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忱沉默下来。然后他转向审讯桌另一侧的毛立峰,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
毛立峰神色稍稍凝重,伸手冲押着杜桥延的两个警员一挥手,“带他出去吧。”
“是,毛队。”
等审讯室里没外人了,毛立峰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绕过审讯桌走到谢忱身旁。“怎么样,能做判断了吗?”
谢忱:“鬼有形无质,他说的那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出现。”
“嗯?基本不可能?这么说还是有可能性的?”
“地下交易坊市曾经出现过一种东西,叫做‘固魂珠’,能够给鬼重聚魂身,但代价高昂、且有时效性。”谢忱说,“那绝不是普通人或鬼得到的东西。”
毛立峰急了,“如果不存在那样的鬼,那他为什么能看到那样的场景?难道是看错了?”
谢忱:“更可能是他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产生的幻象。”
“所以就还是没有办法探明到底是什么根由?”毛立峰急躁地原地踱步。
谢忱微微皱眉,“局里催得很紧?”
“领导那边也不好受啊,”毛立峰叹气,“就昨天上午,不知道谁把这次车祸捅到了网上,又有人联系上了前两次车祸,还有一年多前、也就是杜桥延撞死人那回……说来也是巧,那个地方刚好毗邻着附近村庄的一整片墓地,现在什么闹鬼啊‘恶鬼杀|人’啊之类的说法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王局那边的压力比我们都大。”
“上面发话了?”
“是啊上面给了一个周的时间,这不都已经过了一天半了?要是一个周下来解决不了,就算不扒皮走人,恐怕也没我们什么好果子吃。”
谢忱想了想,“我下午去一趟葛家村。”
“葛家村?”毛立峰一愣。“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谢忱拿起手边审讯桌上的材料,翻到当初杜桥延车祸事件里受害人的资料页面,他递给毛立峰,然后伸手一指。
“当时死的那个葛云聂就是葛家村人。网上说闹鬼的那片墓地,应该也是葛家村的。”
“老谢,你是想……?”
“找他家人谈谈。”
毛立峰想了想,点头,“行,那那边就交给你了。”
“嗯。”谢忱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翻看着毛立峰递回来的材料。
见他动作神情,毛立峰无奈地笑了笑,“老谢啊,有时候我真是看不透你你说咱俩心性上一比,人家会说我快五十,还是说你啊?”
谢忱微抬眼,唇角扯了下,可那弧度却算不上笑。
没等毛立峰再开口,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来。”
“毛队!”进门的小警员神色急促,“第三起车祸的受害人已经脱离病危状态,苏醒过来了!”
毛立峰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好!赶紧带上人,去医院看看。”
谢忱说:“我直接去葛家村,有什么消息,毛队电话通知我。”
“行,那就兵分两路,效率也高些!”
从市里到葛家村的路,那叫一个道阻且长。市局拨给侦查中队这两外勤车底盘极低,刚下高速没多远,司机就无奈地停在了岔路口。
“谢顾问,这葛家村里面的地面实在是太坑坑洼洼了,再加上天也半黑了,我要是这么开进去,这车指不定就坏在哪个坑里了,您看这该怎么处理好?”
谢忱往远一眺,“前面的村庄就是葛家村?”
“对,这方圆十里啊,就这么一个村儿。”
“你在车里等,我尽早回。”
“哎?谢顾问,谢”司机还没回神,便见后座的男人已经拉开车,大步下了车,踩着行军靴走出去了。
司机缩回脑袋小声嘀咕:“我的妈哎,这脾性……可真是够雷厉风行的了啊。”
方圆十里只有一个村,除了交通不便以外,倒也有些好处那就是捡着一条路走,闭着眼走到头也不会有错。
只不过谢忱这边走出去,弯弯绕绕的土路走了大约两百米,就见着前面侧了辆车。
那是辆越野车,按说走这样的山土路比其他车要合适得多,但显然之前这位司机架势技术不太行车左后方的轮子此时已经探到路边沟里去了。
这辆越野车的乘客们正拼命地帮着往外推车。
见谢忱独自一人背着仓茫茫的天色踽踽行来,车后灯位置聚着的这些人都愣了下。
其中一个人热情地招呼了声,“小兄弟,你是要去村里吗?”
谢忱没想到他们会跟自己搭话,沉默后停住了步,“嗯,我是去葛家村拜访一位老人家。”
“村里看着离这儿不远,但这破路弯弯曲曲的,我们踩着这片离葛家村还有三五里呢。”那人笑着说,“这样,我们刚好也进村一趟。小兄弟你在旁边稍微等会儿,我们把车轮拉上来,你坐我们的车进村儿,你看成不?”
谢忱看了眼天色,才垂下眼,“有劳了。”
“这小兄弟说话怪有意思的,怎么还文绉绉的?”人群里有人打趣。
而谢忱怀里,同样有个玩笑的声音响起。
“主人,这谢忱跟你还真挺像的我记得当初刚退蒙昧认识您时,您说话也跟半个古人似的。”
“……你还记得呢,我自己都快忘了。”小猫崽懒洋洋地哼哼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宋思年突然觉着自己靠着的这片胸膛变得有点僵硬。它伸出爪子去探了探连肌肉都是微微绷紧的。
……莫名其妙的,难不成他家阳宝贝儿还怕黑么?
宋思年正想着,突然就被人从怀里捞了出来。
他一脸懵逼地被捏着后颈软肉提到了半空中,和那男人黢黑的眼瞳对视,四只前后爪子依循生物本能,乖巧地横在半空中。
暗淡的光线下,猫的竖瞳都睁圆了,浑然无辜地望着谢忱。
这样深沉对望了几秒。
“树啊,你说他到底想干什”
宋思年一句话没问完,就见男人褪下了手腕上的珠石手串,然后五指一撑,将那手串撸过它的小脑袋,戴到了小猫崽的脖子上。
手串卡得宋思年喉咙一紧。
半晌后老树听见了自家主人反应过来后恼怒的声音
“他是不是想勒死猫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思年:夭寿了,有人虐猫0-0(被勒到翻白眼)
开文这么久,这是我最粗长的一回(jio傲挺胸
存稿箱:听说明天更粗长!
第17章
那串珠石手串套上来时,宋思年的意识便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他脑海里似乎有什么零碎的片段画面划了过去,只是离开的太快,尚不等他去捕捉,便忽然感觉魂体深处蓦地一震。
一颗晦暗珠子的形影在他眼前出现,像是隔着层层拨不开的迷雾。望着那颗珠子,宋思年的心底突然翻腾起滚烫的情绪。然而他还未细看,那珠子便带着其他碎片一样的画面消失不见了。
“主人?主人??”
回过神,宋思年听见老树担心的魂音传声。
“我没事……”宋思年皱起眉,恼道,“他是不是想勒死猫啊??”
而随着他的话音,谢忱怀里的小猫崽也一副“跟你拼了”的架势挣扎起来,猫爪费劲地扒拉着自己颈子上戴着的那串珠石手串。
谢忱望着小猫崽的抗拒反应,眉微皱起来。
“不喜欢?”他低声问。
宋思年总觉着男人的话音里像是压抑着什么暴躁的情绪。然而只看那清俊冰冷的五官间,却找不到半点流露出来的迹象。
于是他犹豫了两秒就英勇地一梗脖子,然后摇了摇脑袋。
谢忱沉眸盯了小猫崽几秒,便将那手串摘了下来,戴回到手腕上。
旁边努力把车轮往外推的众人还“一二三”“一二三”地喊着口号。宋思年想起之前那些模糊影绰的碎片,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猫前爪往上抬了抬。
“一二三嘿!”
车后轮被成功推上了地面。
众人惊喜,之前主动跟谢忱搭话那个更是喜笑颜开,“这还真是助人者天助啊,刚刚这兄弟没来前,我们这都挪了十分钟了,没想到他往这儿一站,这轮子就起出来了行,大家伙上车,准备出发!”
那人说完,转向谢忱,“这位小兄弟,你也一起上我这辆车吧?”
谢忱点头:“谢谢。”
等车重新发动起来,开口那人坐在后排和谢忱搭话,“都这么晚了,怎么小兄弟还一个人来村里?我看你不像是当地人啊?”
谢忱的目光转向开口这人,在对方领口、袖口、裤线、手脚等地方快速扫了一遍,然后他才抬头,“看您衣着打扮,似乎也不是本地村民。”
“嘿嘿,小兄弟眼神不错,我确实不是。”这人笑着说,“我们老板在这村旁买了块地,听说这两天附近不安分,我过来看看情况。”
“这样。”谢忱点点头,也没有接话的意思,目光落了回去。
宋思年却忍不住小声跟老树叨咕:“我家宝贝儿怎么看出对方不是当地村民的,我看着挺像的啊?”
老树寻思了会儿,“他不是犯罪心理学专家吗?我听说这个行业出来的行为分析师厉害得很,通过观察一个人的面、手、腰、脚等部位,哦还有衣着打扮,基本上就能判断出这个人的大致职业方向了。”
宋思年沉默。
老树:“主人,您那老古董脑袋,啊不,还没来得及接触最新沿知识领域的大脑,可能理解这些东西有点困难,就别琢磨了。”
宋思年:“……”
“所以我才让您去市图书馆多转转,书到用时方恨少啊,主人,您看这不”
“住嘴。”
“……哦。”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有手机震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几乎快要在方才的静谧里瞌睡过去的宋思年猛地一个激灵那震动的块状物刚才就是贴着他响得,给他吓了个不轻。
感觉到怀里小猫崽身上灰色的软毛都炸了起来,谢忱安抚地伸手在小猫崽脑袋上撸了几把,然后接起了电话。
“毛队?”
“老谢,受害人这边我们已经尽可能问过了,不过这人状态不是很稳定,我们也不好逼得太紧。目前能获取到的信息里,对方一口咬定是在夜晚驾驶途中,路过事发地点时,先是感觉车周起雾,随后看见狰狞恶鬼从车前玻璃上方爬下,还从车窗外伸进手来掐他这才导致惊恐急刹翻车。”
“嗯。”
“那你那边怎么样,现在有进展了吗?”
“路上出了点情况,还没有到葛家村。”谢忱看了一眼车外浓重如墨的夜色,眉不明显地皱了下,“有消息我会及时上报。”
“好,那你小心些。需要支援的话给局里打电话。”
“嗯。”
挂断电话,谢忱望着不远处隐约在夜色里露出大致轮廓的村庄,目光缓缓逼近、扫视,最后定格在一个方向上。
在他的视野世界里,那个方向的上空隐隐喧腾着微弱的阴气。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有只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谢忱回头。
刚刚和他搭话的人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这位小兄弟,我听你刚刚电话叫对面‘毛队’……嘶,你不会是市局派下来的吧?”
谢忱怀里的小猫崽警惕地看向对方。
套着小树环的左前爪磨了磨,看起来随时准备挥出一爪子去。
“额,主人,我看他对您家阳宝贝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还有点巴结的意思,您不用这么担心。”
“……是吗?”
“对,请您相信我老树活了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人,看透他们心里想什么对老树来说并不难的,有机会我再”
“哦。”
听完自家阳宝贝儿不会出事,宋思年就没兴趣再听老树自吹自擂了。他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趴了回去。
而谢忱在沉默之后,答复了对方,“我是市局信息侦查中队的顾问。”
“那那你是不是就为‘恶鬼杀|人’那事情来的!?”这人激动起来。“所以结果怎么样?真的是有恶鬼吗?”
谢忱反应淡淡:“这是我第一次来还没下车。”
对方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谢忱是说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调查,不由有些为自己的粗莽不好意思起来。“抱歉啊兄弟,我太激动了你不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事被我们老板扔下来的,这当初特地找大师算了一块风水宝地来看旅游度假区谁想到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兄弟,我能留你个电话吗?有什么具体情况,我也好知道知道啊。”
谢忱怀里的小猫崽撇撇嘴。
“他会答应就怪了。”
“好。”男人低声应了句。
宋思年:“??”
老树:“噗。”
现场打脸啊。
“给别人这么痛快、那当初我在课下死乞白赖地跟他要个联系方式怎么就那么难?”
“嗯,可能是主人您当时看着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吧。”
宋思年:“……”
车一直开出十几米去,车里的人还探着脑袋热情地跟谢忱挥手作别。
站在原地的谢忱神色平静,眼神也近乎淡漠。等确定在那车的后视镜里已经看不清自己走的方向时,谢忱才转身进了村庄里面。
他手腕上戴着的珠石手串,在夜色里亮着时强时弱的莹莹紫光。
“还真是有鉴鬼效果啊,主人。”
宋思年却在叹气:“我家宝贝儿也太大胆了,越往子时阴气越重,这些村庄里又不像城市阳气浓重、鬼魂不多,万一被冲撞着……”
“主人,您大概是忘了您为什么喊他宝贝了。”
宋思年想了想:“哦,也对,他这一身阳气,对于那些鬼来说,应该就像是能只靠光度也刺瞎他们眼睛的太阳。”
“是啊主人,现在村庄里藏着的那只鬼,就已经抖得跟筛子似的了。”
“……”
按着珠石手串强弱不一的感应效果,没一会儿,谢忱便走到了一家农户前。
透过房门间隙,隐约能看见里面亮着莹莹的灯光。
谢忱伸手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停住后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谁啊?”
“市局信息侦查中队,谢忱,来之前跟您通过电话。”
“哦,是谢顾问。”门闩被从里面拉开,院内的灯光透出来,映着一张女人沧桑的脸孔。她望着谢忱,笑得疲惫,“谢顾问请进来吧。”
谢忱走进屋中。
他怀里的小猫崽也探头探脑地瞧着屋里的光景,似乎觉着那些墙上门庄上挂着的白色东西都稀奇得很。
走在前面的农妇有些意外地看了小猫崽一眼,最后与谢忱解释:“我儿子的忌日就快到了……家里最近布置着白事,谢顾问别太介意。”
“无事。”谢忱跟进屋里,顺手把小猫崽脑袋压回去。
灰色的小猫崽“呼噜”了一声,不满地躲开了他的手。
等谢忱和那农妇聊起葛云聂的事情,老树也嘀嘀咕咕地跟宋思年唠叨起来了。
“不对啊主人,那些人不应当是他杀的。他身上怨气虽重,还有点要蜕变恶鬼的意思……但离着恶鬼还差一大截呢,应当是无法害人的才对。”
“嗯。”宋思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几起案子,确实应该不是他做的……”
“主人?您在想什么?”
宋思年回过神,“我只是刚刚发现,我家宝贝那手串有点厉害除了鉴定鬼的方向之外,似乎还能辨别种类和鬼力或者怨气的程度。”
“嗯?这怎么说?”
“之前开车经过野外,他手环在遇上普通怨鬼与阴气的时候,一直是淡紫色的光,而到进这房间的瞬间,那紫气加重,里面还隐隐要生出一点血色来如果我猜得不错,血色全满,就是恶鬼。”
“这么神奇?那我怎么没听说它的名号?是哪位传奇捉鬼师的大作吗?”
宋思年撇撇嘴,“我都没听说过,更何况你。”
“那如果碰到灵鬼,会是什么状态?”
宋思年没好气地说:“你这意思,是让我上去摸摸?”
老树嘿嘿一笑:“哪能啊那玩意都套您脖子上了,不也没反应吗?”
宋思年:“……树啊,你最近胆子很膨胀,是想当我的磨牙棒?”
老树顿时安静如鸡。
“行了,你先听着,有什么事情之后告诉我。我看这‘促膝长谈’得有好一会儿,先眯一觉。”
“好的,主人。”
宋思年在男人怀里东挪挪西蹭蹭,最后终于调整到了个熟悉的姿势,把自己扭成一团睡了过去…………
直到不知多久后的某一刻。
“就算是我儿子做的又怎么样呢!?”
农妇突然拔高的嗓门把宋思年吓得一哆嗦。
灰色的小脑袋嗖地一下从谢忱怀里探出头来,一会儿往东一会儿转西,朦胧的睡眼里满写着“猫是谁猫在哪儿猫要做什么”的迷茫。
老树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主人……您别怕,就是谈得有点崩。”
宋思年终于意识清醒了,面无表情:“谈崩了为什么要吓唬无辜的鬼?”
而农妇显然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嗓门误伤到了一只安睡的猫,这会儿声音的音量也有越提越高的趋势
“哪怕当时他只稍微减速呢!他撞了我儿子之后不想着跑而是及时地打电话报警呢!我儿子都有可能没事!可那个混蛋……他就那样冲过去的!他撞了我儿子之后不但没有下车救人!还直接开车跑到了服务站!他说他是去找人救人可他分明就是先给他律师朋友打了电话,确定自己不是责任人才报了警!”
农妇已经近乎歇斯底里
“所以就算是我儿子做的!那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偏袒那个杀|人凶手!那个人他该死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
谢忱的眼神一闪。沉默了两秒,他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司机后续事情的?事故调查都没有记录这些。”
“……”
对着这样发疯的女人,谢忱的表情平静得叫老树都语气古怪:“主人,您这个宝贝儿可真是个‘宝贝’,这会儿还能这么理智……理智得都有点薄情了。”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宋思年撇嘴。
“‘一直’?”老树无奈地说,“不知道还以为您对他多了解呢。”
“……”
老树的玩笑让宋思年愣了愣。
他刚刚的话只是无心出口……但又像是近乎本能的,心里冒出那样一个想法来,他就那样说了。
对于谢忱的问题,那农妇显然也怔了下,但她的表情很快就再次狰狞起来
“我儿子告诉我的!”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
那农妇咧嘴笑了笑,这笑容此时怎么看怎么有些可怖。“……你们猜得没错,他回来了那些事情就是他做的,他会一个一个报复地杀掉那些害死他的人谁都别想逃过!”
对于妇人的恐吓,谢忱无动于衷。
他抬手正了正手腕上的珠石手串,安静了几秒之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人鬼殊途,就算他回来了您也是看不见的。”
那妇人表情僵住。
而谢忱徐徐出声:“是有人告诉你的吧……告诉你他看见了,看见了你儿子是怎么被撞的、那人又是怎么逃走的……”
谢忱抬起视线,如古潭的瞳孔里一片黢黑寂静。他的目光没放过一丝一毫女人微微吊起的眼角、收紧的下颌骨,无意识地攥住衣角的手……
那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被他一一收录。
而后谢忱似乎有些微微诧异地挑眉,“那个人还告诉你,他能通鬼神?……所以你这样信任他?”
“你……你……”
农妇终于有些扛不住了,她表情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你怎么会知道?!”
“……”
宋思年颓废托脸,“我也好奇这个问题。”
老树立马接话,“我知道我知道!这叫心理侧写,主人!这是他们这种行为分析师的拿手绝活!”
“我家宝贝儿这么牛的吗?”宋思年,“有这能力,也难怪市局里的人说他能通鬼神了。鬼神,我本人也看不出这么多啊。”
老树:“主人,谦虚……”
“哦。”
“……”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不必关心。”谢忱说,“那个人你见过吗?”
妇人慢慢咬紧牙齿,“就算我见过,也不会告诉你们这些不作为的警|察。”
谢忱微沉了眸,“你真以为,这个人把所有污名扔到你儿子头上,说他死了以后作恶杀|人,是在帮你儿子?”
“但……但只有他能让那个杀|人凶手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追悔!”农妇再一次情绪震动起来,她目眦欲裂地瞪着谢忱,“不像那些该死的媒体他们只会扛着那些破烂机器到我家里逼问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违反规则逼问我后不后悔没有和他一起去问我如果去了会不会阻止我儿子那样做……可我儿子他有什么错?!”
唾沫星子喷到半空,妇人通红的眼眶里流出泪水。
“就因为他要照顾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就因为我那天发了高烧他急着扫完墓回来照顾我……就因为他白天还要做几份工还他爹欠下的那些债!”老妇人终于再压抑不住了,她捶胸恸哭,“就因为他穿过了那条路,他就该死是吗?……他就该死了以后都不得安宁被那些人骂活该吗?那些人……那些人他们还配称是人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什么都不在乎……他们把我儿子的死当茶余饭后的笑话……他们还板着脸喝着茶指着我儿子活着时候的照片训责他……”
房间里,常人肉眼所难见的,浓重阴戾的怨气翻涌起来。
隐约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从很高很远处的山里传来,带着隆隆的巨响,也挟裹着无比阴冷的杀意,向着这房间里静坐在老妇对面的男人扑去。
其势如山崩。
男人低眼望着老妇,黑瞳里隐隐有光微熠。他神色沉静如水,像是对身周即将覆上的怨气毫无所察。
“主人主人主人”老树急了,“那怨鬼要彻底化成恶鬼了这可不是单纯阳气抗衡得住的!”
“……喵。”
灰色的小猫崽蓦地跳出了男人的怀里,它落到了铺着席子的土炕面上,声音柔软而低弱。只是那双猫瞳此时却已经从竖瞳变为圆瞳,它紧紧盯着房间某个空旷的角落。
小猫崽再次“喵”了一声。
常人肉眼所不能见的地方整个房间的上方,所有翻腾的怨气在最后一声“喵”里,像是瞬间被冻成了固态。
小猫崽跃下土炕,一直走到那个角落里去。
在那儿,同样跪着一只神色狰狞如泣、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的怨鬼。
正是他曾在那辆出租车上见过的那只。
宋思年叹了口气,停下来,“如果你母亲知道你就在这房间里陪着她,那她大概就不会那样做了。”
怨鬼的双眼血红,全无理智地盯着面前的这只猫,他拼了命地要从那无形的禁锢里挣扎出来、他想要报复这一切、他要把所有让他母亲哭泣的东西……都撕碎。
宋思年像是没有看见那凶狞的眼神,他难得不笑也不戏谑,只声音平静。
“如果真成了恶鬼,那你就真的再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了。……从今以后,这世界上也就真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了,即便这样、你也要做恶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