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颇觉伤感,想到那日薛王爷为救她不顾了性命,又怎么能不感动?他该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不然干什么要拼死救她?她心里揪的难受,她想,她这辈子大概是忘不掉那色鬼草包了。
事实上他就是稍微好点色,一点也不草包,不过她还是喜欢这么叫他。
秀秀退烧之后人还是恹恹的,整日提不起精神来,一半是因为当日所受惊吓未解,一半则是因思念色鬼草包王爷。
好在沈老爹不知内情,只当她这次病得太重,一面埋怨她不知爱惜身体一面忙里忙外地给她请医问药。得知她病已基本痊愈,沈老爹又忙弄这弄那的给她滋补身体。现在沈家有钱了,有好的当然要给女儿吃,他得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的,嫁个好人家。
眼见沈老爹这么辛苦,秀秀也不好老这么要死不活的,整整心绪,到底还是打起了精神,又恢复成往日那没心没肺活泼好动的沈秀秀。
听说燕凌渊已被放了出来,只没跟燕凌云去京里,估计是回了水泊山侍奉她娘去了。
她这许久不见她娘,得找个机会去水泊山看看她娘才是。
她这么打算着,却没想还未来得及动身,燕凌渊便找了上门。
这一日正准备吃中饭时候,大门外忽然吵吵嚷嚷闹翻了天,秀秀待要出去看看,便见薛宝琉给她留的一个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进门就说:“秀秀姑娘,外面有个叫花子说是你弟弟,非要闹着进来,我们拦都拦不住,要不要报官赶走他?”
沈老爹闻言,“噗”一声便把喝到嘴里的茶喷出去老远。
“哪里来的叫花子?打出去…”沈老爹拍桌子嚷嚷,穷的时候连乞丐都躲着他,这下富了,就有叫花子上门来认亲,这叫什么事啊?
秀秀忙拦住他,道:“爹别急别急,我先去看看再说。”
这一去看,就把燕凌渊领进了门。
死小子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浑身臭不可闻,熏得沈老爹捂着鼻子直往后躲。
“秀秀,你你怎么把叫花子带回家了?”
“爹…他不是叫花子,他是…”秀秀为难的很,不知道该怎么说。
燕凌渊倒是随便的很,就跟到了自己家一般。看到桌上丰盛的午饭,一屁股就坐了过去,抓起个鸡腿就啃,一边啃一边道:“饿死我了,老子好多日子没吃肉了。”
秀秀跺脚道:“我说你好歹洗洗手啊!”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燕凌渊嘻嘻地笑,冲沈老爹看一眼,道,“你这老头就是秀秀的爹吧?”
秀秀不满斥道:“阿渊,不要对我爹这样!”
“阿渊?”沈老爹越看越不对头,“秀秀,他到底是什么人哪?”
“我是燕凌渊。”不等秀秀介绍,燕凌渊就很大方地自报姓名了,“秀秀姐是我姐姐,她娘是我娘,我娘也是她娘,明白了没?”
“什,什么?”沈老爹被绕的有些晕,“她娘是你娘,你娘也是她娘?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乱啊!”燕凌渊这祸害笑嘻嘻的,“意思就是我跟秀秀姐是一个娘生的。”
“啊…一…一个娘。”沈老爹张口结舌,好半晌才醒悟过来,登时便直瞪着两眼倒在了椅子上。
“爹——”
秀秀吓坏了,生怕她爹有个三长两短,连忙跑去抱住他,又是给他顺气,又是掐他人中,好一会沈老爹那两眼珠子才转了一转,喉咙里响了声,人总算是回过了魂。
“秀秀啊,他说得是不是真的?你娘她…她…”沈老爹老泪纵横。
秀秀狠下心点点头,长痛不如短痛,老爷子总归是得痛一下的,便道:“是真的,阿渊他…是我娘亲生的…”
燕凌渊还嫌不够乱,笑笑地看着沈老爹道:“这下信了吧?”
沈老爹端起一盘菜便朝燕凌渊砸过去,跳起脚怒声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燕凌渊是个练家子,早抱着一盘水晶肘子转到了另外一把椅子上,摇头看看秀秀,待要说什么,被秀秀狠狠一瞪,忙道:“我不说,什么都不说,我就吃肉。”
沈老爹砸了一盘菜又觉心疼,一跤跌到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天哪,这不守妇道的女人,失了节居然还有脸活着,她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竟然还跟山贼生个小的,她把我沈家的脸都丢光了,天哪…”
秀秀听得心里极不是滋味,想到那日她差点被子路…那是不是也算失节?按照她爹这个说法,那她不是也该去死?
“难道女子失了节就非得死?”秀秀眼圈红红的,望着她爹道,“那又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就非得死?”
沈老爹霍地站起,咬牙切齿道:“就是该死。”说完连饭也不吃,恨恨地回房去了。
从这天起,燕凌渊就呆在秀秀家混吃混喝了,任是沈老爹怎么骂怎么赶,他都不走。饭菜上桌就吃,吃饱了就在院子里练拳,练得差不多就回房睡大觉。沈老爹看他会武,一拳就能把棵小树砸个洞,多少有点忌惮,也就只过过嘴瘾骂骂人,动手那是怎么都不敢的。
没几日便是姜阿牛大喜的日子,秀秀一家一大清早就赶过去帮忙。
秀秀家搬走后,阿牛把以前两家中间隔得那堵墙给拆了,院子阔大了许多,两间小屋也被重新拾掇修砌一番,焕然一新。姜家大院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转眼新娘子被迎进门,一时鞭炮锣鼓齐鸣,好不热闹。
姜家人手少,全靠邻里帮衬。
秀秀跑东跑西,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帮后厨,一会儿跑前厅,等到新娘子进来,便又跑去忙新房那边。柳家姑娘虽不是绝色,却也是清清秀秀的一个女孩儿,秀秀看着蛮有好感,心想,阿牛哥真有福分,娶这么好看一个媳妇儿。
不多时宴席开场,燕凌渊那是不用说的,早坐到席桌上闷头大吃起来。
沈老爹怕给人问东问西,则离他远远地坐到旁的席上同邻里们说话。这些人以往都瞧不起他,见面便躲得老远,今日倒是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给他敬酒,言辞恭敬态度有礼,真正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老爹颇有些得意,高兴起来便天南海北地跟人胡侃。正说得高兴时,大门那里却忽一阵乱,沈老爹这里谈兴未尽,瞟一眼便又继续说他的,只是桌上宾客大都被一拥而入的那帮鲜艳夺目的女子吸引,竟没几个听他的,他便有些扫兴,心说这是哪儿来的帮娘们?尽搅人的兴。
他心里愤愤,便不由多看了几眼,就见众女子当中簇拥着的那个中年美妇有些眼熟。
这当口姜阿牛已上前去迎客了,也不知说了什么,就听一个女子尖着嗓子道:“我们不是来吃酒的,这是我们水泊山的当家二夫人,来找沈秀秀。”
众宾客闻言皆大惊,霎时都立了起来,这可了不得了,山贼居然打下山来搅姜捕头的婚宴。宾客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做声,渐渐便开始低低议论,声音起先还低,后来就大起来,有胆小的便想逃跑,就听姜阿牛大声道:“什么山贼啊?现如今水泊山全都归附朝廷了,都是一家人,大家坐坐坐,没事啊没事!”
“就是,哪儿有什么山贼?都是客,都坐都坐!”
“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坐。”
小甲和小乙也来帮腔,众人见姜捕头跟衙门同僚尽都发话,这才稍微放了心,全都又坐回去。
沈老爹也自吓了一大跳,正自惊疑不定,便见燕凌渊跑了过去,拉着那眼熟的中年美妇叫了声“娘”,跟着秀秀也过去了,三个人手拉手笑得极是开怀。他脑中登时就“嗡”地响了一声,心说是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他不由自主便起身离桌,拨开围观的人群走过去,口中喃喃道:“阿柔…阿柔,真是你么?”
62第六十一章
沈老爹眼看着那美妇人,她还那么好看,柳叶眉水杏眼,唇角两个小小梨涡,笑起来能勾人魂魄。
秀秀那眉眼就是随的她,只唇角没她那么好看的两个梨涡。
一转眼秀秀也这么大了,她倒一点也不见老。
沈老爹感慨万千,他们夫妻分离了这么些年,原以为她死了,没成想竟还能见着。老人家只觉一阵眼酸,眼圈便有点红,转而瞧见燕凌渊,这股子辛酸便化成了怒气。
这该死的妇人,他为什么还要想着她?
她这般不守妇道,被人抢上山贼窝,就该找根绳子勒死才对,为什么她要贪生怕死?被人玷污失了节还要活下去,她甚至还跟山贼生了个儿子…耻辱啊!他沈宏昌的脸全都给她丢尽了,她竟然还有脸回来,她怎么就有脸回来?
沈老爹越想越气,忽然就顿住脚,朝着秀秀娘冷冷看一眼,打鼻子眼里哼出一声,一句话不说掉转身又回了席桌。
有宾客看着好奇,问他道:“老沈啊?那是你什么人?我怎地听秀秀叫她娘?”
沈老爹端起一杯酒闷闷喝下,结结巴巴道:“哦,那…那是秀秀认的干娘。”
“干娘?”那宾客道,“我看她二人模样那般像,倒像是亲娘俩。”
沈老爹只干干咳嗽,正想找个托词走掉,才一转头,便见秀秀娘仨站在面前。
秀秀她娘显然是听到方才他那番话了的,面色微有些难看,听他这话里的意思,这老头儿多半是知道她在水泊山的事了,恐怕正为此事生气,却也难怪。虽说当初她是不得已,却终究还是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这么一想,秀秀她娘便觉理屈,心里虽生气,却也只得默不作声。
沈老爹看她不做声,便觉她这是做贼心虚,越发火大起来,干脆掉转头不看秀秀她娘,却跟秀秀道:“秀秀,还不跟你干娘看座。”
秀秀心里忐忑不安地,待要去搬把椅子来,那边燕凌渊就已拉过把椅子放到沈老爹身边让她娘坐下了,他自个也跟着在旁坐下,一脸的幸灾乐祸,分明是来看热闹来了。
沈老爹瞅着那娘俩,越看越不顺眼,嘴里嘀咕道:“还有脸回来!”
声音虽小,秀秀娘却是听到了的,便也低声回了一句:“我回来是看女儿,又不是看你。”
“谁稀罕你看?”沈老爹恨恨地,却又怕人听出端倪,咬了半天牙,道,“你怎么就不死在外面?”
“我为什么要死?要死也是你该死,看把我的秀秀养的瘦成这样。”
秀秀看俩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怕他二人会打起来,忙拉拉她爹的袖子,叫她爹少说几句。谁知她爹气性上来便犯了浑,硬是不理她这茬,反而说得越发难听起来,当然他还是顾着脸面,没把那日说得那些话说出来。
两个人越吵越凶,声音渐渐就大起来。秀秀劝这个不是,劝那个也不是,忙求救般地望向燕凌渊。可燕凌渊那混小子根本就不肯管这事,由着他二人吵不说,时不时还说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火上浇油,促使两人的战火逐渐升级。
“自个没本事护不住家人,反叫家人去死,你叫什么男人?我呸——”秀秀她娘虽然美貌依旧,却已不是十几年前那般好性儿,一句也不让着秀秀爹。
沈老爹气得面红耳赤,登时跳将起来,“啪”地便把手中酒杯摔到地上,怒道:“你滚,秀秀没你这样的娘,没你这样的…干娘!”
他这一下动静就大了,一时引来满堂宾客的侧目,姜阿牛正在那边敬酒,因为沈老爹这一打岔,便不得不停下来。阿牛他娘顿时就恼了,出来嚷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今日是我家阿牛大喜的日子,就不能给我个面子?这么摔摔打打的,算是怎么回事?”
秀秀拉了这个,哄了那个,一时忙得昏头转向,看阿牛娘发威,忙又跑去跟阿牛娘赔不是。
还好姜阿牛也过来替她打圆场,方把阿牛娘的怒气给平息了。
秀秀叹了一声,这两人一见面就吵成这样,以后还不知会怎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琢磨了半天决定让阿渊把她娘带走,她这边守着沈老爹,可不能再让他两个吵了。还好小甲哥小乙哥也来帮忙,等她转回去时,沈老爹已被他二人带到别的桌上去喝酒了,燕凌渊那小子也不知跑哪儿玩去了,席上就只剩一堆女山贼守着她娘。
宴席还未结束,秀秀便带她娘辞别姜阿牛一家先回了家。
一回家便忙着安顿她娘跟她娘手下那帮子姐妹,家里房子都是现成的,其实也不需怎样安顿,只把房子门打开,秀秀娘手下自有人去忙乎。秀秀呢,就被她娘拉着说话儿。
两母女这许久不见,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
秀秀想起婚宴上的不愉快,忙替她爹跟她娘说好话。
她娘拍拍秀秀的肩,道:“行了行了,娘才不在乎那老头儿说什么,娘如今最在乎的是我的乖女儿。对啦,秀秀,今日那成亲的新郎官就是你说喜欢的那个?”
秀秀不想她竟问起此事,小脸不觉微红,摇头道:“不是…”
看她娘一脸不信,犹豫了下羞答答又说:“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那你现在喜欢谁?难道是你救走的那个王爷?”
她娘一语中的,秀秀实在是无语的很,想到薛王爷,便有些失神,呆了一会才红着脸点头:“嗯,是他。”
秀秀她娘看她那样,便觉出不对来,又问:“那他喜欢你么?”
“他说他喜欢我,想我…可我不知他是不是真心…”秀秀一想到这个就纠结烦恼,可若不是真心,薛王爷能来义庄拼死救她么?
“嗯,那你说说看,他是怎么对你的,娘给你说叨说叨。”秀秀娘对女儿的终身大事十分热心。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母女俩躺在一个枕头上,一个听一个说,从两人认识之始再到义庄薛王爷奋勇救人,等说完,已是半个时辰过去。秀秀娘道:“秀秀啊,依我看,那王爷对你是真心的,不然他怎能不顾性命地救你呢?你说是不是?”
秀秀道:“我也这么想,可他…毕竟是王爷,只怕…只怕不能娶我。”
秀秀娘叹口气道:“却也是,秀秀啊,你别难过,不嫁给他也许是好事…总之娘是会替你找个好夫君的,上次我说的那个素仁就很不错,这王爷要是不娶你,娘便做主把你嫁给他。”
“可我…可我只喜欢薛王爷怎么办?”秀秀眼泪汪汪地看她娘。
“那…你实在喜欢的话,便去京里找他,现如今你大哥也是朝廷的官了,你这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怎么就配不上了?”
秀秀眼睛一亮,拍拍脑袋,也是啊!这她怎么没想到?真笨,还好她娘提醒她。只是…还有桩事,她心头放不下。
“娘,我爹说失节的女子就该去死,真是这样么?”
“怎么问这个?”秀秀她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跟着便咬牙,“那死老头的话怎么听得?秀秀你别听你爹胡说…可是秀秀,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娘,我…我好像也失…失了节?”
“什么?”秀秀娘大惊,一骨碌爬起来把秀秀抓过来上上下下地看,一边看一边细问内情。秀秀就把当日在义庄被子路如何如何的事说了,一边说一边委屈地直掉泪。秀秀娘又反反复复问了几遍,这才松了口气,拍拍秀秀脑门道,“傻丫头,你没有失节…我告诉失节是什么样的。”
说着话凑到秀秀耳边,低语几句,说得秀秀满脸通红,差点没把脸埋到被子下面去。
秀秀她娘抚着胸道:“哎哟,好险,那该死的畜生在哪儿?娘带人去杀了他。”
“那人…被押解回京了。”
“该死的东西,一定要让王爷判他死罪才是。”
“嗯嗯。”秀秀点头,转而便又愁眉苦脸起来,道,“娘…可我那日被撕破了衣服露了身子,王爷他…他都看到了,这样,他会不会嫌弃我?”
“这…这就不好说了。”秀秀她娘托腮想了一阵,也就只这个话,弄得秀秀心头又是七上八下,好不难过。
秀秀娘看她这副模样,便又安慰她:“他若为此事不要你,只能说他心胸狭窄,不要也罢,娘还是把你嫁给素仁好了。”
正说着便听窗户外面吵吵嚷嚷的,秀秀跑去窗边一看,原来是她爹回来了,却是吃多了酒醉了,被小甲、小乙哥给架回来的。她忙穿好衣服跑出去帮着小甲、小乙扶住她爹。
沈老爹醉醺醺地,人是走一步晃两步,隐约看到秀秀身后有个美妇的影子,便指着大骂起来:“你这不守妇道的妇人,干什么还要回来?你丢尽了我沈宏昌的脸啊!啊啊啊啊——丢脸!”
秀秀急得不得了,忙去捂她爹的嘴,这嘴没捂到,便见她娘撸着袖子直冲过来,一个大耳刮子就上去了,只听“啪”一声脆响,秀秀她爹咕咚一声便倒在地上,扎手扎脚地还在嚷嚷:“谁…谁谁谁打的我?老子…叫我的山贼儿子…杀杀杀了你。”
秀秀跟她娘闻言都禁不住好笑,上前一起架起老头子好歹是把这醉鬼扶进了屋。
63第六十二章
第二日沈老爹起得很晚,等收拾好出来,秀秀她们娘仨都已经在吃中饭了。
眼见沈老爹晃晃悠悠进来,秀秀忙上前扶着他。沈老爹还是迷迷瞪瞪地,摸摸脸颊皱眉道:“秀秀,我这脸是怎么回事?哪里来一道血口子?”
秀秀娘跟燕凌渊闻言都埋头窃笑,秀秀支支吾吾道:“大概是你昨晚喝醉…不小心磕哪里了。”
她娘昨晚这一巴掌还真够狠的,把老爷子打的脸都有点肿不说,还用指甲划出条血口子,幸好当时他是醉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
看老爷子酒还没大醒,秀秀忙又去端了碗醒酒汤来劝着沈老爹喝下去。
一碗醒酒汤下去,老爷子稍微清醒了下,转目看到饭桌上坐着大吃的燕凌渊跟秀秀她娘,顿时便又来了气,道:“一个来白吃便罢了,这还一家子都来了。”
这分明就是把秀秀娘当外人了,秀秀尴尬道:“爹,那是我娘和弟弟啊!”
“谁准你认得?啊,你有没有问过爹就认了?你还把你爹放不放在眼里?”
沈老爹吹胡子瞪眼睛的,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
“我…”秀秀就怕她爹忽然发难,这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老头子还真的动火了。
“沈宏昌,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别为难秀秀。”秀秀娘终于听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发威。
“你也配?”沈老爹斜眼扫秀秀娘一眼,冷笑。
“爹…”秀秀忙拉着她爹袖子使劲摇晃,希望他能看在自己的面上别再跟她娘吵,一面又使眼色给燕凌渊,意思是你也赶快劝劝娘啊!谁知燕凌渊那臭小子这时候倒装起傻来,笑笑地问秀秀道,“秀秀姐,你老眨巴眼睛做什么啊?”
秀秀这个气,差点没冲上去打他一巴掌。
“秀秀,你带阿渊先出去,我有话跟你爹说。”秀秀娘并未因沈老爹那句“你也配”暴跳如雷,但面色却还是很不好看。
秀秀知道事情到这一步,有些事必得当事人自己说开了才行,他们做儿女的夹在中间,再怎么圆场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便过去拽着还不肯走的燕凌渊出了饭堂,回身把门关上,只留了沈老爹跟秀秀娘在屋里。
姐弟两人出了门却不敢走,一起蹲窗户底下听壁角,没听几句,秀秀娘走过来把窗户也关了。秀秀想一想,就把做贼的本领使了出来,拿手指沾点口水把窗户纸濡湿,钻了个洞,透过那眼往里看。
“咦,这办法好。秀秀姐,你真能干啊!”燕凌渊难得夸秀秀一句,也有样学样在窗纸上弄个洞往里瞧。
瞧了半天却没瞧见人影,估计是怕他俩听见,进里面那间屋去了。
两个人都有些沮丧,白费功夫捅窗纸了,过后还得把那两洞补上。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没意思正想离开,便听里面有脚步声。姐弟俩立刻又精神大振,忙都趴窗户上又去看,却见秀秀娘从里屋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面走。过了会沈老爹背着两手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却是一脸黑云,走到饭桌跟前便一屁股坐下不动了。
见房门打开,秀秀忙跟燕凌渊迎上去,还没问秀秀娘便摊开手笑道:“没事了,你爹还挺好说话的,答应我跟凌渊在这里住一段时日。”
一见人来,沈老爹这面子便又搁不下了,在里面嚷道:“我不是好说话,我那是看秀秀的面子。”
秀秀娘也不以为意,揽着秀秀道:“走,娘带你上街做衣服去。”
她娘俩这边去买衣服,沈老爹后脚就跟上,生怕秀秀娘把秀秀给拐跑了。燕凌渊没事可做也跟着,跟着跟着老小两男人便觉得没了意思,瞅见街角墙根底下有人赌棋,便都凑过去看热闹。
秀秀看不对头,忙上去把他二人揪出来。
沈老爹现在是不敢赌了,却只惦着那棋,连说方才那人不该用炮打了对方的象,燕凌渊却不认同,结果两个人当街论起了棋,各说各有理,谁都说不服对方,干脆动真格的,并肩子回家切磋棋艺去了。
等秀秀娘俩选好衣料量完尺寸,定好要做的衣服,再买完东西回家,便看到那一老一少对桌下棋,若不是吵棋吵的太凶,真还挺像一家人的。
秀秀跟她娘所采买的东西其实都是替秀秀上京准备的,东西采买的差不多的时候,在裁缝店里为秀秀定做的衣服也都完工,娘俩欢欢喜喜将衣服取回来,坐在厅里一件件地拿出来在秀秀身上比划。
秀秀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多漂亮的衣服,心里甚是喜欢,听她娘夸好看,便更欢喜了。
沈老爹跟燕凌渊在厅里另一头继续切磋棋艺,嫌她二人吵,时不时朝娘俩这边瞅一眼。
秀秀娘就凶巴巴地瞪他二人,瞪了会却对燕凌渊道:“阿渊啊,你别下棋了,快帮娘写封信给你大哥,告诉你大哥秀秀要去京里找他,叫他到时来接秀秀。”
燕凌渊“哦”了声,还不及答话,沈老爹就先一步问话了:“好好的,秀秀去京里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秀秀红了脸不做声,她娘道:“去京里找她大哥办事。”
“大哥?什么时候秀秀有个大哥的?”沈老爹登时冒火了,“她是要去找那个什么秦王吧?看人长得好看,有钱有权有势就喜欢上了?没名没分地都要去找人是不是?”
“爹——”秀秀甚觉委屈,她而今是喜欢秦王不假,却并非是因他有权有势有钱才喜欢,而是因他对她好才慢慢喜欢上的。
“哪有你这么说女儿的?”秀秀娘怒道。
“你也一样,看人家是个小白脸,就算是个山贼你都要跟,还生下这个小畜生。”沈老爹越说就越悲愤。
他这么一说,燕凌渊就怒了,霍地站起身道:“你这老头儿说什么呢?谁是小畜生?”一面说一面就要挽袖子揍人。
秀秀见势不好,忙上前拦住他,道:“阿渊,他是我爹,你不能打他。”
燕凌渊却死活不肯依,道:“他骂我是小畜生,我就是要揍他。”
“可他是我爹啊,怎么都是你的长辈…”秀秀一边劝,一边拉他,可燕凌渊劲大,拉着拉着便有些拉不住,不由大急,“燕凌渊,你要敢打我爹,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
秀秀娘也气得够呛,面色铁青地站在一边,道:“阿渊,收拾东西,我们走。”
沈老爹被燕凌渊吓得不轻,又见秀秀娘闹着要走,便觉没了意思,想要让她不走,却又顾着老脸,开不了这个口,一时进退两难,只呆站着。等到秀秀娘收拾了包袱出来,就再绷不住,上前结结巴巴道:“阿…阿柔,你别…别走好不好?”
秀秀娘道:“不是嫌我们在这里白吃饭么?我们走还不成?”
“阿柔…我…那…那只是气话,你走了,秀秀怎么办?阿柔啊…你听我说…”
沈老爹着急不已,连连使眼色给秀秀。
秀秀心道:“原来我娘的小名叫阿柔啊!”欲待上前帮忙,却被燕凌渊一把拽住膀子不由分说便拉到了一边,想帮忙也不成。
沈老爹见此,只恨得牙痒痒,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个家人急急跑进来道:“老爷不好啦不好啦,西山大营的胡总兵带了一大帮子兵到咱们宅子上来了。”
沈老爹闻言登时大惊:“来做什么?该不是…”他把目光转向秀秀娘跟燕凌渊,“一定是总兵大人听说咱家藏了山贼,所以带人来抓你们,这可怎么办好?你们…还不去赶紧躲起来,这是要害死我跟秀秀么?”
秀秀摇头道:“不可能,爹您别着急,水泊山都招安了,朝廷一概不咎,哪里还会抓什么山贼?哎呀,你们两个再去看看,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家人忙又跑回去,隔了一会又跑回来,喜笑颜开道:“老爷老爷,胡总兵不是来抓人的,是来咱家跟秀秀姑娘求亲的。”
这下不单是沈老爹大惊,连秀秀娘跟燕凌渊也是大惊。
燕凌渊道:“那胡总兵都一把年纪了,还想娶秀秀姐,赶快去回了回了,就说秀秀姐已经有人家了。”
沈老爹也道:“赶快回了,快去回。”
家人白欢喜一场,忙又往回跑,还没跑出厅去,便见满脸胡子、五大三粗的胡总兵携了个小吏进来。
胡总兵一进来就道:“哎呀,误会误会,我是替秦王殿下来提亲的,我这把老骨头了,怎么还敢再娶新妇,要娶回去,我家葡萄架可就该倒了。”
沈老爹听闻此话悬着的一颗心方落了地,忙叫人看座倒茶,送上点心瓜果,一时忙得不亦乐乎。眼看胡总兵招呼手下兵丁抬着大箱小箱的各色物品流水介送入房中,顿觉老脸增光不少。
他之前正为秀秀没名没分都要去找薛王爷的事生气,胡总兵这一来求亲,总算打消了他心头顾虑。人家薛王爷连来做媒提亲的人都找的是石州城最有势力的胡总兵,可见对秀秀还是认了真的。
再看秀秀那丫头满面羞红地模样,显然也是愿意的。
沈老爹一边感叹女大不中留,一边与胡总兵热络寒暄。
那胡总兵虽是武将,说起话来还是极有水平的,几句话便将沈老爹说得欢喜不已,飘然若仙,一时完了纳采之礼,算是把这婚事议定了。胡总兵便又提出让秀秀即刻去京里见薛王爷的事情:“皇家子妇必修宫廷礼节,秀秀姑娘如今既已为秦王殿下的未婚妻子,便少不得还要进京学习这些。”
说着话指指身边那小吏道:“这是殿下派来接秀秀姑娘的王大人,便请姑娘收拾准备一番,尽快跟王大人进京去吧!”
他既这么说,沈老爹自也不好说什么,虽舍不得女儿,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着想,就只有忍痛答应了。虽然秀秀一再表示日后要接他跟秀秀娘一起去京里,老人家还是觉得蛮伤感,秀秀临走时,竟比秀秀娘还哭得厉害。
“爹,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您别哭了好不好?”
他这么一哭,秀秀也觉难过,情不自禁掉下泪来。
沈老爹拉着秀秀的手道:“秀秀啊,爹以前没好好照顾你,这日子才好起来你又要走了,以后只有爹一个人,爹可怎么过啊?”
秀秀拿帕子不停给她爹擦眼泪,看她爹不停地瞄她娘的脸色,便知他心意,心头不由好笑,忙道:“爹,您放心,我娘会陪着您的。娘,您说是不是?”
秀秀娘抹抹脸上的泪,狠狠瞪沈老爹一眼,心道这死老头就知道拿女儿来降着我,但当秀秀的面,也不好说不陪,只好胡乱点点头。
沈老爹这才收了泪,道:“秀秀,日后若那什么秦王殿下对你不好,你就回来。”
秀秀娘立刻啐他道:“呸,乌鸦嘴,说什么不好说这个,咱家秀秀千伶百俐,又乖巧又懂事,王爷喜欢她都来不及,又岂能对她不好?”
秀秀闻言脸红,心道:“这算不算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呢?”
两个老人家这么叮咛那样嘱咐,本是大清早就出门的秀秀,硬是给他们留到了中午。王大人急得没法,一催再催,总算才将人催出了门。秀秀拜别二老,又同前来送她的姜阿牛一家,小甲、小乙哥道了别,这才上了马车,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石州城,朝京都方向而去。
64尾声
去京之途漫漫,足足走了有十来日,秀秀他们方赶上边走边等着他们来的薛王爷。好在一路之上有燕凌渊陪着,才不至太无聊。燕凌渊是作为娘家人前去送亲的,其实这只是个幌子而已,这小子一是想出门见识,二是去见他大哥燕凌云,毕竟燕凌云到京里的事情都是听人道听途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谁知道这其间有没有假?他得亲自去一趟落实一下,也好让他娘放心。
石州在大夏的西部,京都暨城则在东部,越往东走,就越觉繁华。
这一路上秀秀跟燕凌渊可算是开了眼,只是吃的喝的就不那么合口味了,姐弟俩吃惯了家乡的口味,一时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
队伍一到东原,王大人就遣人飞马急报薛王爷,薛王爷这时方好走至徐湖行宫,便在那里停下来,特意等王大人带着秀秀赶到。
到徐湖时,正值傍晚时分,薛王爷在一片绚烂的晚霞中策马前来接她,晚风飒飒,吹得他衣袂翻动,越发显得英姿勃勃。他驰马到近前,翻身下马,丢了手中缰绳便奔到秀秀车前,欢喜不已地连声唤她:“秀秀…秀秀…”
秀秀耳听得薛王爷声音,心头竟是从未有过的激动,带一点雀跃,还有几分忐忑。分明想见他的很,却又怕见,到底怕什么,她心里也说不清,或许是近乡情怯吧!犹豫片刻,方掀开车帘一角,探头出来,眼看薛王爷若喜若狂般飞奔而来,胸中顿时柔情涌动,一瞬竟把什么都忘了。
想到他身上还有伤,竟就不管不顾的跑来接她,便有些心疼,嗔怪道:“你身上还有伤,怎么就骑马了?”
薛王爷被佳人关怀,心里便是一暖,抢上前先握住她软绵绵的一只手,笑道:“不碍事,我好多了。”顺势跳上车辕上了马车。
燕凌渊催马过来嚷嚷道:“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出来,别想趁机欺负我秀秀姐。”
薛王爷回头看到是他,不由皱眉:“他怎么也来了?”
燕凌渊道:“我来送秀秀姐,我娘说了,你若待她不好,便让我带她回石州去。”
薛王爷大感头痛,敢情他这未来的岳母还给他派了个盯梢的来。
秀秀瞪燕凌渊一眼,道:“阿渊你别胡闹,王爷有伤,吹不得风。”
“你你你…秀秀姐,你还没嫁给他就这么偏心,我回去告诉你爹去。”燕凌渊讨个没趣,颇有些不服气地拿马鞭指着秀秀威胁,可那两人竟好似没听见,撂下马车帘进了车内,车夫挥鞭吆喝,马车便径直从他面前驶了过去。
燕凌渊气得追上去,并肩子与马车平齐走,伸手撩开车窗帘往里看:“喂,姓薛的你要老实点,不能对秀秀姐动手动脚。”
薛王爷正想把秀秀搂在怀里,不妨他来这么一下子,忙就住了手,干干笑道:“哪里能呢?”心里却想,怎么可能不动手动脚?他都想死秀秀了。
燕凌渊点点头,又盯秀秀一眼:“秀秀姐,你也要自重些。”
秀秀给他这话闹了个大红脸,羞恼交加,拈了块点心朝他扔过去:“臭小子,说什么呢?”
燕凌渊眼疾手快接住点心,顺手就塞到嘴里,嘿嘿笑道:“贿赂我?嘿嘿,那也不行。哦,对了,姓薛的,我大哥呢?”
薛王爷忙叫仲明:“仲明,带燕二公子去找燕将军。”
如此才将那混小子打发走,两人四目相视,长吁了口气,都不觉失笑。
秀秀见薛王爷右手上还缠着层白棉纱,禁不住心疼起来,伸手将他手掌拉到眼前,小心在上面摸摸,问道:“还疼么?可有没有伤着筋骨?”
“我说了不碍事,你别担心。”薛王爷笑眯眯看着秀秀,忽抬手拿手背试试秀秀额头,“不烧了?”
秀秀把头往后偏偏,红了脸道:“早好了。”
“好了就好。”薛王爷却偏凑过去,两手捧住那如娇花般的脸,喃喃道,“可想死我了。”鼻中隐隐,全是她身上香甜的气息,多日的渴慕相思,如同泄闸的洪水就此泛滥,唇贴上去,一下下轻啄。她的唇又香又软,滋味甘美若糖饴,浅尝已不够。
只是这坏丫头却不肯让他再亲,一退再退,不小心“砰”一声,后脑撞在车壁上,“哎哟”便叫出了声。
他忙放手,手抚到她后脑上轻揉,一边道:“撞疼没有?我看看…”
“死色鬼。”她低低嘟哝,横他一眼,却是色厉内荏,却怎样都掩不住眼底的娇羞与慌乱。
薛王爷将她揽入怀中,不满摇头:“干嘛又是死色鬼?我是活的,要做也做活色鬼。”
活色鬼?听起来好怪…
秀秀忍俊不禁,由不住噗嗤一笑。
“还笑。”薛王爷皱眉,将她脸转过来,轻捏住她如莲子般尖尖的下颏,“嗯?想我没有?”
“才不想。”秀秀口不对心地打掉他那只轻佻的手,眼望他背后瞅瞅,“你背上的伤也好了?”仲明给他上药的时候她看过,那一剑刺的并不浅,当时流了好多的血。
“口是心非的丫头,我就知道你这是气我呢!”薛王爷听到她后面那句话便开心地笑了,“我背上的伤仲明说已经结疤,过不了多久就全好了,你不放心的话,再帮我瞧瞧。”
一面说一面就作势要解衣带,看来是要脱衣服给秀秀看。
秀秀忙捂住两眼,嚷道:“啊——你不准脱衣服,不准脱。”
薛王爷哈哈大笑,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凑到她耳边亲亲,低语道:“现在不脱,以后总是要是要脱的…等我娶了你,再脱给你看。”
秀秀脸红红地扬起两只粉拳使劲捶他胸口,却又怕捶痛了他,捶了两下便收手,偎入他怀中不动了。
薛王爷在她鬓边亲亲,伸手撩开车窗帘。
极目处,是火烧般的天空,紫红金橙的云霞扯絮似的占了半个天,他们的马车乘着斜阳,正在广袤无垠的东原大地上奔驰,在一片绚烂的金红色中,朝着他们想去的地方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这篇文就算完结了。在此特别感谢各位追文的同学们,虽然看的人少之又少,却还是令我欣慰。虽然这文又小白又弱智,但我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相比之前的《莲上君舞》《断翎雪——易钗》,这文没有烂尾,而且我也没料到我居然会写轻松搞笑的文,一开始写的时候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写完它。这对我来说,或许是一个好的开端(不再烂尾的开端)。目前正在更新的《摽媚》我也致力往这个不烂尾的方向发展。《摽媚》之后会写一本青梅竹马、虐恋情深,狗血与奸情齐飞的现言。
至于子路的番外,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才会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