睫毛轻轻颤动。“不过,我即便有不满,那又如何?”

“当今皇上乃是真命天子,九五之尊,高人如此不客气地以亡国之君比拟,是否有失公允?”他看起来依旧不愠不恼,可深黝的双眼却危险地眯着,瞳光犀利,若发现猎物后伺机而动的豹。

“公不公允,现在还言之过早。他若是个贤明君主,天下自然不会有丝毫怨怼之声,如若不然,他也配不上你为他寻找诸多借口,这般紧张。”她立于阴影之中,语气甚是平静,神情也似乎自若如常:“这等小事恕我无意争辩,也无心奉陪。”

一阵疑虑悄悄袭上心头,他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白:“小事?那么,在高人眼中,什么样的情形才称得上大事?”今日她是遇到他,才会有这般好言相劝,如若是遇到镇抚司的那帮锦衣卫,恐怕就是凶神恶煞地拔刀相向了。

“客人,你似乎关心得太多了。看你的这身行头,非富即贵,难道是朝廷命?所以容不得我对你们的皇上有什么微词?!”素衣那一双眸子如秋水般冰冷的从眼角射出两道寒光,直勾勾的瞪着朱祁钰:“朱祁镇是你的皇上,娶非我的皇上。怎么,这大明天下莫非就只容得下歌功颂德之音,容不下怨愤慨叹之言?”

“高人怎么可以言辞如此不知避讳地直呼皇上的名讳?难道就不怕——”放眼大明江山,谁敢像她一般胆大妄为?“你难道就不怕招来杀身之?”他不再往前进逼一步,却发现她静静移动身形,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丈的距离。

她眼眸亮晶晶,虽然炕见白巾下那被掩藏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的释然与豁达:“生亦何哀?死亦何惧?就算他是当朝天子,九五之尊,也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他宠信王振,默许锦衣卫那票人四处扰民,党同伐异,然知诏狱中屈死的冤魂是否有入梦向他讨命?”没有任何惊叹,也毫无一丝慌乱,那是语气极度平稳的陈述,陈诉着一个君王无法推卸的责任。

也不过是个凡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圈动了他藏在灵魂深处最脆弱的那根弦。低迷,他垂下眼,低眉敛目,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认真。“我不过是个普通平民,并非场之人。此次也不过是好心提醒高人凡是谨慎些,万不要于无意中惹火烧身!是人,便免不了言行疏忽,举止遗漏。当今圣上也是一样,他毕竟年轻气盛,难免有不尽人意之处,又为何一定要以圣人的言行去苛求?”

“你倒不失为一个忠心为君的臣子,不过,古语悠,自古忠臣皆短命。”她听似无意的感叹了一句,微微侧过身,妙曼的吟哦如裂帛断玉般穿过朱祁钰的耳膜,直至他的心底。“商纣王暴虐荒,横征暴敛,少师比干强谏三日,忠言逆耳,惹怒了龙颜,最终落了个剖心而亡的下场,然知过些日子,你的忠心会不会也在诏狱中被慢慢杖毙?”

她不卑不亢的话语令朱祁钰眉尾略扬,从容应对:“多谢高人以忠臣比干来比拟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是,高人的话语颇有深意,似乎并非有心褒扬我。”

“哦?”她对他不卑不亢的驳斥丝毫不觉意外,反而很有兴趣的正视他的面容,看他的眸光在月的映照下显得分外清澈明亮。“若不是褒扬你,那你倒说说,我的意图为何?”

“若我真的死在诏狱中,倒是衬了‘自古忠臣皆短命’的古语,只怕高人以后对我们的皇上就更难有尊言敬语了。不过,我若没有死在诏狱中,那就表明我今日的言辞不过是沽名钓誉,实则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自然也配不上这番褒扬。”如泓潭一般的双眸中有股幽亮的光芒在微微跳动,她的眼中蓄着沉静优雅的笑纹,耶间,他的心似乎也猛跳了一下,几乎要被她那双泓潭吸去心神。清了清嗓子,朱祁钰不露痕迹地收敛了半分失神:“高人果然厉害,不只言辞犀利,见解更是与众不同,不过一句话就让我进退两难,然知道应该如何称呼?”

她并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默默打量着他,风轻拂着她胜雪的白衣,衣衫下单薄的身形毫无惧意地与他对峙着,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清峻,苍茫也仿似成了衬托她的陪韵。

他仪容俊,丰姿卓绝,由眉眼间的随便可轻易看出他的豁达与漠然,不过,看他的衣着打扮,贵气凛然,眼中藏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精明强悍,看来,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你不如就称我为高人好了。”好一会儿,她才半真半假似的答了一句。

朱祁钰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正待开口,然知何处射来一颗石子,令他惊讶之余闪身避开。

就在那转眼的工夫,那翩翩身影已趁机一跃飞出了窗外,幽幽的声音恍若隔世,在破晓晨辉中久久回荡。“客人,你我萍水相逢,权当梦境,缘尽于此,后会无期。”

待他反应过来,追至窗前,那抹身影早已不知所踪。“缘尽于此,后会无期?!”他极慢极轻地重复她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仿似想篆刻入骨髓一般。

要将这一切当作是梦境吗?那她呢,是不是只会于梦中现身的仙姬?又或者是这乱葬岗之中的幽魂一缕?

“高人,我们的缘分有没有到尽头还很难说。”他缓缓信步走到琴几前,手指轻轻地抹过琴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这一切,足以证明刚才的偶遇绝不是幻觉!这世上少有他炕透之人,而这个白衣子恰巧有幸被归为了此类。对于这样的一类人,他该就这样将一切相忘于江湖吗?又或许,相濡以沫才应该是他们萍水相逢的结局?将那自她脸上夺下的白巾紧紧握在手中,他在心仲一次确定,阴郁且锐利的鹰眼深邃,唇畔的讥诮分明是找到猎物的兴奋。“或许,我们还会有机会重逢的!”

天边一抹淡红的潋滟,黎明将至。

天就要亮了。


莲眼·帝释天下篇 疏帘淡月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不好意思~~刚刚开完会回来,所以更新得迟了一点点

大家表打牺~~~

谢谢大家的支持!直到晨光微现,朱祁钰的身影才消失于竹林中。

好半晌,翩翩倩影自暗处慢慢踱出,白衣胜雪,如一脉甘爽清泉,不波自定。素衣抱起桌上的琴,望着朱祁钰离开的方向,唇边绽出颇有些无奈的笑,似乎对刚才离开的那个人多少还心有余悸:“看来,这‘琅竹轩’是暂时住不得人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男子是何许人,不过,看他举止谈吐,术数修为皆是不俗,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一个身着水蓝褥裙的窈窕子步伐轻盈地走入屋内,翦水瞳眸流转间顾盼生妍,浅笑似清水芙蓉一般绽放。她望着垂首沉思的素衣,即使是好奇的神也仍旧可人。“素衣,那人是谁?”软语呢喃,娇俏温婉,这个子内外皆如她的名字,殷心一点亭亭玉立,眸神辗转如沐朝雨。“竟然能逼得你连这清幽竹轩也肯舍弃,似乎并不简单。”刚才,正是她用小石子引开朱祁钰的注意力,帮助素衣顺利脱身的。

“殷心,我也不知道这位客人是谁。”素衣浅笑着摇头,重新点亮了烛火。脸上的白巾被那不速之客夺了去,露出白皙如玉的脸庞,右颊上斑驳交错的伤痕如一朵含苞放的血莲。“客人不请自来,站在窗外听我弹琴也听了许久,未曾作声,不过,我方才与他交手,看他的身手言谈皆是不俗,说不定是在朝为之人。”

“竹林里不是有你亲手布下的阳遁三局吗?”听说那人是个闯入者,殷心眸间微露几分讶异:“这个人不声不响便能破解,的确不容小觑!”这“阳遁三局”是师父所排阵法中防守最强的阵法,为的是让大家藏身隐匿于“琅竹轩”,不被世人叨扰。能够无声无息就破解“阳遁三局”的人,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好在他也没什么恶意。”素衣笑靥盈盈,语声柔柔,既软又暖,像是要溜进人的心缝里:“还好殷心你及时赶到,替我解围,要不然,我也不知几时才能安然脱身了。”她不与那男子动手只是不想将事情无谓闹大,再者,那人面相矜贵,没有半分戾气,应该不是阉党的鹰犬,而且,他所说的那些话处处是在为当今正统皇帝辩驳,莫非真的是当朝高中难得的清廉之辈?

“我看他一直咄咄逼人,对你纠缠不放,不只出手袭,还放肆地想揭下了你的面巾,这也叫没有恶意?”殷心对于素衣的宽厚明显地不付同。她甫一到轩外就发现那名男子出手袭的恶行恶状,这种对姑娘家动手动脚的无赖,在她看来,根本就是该杀该剐的登徒子!

“人皆有好奇之心,他大抵也是如此吧。算了,他若有心窥伺,我便蓄意避就是,没必要纠缠不休。”素衣似乎并没有太在意那个不速之磕放肆举动,甚至无意间在为他出言辩解。她话锋一转,似乎不想再继续谈论那个身手不凡的不速之客:“对了,师父说殷心在平阳忙于瘟疫之,不知如今形势如何了?”

看样子,素衣已经不打算追究了,殷心自然也懒得再多计较。听素衣问起平阳瘟疫的情况,她眨眨眼,笑得极为神秘:“平阳的瘟疫之倒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我在平阳遇到一个颇为传奇的人物。”而且,这个传奇人物可有不少义行,绝对具有十足的震撼力!

“必然要极为与众不同之人,才能被殷心称之为人物!”听她这么一卖关子,素衣也不住好奇:“到底是谁?殷心快说说,让我也景仰景仰你口中的这位人物!”

殷心抿唇一笑:“鼎鼎有名的弑血盟魁首——‘七公子’风湛雨!”

“他?!”那熟悉的名字一入耳,素衣几乎无法止不住心间暗涌的情愫,翦水盈眸在黑暗中明亮异常。殷心竟然在平阳见到了七哥?是真的吗?

“没错,我接到师父的信函,就立刻赶往京师与你会合。前段日子,平阳瘟疫肆虐,不少人染上了瘟疫之后被府给撵到锦屏山上隔离起来,不仅没有适当的救治,简直是任他们自生自灭,不顾他们的死活。师父自小教导我们,医者父母心,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得到消息后,我避开府的耳目,悄悄前往锦屏山,却发现弑血盟的众兄弟已经先一步潜入了,他们正在煎药放粮,照顾那些垂危的病者,而且,就连他们的魁首七公子也身在其中。”很难得看到一向淡漠的素衣有这么惊讶的表情,殷心略有几分诧异,心知事有蹊跷,刻意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非要兜足了圈子才好整以暇地点出重点。

素衣对她的解说似乎并没有太多兴趣,只是急于证实这一切的真伪:“殷心,你确定那人真的是七公子?”

“玉箫鬼面,侠义仁心,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人?”见素衣如此急切的情绪起伏,殷心唇角微挑,眸光一闪:“他事无巨细,一应承担,不仅没有回避极易传染的瘟疫,还亲自煎药尝试,衣不解带地照顾那些近乎不治的重病患,一点魁首的架子也没有。甚至,有个小孩因肺痨并发,一时窒息,七公子甚至以自己的血做药引,将那小孩的命从阎王手中抢回,看他诸多不计得失的义行,真是让我这个医者也委实钦佩不已!”

听罢他的事迹,素衣扬起眉,眼眸灿若星子,压低声音轻轻谓叹:“七哥果然没有变…”

“七哥?不出我所料,七公子果然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江湖男儿。”快嘴的四儿曾说过,素衣几年前在紫云山遇到过一个面具哥哥,如今看来,应该就是七公子无疑了。殷心杏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玉之以贵,九德出焉。温润以泽,邻而以理,坚而不蹙,廉而不刿,鲜而不垢,折而不挠,瑕适皆见,茂华光泽,并通而不相陵,其音清抟彻远,纯而不淆。”竹楼中烛影摇红,疏绰的光晕照着殷心那唇角微勾的脸庞,“仁、知、义、行、洁、勇、精、容、辞,无一落俗。原本以为江湖上耶九德具出’比拟轼血盟的七公子乃是言过其实,没想到自平阳一见之后,才得知,这风湛雨果真是个与别不同的男子。”

听这言语,似乎连一向很少称赞他人的殷心也对七哥颇有好感。

不过,在她看来,那温文也不过是表象而已,记忆中,七哥眼神孤高,如玉清冷,琼华扑面,泼墨挥毫,骨子里的张狂与外表却是截然不同的。他该是展翅翱翔的鹰隼,这苍穹纵使再辽阔,也比不上他的胸怀与壮志!

“真难得殷心这样称赞一个男子。”素衣轻轻地颔首,神情清浅,虽然开口附和,但思绪却已不由自主地在寻找记忆中那风姿卓绝的男子了,心弦兀自晃祷已:“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清风透过窗棂飞进屋中,吹乱了她满头的青丝,也吹乱了那平静的心湖。

“谦谦君子,不是佳人梦寐以求的良人吗?恐怕,也只有象他这样出众的男子才能让我们的三姑娘动心了。若我早知他是你的意中人,必然邀他一同来京师,说不定可以就此成就一段金玉良缘!”殷心长叹一口气,表面是在懊恼,可唇边尽是调侃的笑纹。“可惜呀,可惜!”

“殷心,你就别这么取笑我了。七哥气度不凡、雍容自若,必然是无数子倾心的对象,说不定他早已经有意中人了。我不过是个平凡子,怎敢奢求?”有些慌乱于自己的心事被他人窥知,素衣不太自然的背转身,不想让殷心看到自己脸上羞涩的痕迹。曾记得他当初的一句承诺,不,或许连承诺也算不上,不过一句戏言,她却一直无法忘怀,年少之时朦胧的情愫如今却已经暗暗滋长为倾慕,只有七哥才能够进驻她的心扉。今生再无所求,只愿与这样的君子共结连理,同缠鸳鸯锦。

“我记得你一向在言语上深知进退,适度谦虚却也不妄自菲薄,如今一谈到七公子,你怎么突像换了个人似的?”殷心见她转身,知道她必然是因为心事被人看穿不太自在,可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让我猜猜,素衣你莫不是在害羞?”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哪来的害羞?”似乎是察觉了殷心的调侃,素衣随即自敛了羞涩,从容应对:“像我这般容貌残缺的平凡子,何德何能让七公租样的君子倾心?”

殷心对她的自谦颇有些不以为然:“如果这七公子是注重容貌之人,倒是枉费了我今日对他的称颂。他不也时刻以面具示人吗?谁知道他面具下的容颜是妍是媸?”

殷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字,慢条斯理的进入她的耳中,她却只是保持着缄默。七哥的容颜自是英俊非凡,她很想这样辩解,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犹记得手指滑过他脸庞的感觉,至今仍令她心跳不已。

“素衣,师父常说,执念乃是心魔。你身为一个术士,以后该平心静气些,子不要那么拗,纵使不学那星相卦辞之术又有什么要紧的?”殷心略微皱眉,笑意仍旧,却满脸都是最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些年来,她四处行医救世,走遍大江南北,不忘时时打听可以修补容颜的奇异草,可至今还未找到,莫非,真要等到文殊紫槿再开之时吗?她曾经听四儿说过,小衣自毁容颜,只是为了改命研习星相卦辞,让她不得不感慨这个傻姑娘的执着。“好好的脸就这么糟蹋了,叫我说你什?”

素衣嫣然一笑,云淡风清,似乎早已将那年少的执拗看了个透彻:“殷心,有得则必有失。青早逝,红颜易老,姿容对我来说本就算不得什么。再说,对于脸上的伤,我早就释然了。”

见她那淡然的模样,殷心忍不住开口规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竟然这般心无芥蒂?师父说你的命相原本是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履中居顺,贵不可眩可你硬要自毁容颜研学术数,将自己的命相全盘搅乱,若没有贵人相助,只怕是落无踪,水过无痕,难有善终!小衣,你可曾仔细为自己思量过?”综观历朝历代的术士相师,有哪一个最后的宿命能够有所善终?她实在担心小衣也会遭逢这样的厄运。

对于殷心的担忧,素衣心如明镜,娶不急着以言辞宽慰她的焦虑:“殷心,你若见到有伤重病患,会不会因为伤及自己的福寿而见死不救?”

殷心略微一愣,一时没能理解她话语中的含义:“救人命本就是储善积福的德行,再说,身为医者,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医者以见死不救为耻,术士以袖手旁观为憾。星相卦辞可预知灾劫,我身为术士,教人趋吉避凶,这不也和救死扶伤一样同是储善积福之举吗?”素衣唇边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你既然不能对伤患见死不救,我又怎么可以就这么冷眼任由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哎,你这伶牙俐齿的丫头!”对于她的能言巧辩,殷心除了感慨还是感慨。“什没好做,偏偏要做术士。图个什么?天下再安定也不是你的,难道就图那无所不知的神通?”她起身,莲步轻移走到窗边,看窗外霞光隐现。

“殷心,对于术士,世人总是觉得暗藏诸多神秘,然知,术士的推衍也不过倚靠因缘际会,并非无所不知。”素衣失笑着摇摇头,纤细的手指沿着琴弦缓缓擦过:“人有命盘,国有气数。气数将尽,国亦不国。这天下的确不是我的,我不过是图个四海升平,百姓安乐罢了,惟愿世间再无天灾横。殷心放心,不管有没有贵人相助,都不会改变我的初郑我相信,有无善报并不要紧,但求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好。”

“我知道你是慈悲心肠,哪一次出谷不是因为推衍出了天机,要提醒世人躲灾避乱?”背对着素衣,殷心眼中轻恻起一丝不忍。

素衣精于星相卦辞,对天灾了若指掌,近两年来,黄河的水患,陕西的旱灾,镇江的雨涝,一曲玄机救人无数,却也越发让自己深陷到执念的沼泽中。师父给她的信函已经大致将一切说明了,她当然知道师父让小衣遁入红尘的用意在于天下。可她不明白的是,师父为什么要将自己最聪明的弟子栽培成为一个凡事皆为天下的术士?须知,六道轮回自有其潜规则,身为术士,只可袖手旁观,不可置身。师父明知小衣执念难消,却为何由之任之?师父到底在算计着什么?

她纵使想不明白,却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师父自有师父的用意,叮嘱她全力相助也推脱不得,只好照办。“素衣,你目前有什么打算?”

“目前?”素衣思量了片刻,轻轻摩挲着断掉的那根琴弦:“我想先寻彰姑,有一些难题百思不得其解,必须得要向她请教。殷心有她的消息吗?”

“你要见姑姑,自是没问题!”殷心眼波流转,唇边噙着一丝笑意,问了个听似无关紧要的问题:“素衣可曾有幸畅游过十里秦淮?”

“珠帘锦绣风雅薮的秦挥?”素衣略略挑起眉,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金陵古都外那诗酒的烟之地。“金粉楼台,画舫凌波,桨声灯影,浓酒笙歌。那不是烟月荟萃之所吗?我与师父曾途经那里,师父不喜那些妆楼粉影,便没有乘兴而游。”

“当然,以师父那么严谨的子,打死也不肯去那种秦楼楚馆鳞次栉比之地。”殷心清澄的眸子里,藏着几分笑意、几分狡黠,还有几分的兴致盎然:“正因如此,那地方才方便不愿见到师父的人藏身嘛!”

“殷心的意思是说…”素衣会心地弯唇浅笑,已经全然明了她说这些话的含义。

“没错,姑姑现在身在南京。”殷心慧黠一笑,语音悠然:“想要找到她,非得去那十里秦换可!”


莲眼·帝释天下篇 青衫侠影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

公告!!!!

特此公告!!!!!!

请大家不要忙着猜结局,也不要认为本文就一定是悲剧,悲剧这个词,意义很复杂的说…

故事以后要怎么发展——还很难说呢…呵呵(奸笑!)

毕竟,偶那亲爱的小雨雨还没有正式粉墨登场呢!偶怎么可以亏待他?

第一万零一次确定——那设定中的结局会跌掉所有人的下巴!

只希望大家到时不会因为太意外而要修理我!如果真的要修理——

申明:不准打脸!六代烟雨暮生潮,脂粉秦淮柳如绦,魂兮梦兮,青月上双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