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月儿,快找医生!快找!”他无法遏制地咆哮,可那声音在结尾处却变成了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泛滥,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凌绯月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才短短一瞬间,事情就这么没预警地天差地别!她彻底懵了,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一片空白!
“康唯…”她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本能地偎向他温暖的胸口,眼神已经慢慢涣散。
“我在这里!”他握住他的手,发现她的手凉得像冰一样,无论他怎么揉搓,就是没办法暖和起来。“娃娃,你不要说话了,我求求你…”她濒临死亡的模样让他心慌得像悬起来的花瓶,摇摆,再摇摆,摇摇欲坠。
“你记得…我曾经说过吗…”她的唇角带着迷离的笑:“我说…即使是死…也一定…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抱着她,泪水汹涌地奔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依旧只是笑,语音渐稀,那笑容犹如他骑着单车带她在公路上颠簸时她心里无法言喻的快乐。
眼泪一滴一滴淌在那带血的姿容上,像春晨盛放的花朵。
“康唯…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木莲花…木莲花…已经…开…了”努力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
花瓶在心中摔碎了!
伊卓已不敢置信的瞪大瞳孔,看着眼前她犹带笑靥的脸庞。
即使是死,也一定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空旷的大厅中,他发出困兽一般凄凉的长啸,手中的冰刃狠狠地插向自己的心窝…

曾经的地狱

黝黑潮湿的房间。
困兽一般的男人。
濒临死亡的心。
一道刺眼的光亮倏地耀上他的眼,把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一片白茫茫的盲点,那些音容笑貌全都无形地蒸发了。不见了。
他没有眨眼。就这么楞楞地强迫眼睛去适应这光亮。光明和黑暗有什么不同?对于已经荒芜的心而言,即使有四季更替也是多余!心中的那株木莲树已经雕萎了,任凭再多的阳光雨露也不能让它再活过来。
眼睛以极慢的速度适应着光亮,当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他发出困兽般的嚎叫:“放开我!”那呲牙咧齿的摸样活似要吃人!
“放了你?”火狐狸关子岳笑得比谁都迷人:“你不用开这种国际玩笑了!我要是放了你,你一定会再自寻短见!”这家伙已经疯狂得没有信用度可言了,他要是再相信他的话,那他就是智商有问题。之前在北欧邪教的祭祀大厅里,要不是绯月儿眼疾手快地一掌劈向他颈间的麻穴,那家伙已经自杀徇情了!
天!自杀徇情耶!
有必要这么夸张?这足以例入《“X”纪年要事录》中作为血淋淋的真实教训,用以警示后人!
“放开我!”伊卓已恨恨地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像冰砖一样漠然!
那恐怖嘶吼好像突然提醒了关子岳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只见他笑容可掬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捏成团,猛地塞进伊卓已的嘴里。“我就说好像忘记了什么!”他轻松地吁了一口气:“这样,既可以预防你咬舌自尽,又可以让世界变清静!实在是妙招啊!”
伊卓已像个粽子似的被缠绑在沉重的椅子上,嘴里被塞上了手帕,只能发出模模糊糊的哼哼声。他紧紧盯着关子岳,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相信关子岳这小鬼早就已经死了不止一百次了!
看着他那模样,关子岳的不住地啧啧叹息:“看你这样子,真和小可怜没区别!”他装模做样的擦了擦光洁的额间,笑得皮痒痒一般:“怎么?你希望我拿掉那块手帕?还要解开你的绳子?呵,这是显然不可能的事!”脸皮虽然在笑可是心里却在冒着冷汗,以这家伙现在的疯狂程度看,放了他根本就相当于放了一头迅猛龙!如果谁要是真的不怕死地放了他,就算不被剜心拆骨也会被生吞活剥!
那黝黑的眼眸像看杀父仇人一样瞪着他!
“好!好!好!”关子岳像哄幼稚园小朋友喝苦药一样拍拍他的头:“你乖乖地听这位大叔说点话,要是你够认真,我一定放了你!”
困兽的眼睛依旧死瞪着他,视线没有任何的改变。
“你还认得我吗?”那是一个冷到骨子里声音,浑然天成,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龙潇瀚依旧是一身黑衣,静静坐在沙发上,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感情的泛滥。
伊卓已像触电一般立刻将视线转到了龙潇瀚的身上!
他当然记得这个声音!当他昏昏噩噩地在北欧邪教的医学研究所奄奄一息时,是这声音的主人带着他逃出了那恐怖的人间地狱!
他觉得奇怪,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仿佛立刻就看穿了伊卓已的心,龙潇瀚一字一顿地确保他能够听清楚每一个字:“我就是龙见麟的父亲。”
刹那间,所有的惊诧在伊卓已的眸底凝结。
没有想到,这个他遍寻不到踪影的救命恩人居然就是自己父母多年的知交,是娃娃的父亲!这实在是一个没有任何幽默感的笑话!
“首先,我必须告诉你,见麟没有死。”他一本正经的脸色与话语惊起了伊卓已脸上所有不可思议的反应,几乎是颤抖,可心底又是那么雀跃!
他的娃娃没有死!太好了!
她还活着…
活着…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好!
“她当时只是失血过多而出现短时间的休克。”关子岳接过龙潇瀚的话尾。不过当时也好在他们赶到得及时,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没想到一向心思缜密的卓已会慌乱到没注意到她仅只是休克就企图要自杀徇情的地步,情字呀,到底伤了多少人?
忽略了伊卓已脸上瞬间席卷的复杂表情,龙潇瀚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对见麟的感情,我也知道她对你的感情,不过,我也觉得有必要对你做一些忠告。”
关子岳眼见话题开始进入关键性的阶段,立刻本着不窥人隐私的好品格,识相地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个需要详谈的人。
“自从见麟伤了腿和脸,她就一直不怎么说话,也不愿意交朋友,有一次,她突然问我说,如果有一个男生邀请她我和他一起玩,她可以去吗?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说当然可以去呀,她又问我,如果她先开口骂了那个男生,那他欺负了她,应该算谁的错呢?我想了想,告诉她说两个都有错,但骂人的那个更不对,对于别人的邀请,如果不愿意也可以婉言谢绝,但绝对不能骂人。她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最后又问我,她是否可以原谅那个欺负她的男生,我说,当然可以,其实每一个人都不是故意要犯错的,有很多很多的原因促使他们做了错事,所以没有必要老是放在心底。她说她其实很想原谅他,可是他实在把她欺负得太惨了,她每次想原谅他的时候心里都会觉得难受。我说,其实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很多不开心的事都会有淡忘的一天,等到某一天,你想到那个男生的时候,只想得到他的优点,想不到他的缺点,那你就原谅她了。她点点头,虽然她那时侯还不到十岁,但我知道,我所说的道理,她都明白。”
龙潇瀚静静地回忆着属于他与女儿的过去,眼底深藏着柔和。
“她慢慢长大了,不再像小时侯那么孤僻,可是仍然很内向,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摆弄她的相机。突然有一天,她告诉我想去芬兰读书,说实话,我很不放心,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再加上腿不方便,在那个北欧的国度,她应该怎样生活?虽然不放心,但她还是很决然地去了,很快,她写信回来,说在芬兰很快乐,后来,她又寄回来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她和一个男孩的合影,她说他叫康唯,是她喜欢的人,再后来,我接到电话,说她住进了医院。我和她母亲立刻去芬兰看她,但她却什么话也不说。我听她的邻居说,她一个人在家门口坐了近半个月,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雪给活埋了,差点冻死。我门把她接了回来,她整天不吃不喝不动也不说话,全靠打点滴维持营养,医生说她这是深度抑郁症,把自己封闭在过去的世界里。就这么大约过了一年多年,她的病情才逐渐减轻了,可是,有一天,突然下雪,她一个人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很久,突然像发疯一样跑回来,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也就是这个房间。”
顿了顿,龙潇瀚继续往下说。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都不出来,我和她妈妈非常担心,于是把门撬开之后进来。她看见我们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在墙上写字,写满了整个墙壁,然后累得虚脱在地。看得出来,她是在写一个人的名字。我把她抱到床上休息,她突然抱着我的脖子,哭着央求我帮她找一个叫康唯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哭成那个样子,于是我答应了她。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那个叫康唯的年轻人,可是我不敢告诉她我看见的一切,她的抑郁症好不容易才有好转,我以为她已经把把在芬兰的日子淡忘了,我不想再碰触她的伤口,况且那个叫康唯的年轻人当时的状况也实在不适合被她知道。作为一个父亲,我对向她隐瞒了一些实情,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后来,她告诉我她要去越南定居,她妈妈坚决不同意,我也不愿意她一个人只身跑到人生地不熟的那个热带小国去,可是她仍然坚持,她对我说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她说,我想过我自己的人生,你们每个人都在帮我做选择,都以为是为我选择了最好最平坦最安全的路,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作为一个人,我的选择权在自己手里,我有权利选择那些崎岖蜿蜒的路,就算是有伤害,也是人生的一种完美。”
说到这里,龙潇瀚紧紧盯着沉默不语的伊卓已:“小伙子,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是在做性质相同的事?为了见麟的抑郁症,为了让她可以开开心心,我把我所知道的秘密全都封在了肚子里,我以为我是在保护她,我以为我是善意的,但其实,我是在无意之中扼杀她,扼杀她的人生,也扼杀她的感情。”
伊卓已没有说话,也或许是想说却说不出来。龙潇瀚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那封住他嘴的手帕给拿掉了,将那缠绑住他的绳索也一一解开。
“我知道你就是康唯,甚至在我从医学研究中心把你救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铭宇的儿子。”龙潇瀚垂下头,没有去看他脸上复杂的表情:“你和她之间的事,我多少也有一些了解。你和她,总是你在做选择,你为了保护她,选择不再和她见面;选择不告而别;选择即使是伤害,也要让她活下去,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选择?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曾淡忘你?为什么她会不顾一切地回来找你?为什么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承受你给的伤害?为什么在你选择让她活下去的时候,她却选择了为你而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伊卓已的声音闷闷地从手肘见传来,龙潇瀚的一番话真的将他从几欲自尽的边沿拉了回来。“我只是想让她幸福,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我只是…”渐渐的,他觉得词穷,那些曾经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现在通通都显得那么幼稚,那么欠考虑。
“你知道吗?因为她爱你,在她的感情世界里,你就是她的所有,如果没有了你,她也没办法好好活下去。”龙潇瀚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淡的,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改变:“龙家的人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脆弱,见麟也是这样。你不要认为那三年只有你是生活在地狱里,见麟她并不比你过的幸福,甚至可以说,她的每一个日子都没有阳光,活在天堂和活在地狱没有任何的区别。”
活在天堂和活在地狱没有任何的区别?
伊卓已把头深深藏在肘间,心里升起一种酸得无法压抑的内疚。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他总是一味地认为,自己爱她,所以自己的选择对她来说就一定是最好的。他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从来没有。
他只是想要保护她,一如他所做出的承诺。可是,保护真的就是她所需要的全部吗?
正在此时,门突然打开,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深进来半个头,看见龙潇瀚的身影后,立刻恭恭敬敬的进来了。此人正是在越南与伊卓已大打出手并切挟持他的红发男子——言宇辰。
跟在他深厚的还有性子一向火暴的龙见麒。
“岳父大人!” 言宇辰一扫之前的雅痞相,整个人谦逊得不可思议,站在龙潇瀚的面前,耷拉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混球,谁是你岳父大人?!”他身后的龙见麒毫不客气地狠狠踹他一脚:“再胡说就撕了你的嘴!”这个不要脸的混球,每次都这么涎着脸皮,真不知道那脸皮已经厚到什么程度了!
龙潇瀚淡淡哼了一声,对他的恭敬不置可否:“说吧,你做了什么好事?”这个混小子,他的“好事”永远都不值得期待,永远都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言宇辰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在龙家父女面前俨然一个受尽虐待的小媳妇模样样:“没有呀,我只是想带他去见龙小妹妹而已。”他朝伊卓已努努嘴:“岳父大人不是说过吗,只要我可以给他的女儿快乐,就可以把麒麒嫁给我,可是我思考了很久,要让麒麒快乐实在太不现实了!她每次看见我不是打就是骂,根本就不可能快乐得起来!”
顿了顿,他有点惶恐地看了看龙潇瀚的脸,那没有表情的刚毅脸庞并没有什么太多情绪,他咽了口唾沫,继续往下说:“我冥思苦想了很久,突然想起龙小妹妹!”他有点得意地一拍大腿:“龙小妹妹不也是岳父大人的女儿吗?虽然要让麒麒快乐不是件容易事,不过要让龙小妹妹开心,那实在一点也不难——只要把她念念不忘的男人扔给她不就行了?!”
言宇辰笑得越来越得意:“于是我就决定去找那家伙,正巧,那家伙居然也在越南出现,我猜想他大概是知道龙小妹妹住在那里,所以特意来找她。我好心的想带他去见龙小妹妹,可是那家伙一点也不友好,我们还动起手来!不过说实话,他的工夫还真不错!”他比划了两个动作,在看见龙见麒阴沉的脸色之后,立刻收敛,又恢复了那小媳妇的模样。“不过我后来还是把他制服了。”他抿抿唇,决定把这个复杂的“征服”的过程给省略了,因为,那并不是一个多么光彩的经过!
“后来,我开车带他去了龙小妹妹的住处,把他交给了她。我觉得,她应该该很高兴吧!” 言宇辰的视线在房间里几个人的脸上来回游弋,缩缩脖子,他暗自吐吐舌头:“事情就是这样的。”本来,他还想大肆渲染一番其间的经过以及他英勇无畏的表现,不过看大家脸色都不太好,为了避免捻错虎须,他暗忖,还是少说话为妙。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河东狮的咆哮:“什么你决定,你想,你觉得?!混球,你怎么不去死?”随着咆哮飞过来的还有龙见麒生猛有力的腿,狠狠袭向他的臀部!
没有防备的言宇辰被踢个正着,整个人差点在墙壁上穿了个洞!“麒麒,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委屈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对他的行为一致兴师讨伐的模样,他做错什么了吗?他只是好心而已嘛!就算好心做错事也是值得原谅的呀!何必这么计较呢?再说了,为了让龙小妹妹“快乐”,他像个扫垃圾的,每天忙着处理那些企图破坏那“快乐生活”的不速之客。他已经够累了,怎么这会儿他的一切努力却成了反效果?
龙见麒气得头昏眼花,不知道该怎样修理他的“茫然无知”!这个家伙真不知道是从哪个星球来的,也不知道是该说他纯粹弱智,还是大智若愚。总是为了他的一些单纯想法热心帮忙,可没有哪一次不是在帮倒忙!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这点是她最痛恨的!
伊卓已什么也没有说,他把脸继续藏在手肘间,似乎是在整理紊乱的思绪。
龙潇瀚听完了一切,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接着,他迈开长腿,走出了这个静得有些骇人的房间。
气呼呼的龙见麒也随即出去了。
房间里剩下了两个曾经大打出手的男人。
“嘿,我们又见面了!”龙家父女一走,言宇辰立刻就恢复了原本吊儿郎当的模样,他轻快地和伊卓已打着招呼:“你的拳法真不错!”他赞叹道,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还感觉得到那曾经被狠揍一拳的下巴至今还有点轻微的疼痛!
嘿嘿!过瘾!
伊卓已脸色漠然,没有理会。需要他整理的思绪实在太多了,他没时间也没兴趣理会这个穷极无聊的男人。
“你怎么不说话?” 言宇辰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是仲夏的阳光:“我想向你讨教一点事情哦!”
伊卓已仍旧是漠然以对。
言宇辰挑高眉,注视了他半晌,突然高深莫测地开口:“据说是你强吻了我的未来老婆…”还不等伊卓已反应过来,一记恶狠狠的拳头瞬间吻上了他漠然的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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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
满墙都是照片。
灰暗的颜色,有的因为潮湿,已经生长出了一层灰绿色霉菌。
这就是娃娃的房间吗?在他被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就在这里用思念折磨自己?他突然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错的,他以为她已经忘记他,可是,她却从未在记忆里抹淡他的影子。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么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炼狱里,而她,也一样。
伊卓已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些照片,犹如抚摸她的脸一般深情。不经意地,一张因年岁久远而没有贴牢的照片从墙面上翩然落下,那照片后面无比清晰地浮现两个字“康唯”。
他的心一窒,脑海里隐隐浮现龙潇瀚的话——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都不出来,我和她妈妈非常担心,于是把门撬开之后进来。她看见我们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在墙上写字,写满了整个墙壁,然后累得虚脱在地。看得出来,她是在写一个人的名字。
下一秒,他突然发疯似的撕掉墙上所有的照片,斑驳的墙面渐渐显露出来,那两个字无处不在,遍布每一个角落。那已经变得黝黑的颜色不是任何颜料,俨然是血迹!
她给他的是怎样的厚爱!他这辈子应该用什么来回报她的深情?
他倚着墙角慢慢瘫坐在地上,没有流泪却呆滞的眼睛分明是在哭泣!
是的,他在哭!他的心在哭,他的魂在哭!
他的娃娃呀,为什么这么傻…
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发,他发出野兽一般哀戚的嗥叫。
“对不起!娃娃,对不起!”他不断重复着满心满怀的歉意,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对她的感情。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他拒绝任何人的探视,不吃,不喝,不睡,嗓子哑了,身子也垮了。他想用这种方法来惩罚自己的愚昧,他想用这种方法偿还他欠她的所有情债。
只是,还偿还得清吗?
意识浑浊之中,他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臂搀扶着他,将他送到温暖的床铺上,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一切都和那曾经的幸福时光重叠。
他虚弱地睁开眼,看见穿着暗红色越南丝上衣的女子,看不清她的模样,但那气息,他记得!
“娃娃,是你吗?”他费力地说话,声音沙哑。
那女子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坐在床边。
“娃娃,我知道是你。”他几乎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只有在梦中,他才能欺骗自己她会原谅他。唇边不由自主绽出苦涩的笑容,他看着她衣服上那一簇簇雪白的花朵,那些花多么像她欢笑的脸。“我知道你很恨我,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但是,我是真的爱你,爱得可以为你而不顾一切去死!”
缓缓的,女子用冰凉的毛巾擦拭着他热烫的身体。
“我一直觉得对你很歉疚,要不是我的任性,你完全可以像正常的女孩子那样生活恋爱。没有得到你的谅解是我一生的遗憾,所以,我听说你在芬兰读书,我也去了芬兰。我想刻意接近你,求得你的原谅,可越是接近就越是无法自拔,你的每一分姿态都吸引着我,冷漠的骄傲,倔强的自尊,虽然那么无情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仍然动人。我想我大概是爱上你了。”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就这样陷入回忆的沼泽,无意识地向她絮絮叨叨诉说着那已经陈旧的往事。
“为了你,我做了以前从来都不愿意做的事。我去学烹饪,了解你喜欢的东西,我想进驻你的世界,我想把自己变成你的唯一,你不知道,当你答应过了冬天就陪我一起回大邱看木莲花时,我的心里有多么激动。我想在木莲树下向你求婚,把你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那么激动,激动得立刻出门开车来找你。半路上,有人想要搭车,我也就好心载他一程,可是,我的好心也把我送进了地狱。那些邪教的激越分子把我关进了医学研究中心,在我的身上实验各种药物,甚至是那些用于动物身上的药物。我每一天都生不如死,有时候,我真的倒希望自己可以死了,一了百了。”他突然有些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可是我不能死,我一定要留着这条命,娃娃,我想再看见你,哪怕一眼也好!所以我用尽所有的毅力逼自己活下去,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木莲花,木莲花真美,像你一样美。终于有一天,有人来救我了,我多么愚蠢,居然不知道来救我的是你父亲!”他自嘲地轻笑:“我当时完全是个废人,不仅走不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你父亲就把我藏在会议室的旧文件柜里,然后去找离开的安全路线。我在那柜子里昏昏沉沉,突然听见有两个人在商量什么祭祀,原来,他们想把唯一还活着的我当作‘人祭’,并且还要用我的爱人做‘祭引’。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直到你父亲安全地带我离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心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或许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凄哀无比的笑:“我花了足足半年才恢复过来,可是我不敢去找你,我知道那些家伙的残忍,我不能把危险带到你的身边,所以,我决定不再和你见面,我躲在韩国,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冬天,木莲花开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我已经看不到你了。”他的泪那么炽热,一滴一滴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炙烙着彼此的心。“在越南遇见你的时候,我是真的失忆了,可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要一辈子爱的人。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我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娴静的样子,你的所有都是我的珍宝,为了你,我甚至刻意拒绝自己回想那些被遗忘的事。我宁愿在越南陪着你,做一对快乐的小夫妻。你不知道,你答应嫁给我那一天,我的心里有多么高兴。后来,我大哥来找我,我居然完全不认得他,他指责我不应该不声不响地藏在这里,他还说我母亲因为挂念我而生病了,我的记忆在那一刻突然全回来了。我震惊我与你居然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再见面,我很高兴可以再见到你,再爱上你,可是我却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于是,我选择不告而别,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一切的罪责和痛苦我都可以全然承受。可是我忘记了,你那么倔强,倔强得跑来找我,那是,我已经发现我身边潜伏着邪教的党羽,我不敢理会你,我也不敢向你解释一切。我用最过分的话讽刺你伤害你,只是希望可以把你逼走,我甚至当着你的面强吻你姐姐,让绯月儿陪我一起演戏,我只是想气走你,只有你走了,我才能完全投入地计划如何绞杀那些残忍的邪教徒。可是,你偏偏要一次又一次的回来,我该怎样让你死心呢?我想,如果把我留在你回忆中的所有美好一次扼杀,那你是不是就会从此死心,从此离开我这个脖子上挂着勾魂绳索的男人,所以——”
他痛苦地把脸埋在她的手心里,那软软的小手温暖得令泪水汹涌泛滥:“所以我强暴了你。可是,我知道,我每伤害你一次你就越恨我,只要你恨我,你就可以好好活着。我的心很痛,我已经尽量温柔了,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要逼你离开的决心,甚至,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娃娃!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赎罪。如果你要我去死也没关系。”他神智不清的嘤嘤哭泣。“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的去死!娃娃,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同用尽了所有力气,他哭泣着逐渐昏厥过去,高烧还在继续。
女子幽幽地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把一个晶莹透明的东西轻轻放在床边。
叹了气,她转头往向窗外:“我知道你可以为了我活,也可以为了我死,我真的很想原谅你,可是…我的心为什么那么难受?”
伊卓已已经陷入了昏迷,但那幽幽的声音像她曾经唱过的那只歌,缓缓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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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晕迷中苏醒之后,伊卓已发现了那被遗留在床边的钛晶狐狸吊坠。那是他作为“水晶狐狸”的身份像征,也是他亲自戴在她脖子上的定情信物。
原来那昏迷之前的一切并不是梦。
她来过,真的来过!
只是,她归还着吊坠的理由是因为她不肯原谅他吗?
带着那吊坠,伊卓已黯然离开了龙家。
那一日,阳光明媚得不可思议,春天已经过去很久了…

又是木莲盛放时

终 曲
伊卓已带着那被归还的钛晶吊坠回到了越南,回到了他们曾经居住的边境小镇,也回到了他们曾经一起经历缠绵悱恻的小木屋。
那里什么也没有变,只是缺少了某个重要的人。
他静静地收拾好了整间屋子,把一切都装扮成她喜欢的样子。他每一天都做好她喜欢吃的菜肴,静静地一个人慢慢吃完。他静静地在小屋周围种满了木莲树,种满了他所承诺的花花草草,也种满了她念念不忘的牵挂。
“伊家哥哥,这些树不适合种在这里呢!你看,光长叶子,一朵花也不开!”每一个过往的人都会停下来看那郁郁葱葱的繁花似锦,惟独对木莲树有很大的意见。每一次向他建议,已经学会越南话的他都仅只一笑,又忙着给那些并不见开花的木莲树细细擦拭每一片叶子。
花不开,或许是因为她还没有原谅他吧…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原谅他呢…
或许,一辈子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不过,他并不悲哀,因为他知道,她好好地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他就可以等,等到有一天,当她再想起他时,已经淡忘他的坏,只记得他的好…
木莲树渐渐长大了,终于也打着白色的花苞,亭亭玉立地即将绽放。
花就要开了,可是她还是没有回来。
他静静坐在门前的木阶上,坐的是她平素习惯坐的那个位置。他并不孤独,他知道自己应该把选择的权利还给她,不管她还会不会回来,那都是她自己才能决定的。他倚着门框,看那尚未开放的花苞,每一朵都像她的脸,朦胧中在向他微笑…
等到他醒过来,所有的木莲花都开放了!不,不只是木莲花!
每一朵木莲的枝头都挂着他的照片,有淡淡的笑靥,有深深的蹙眉,每一个表情都是对她的思念。
伊卓已揉揉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那笑容可掬的人影。
“康唯!”她清清浅浅地笑,手里握着一朵刚刚盛开的木莲。
一片氤氲中,他看见她慢慢向他走了过来,她说:“木莲花已经开了。”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缓缓地说着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抬起头,满树亭芳,所有的美好在晨光中回归。
春天,又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