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李达的大汉愤恨地说着, 言罢还朝地上的少年吐了一口唾沫。但做了这些之后,他到底还是避讳地看了少年一眼,便走到一旁抱柴去了。
……是了。
黑衣少年眼神渐渐清醒,一点凉意取代了之前的茫然雾气,覆住了他的眸子。
……我是宋绝,宋家第八代家主之子,是家主当年酒醉误入后府、强了一个被府里老丫鬟收留的流浪乞女后所生,更是这偌大宋府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修不出灵力的废物。
而鲜有人知,他修不出灵力并非先天因果,而是因为七岁时他便被自己父亲的嫡出子女断了体内灵脉,那两人还以他的生母的生死要挟,不许他说出口。
就连此时他半死不活地在柴房里躺了一夜还有些低烧,也是因为昨日那兄姊俩闲来无聊,逼他跳水供自己取笑玩乐。
须知此时虽非严冬,但也已入秋,再加上他无法修习灵力、常年受人欺害,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那冰冷的湖水对他来说无异于刀削斧劈。昨日那一番折腾下来,他一条薄命都去了七八,今日能有意识爬起来,已经是顽强了。
“你这废物还在这儿磨磨唧唧地作甚!”
耳边恶风刮来,已经清醒的少年下意识向旁边闪避了下。
踢了个空的李达一愣之后,大为恼怒,作势就要放下怀里柴火上前踢踹:“你还敢躲?!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废物……”
他还没动作,便被旁边瘦子拉了一把
“李达,你怎么没个轻重缓急?今日是宋家的大事,耽误了祭礼,你看家主不扒了我们的皮!”
那李达面色一变,随即悻悻地抱起柴火,“算这废物走运!”他径直出了门。
其余几个人也跟了出去,唯独那瘦子留在原地没动。
宋绝虽因灵脉断绝的缘故不能修习灵力,但天生五感便异于常人。
察觉脚步声少了一位,他便抬起头,轻眯着眼望向正站在光里的人。
对方正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世家集会,今年轮到宋家主办,从今天开始,为期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会有许多家主都招惹不起的大人物来到府中,你切勿乱跑,更尽量避免与外人接触,免得招来祸端惹家主发怒,可晓得了?”
瘦子想象中少年或惶然不安、或讷讷木然的反应,都没有出现。
远比他想象中平静的,少年慢而不讷地站起身,面向他时,脸上已经多了一个舒和的笑。
“谢先生提醒。”
瘦子听见那个少年这样说道,眸仁透着清浅的湖水似的漂亮。
“先生”……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这样恭恭敬敬地称呼他呢……
瘦子飘飘然地走出了柴房,绕过阴凉,等踏入阳光地里时,那洒了一身的暖意却让他突然哆嗦了一下。
……怎么跟中了邪似的。
瘦子仓皇地回头看了一眼,柴房里的少年已经不知了去向,而他的心跳仍旧悸然不安。
他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不然也不会穷尽半生仍旧只能在小小一个宋家做个小小的管事。
但有件事他是模糊知道的。
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生长起来的少年,若是还能对人露出那样貌似温和无害的笑容……不给他机会便罢。
若是有朝一日他得了机会,这宋府里,怕是天都要改换了。
“咕噜噜……”
摸了摸饿得瘪下去的肚子,宋绝苦笑了声。
从昨天昏过去被人丢进柴房到现在,他算是滴水未进,也难怪饥肠辘辘得有些受不住了。
若是只解决吃食问题,回疯掉的母亲住着的小院,总也能寻着些可能冻硬了的饭食充饥。
只是……
探头到湖边,看一眼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宋绝又直回身。
若是这副模样回去,让母亲看见了,多半又是要发一阵子疯的。
……还是找个地方拾掇一下的好。
打定主意,宋绝脚下方向一转,朝着另一条小路去了。
宋家很大。
尽管没法和其他位居世家前列的大家族相比,但宋家的地盘想要绕上一圈,仍旧足够宋绝日夜不休地走一天了。
所幸他没必要绕一整圈,他只需要去宋家的后山、他从前最常去的那片小湖泊旁边就足够了。
以往每次被踢打得一身泥垢污血的时候,他也总喜欢到那里去。湖泊旁边有个天然的小洞穴,还有一片柔软的草地和阳光。
他可以一边等着洗净了泥血的衣服烘烤半干,一边躺在草地里安心地睡一觉。
这对于十七岁的宋绝来说,已经是他度过的人生里最奢侈和舒适的一段时间了。
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
宋绝窝在巨大而光滑的湖石侧面,解开上衣盘扣,衣服刚滑下肩,他就听见了大约头顶偏后的位置传来一声窸窣。
尽管那声音很快便归于无,宋绝还是有些机警地重新拢好衣服,站了起来。
只是没等他瞧向自己之前感知到声音的方向,就听见另一个熟悉的腔调昂了起来
“你不是说那个野种最喜欢来这里了吗?他人呢!?”
“哎哟大少爷您轻点打哎您看,那不就是那个废物吗!”
“……”
宋绝眸光一凉,转过视线去,正对上一双阴沉的眼。
“你这野种,可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跟宋绝同父异母的宋家家主嫡子,宋承恩。
说来好笑,宋家家主宋正德贵为一家之主,然而唯二的两个儿子的名字,却都是他的夫人一口钦定、不容置喙的。
嫡子宋承恩,承恩二字提醒宋正德,自己何德何能娶了第一世家的焦家之女,让他时刻铭记感戴焦家扶持的恩德。
意外降生的庶出子宋绝,既是要绝了宋正德的念头,也是明指了宋绝这一生会有的可以预见的悲惨。
所有人都知道,宋家明面上是家主宋正德做主,然而实际,在某些事情上真正有决定权的却是宋家主母焦云云。
谁让焦家有滔天权势、更有那样一位大人罩着呢?
宋绝的眼神闪了闪,不等他张口,那比他大了不到一岁、却因为养尊处优而足足比他高壮了一圈的宋承恩走到他面前,抬脚便是当胸一踢。
没有灵力护身,不堪一击的宋绝登时便倒进了混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青草里。
“妈|的!就因为我怠慢了一点那位大人,就当众对我斥责!他|妈|的!等老子以后做了家主,一定要叫他后悔!”
伴着不堪入耳的咒骂,不断的踢打重重地落在少年佝偻起来的身体上。
被踢散了发冠的长发不知何时逶迤了一地,乌黑色与青翠的草色交融,只着了单薄黑衣的少年一次次咽下涌到喉头的血腥味和闷哼声,努力拽着意识不让它沉进黑暗里。
不能睡啊。
睡着是很好的事情。可如果一不小心,再也醒不过来的话……
一个疯掉了的没有儿子的女人,死在一个偌大的宋家,太容易了啊……
不知道捱了多久,那些已经快要麻木的疼痛终于不再叠加。
有些耳鸣的听觉里,脚步声和咒骂声终于也渐渐远去了。
宋绝松开已经僵硬的关节,摊平在青草间,有些空洞却仍旧漂亮的眼睛望着一片碧蓝的什么也看不到的天空。
“……呵。”
半晌后,他轻笑了声,抬起手臂遮在了眼睛上。
……终于,又活了一次,不是吗。
少年懒洋洋地笑了起来,像是最开始便只是躺在这里晒太阳一般。如果不是他身上那些血污的痕迹,甚至会让人觉得之前那场毒打只是旁观者的错觉。
“喂。”
他突然对着天空出了声
“看够了没?”
“…………”
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
宋绝不恼,也不放弃,“偷看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在这声落下之后,宋绝头顶高处终于响起了一个很静的声音。
“是我先来的。”
明明在说话,但就是让人感觉很安静。
随着这声音出现,淡淡的波纹在空中荡开,原本那棵大树的顶端的空气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白衣的少年。
只须臾后,那白衣少年便站在了宋绝的旁边。
四目相对,宋绝怔了一怔。
虽然对于自己的模样长相并不引以为傲、甚至有些厌恶,但宋绝还是很清楚自己的貌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有多惊艳。
他自己对此无感,自然不能体解。
于是这也是第一次,他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真正感受到“惊艳”这种情绪的力量。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比他高了将近一尺,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白衣,华发,丰神俊朗,眸若星辰。
而且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不可亵玩的凌然。
莫说是同龄人,即便是他曾见过的焦家的那些掌权一时的人物,哪个身上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气度。
看怔了几秒之后,宋绝的唇角蓦地一勾,他也不起身,便直接抬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地。
“坐。”
那白衣的少年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连坐姿都一丝不苟纤尘不染的,像个几百岁的老道士……或者菩萨。
宋绝心想。
心里这样想,但他并未说,只在安静之后轻飘飘地问:“你说,活成我这样,是不是很没意思啊?”
白衣的少年沉默片刻,“你们这里的话本很有意思。话本里,像你一样的人,在以后会厉害起来的。”
这近乎笨拙的安慰让宋绝几乎要忍不住笑场了。
但他还是努力忍住,伸手摸了摸眉尾
“我不信故事的。”
“你看,话本里都说,英雄好汉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在宋家被他们打得伤痕累累,半死不活,好几次也想等英雄好汉来着,我等了好多年都没等到一个唔,如果你算的话,我等到了一个,他却只和那些人一样,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
白衣少年沉默了会儿,低声说:“我没笑。”
“你还不如笑呢。”
“为什么?”
“……”狼狈的黑衣少年眯起眼睛,撑着草地仰头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才轻飘飘地说,“那样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把刀割进你们喉咙里的时候,我也会笑的。”
“…………”
白衣少年皱起了眉,好看的丰神俊朗的气质里都拧起疙瘩来了。
黑衣少年撇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怎么,你嫌我?”
白衣少年摇摇头,“这话你对谁都讲么?”
“……?”
白衣少年语气肃穆得让人没法反驳:“可以对我说,但不要对别人说。他们会先下手。”
宋绝怔住,随即乐了,捂着肚子顾不得伤也笑得打滚。
看着旁边笑不可支的少年,谢忱觉着这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看见那双桃花眼弯成月牙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更莫名其妙了
因为他似乎忍不住想伸出手,在那微微泛红的眼角轻轻地揉摸……
于是正笑到一半,宋绝突然听见耳边“啪”的一声脆响。
他愣了下,扭过头,正见白衣少年右手从左手手背上拿开。
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多了几道刺眼的红痕。
宋绝没意识到自己皱了眉,只忍不住问:“你打自己做什么?”
白衣少年坐得像桩金玉高堂里尘埃不染的菩萨,连神情都不动的
“父亲说过,要戒色。”
“……??”
作者有话要说:奇幻之旅第一站,请乘客们扶好把手、系好安全带,以免被甩出车外。
开始写第二更,写得完就是今天二更,写不完就是明天二更,宝贝们相信我能做到的!
第119章
“戒色?谁是色?”
黑衣少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眯起来, 有些纤薄的肩胛骨绷紧了, 像是只奶毛还没褪干净却又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只趁你一不留神, 便会冲上来撕开你的喉咙。
连望人的眼神也是又薄又厉的, 半点不似之前颓懒
“怎么,你也在心里拿我和那青花楼的新花魁作比较么?”
“……”
谢忱深觉着,自己此刻若是给个肯定答案,面前这只“小豹子”定是要扑杀上来了……尽管受伤的只可能是它自己。
但假意欺人也不是他的秉性。
于是正在最恼怒的峰头上,宋绝便见面前的白衣少年似乎蹙了会儿眉,才慢吞吞地跟自己开口:“……花魁,是什么?”
宋绝:“……”
他身体里提起来的力劲儿一松, 整个人便浑没正行的瘫软回了青草地, 还伴着声轻笑。
也是。
是他自己太敏感了, 跟这么个菩萨道士模样、一看就六根清净红尘不染的贵少爷计较什么呢?
于是宋绝枕着手臂, 有一搭没一搭地懒洋洋地斥说:
“连花魁是什么你都不知道, 还能知道什么是戒色?色就是女儿家的美色,至于花魁,那就是女儿家里面美得拔尖儿的。”
身旁沉默良久,宋绝也没指望这小菩萨道士能跟你在这方面探讨下去, 他正准备说点别的打发一下时间,顺便转移一下总想往身上痛处跑的注意力, 便听旁边响起个声音。
“色是美色,但不只属女儿家。你也是美色。”
“……”
这要是换了别人说这话,宋绝估摸着自己该跟对方拼命了。可偏偏他一个跟头翻起来, 面前的白衣少年神色正经又肃穆,端端庄庄地拿双黑沉安静的眸子看着他,一副跟自己探讨道家学问的架势。
他想生事都找不出借口。
……木头,白长成这样,还是根木头。
宋绝叹了声气,“你若是这样跟别人说话,小心他们去找你家里长辈,告你轻薄。”
白衣少年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眉又蹙了蹙,“什么是轻薄?”
宋绝:“……”
谢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只觉着面前黑衣少年似乎恼得厉害,一副恨不得上来咬自己两口的模样。
只不过没等他挽救,便见眼前少年神情一转,色泽淡粉的薄薄的唇抿起一点细小的弧度,一双桃花眼的眼尾也勾起来
“你不知道什么叫轻薄?……我教你啊。”
他刚听清宋绝的话,便发觉面前的阴翳蓦地贴近,微灼的呼吸拂过他的鼻翼,一直抵到耳边去
“你也很漂亮……小道士。”
话到尾音,宋绝犹觉着这气解得还不够过瘾,顺势轻抬了下下巴。
白衣少年的身形和神情都僵住。
而那猩红的舌尖停了须臾,才伴着一声忍不住的促狭轻笑,从他耳垂边退离。
这一退之后,宋绝瞧清了白衣少年的反应,愣了下之后,他愈发忍俊不禁。
之前还颇有些仙风道骨菩萨架势的小道士,此时似乎有些惊怔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清俊五官间仍不见情绪,唯独被他轻舔了下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泛起红晕。
“你……”
“这就叫轻薄,小道士,我是在教你呢。”宋绝赶在对方开口发难前,先一步堵住了对方的话由。
沉默了片刻,白衣少年面上不易显露的窘色便淡了,又恢复到之前神态。
“我不是道士。”
“哦,那就是小菩萨呗?”
“……”
“小菩萨”不搭茬,两人之间便又安静下来,只剩下过耳的山风和头顶的云色。
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在之前的玩笑里冲淡了不少,仰面在青草间躺了一会儿,宋绝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只是时候不早,他终究没这么清闲自在……不过喜欢这小道士实在有意思,他这才贪恋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
这仅有的一点时间就这么安静地捱过去的话,似乎有些可惜了。
宋绝想了想,没话找话地问:
“小道士,你父亲除了教你要戒色,还教你什么别的了么?”
白衣少年犹豫了下
“无关人事,不能妄自插手,徒扰定数、徒生事端。”
“……”
仰躺着的黑衣少年眨了眨眼,坐起来,“你是在说跟我解释么?”
白衣少年点头。
宋绝笑了起来,一双本就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天光水色愈发潋滟了几分。
“之前说的话本和英雄侠客,都是骗你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都是哄人的故事。”
宋绝扭过身,往白衣少年身前一凑,笑着问:“你知道为什么故事的结局都是好的吗?”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
“因为没讲完啊。”宋绝笑吟吟的,“恶霸强欺了民女,英雄赶走了恶霸,可英雄没看见,几天以后,民女被养好伤的恶霸打死了。救一而不能救三,不如不救,你爹说的一点都没错,徒扰定数罢了。”
“……”
以灵力扫过面前,黑衣之下伤痕累累,而黑衣之上笑颜明媚。
谢忱蓦地皱起了眉。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愤怒”这种情绪,尽管还不足够强烈,却像是在他心底那一片死地里,留下了第一颗种子。
父亲曾说,身背圣族不可逃避的命数,生得如他这般无情无欲也算幸事。
那遇见这人,就是我的“不幸”了么,父亲。
可我竟有些好奇……他能让我如何“不幸”?
……
夕阳差一线,堪堪挂在远处的山头上的时候,宋绝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草叶子。
“我要回去做活了。”宋绝看向陪自己坐了半下午的白衣少年,“能交你这样一个朋友,真的很有意思。”
“朋友?”白衣少年抬眼望他。
“怎么,不算么?”宋绝挑挑眉,“你是因为这次世家集会才来宋家的吧?”
“嗯。”
“那就是说,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朋友好做呢。不过……你不姓焦吧?”
白衣少年一怔,随即摇头。
“噫,你不是焦家的,那我看十年以后焦家的第一世家之位要不保啊。”
宋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对焦家的幸灾乐祸。
谢忱微蹙了眉,“如果是,那就不能做朋友了?”
“也能啊。”宋绝轻泠一笑,不知是不是天色暗了,连映进那双桃花眼里的光都凉了下来“那就是另一种做法了。”
谢忱不解,但并没有追问,“明日你早些来。”
“咦,你这小道士竟然这么主动的么?”
“……”听不懂这莫名其妙的少年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谢忱也不在意,“今日未准备过,明日起,我为你温养经脉,调理体内旧伤。”
宋绝脚步顿住,身形僵了几秒,才转回头,似笑非笑的
“怎么,不是无关人事不得插手么,小道士?”
“……”
“小道士”没与他分辩,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了。
自从遇见了“小道士”,宋绝的日子好过多了。
先是他的兄姊二人被焦家带了回去,说是去精英捉鬼师训练,他得以在宋家有了最大空间的喘息之地。
再便是一个月集会过去,“小道士”似乎仍旧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宋家后山,于是顺理成章的,他身体的旧伤和灵脉问题便一直交由对方打理。
这样不知不觉的,宋绝人生里最舒适的半年便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
冬日的雪装从大地褪下,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咳,万物复苏的季节。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谢忱不但为宋绝消解了体内旧伤和经脉淤塞,还以灵物帮他重续了被兄姊弄断的灵脉,将他重新带回了灵力修习一途。
而事实上,宋绝的灵力天赋极佳,按谢忱所言,应当是当代世家里最为顶尖的天赋但宋绝并不信。
很显然,谢忱的灵力天赋比他高了去了。
他只当谢忱是哄自己的。
尽管按照他这半年来的观察,“小道士”活得像个修身养性的百岁老人,万事不过心,或温润疏离,或肃穆自持天大的事似乎也换不来对方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哄人这种事,好像确实不是对方能做得出来的。
而宋绝也切实感受到了,自己在灵力修习的进境上,比家里那两位被长辈称道“天才”的兄姊,不知道快了有多少倍。
“难道……我真是什么天才么。”
宋绝犹自心疑着,结束了最后一个周天运转,气归丹田。
修炼不过半年,他自忖即便不如如今宋家第一人的家主宋正德,也差之不多了。
虽然宋家只是世家序列里排行最末的几个,但这样的进境速度,说出去大概只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了吧。
“躺下。”
耳边突然传来个平静的声音。
……明明出口的是那么让人心猿意马的话。
宋绝叹了气,认命地把自己往草地上一摊
“既然我修习已经无碍了,温养经脉应该也就不需要了吧?”
“你体内旧伤太多,灵脉又是重塑,如今进境极快,为免留下隐患,仍需每日温养。”
那个声音用宋绝如今已经再熟悉不过的严肃语调耐心地解释完,难得发问了句:“为何不愿温养了?”
感觉到那只手带着温热的灵力开始在身上游走,宋绝憋了一会儿,“……疼。”
白衣少年不以为然地望了宋绝一眼。
经过这半年多的相处,他早就对宋绝那惫懒性子摸得再通透不过了。
之前重塑灵脉,该是最让人痛不欲生,偏偏他至今都记得黑衣少年跟他聊天打诨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而今温养灵脉,至多会有些酥痒,这人反而托词喊疼……
没个正行。
白衣少年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上灵力输送却未停。
“小道士,你为什么总喜欢穿白色衣服?”
“家规。”
“啧,你们家规真可怕,穿什么颜色都要管。”
“那你为何总着黑色。”
“习惯了啊,以前总挨打,常流血,黑色最遮血迹了。”
“……唔。”
“‘唔’是什么意思?枉我特地准备好的说辞,你竟然都不表示一点心疼啊。”
“……”
“我最近心情不好,小道士。”
“嗯?”
“宋承恩兄妹两人回宋家了。我的逍遥日子,多半是又到头了。”
“你要如何做。”
“秘密。”黑衣少年笑起来。
“……”
谢忱皱了皱眉。
宋绝在跟自己插科打诨,尽管不知道原因,但他很明显地察觉了这一点。
而就在他的手掌将移至黑衣少年的小腹前,他的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转移注意力也没用啊。”
他听见黑衣少年咕哝了声,随即笑颜明媚地看向自己,“今天的温养久到这里吧?”
谢忱皱眉:“温养经脉最忌中途而止。”
“没得商量?”黑衣少年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上,桃花眼有点危险地眯了起来。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手下灵力灌注加了一分。
黑衣少年见状,威胁的神情卸掉,松了手大大咧咧往地上一摊,摆出了副“任其施为”的模样
“你自找的啊。”
没等谢忱去细思这话里的含义,他的掌心已徐行向下,随后蓦地停住。
确切说,是被黑衣少年衣裤交接位置的一顶“小帐篷”拦住了去路。
白衣少年怔然地看了两秒,才回过神,严肃地转向枕着手臂满脸事不关己模样的宋绝:“枉泄|阳气是修习初期的大忌。”
宋绝:“……”
跟他待了半年多,显然小道士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也已经突飞猛进,再也不是半年多前那个被他舔了下耳垂便红到脖颈的呆滞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