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沉默了。

的确,这等关系天下盛衰的大道理还不是她可以完全弄懂的。还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万事皆有定数,不是人力可以轻易改变的。她从不知道可以改变什么,甚至连这改变的念头也没有动过。可如今,她却那么想改变一切,至少,不再让那些逃户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至少,不再让七哥眼中蒙着那么深切的无奈和苦涩…

她心神摇簇,微微侧过脸,细细地看着他。良久,突然问了一个孺具少年倍觉错愕的问题:“七哥,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如果我告诉你我从小就面容丑陋,怕吓到人,所以一直戴着这个面具——”他几乎失笑,眸间郁结的情绪悉数消失,只余薄薄的恬淡。他玩味地瞥着她,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忍不住开口:“小丫头,你会害怕我吗?”

她安然睇视,双眸灿若晨星:“七哥会像恶鬼一般将人挖心掏肺,剥皮拆骨?”

他轻轻摇头。

“那么,七哥是否罪恶滔天,国殃民?”

他还是摇头。

“七哥可曾伤天害理,有违世事伦常?”

他依旧摇头。

“既然七哥并不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奸残邪徒,我又为什么要害怕呢?”她抿唇展颜而笑,大约是发现他的眸光有些讶异,随即又正地开口:“七哥,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英雄悲白发,人伤迟暮,容貌不过是皮相而已,何必在意?”

面具少年表面未动声,心里却着实有些吃惊,这个外表看起来沉静温婉的小姑娘有着一双超越年龄的睿智双眼,原本应是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样年华,可她却能如此自然地与他抨论时式,张口便是颇具禅机的话语,叫他怎能不侧目?

“或许吧。”他答叠棱两可,颇有些含混过关的意味。

对于他的含糊,素衣并没有追根究底,她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我想知道七哥的名讳,可以吗?”

“小丫头,你的问题倒是不少,你说我是该拒绝还是遂意?”面具少年垂下头,微笑在眼某深处回荡:“为了公平起见,你先将你的闺名告诉我。”

“我叫尹素衣。”素衣没有迟疑,立刻将自己的闺名告知,眸子越发鲜妍晶莹,眼波熠熠流辉,如冰泉上流泻的一抹光。

“素影婆娑,衣袂翩然,果然是个蝴字!”面具少年听罢不住点头,眼神若有所思:“你姓尹?”

素衣难得俏皮地眨眨眼:“其实我无名又无姓。”

她那无心的言辞倒是引来了面具少年的疑惑:“此话怎讲?”

“我是个孤儿,父母或丧于天灾,或丧于,幸得师父和姑姑收养,否则,早已在黄泉路上孤身前行了。”素衣看着雾气萦绕的树林,虽然说的是自己的身世,却带着罕见的豁达:“素衣这名字是姑姑给起的,姑姑说拣到我的时候,我被一块白布裹着,叫素衣再适合不过。而尹者,意为隐也。师父说我面相异于常人,未曾历世便已预见了生死,对世事该比常人看得更透,希望我也能像他一般隐于尘世之外。”

面具少年静静地聆听着,片刻之后,他拉过她的手,目光深幽如一挽青丝,用手指在她娇嫩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缓缓写下了三个字——

风湛雨。

素衣双颊微微酡红。从不曾识得情滋味的她并不知道这种激动从何而来,她只是极慢极慢地缩回手,将那只烙下了他手指温度的右掌藏在身后,紧紧握住,在心里一遍有一遍咀嚼着这三个字。

“原来,这就是七哥的名讳…”她俏脸嫣红地低声呢喃着,似乎借由这个名字回忆起了脑海深处的一些见闻。

“你记住了吗?”风湛雨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羞涩,他望着苍茫,双眸在黑暗中异常灼亮,话语温好似风。

“当然记住了。”她抬起头,笑得很轻:“没想到,七哥就是那位一之间斩了七颗贪的头颅,还将人头悬挂于应天府城楼,并在城墙上刻下反诗的“七公子”风湛雨?”

“没想到你竟然听说过我…”这下,换风湛雨有些惊异地笑了。这小姑娘眼界开阔,所知甚多,绝对不可小觑。

“楼头半潺雨亘,他朝天子复称臣。”她吟诵着他曾经题在应天府城墙上的诗句:“之前,我与师父为了寻彰姑,曾经去过应天府,在茶肆里曾经听茶客们说起你的事迹,无不拍案叫绝,敬佩有加。我知道七哥为何不肯揭下面具了,你是怕我将你的行踪泄露给府,对吗?”

“小丫头,我可是朝廷缉拿的钦犯,与我知交之人必无好下场,你可要想明白,真的不怕吗?”风湛雨打断她的话,语带戏谑。

“如果我说不怕,你会不会揭下面具?”她咬着唇,心跳如鼓,将一切问题又兜回了原点。

“这——”风湛雨显然被她的反问攻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她竟是一个无法轻易敷衍的小姑娘。眼眸中带着为难,他迟疑了少许,终是开口:“实话告诉你吧,我曾经向我两位师父发过毒誓,终其一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脸。”

“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素衣有些失望,她虽然不知道七哥不能让人看见真面目的原因,但也猜得出必然有其不得已的理由,实在不该强人所难。可说实话,她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思索片刻之后,她自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蒙上双眼。

“七哥,我不看你的容貌,我只是想摸一摸你面具下的脸,这,应该不算违背你对你师父的诺言吧?”她炕见风湛雨的表情,但话语里却带着令人动容的哀求,让人无法狠心拒绝。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似乎连虫鸣也停止了。

良久,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他牵引着,仿似是要感知一些未知且奇异的东西。她手心微微冒出些薄汗,被山风一吹,凉得有些颤抖,心跳得异常厉害。她屏住呼吸,手指一寸一寸滑过他的面容,细细地感觉到他的眉眼鼻唇。

他的眉应该是桀骜飞扬的,却微微蹙起,沾染着无法抚平的郁结。她的手指抚过他的双眸,感觉到他微微颤动的眼睫。他的眸子很丽,深邃似寒星,犀利而凌厉,可是却有着寂寞的忧伤。他的鼻子高而挺,唇形完。

原来,七哥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么丑陋,他应该是个长得极英俊的男子。

她想在心里细细勾勒他的模样,可是心扉深处几番流连辗转,却是怎么也刻不出他的眉眼。

“七哥,我是第一个知道你容貌的人吗?”待她解下脸上的手帕,他的脸已经再次被面具覆住了。

他对此并没有否认:“除了我大师父和二师父,你的确是第一个。”

“以后若有机会见到七哥,七哥还会认得我吗?”素衣抬眼看他,遮掩不住殷切的期望。

“你觉得呢?”风湛雨没有直接回答,他扬了扬手中的碧玉洞箫,眉眼间蓄着云淡风清的笑意:“那,你以后再见到七哥,还会认得出七哥吗?”

“当然认得出!”她答得又急又快,笃定祷有半丝犹豫:“我认得出你吹的箫曲,认得出你的面具,认得出你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她认真地数着,末了,颊边绽出一朵绝的笑靥:“我认得出你的仁义侠气与心怀天下!”

“你也是我见过的最沉静也是最出尘的小姑娘。”对于她的称赞,他仅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他不是炕出这小姑娘眼神中那显而易件的崇敬,只是,他不明白,他到底是哪一点拨动了这小姑娘的心?或许,她是第一次遇到像他这么奇怪的人,所以,才会对他如此留意吧。

“那么,七哥以后可认得我?”说她不容易敷衍,还真是对,她对于自己在意的问题执着得让人汗颜:“如果我长大了…”

“你放心,要忘记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风湛雨伸出手,抚过她额间一缕微乱的发丝,轻轻别到她耳后,眸子里满是粼粼碧波,清可见底:“一个人的容貌或许会改变,但心却是不会变的,我看到的也并不是你的容貌,而是你的心。他日若拥再见,我必然会在第一眼便认出你!”

被那温热的手指抚过脸颊,素衣就这么怔怔地,如同被迷惑了魂魄,心就似被他的眸光给剜去了一般,只知随他眼波流转而起伏跳动,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远远似乎传来了嘤的声音,风湛雨轩眉一蹙,缓缓起身:“我想,大概是你师父来了。”或许,他并不适合被太多人发现行踪,如今已功成身退,也是时候离开了。“小丫头,我也应该就此告辞了,后会有期。”他柔柔地唤着对她的昵称,还不等她有所反应,那绝然的身影已犹如飘渺的薄雾,快速地漫入林间,与混为一体,再也难见其踪迹。

“七哥!”素衣站起身,想再觅他的行迹,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回想起刚才那月下抚箫的影子,还有那一番在她心里搅扰出惊涛骇浪的言辞,她萦萦于怀,心里溢出淡淡的甜蜜。转身望着如盘的圆月,银光满地,如丝缎般柔和,将树影拉迪长,而那隐没于林间的颀长身影也自此开始在她心中翻云覆雨,篆刻出深深的烙印,再也无法抹去。


莲戒·引 凤钗落痕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更新呀~~

加油码字呀~~

为了我亲爱的风十七呀~~~~

初的长白山,蜿蜒盘桓的莽莽林海仍在沉睡,万物生灵还未从银装素裹中苏醒过来,冰封于一片晶莹中的天池畔,漫山遍野的金达莱迎着风雪盛放,随心所,怒向天涯。

“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姑姑回来了!”不过八岁的黄衣小娃在风雪中连滚带爬,让似万分开心。“她让我来告诉你,她在‘飞红阁’等你!”

以往,在这种天气里,师父很少允许她们出谷,说是怕遇见觅食的野熊,哼!欺她年纪小就荷吗?这鬼天气,野熊早睡成死猪了!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出来玩,没在雪地里滚个够本,她是绝对不会就这么回去的!

“我马上就去‘飞红阁’。”素衣站在崖顶上,素白的衣衫纤尘不染,呼呼的风雪在耳边怒号,却在碰到她身体的瞬间化作水滴无奈落下。

“哇!衣真厉害,师父两个月前才教的‘屹雪禅’,你就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四儿满脸羡,思及自己两个月的苦练也只换来变成人形冰棒的悲惨下场,顿时小脸皱得象蔫掉的橘子皮。

“四儿,你若是把能吃和懒的时间都用在练功上,修为必然会精进不少。”也不知四儿是不是对数月前的所见所闻太过记忆深刻,自从回到长白山后,她更加不愿意练功,整日都在想办法懒,无所不用其极。

“衣,你总是这么谦虚谨慎,做什么都要寻求万全之策,不累吗?”四儿扮了个鬼脸:“不过也对,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冲动,那么,师父大概就有收拾不完的烂摊子了!”

素衣平心静气,吐纳间将真气收入丹田,看着身边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师,忍不住轻轻揉揉她冻得发红的小脸。“走吧,我们回去再说,别让姑姑久等了。”

自从师父前往紫云山拜访了清远真人,两人经过数日长谈,师父便不再提起寻彰姑的事,带着她们回到了长白山。四儿曾经向师父追问姑姑的下落,但师父却没有言明,只说她很快就会回来。

而今,姑姑果然回来了!

“我们不能玩一会儿再回去吗?”四儿的脸上写满了哀求。姑姑回来了,就意味着师父没空理会她们,更不会管她有没有做什么“不适宜”的事,这可是个好机会呀!

“你别以为有姑姑撑腰,师竿拿你没辙。”素衣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算盘,不赞同地摇摇头:“如今天不早了,最近天气转暖,山下的挖参人陆陆续续上山,万一不留神被人看见,闹出了什么意外——”她略微停了停,含蓄地告戒着:“你也知道姑姑最厌烦那些乱闯的不速之客,所噎…”

“好嘛,回去就回去!”小四儿撅着几乎可以挂上油葫芦的嘴,一边咕哝一边磨磨蹭蹭的跟在素衣身后,不情不愿地回了烟萝谷。

烟萝谷在长白山西坡,因靠近火山口,谷内四季如,怪石林立,奇景叠生,如世外桃源一般清幽怡然。所谓名山藏古寺,幽壑居奇人,而这出仕隐居于烟萝谷中的“无相居士”正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奇人。

据闻,“无相居士”寒霜渐不仅精通易经符录,星象卦辞,就连奇门遁甲也多有涉猎,甚至还有人传说他与前朝开国帝师刘伯温师承一脉。不过,寒霜渐虽然交游广阔,却是深居简出,若非必要,极少下山,关于他的一切也就扑朔迷离得如同神话。

“衣,我觉得不太对劲,师父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每天晚上去厨房吃,他看我的眼神总是似笑非笑,阴险着呢!”小四儿的埋怨自进谷那一刻起就几乎没停过。

“师父连天灾也能推衍得出,更何况是你吃食物?他老人家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对于这个一向顽皮的小师,不仅是师父,就连姑姑也几乎是有求必应,视若珍宝。

“怪不得姑姑不喜欢他!果然没错!他就喜欢装深沉!”小四儿刻意将嘴唇弄得啧啧响:“反正那深沉也只于我们这些小丫头跟前有点用处,换了是姑姑,师父才不会…”

“四儿,你说为师不会什么?”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风一样地擦过耳边,让原本正在大放厥词的四儿立刻噤声不语。寒霜渐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无声无响,带着无形的诡异:“你说谁装深沉来着?”

“师,师父!”小四儿僵硬地堆起满脸谄媚的笑。真是多走路终遇鬼,她居然也有被师父给抓现行的一天,真是造孽!不过,没关系,她自小已经练就了一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本事,再说,她的胡言乱语,师父也不一定全听到了,她或许还有插科打诨敷衍过去的机会!

“什么装深沉?谁说的?!我师父可是大名鼎鼎的‘无相居士’呢,有什么是他不会的?简直是胡诌!我师父神通广大,简直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她偏着头,仔细地思考自己的措辞,却始终没有适合的,急得额冒冷汗,生怕又被师父罚去面壁思过。

“是哪个什么什么?”寒霜渐瞳眸淡睨,声音轻柔然怒自威。他对这小丫头的马屁并不太理会,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先去书房等着,为师有事与你师商谈,呆会儿就来听你背《齐物论》。”

“啊?”小四儿的嘴吃惊地张大,如无底洞一般。

《齐物论》?那是什么玩意儿?是谁搞出捆人的东西?

“怎么,背不出来?!”寒霜渐依旧淡淡含笑,轩眉往上一挑,声音略略提高了些:“需不需先去抄个百八十遍的,然后再背?”

“不用!不用!我马上去书房温习!”小四儿哭丧着脸,飞快地往书房跑,趁师父还在和素衣说话,赶快抱抱佛脚,兴许还能蒙混过去。

师父真是有够阴毒的,居然又拿背书为难她!她可没有忘记,上次她溜出谷扒了熊瞎子的蜜蜂窝,不仅被蛰得满头包,还引了一只野熊进谷,踩塌了师父种植草药的的药疲当时,师父为了罚她,也是叫她背书,上次背那个什么宋玉的《九辩》,背得她舌头打结,抄得连手都快断了。

呜,她这次恐怕又是在劫难逃了,只怕不死也得要褪层皮才行!

素衣看着四儿的背影,只能在心里为她哀悼叹气。她抬头望着师父,不知他有什么事要与她商议。

“素衣,为师也是时候传授你绝技了。”寒霜渐的笑容恬淡随和,一如她在襁褓中所见的一样。即使流年似水,但师父却还是这么斯文俊秀,似乎岁月永远眷顾着他,没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你好好想想,希望为师教你什么?”

拜师的时候,师父曾定下了规矩,自入门开始,六艺皆习,礼、乐、射、御、书、数,什么也不能倦殆。有适当的机缘,师竿会将自己的其中一门绝技倾囊相授。三个师中,身为师的殷心所学的是歧黄医理之术,而现在,师父终于打算将自己其中一门绝技传授予她了!

“师父,我要学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她脱口便说出了自己的选择,心情瞬间开始雀跃。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她已经思考很久了,一直等待的也不过就是这个机会罢了。

“要学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寒霜渐的脸因惊讶竟突然失,他对素衣的要求大惑不解:“你之前不是也一直对医理歧黄之术颇有兴趣吗?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着要学这些?”

“师父,医理歧黄不过是救人命,若是太平盛世,那也不失为积善功德之职。可如今并非歌舞升平,天灾,横征暴敛,饿殍千里,民不聊生,救人一命又如何?不过是让他们更加无奈地在乱世中继续挣扎罢了。生,甚至不如死!”素衣回忆起自己的身世,在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宦专政,奸臣当道,持续的灾害和瘟疫更使雕心大乱,生灵涂炭,还有那困兽一般的眼,生锈豁口的柴刀,泫然滴的泪水和心酸的哀求。其实,他们可以在家乡男耕织,享受天伦之乐,其实他们可以不必背井离乡,老幼颠沛的,只要,只要——

思绪辗转间,心扉深处浮现出那双温柔却也沉郁的眼眸,那月下抚箫的悲凉身影,那萧瑟沉痛的壮志难筹,那颗满怀天下的赤子心,以及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风湛雨!

“师父,如今要救的并不只是人命,救得天下,便可救得苍生!请师父教我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终于,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柔弱的肩膀却早已做好承受天下重担的准备。

是的,这世间有殷心师妙手回也就够了,要救天下于危难,便要预知天下之灾,只有识得阴阳命理才可教人避灾躲劫,也只有精通星象占卜之术才能预先识得天机,防患于未然。

“素衣,并不是为师不肯教你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只是——”寒霜渐微微叹气,那种少见的忧郁神在唇边蔓延,幽幽的声音如同愁绪从远处一地荡过来,到素衣面前已分外浓烈:“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盛极则衰,亘古万事同此理。人也不可太过完,否则会遭天妒。尤其是学阴阳命理之人,时时与天命灾厄打交道,折福折寿,若是善根不足,命中没有贵人相助,必定只能早夭收场。你自小天资卓绝,颜貌龙章凤姿,颈项似彩蝶翩然,命相更是异于常人,如若再习得这非凡的本事,必然会为你带来大凶之兆!”

“啊?!”素衣听闻师父的话,先是愕然,接着不由颓然难过,怔怔地竟有想哭的冲动。

“素衣,为师也是为了你好!”寒霜渐将她的颓然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他脸上满是怜惜的表情,温柔且仁慈:“为师不能明知前面是绝路,还由得你往前踏。倒也不必沮丧,你先去‘飞红阁’吧,此事我们稍候再谈。”

“谢师父教诲。”素衣失望地应了一声,请安之后,回头往“飞红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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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

一进“飞红阁”内,素衣便看到一地皆是抄撰着佛经的纸。那些轻薄如云絮的姑田宣纸上留着娟秀的笔迹与翰墨的味,层层叠叠,将地面铺得满满的。

自有记忆以来,姑姑从不搭理师父,却对她们师几个宠溺有加。姑姑喜欢独来独往,一旦出谷便是径自下山,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总要好几个月后才见回来。即便没有出谷,她也必然是将自己关在“飞红阁”里抄撰佛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极少走出房门。听师父说,姑姑抄撰佛经是为了减轻罪孽,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没可饶恕的弥天大罪,需要如此虔诚才能被救赎。她也曾因为好奇悄悄问过姑姑抄撰佛经的原因,姑姑总是敛了笑容,久久不说话,半晌才挤出一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理由——还债!

是欠了什么样的债,需要如此偿还?

或许,这是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只能一辈子埋在心间,偶尔为姑姑长吁短叹一番。

有几分幽暗的光线下,一个红衣子闻声抬头,手里还握着寸翰狼毫,她身形高挑,瘦削得几近病态,大约是因为衬着身上如血一般红的衣裙,整个人苍白得如同鬼魅,虽然虚幻,但却真实存在。

这个人非常,得诡异。

是的,非常。

她有一种让人无法描摹的感,那种并非来自容貌,不过一个眼神,却已是惊心动魄得让人窒息。她还有一个很的名字——凤羽绯!

有凤来仪,羽绯若血。

绯,不仅是她衣裙的泽,就连她的脾也是相同,如燎原烈焰,不肯屈就,宁愿熊熊燃烧之后,只余寸寸灰烬!

“素衣。”看到自己一直疼爱有加的孩子,凤羽绯那惯于冷漠妖异的脸登时笑逐颜开。她搁下手中的笔,一双明眸滴水流波,熠熠发光:“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姑姑等你好一阵子了。”

“来‘飞红阁’时遇到了师父,耽搁了一下!”素衣绕过堆满宣纸的桌椅,径自扑到她怀里,亲昵地抱着她撒娇:“姑姑,我好想你!”

“遇到你师父?”一听素衣提到寒霜渐,凤羽绯脸上的笑意便骤减,仅剩的一点也化作了刺目的嘲讽:“他莫不是又有什么满口仁义道德,没完没了的说教!?听四儿说,他带你们去了紫云山,不仅没有好好照顾你们,还害你被流民袭击,摔下山崖,险些受伤?这是真的?!”

“不关师父的事,是我一时贪玩,所以才会——”素衣暗自吐吐舌头,在心里哀叹四儿的快嘴,这下可好,本打算替师父说间好话,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姑姑千万不要误会了师父。”

“误会?”凤羽绯不屑地哼了一声,嫣然的眉宇间压抑不住隐忍的怒气:“为人师者,竟然连自己的弟子也保护不好,他这个师腹然还高高在上得心安理得?!哼!佛理禅机既然可度天下人,可这世间为何还是魑魅魍魉横生?!就如同他满口的仁义,却也不见得就真那么至仁至义!总他只知告戒你们不可随意惹事,然知教会你们如何应对危急,难道,信奉仁义便该任人宰割吗?真是迂腐至极!”

“姑姑不要动气,师父他并没那个意思。”素衣见她有些动怒了,急忙端过桌上的茶水借献佛:“姑姑消消气,你看,素衣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当然知道姑姑最疼我,再说,这事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旧事重提也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就知道替他说好话,枉费我这么疼你!”凤羽绯接过茶水,浅啜了一口,话语中带着微薄的抱怨。

素衣也不去在意,只是软软地偎在她的膝上。她知道,姑姑最喜欢她这样了,大约以前也曾有那么一个人喜欢偎在姑姑膝上,但姑够告诉过她那人是谁。她笑眯眯地蹭着凤羽绯的手肘:“姑姑这次离开烟萝谷这么久,我可一直挂念着您呢,姑姑怎么能说我没良心呢?!”

“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替你师父说好话,早忘记了我这个姑姑了!”凤羽绯半是玩笑半认真地睨了她一眼,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姑姑知你没有兵器傍身,你们那蹩脚的师父又不肯教你们些有用的本事,这次下山,我特意为你觅了一件东西,你带在身上,以后若有危急,便可用得着。”

凤羽绯一边说着,一边自头上拔下一枚钗。

那是一枚紫金凤头钗,钗身比一般的钗长了许多,钗头上的凤回眸顾盼,栩栩如生,钗子的尖端却是极端的锋利,泛着幽蓝阴暗的泽。她手握凤头,那钗身倏得伸长,竟变成一把极细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