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侧了下身,神情平淡地点头:“多谢师叔提醒。”
“啧,可真够无趣的。”天斗嘴里这样说着,眼神里却明显地浮现一丝兴味。只是刚延续了三秒,他就僵着脖子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回视那个把他盯得发毛的人,“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苏叶子托着下巴,落在空处的食指尖在下唇上慢慢点了两下,然后他对着有点炸毛的天斗师弟绽开一个慈祥的师兄微笑:“我本来以为你在开玩笑,刚刚突然发现,你竟然至少从上一届开始就惦记我的乖徒、你的师侄了啊。”
天斗长老一僵,不知道自己从最后一句话里听出点杀气是不是错觉:“……我只是认真看了比赛而已,这种事情我相信旭阳师兄、婵娟师姐和洪荒师弟一定也看出来了。”
三位守峰长老被殃及池鱼,洪荒长老轻轻咳了一声:“杜家那孩子还在下面站着呢。”
台下被遗忘了很久的下战书的主角杜水清已经快要站僵了。
苏叶子听见被提及的南山杜家的第一天才,眼底一丝厉色划了过去,只是掠去得实在太快,距离最近的洪荒长老也觉着可能是自己错觉,然后他便听见坐在自己旁边这人笑吟吟地出了声:
“‘外宗弟子杜水清’?我提醒过你。”苏叶子的声音绝对算不上宏亮,轻飘飘地落进台上台下所有人的耳朵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没睡醒似的慵闲,“叫他师兄,……你没这个资格。”
这丝慵闲,却就在话尾的最后一个音上,陡然一拧,转作锋芒锐利的冷意。
“别说是你,就算南山杜家的老祖宗来了,他也没那个资格!”
“……”杜水清的脸色一红。
洪荒长老在台上轻轻地传声:“苏师兄,语气有些重了。”
“语气重了?”苏叶子笑吟吟地转回来,用的却不是密音,台上台下都能把他对洪荒长老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仍是笑得温温柔柔的,好像没察觉一样,“杜水清若是回他们杜家祖坟地,指着他杜家老祖宗的老祖宗的棺材板用刚刚在台下那个语气请对方赐教,你猜杜家老祖宗的语气重不重?”
“……”台下杜水清脸色又一白。
台上洪荒长老默默地把脸扭回去……以前没有个徒弟跟在旁边,还真没发现苏师兄这么护犊子啊……
天斗长老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以神识传密音给洪荒长老:“苏师兄竟然还会生气,千年难得一见……我就从未见到过。”
婵娟长老是四位守峰长老中神魂境界最高的,同样听得到,瞥了一眼苏叶子便忍不住插话:“可苏师兄这般行径,执法殿必然记录,宗主出关后恐怕又要怪罪……”
话音刚说到一半,始终沉默地站在苏叶子后面的云起突然上前了半步,“师父,我的旧怨便我自己来解决吧。”
台上婵娟等三位长老的密谈戛然而止,不约而同脸色怪异地一齐看向云起,但都没能在那人脸上看出半点异色,也验证不了心里那个有点骇然的猜测:要想听得他们的神识交流,那么神魂之力必须得比婵娟长老都高才有可能。然而云起修为如此低,更难修习的神魂之力能比得过灵种境的弟子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能和婵娟长老相比呢?
苏叶子一怔:“你有把握?”
云起难得犹豫了一下,“输赢于我并无干系。”
这论调叫后面弟子忍不住撇嘴,天斗长老颇有兴味地看他:“那你何必参加十一届大比?”
云起这一次停顿得更久:“……外宗弟子,可以不参加外宗大比吗?”
“……”
“当然”两字险些脱口而出,包括天斗长老在内的四位守峰长老和各自的弟子都把宗门的门规从头到尾快速地过了一遍……发现还真没提外宗弟子有不参加大比这个权利。毕竟除了云起之外,所有外宗弟子都经过开山纳徒查验气感、根骨、丹田情况,凡是丹田闭锁无法结成灵种的根本就不可能招进来,而那些本身修为进展缓慢而长时间未入灵种境的少数弟子,又没一个能拿到大比桂冠,自然无人关注他们参赛与否。
所以原来他们是把这么一个纯良正直、恪守门规、根正苗红的好弟子平白地诬陷冤枉了这么多年吗?
苏叶子这会儿也想明白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才定睛望着云起:“那便尽力而为就好。”
云起默然,没应声也没拒绝。
“云起可以和你比斗一场。”苏叶子站起身来,走到坪台前沿,直到脚尖都已经踏在空处他才停下。双手搭上玉石雕栏,苏叶子向前倾身,像是要隔着几十丈的距离俯到杜水清面前去似的。一绺青丝便在他的动作间从他耳边滑过去,垂在半空,他定定地看着台下僵立的杜水清。片刻之后,轻泠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冬末雪融的寒意
“可如果你输了呢?”
杜水清牙一咬:“那我便离开檀宗!”
台上台下众弟子神色微凛。
苏叶子却摇头:“不。如果你输了,你必须留在檀宗。”他稍一停顿,在众人的不解里微微一笑,“但你不能进入宗主峰、旭阳峰、婵娟峰、天斗峰、洪荒峰中的任何一峰。”
此言一落,台下先是静默,继而一片哗然低议内宗七峰,再除去不收弟子的寒琼峰也就是这位督察长老本人的峰头,便只剩下普通内宗弟子去的第七峰了。以杜水清的根骨天资,他即便离开檀宗,仙域也有其他仙门愿意抢着收他;而若是留在第七峰,那才多半要白费了自己的天赋、蹉跎本可光辉的一生呢。
“不想去第七峰吗?或者……”苏叶子不疾不徐地补了一刀,“我不收弟子,你可以拜云起为师啊。”
“……”杜水清脸色已经变得快成万花筒了。
台上旭阳长老同情地看了一眼下面那个快被气得吐血的弟子,传音给苏叶子:“师弟若是继续气他,待会儿就算云起赢了也要有人说他胜之不武的。”
苏叶子听了传音不动声色,沉寂了一会儿之后他迎着台下各类复杂的目光展颜一笑:“若是云起输了,我就站在这里,”余下的话音里苏叶子笑容敛去,字字咬得清晰着重,“当着所有外宗弟子与守峰长老,给你认错道歉。”
他身后不远处云起身形一震,而台上台下其余人则同时陷入无比一致的死寂当中。
片刻之后最先回过神来的天斗长老为难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出了此刻所有人的心声:“苏师兄对杜水清狠,对自己更狠啊。”
众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第一仙门里的第一实权长老,若是真要当着所有檀宗长老弟子的面,给一个不知道比自己小了多少辈的后生认错道歉,那真是百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不过英名这种东西,天斗长老怀疑地看向苏叶子这人真的有过吗?
在众人心思各异却又安静默然的时候,一向几乎称得上乖巧顺从的云起走到了苏叶子的身后,眉头皱起,难得地对师命表现出了抗拒:“师父,这是我的事情。”
苏叶子自然听得懂云起的潜台词,他笑着转身,倚在玉石雕栏上,侧了下脑袋笑得无比温柔:“乖徒,师父的话都不想听了,你这是要欺师灭祖么?”
这笑容再温柔也没给云起留下半点拒绝的空隙,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俯身给苏叶子行了个礼,转身从坪台后面的石梯那里走下去了。坪台之上与之下都安静着,徐徐的风从开阔平坦的崖台一侧吹拂到另一侧,所有人都不做声地看云起迎着风向一直走到场地中间、杜水清的面前去。
“你一定要今天与我比斗这一场吗?”
杜水清在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此时,也不再顾忌眼前这人的身份了,他扬起下巴冷笑了一声:“怎么,你怕了吗?”
云起没有说话,抬起眼来看着他。
第8章 与天铸一剑,剑成万古鸣
“你一定要今天与我比斗这一场吗?”
杜水清在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此时,也不再顾忌眼前这人的身份了,他扬起下巴冷笑了一声:“怎么,你怕了?”
云起没有说话,抬起眼来看着他。
杜水清脸上笑容冻住,然后浑身蓦地一栗。
他自己也说不清觉着栗然的缘故,明明那双湛黑的瞳仁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古井不波的寂然。……或许就是因为那双瞳仁里他什么也看不到,那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晴光、甚至连他自己的影子都没有。
眼前这个人像是突然撕掉了所有与人性相关的情绪,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存在。
不等他从那令人寒栗的平静里惊醒,对方已经直接转身,背对着他往场地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开始吧。”
杜水清听见那人没有任何情绪掺杂的嗓音。
偌大空旷的场地里,背离场地中心的云起脚下仿佛踩上奇异的韵律,他向前徐行,连一颗尘土都不会溅起的脚步声落在众人的耳朵里,伴着那说不清的韵律却像是愈发紧促的鼓点,一下一下地叩击,起初那声音很轻,片刻之后,它已经像一柄重锤掼在胸膛上的震颤撞击。
坪台上天斗长老眼睛一亮:“似乎是一种提升自身真气流转的秘法,我以前没见过,不是宗门里的。”
旁观的外宗弟子已经有人脸色渐变,而场中央的杜水清更是首当其冲,他的眼里那个人行得很慢,隐约的鼓点却愈急,他看着那个人背对自己往远处走,心里却觉着危险愈发地近。
不能再等下去了。
杜水清猛地一握手里的剑,按着“踏云式”的身法调动体内真元,在围观众人的低呼声里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向着看似毫无防备的云起冲了过去,几乎须臾之间就到了他身后,抬手一招“起剑式”,手里的法器长剑泛着森冷的光撩向那人后心。
刺中了!
杜水清心里大喜,几乎要惊叫出声。
“看他的手!”有眼尖的弟子兀地一声惊呼,众人视线移去,只见云起右手无名指上一枚乌黑戒指水色一闪,继而骤然拉长,修长有力的指掌横空一握,剑柄入了掌心。而云起的身体在此间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去,在距地面还剩几尺时他身体一拧,竟是硬生生在空中拗过一道奇异的弧度。
杜水清以为一击得中的大喜表情还没完全显露就骤然僵滞剑尖处没有任何实质的触感这只是身法残影!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一阵如狼啸凄厉的风音,杜水清顾不得细思,就地向另一侧躬身滚过半圈,狼狈而起。还没等他站稳身形,一点寒芒已经刺目而来,剑尖仿佛近在咫尺的锋锐激得他寒毛皆立,他毫不犹豫地后仰避过横向拧身躲了开去。
“云起这式弧形步与基础剑诀的提身突刺接得委实漂亮,毫无缝隙。”高台上不苟言笑的旭阳长老看到这儿也忍不住赞了一声。
台上观赛的人尚有时间点评,台下场地之中却是瞬息万变,就在旭阳长老这一句话间,云起手中古朴无光的黑剑已经变换过几次招式。杜水清在云起的剑招下被连连逼退,云起却总能在第一时间贴身上去。而云起脚下所踩的韵律在他逼得愈紧的剑招里时缓时急,让围观的弟子和场中的杜水清都摸不着规律。
杜水清渐渐急得满头大汗这样下去与去年的比赛有何异?纵使他身负更多精妙绝招,仍旧还是被那人密如细网的剑诀招式衔接攻击得防守都自顾不暇,且这一次对方的攻势还更凌厉迅疾于从前;而他原本以为真元运转远快于真气的优势,在这个人那诡异至极的韵律秘法下也被压抑封锁连一半都发挥不出……难道真的只有用那种让人诟病的方式才能取胜吗?杜水清脸色几变,心里犹豫不决,身法行进和招架就愈发吃力。
……他不能输!
想到比斗之前督察长老的话,杜水清心下一横,真元于体内猛然移到前脚,他在地面用力一起,身形向后疾落。
云起见势,手中的剑转刺为撩,自下而起,去势迅疾。然而面前这人却兀地腾空而起,一跃数丈,平立于空中,俯望站在地上收招直立的他。
这一幕变化叫多数弟子目瞪口呆,回神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否入灵种境的区别就在于此,从前败在云起手下的灵种境弟子,不是因为还未来得及施展,便是真元不足驾驭不当反而被云起寻了纰漏一击即破。然而杜水清不存在这个问题外宗多数弟子都知晓,杜水清所在的南山杜家,在功法传承上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就在于真元雄厚远超同类,杜水清又是杜家的第一天才,必然是能够得到功法真传。
外宗大比规定,一定时间内不作出攻击就要判负。在两边同时远距离无效攻击但要消耗真气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弟子认为云起能和真元深厚到可怕的杜水清比拼。
虽说主动气势汹汹地发出挑战,最后却用这么一种方式,赢也不够光彩……杜水清咬了咬牙,但他输不起了,也不能再输了!
“果然啊,”坪台之上天斗长老叹了一声,似是苦笑,“还是到了这么一幕。云起师侄若是就这么败了,实在让人懊恼。”
“败?”苏叶子站在雕栏旁,斜勾着唇角,“当真败了吗?”
这声音并未远传,只限在台上范围,几位长老和弟子都懵了一下,思维从刚刚紧凑的节奏里剥离出来之后,他们便都发现了问题症结。
“真是被绕进去了。”天斗长老揉了揉眉心,“不过师兄何不把声音一并传到台下去,万一云起师侄在场上因为紧张跟我们一样忘了这件事,那就不妙了啊。”
苏叶子闻言回眸,“你看我那乖徒从上场到停战,哪有半点紧张的情绪?我看他是这场上场下最不紧张的人了。”他说着又转回目光去看台下,“我只是好奇,他不提这件事,是因为什么在犹豫?”
云起没让苏叶子多费脑,就给了答案,他重新抬眸,眼底波澜已经归于平静
“如果我选择在这里结束的话,你就已经输了。”
“……什么?”杜水清一愣,继而神色微狞,“你在开什么玩笑?!”
台上的人看着杜水清的目光已经带着一丝怜悯了,而云起望着他的眼神依旧不染一丝尘埃和情绪,他的声音波澜不起:“这不是外宗大比。”
杜水清愣住。
……是,他忘了,这不是外宗大比,这只是拿了大比桂冠的他对没有参赛的内宗第一代守峰弟子的冒昧挑战,没有一定时间内不作出攻击就要判负的规定,他选择这种凌空而起无法进行有效攻击又白白消耗真元的方式,跟认输已然无异。
坪台之上苏叶子却皱了眉。
云起说的话多了一句“如果我选择在这里结束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说的如果,多半是与事实相反的结果。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他的乖徒又开口了
“我其实真的不介意这一场斗法,或是从前那些,是输是赢。”云起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无论眼神还是语气。他的声音很低,不仔细听甚至不能听清,所幸此时整个天地间都安安静静。
“我留在这里不肯离开,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想活下去。……我修行不为输赢,只为活下去。”云起的双手随着视线慢慢抬起。
“我已经活了二十七年,没有任何记忆的前十六年,这里的十一年。这二十七年里,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回头是一片空白,梦里也是一片空白。”他的掌心翻上去。
“我不想到死都这样。”黑剑横于掌心。
“我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所以,我首先要活下去。”
尾音落时,他手中的黑剑骤然一声清冽的唳声,剑尖向天腾空而起,直指九霄。
“我站在悬崖边上,有人要推我跌下去。”
古朴黑剑在天空中如鹤啼唳,那声音愈发高昂,引得众人俱是目瞠色惊惶然立起。
“他拉住了我。”
那黑剑停滞云端,一点光华从剑柄而出,向剑尖而行,所经之处锋芒毕露。
“那么在我知道自己是谁之前,我为他而活。”
整柄剑完全笼上刺目的光华后,那剑身兀然开始震荡起来,连其周的空气与云絮都仿佛跟着哀鸣。
“所以你辱我可以。”
一声穷尽天下锋锐之意的剑声长鸣,刺目光华一分为九,铿然一转,九剑于高空陡然斜立。
“辱他不行!”
尾音如春雷炸响,云端九柄光华如水的长剑,携裹着天地间轰然作响的所有兵器的震颤哀鸣,卷起滔滔如龙腾凤跃的繁盛云景,向着立在半空的杜水清俯冲而下
势若天崩。
第9章 画布之下有恶龙
一些胆小的弟子们看着那天崩一般的场景已经忍不住捂住了眼睛那九把长剑的气势一往无前,若是天拦在前面大概连天都要被撕出一条口子来,更何况只是已经完全傻愣在半空中的杜水清。
他们一点都不怀疑,杜水清下一刻就会被剑风绞杀零碎。
而那九剑去势之迅疾,即便高台上几位长老都忍不住惊声站起,却来不及出手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九把剑带着天地为之变色的啸唳眨眼间到了杜水清的面前。
杜水清面无人色地紧紧闭上眼睛。
“……”
很久之后,意想中撕碎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杜水清颤着嘴唇慢慢睁开眼,面前云景已散,天地清明。
一柄古朴黑剑,正正地停在他的眉心。
那钝重的锋芒,仿佛已经把他穿脑而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死还是生。
“怎、么、可、能!?”
坪台之上,天斗长老声音微哑地叫出所有人的心声,他脸上的神情因为过度的震惊都变得有些狰狞,目光丝丝地盯着那把御空的黑剑:“真元离体御物至少要含芽境他连灵种都还未结!何况就算是成叶境也不可能这么随心所欲地以真元御使九剑!”
“……没有真元波动。”
苏叶子脸上的讶色已经消散,他垂下视线看着台下的场地中央那个平平静静地站在那儿连衣角都没动的人,一点笑意从他的唇角,慢慢浮了起来,而他望着云起的眼睛里,仿佛有一颗星光开始从晦暗中慢慢剥离,放大,然后铺满眼瞳。
“他是以神识操控。”
苏叶子的声音这一次没有任何遮掩,虽不够高,但在此刻一片不可置信的寂静里,已经足够每个人听见。
台上台下的每个弟子,就连已经情不自禁地往坪台边沿走了几步的四位守峰长老都觉得喉口涩然修为与神魂的进境从不直接挂钩,但再天才的修者有哪个不是修为易升而神魂难进?
想想刚才能引得天地变色风云席卷的一幕,再想想那九把长剑的灵活调度如臂使指这人的神魂要强大到何种骇人听闻的地步才能拥有如此磅礴的神识?
其神魂之力,怕是台上的守峰长老都比之不及。
婵娟长老素来没什么光彩的眼睛里一时熠熠:“怎么感觉自己这几百年都白活了……之前觉得他能听见我们的神识密谈,原来不是错觉。”
天斗长老和洪荒长老脸色奇异地点头。
“这么看来,此子的神魂却是比我们中神魂之力最强大的婵娟师妹还要可怕。”旭阳长老半晌后幽幽地一叹,看向苏叶子,“你这个徒弟,非池中之物啊。”
苏叶子兴致盎然地看着台下的云起,语气轻得快散尽:“我也…很惊喜啊。”
在几位长老的议论间,斜指杜水清眉心的黑剑向后翻卷倒收,在空中发出一声似有不甘地清鸣,便落向云起的方向。云起抬手在身前一掠,那黑光便隐没在他的袍袖间,再寻不得踪影了。
半空中的杜水清大抵是回过神来,知晓自己已无性命之忧,屏住的气息一松,身形从半空狼狈失力跌落。
离着地面还剩半丈距离,他下落的速度陡然一滞,然后那莫名的力度消去,他落在地上。
云起收回了令对方滞缓跌落的神识,微微颔首:“抱歉。”他垂下眼去,遮住眼底一片湛黑。
没有回应,他也没再去看已经神情呆滞的杜水清,而是转身向着高台的方向,迎着苏叶子微微闪动的目光,躬身作了一揖。
然后他站直身体,走向坪台的石梯。所有人情绪复杂的注目和落针可闻的寂静里,他的步伐没有加快也没有放慢,他的步态未带丝毫得胜归来的意气风发,像从前的十一次大比桂冠花落之后,无论落在身周的是批评还是赞誉,他的神情和目光都一如既往地平静。
没有一个弟子说话。
从前,他们以为这平静是弱者的遮羞布。直到今天,他们掀起了这平静的画布下的小小一个边角,窥见内里漆黑如夜,风云怒转,浪潮滔天。在这天地失变的世界里,他们所有人都色惊面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画布于是重新盖住。
今后,这平静是他们所有人的敬畏。
因为他们看见画布之下藏着一条腾云一啸破布而出便能掀翻了这方天地的恶龙。
片刻之后,云起重新上了坪台,往苏叶子站着的方向走过来:“师……”
他刚要开口,一位守峰弟子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正挡在他与苏叶子之间,面颊涨得通红:“云起师兄,之前……对不起了!”说完便直接给还怔着的云起做了个长揖。
正是之前开口被罚去后山思过三年的那个。
云起面上的怔然褪去,他点了点头:“没关系。”
那人面上仍有余红,站直身来目光还有些激动,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回到了旭阳长老身后那些弟子里面去。
苏叶子打趣一旁眸光熠熠的婵娟长老:“娟儿师妹,可看好你们峰里女娃娃们的道心啊,否则将来就算都碎在了寒琼峰,我乖徒也不会负责的。”说完他去看快要走到自己身旁的云起,“乖徒,为师说得对么?”
婵娟长老瞥一眼自己身后那些目光四散的女弟子,轻轻哼了一声:“苏叶子你那儿别叫寒琼峰了,改叫祸害峰吧。”
苏叶子摸了摸下巴:“这个主意也还不错,乖徒觉着呢?”
云起点头:“听师父的。”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么根苗子收入囊中,苏师兄可真是我们这些师兄弟艳羡啊。”听得之前云起在台下一番言辞,天斗长老这会儿颇是哀怨,再多的兴趣也只能干看着了。
苏叶子难得没有回嘴,笑着看了云起一眼。
“行了,大比既已结束,后面选弟子的事情就交给这些后辈去做了。”旭阳长老开口,有点遗憾地看了台下还僵坐在地的杜水清一眼,心里暗叹一声可惜了,“我等都回吧。”
婵娟长老等人自然没什么异议,各自赞同,苏叶子原本就只是要带着乖徒正正名,此时任务显然已是超额完成,便也准备一起离开。就在他要抬脚的空当,一条神识传音却是止住了他的步子。
“杜水清资质卓越,师父不考虑收他为徒吗?”
苏叶子没急着回头,先去看走在前面那四位守峰长老,包括婵娟长老在内,没一个有什么反应。苏叶子眼底一丝异色划过去他原本以为,云起神魂之力纵使强悍,估计也就是与婵娟不分上下,没想到婵娟长老对于云起的神识传音波动竟然毫无所察……那也意味着,他的乖徒的神魂之力恐怕是远强于婵娟长老。
如此年纪与修为,这等神魂之力,连骇人听闻都难以形容得了。
苏叶子心里有问号,但并没出口,他看了一眼台下:“怜悯他?”依他对乖徒的性格评判,还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种情绪在里面。
云起却摇了摇头,仍是神识传音:“杜水清的资质至少三届以来最优,师父若是真将他逼入第七峰,纵使不招致宗主怪罪,日后也会有弟子诟病。”
苏叶子想起云起在答应比斗之前婵娟等人说的那些话,蓦地笑了:“其实我有些地方跟你一样。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