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叫莫小桃,是与叶莲同批被选入小初堂的,来黒雕城的女孩子向来便少,这一批只得她二人。因是一起来的,两个人便格外要好,每日同吃同行,只是没能同住而已。
叶莲忙将她推开,道:“是慧心堂的师兄,我去小墨轩迷了路,是他送我去的。”
“哦,然后又送你回来了?”莫小桃看着叶莲,笑得意味深长。
叶莲皱了下眉:“你笑什么?”
“笑你遇到了好人啊!”莫小桃愈发笑得灿烂。
叶莲却觉浑身汗毛直竖,抹把冷汗道:“你笑得可真难看。”
“敢说我笑得难看…”莫小桃张开十指,扑上来便要捏叶莲脸颊上的肉。
不等她扑过来,叶莲一个闪身便钻进了西院,回头对莫小桃摆手,放了一根手指压在嘴上,道:“嘘,别胡闹,郭先生在呢!”
莫小桃这才作罢,进得西院一看才知被叶莲骗了,撸了袖子趁叶莲不备忽伸手挠她胳肢窝。叶莲素不禁痒,不由笑出声来,一边躲一边反手也去挠她。
两个人正闹成一团,忽听到咳嗽之声,转头看时却是墨菊,正站在门檐下满脸不悦地望着她二人。二人忙脱开手,敛去脸上笑容,都叫:“墨菊姐姐。”
墨菊横了二人一眼,并没搭理,转身又走进房内去了。
莫小桃撇撇嘴,嘴里嘀咕了句什么,拉着叶莲走到花廊下靠栏杆上坐下,问道:“你方才去小墨轩有没有见到那位弦音大人?”
“哦…没…没有。”一提到这个人,叶莲便禁不住口吃起来。
莫小桃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分明就不肯信。
叶莲忙改口道:“好像是见到了,但是他没说他就是弦音大人。”
“那他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就叫我赶快走。”
“你被赶出来了?”莫小桃大失所望,略带了几分同情地拍拍叶莲的肩膀,“真可怜。”
叶莲道:“就是被赶出来了才好,不被赶出来,那才糟糕呢。”
“你…你真是奇怪啊,居然喜欢被人赶出来。”
“…”叶莲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说弦音大人调戏她?万一…万一那不是弦音先生怎么办?这不是造谣么?而且,听说弦音大人是个美男子,美男子又怎么可能看上她这样普通的女孩,再说,往日去小墨轩办事的都是墨菊,墨菊那么美,都没被他怎样,她又怎可能被他…谁肯信啊!
“哎,听说那位弦音大人有很多怪癖,该不是嫌你丑吧?”莫小桃把叶莲的脸捧过来,叹气,“确实,一定是这样。”
叶莲一把将莫小桃的手打下来,恼道:“别说这个了。”
莫小桃立刻点头,笑道:“好,不说这个,咱们说说方才送你回来的那个师兄。”
叶莲蹙眉道:“说什么啊?”
“你该不是在装傻吧?他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啊,带你去小墨轩便罢,还要送你回来。”
“穆师兄是怕我迷了路。”
“嘿嘿,真的是这样吗?”
叶莲无可奈何地看着莫小桃不怀好意的笑脸,置疑道:“你真是来黒雕城学艺的吗?”
“是啊!”
“我看你倒像是…”叶莲刹住,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这个莫小桃,整天关心的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专程到这里找夫婿的。
“像什么?啊啊,死丫头,怎么不敢说了,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叶莲抹抹汗,正色道:“对了,我跟你说今年九月便是黒雕城五年一次的鼎会,咱们要好好练功才是,若是能在鼎会中夺魁,就可以入百花阁了。”
“真的?”莫小桃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以后要把心思放在课业上才成。”
“嗯,叶莲,从明天开始,咱们要互相督促,再不能睡懒觉。”莫小桃说着抓住叶莲的手狠狠握了一下,算是做了个约定。
叶莲道:“我可从来没睡过懒觉…”
话还没说完,却听身后有人道:“哼,人家慧心堂、潜心堂那么多的弟子都不一定能在鼎会上夺魁,你们才来多久,便也想入主百花阁?”
两人回头一看,却又是墨菊,正端着个水盆,一脸鄙夷地望着二人冷笑。
“真是自不量力…”墨菊又道,鼻子里嗤的一声冷哼,哗地一声将一盆污水倒在花架下,水溅得四处都是,叶莲、莫小桃忙不迭站起跳开。
墨菊端着盆子一扭身便走,嘴里却愤愤道:“叫你把屋子里好好打扫下,你居然跑去玩,还说什么好好练功…”
“我是去送东西…”叶莲嗫嚅道,不过声音极低,墨菊并没有听到。
两个人都有些沮丧,抬头相视望了一望,叶莲忽道:“别听她的…”
莫小桃道:“我才不会听她的。”
坐井
于是,这一天叶莲跟莫小桃都很用功,跑去书斋找了本拳谱后,两个人便到后面练武场上一边琢磨一边练习,直到上灯时分才汗淋淋地回住所处。
错过了晚饭的两人已是饥肠辘辘,也顾不上清洗一身的臭汗,便跑去饭堂找东西吃,好在饭堂的上清娘子还给她们留了一份饭,两个人喜得连声道谢,头碰头凑在一堆吃的津津有味。
正吃得香甜,却忽听有人在外面叫道:“叶莲,有人找你。”
莫小桃正嫌饭不够吃,连连挥手叫叶莲走:“快去快去,一定有要紧事。”
叶莲只得气鼓鼓站起来,擦擦嘴巴跑出去问:“谁找我?”
那站在外面的却是一个身量颇高的老婆婆, 背微有些驼,见叶莲出来,忙上前道:“你就是叶莲小姑娘吧?”
“哦,您是…?”就着檐灯叶莲把她的形貌看得清楚了,瘦脸高颧骨,眉有些乱,眼倒是丹凤眼,却是三角,看起来有些凶,叶莲并不记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她。
“我是内城伺候的,薛公子有事情请姑娘过去一叙,请姑娘跟我来。”
叶莲这才明白过来,薛棠这么晚了还叫她过去,该不会真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来叫她的为什么不是小青、小红,却是这个不认识的老婆婆?叶莲心里着实奇怪,随即便想,大概小红、小青两个人走不开,所以才派了这个婆婆来唤她,眼见老婆婆转身走了,便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婆婆,您贵姓哪?”老婆婆走路走得还挺快,叶莲小跑着都跟不上,夏日的傍晚又极闷热,那汗便如雨一般往下流,连头发梢都在往下滴汗。
老婆婆却是气不喘脸不红,闲闲答道:“姓白。”
“哦,白婆婆,薛公子叫我过去有什么事吗?”
白婆婆摇头道:“公子没说,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叶莲只好闭嘴不问,一边拿袖子抹汗,一边紧跟在后面,生怕跟掉了。那路却也是远,走了许久都没到。道路两旁的树荫越发浓密,有风幽幽吹过,叶莲身上的汗也变得冷浸浸的,竟由不住打个寒噤。
再往前走是一片竹林,林间一条幽谧小道,叶莲却忽然发觉有些不对起来,她回头看看,内城那赭黑色的城郭怎么会越离越远?
叶莲蓦地顿住,手缩在袖子里扣住一枚铁锥,问道:“白婆婆,我们这是去内城吗?”
“是啊,怎么了?”白婆婆回头,天色太暗,叶莲只依稀觉得她在笑,她的嘴应该是咧开的,可以看得见一排白白的牙齿。
叶莲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可这里离内城很远。”
“哦,这是小路。好孩子别害怕,这里没什么,来,我扶着你好了。”白婆婆的语声越发温柔,伸出手缓缓朝她走过去。
叶莲笑了一笑:“不用,我自己走就好。”她的声音微有些抖,虽是极力镇定,眼见那白婆婆走过来,还是禁不住一步步后退。
“快过来吧!”白婆婆终于失去耐心,语气急促,忽然纵步上前,探手去抓叶莲肩膀,那身姿灵活敏捷,哪里又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婆?
叶莲手中的铁锥猛地便掷了出去,趁着白婆婆闪身躲避的一瞬,转身撒开两脚便逃。
耳旁风声呼呼,叶莲跑得飞快,简直比兔子还要快。只是后面那白婆婆却是老当益壮,比她更快十分,叶莲打过去的铁锥对她毫无作用,她只轻轻一闪便躲了开去,跟着便腾身一跃,好似大鹏展翅一般,呼地一声朝叶莲飞扑而下。
叶莲只觉背心一紧,人已被抓到了半空中,手里还有一枚铁锥,她想也不想反手便是一戳。
昏乱中只听“噗”的轻轻一声,叶莲知道刺中了,有热辣辣的液体沿着手指滑下,然后她的背上猛然一痛,整个人便飞了出去。叶莲只觉耳朵里灌满冷冷的风,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以很快的速度下坠,她根本就没法控制。
叶莲惊恐不已,伸手在空中乱抓,尚不及抓住什么,人已“嘭咚”一声砸入了一潭冰冷刺骨的水中,一瞬间耳鼻口中有大量冷水涌入,好在叶莲小时在明波湖畔背着爹娘学过游泳,两手两脚在手里一阵乱划拉,总算将直线下坠的身子浮了上来。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叶莲在水潭内转了半天,才摸到一处滑腻腻的平台,当下哆哆嗦嗦爬了上去。
叶莲坐了好半天头脑才恢复清明,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瞪着眼往身周看了一圈,愣了许久才醒悟过来自己是掉到了一口井里。她抬头上望,井口竟是遥不可及,也不知有多深。
井口应该是方的,落下微茫一束光线,照见一面光滑的井壁,连个垫脚的坑窝都没有。
“完了!”叶莲抱头呜咽一声,看来她今日非死在这井里不可。
隐隐有风声掠过,夹带有锵锵的金铁相碰之声。
叶莲猛地抬起头来,却只望到四四方方一块深灰色的天空,多小的一片天空,却连个人都没有。
她有些绝望,却仍不肯甘心,竖起两耳屏息静听许久,面上方现出一点笑来,上面果然有人在打斗。叶莲心头有几分雀跃,却不敢动弹,只觉上面刀剑来来往往、乒乒乓乓越来越清晰,显然离井口很近。
会是谁?
薛棠他们么?他们发觉了这个人的不良居心,所以赶过来救她?只是那个白婆婆为什么要杀她呢?她们分明从来就不认识,到底是什么恩怨仇恨竟让白婆婆花这样的心思来对付她?
叶莲脑袋昏重的很,身上衣服全都湿了,冰冷的贴在身上,冷的她不停打哆嗦,喷嚏一个接一个,只怕要生病,这样深的井里,再生个病,要是没人救,那是必死无疑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上面一声惨叫,跟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坠落下来。
叶莲大惊,只怕会砸到自己,连忙往后收腹吸气像壁虎一样紧贴在井壁上。
“嘭”一声大响,那砸下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庞然大物,水花溅起老高,将本来就湿漉漉的叶莲又浇得透湿。
水珠成串地从脸上滑下来,叶莲冷得牙齿咯咯作响。
那水里哗啦哗啦翻腾许久,终于冒出个黑乎乎的脑袋来,也不知道是谁,要是那个白婆婆可就麻烦了。
“谁…谁?”叶莲抖着声音问。
“我,桓海。”
叶莲一惊一乍一喜,也顾不上冷了,连忙伸手去拉他,道:“你怎么也给那个人扔下来了?”
语声方落,桓海忽然从水里一跃而起,抓着她的手狠狠按向井壁。
叶莲“啊”地一声大叫,正要将桓海推开,却只见眼前一黑,跟着便是轰然一声巨响,井水霎时溅起巨浪,哗啦啦从头顶直浇而下。
“别…别动。”
“那…那是石头么?”
叶莲哪里还敢动,从桓海肩膀望过去,只见井水里竖起墨黑的一块什么东西,好像是块大石头。她不禁一阵后怕,方才若不是桓海动作快,只怕他二人此刻已是石下肉饼了。
“闭嘴。”桓海咬着牙道。
井口处隐约闪过一道黑影,有阴冷的笑声飘下来。
静默许久,却听上面有搬动重物的声音。
叶莲仰头一看,却见井口好像多了一块石板,石板缓缓被推拉过去,将唯一透着光亮的井口慢慢遮盖住。
最后,井口完全被遮盖住,只剩一片黑暗。
得救
井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一切好像忽然间静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莲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几欲凝滞了的空气中簌簌颤抖:“这下更…更出不去了。”
桓海没有做声,握住她的手松开,身子颓然下滑,泼喇一声,竟从平台上又滑进了水中。
叶莲忙不迭弯腰将他捞住,手伸在他两肋下咬着牙关用力往上一拖,硬是将桓海这个七尺男儿拉了上来。也不知是不是用力太过,桓海竟低低哼了一声,好似十分痛苦。
等把桓海拉上来,叶莲便也脱力,只觉浑身发软,一跤滚倒在地。桓海也好像没骨头一般,顺着她仰倒,正好压在叶莲身上。
“你…你是不是受伤了?”叶莲喘吁吁问,桓海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她却不好推他,生怕一推,这个人便又会掉到水里泡着。
“嗯。”桓海闷声应道,略缓了片刻,总算翻身滚到一边,挣扎着靠井壁坐起,又去伸手拉叶莲。
叶莲借他一拉之力,很容易便坐了起来,听得他气息不稳,忙问:“喂,你伤得要不要紧啊?”
桓海仍然不说话,却悉悉索索在腰间袋子里摸着什么,摸出来后啪嗒啪嗒打了两下,嗤的一声竟冒出火来,却是点亮了火折。
叶莲喃喃道:“还好有火折子。”眼看桓海反手使力,轻轻一下便将火折倒插在头顶井壁上,不禁怀疑那看似坚硬无比的井壁是不是豆腐做的。
火光下,桓海的脸是青白色的,表情倒还算平静,想是在极力克制,饶是如此,却还是时不时皱起眉峰,显然很是难过。
“你伤在哪里?”叶莲上上下下瞄了许久,才看到他右肋下有血渗出,略怔了怔,忽然低头撩起湿漉漉的裙子,胡乱拧了两下水,嘶啦一声撕下一幅裙摆来,二话不说上前便去给桓海裹伤。
桓海却也没推拒,眉头皱得更紧,低头看叶莲将那湿布条一圈一圈绕在伤处。
等包扎完毕,叶莲才抬头看看桓海,接触到他那眼神,不禁一晒,问道:“这样包不对吗?”
桓海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叶莲连忙去拆:“那重新包好了。”
桓海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住,摇头:“不用。”先前他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休息片刻,才略恢复过来。却还是乏力,勉强伸指在肋间伤处点了两处穴道止血,又闭着眼坐了一会,忽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来,打开时内中却有一只同样湿漉漉的蛾子,正在那里抖翅膀上的水。
“还…还…还好,飞…飞萤没…事,我…我们…有…有救了。”桓海难得说这么长串话,却是结结巴巴不成句子。
叶莲一下子醒悟过来,难怪他不肯说话,原来话一多便会口吃,可为什么他唱歌又唱得那么好?真是古怪的人。
等那蛾子抖干了翅膀上的水,桓海伸指在盒沿上弹了两下,蛾子立刻便飞了起来,尾巴那处竟是透明的,亮晶晶一闪一闪,像是一盏小小的灯。
“这不是萤火虫么?”叶莲疑惑道,“它真能救我们?”
桓海不满地盯她一眼:“不…不是萤…火…火虫,是…飞…飞萤。”
飞萤越飞越高,一直飞到井口处,在那里绕了几个圈子,消失不见了,想是找到缝隙,飞出去了。
叶莲道:“你是放它去找薛公子来救我们么?”
桓海“嗯”了一声,望着叶莲的眼里总算有了那么一点“还算聪明”的意思。
飞萤离开后,桓海便又不说话了,自顾盘膝打坐,调息吐纳起来。
井内再度陷入沉寂之中,叶莲也不好打扰他,只好在一旁呆坐。毕竟裹了一身湿衣,又是在如此阴冷的井底,竟是越坐越冷。
叶莲抱着双臂抖个不停,抖了一阵,头脑便有些糊涂,沉甸甸地昏重无比,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却又知道这时是不能睡的,便狠狠掐了自己两把,如此才算清醒了一些。
“桓海…桓海…”叶莲伸出一只手抓着桓海的袖子摇了两摇。
“嗯?”桓海运气调息片刻,稍觉好点,听见她叫,便吐气结束调息。
叶莲颤声道:“唱…唱首歌吧!”
“唱…唱歌?”桓海微愕。
“太静了,静得我…都要睡着了,你唱唱歌…我就不会睡了。”
桓海抓抓脑袋,赧然道:“我…我唱得…不…不好。”
“我听过你唱歌,很好听,真的,唱两句吧!”
桓海犹豫半晌,还是低声唱了起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不同于那日的雄浑苍劲,他这首歌唱得低沉柔婉,或细如发,或溜若溪,听来竟有几分缠绵,又似有几分忧伤。
叶莲转头看他,却见他一边以手击打腰间剑鞘合拍,一边忘我歌唱,只是神情郁郁,倒好像真有什么伤心事。
火折子燃到尽头,噼啪一声响,爆个火星,而后熄灭,又变成了漆黑一片,只有桓海的歌声还在幽幽流转。
叶莲起先还跟着低声合唱,渐渐便有些支撑不住,脑子里嗡嗡地乱响,眼皮越来越沉重,只想这样睡去。
她想再掐自己两把,奈何一点力气都没有,脑袋也不知怎样便歪下去,搁在了桓海肩膀上。叶莲心里觉得不妥,又没法起来,好在桓海只顾着唱歌,也没在意。
正挣扎间,桓海的歌声却忽然顿住了。
“怎么…不唱了?”叶莲问,只是声如蚊呐,也不知桓海听见没。
桓海一手自她身后横过,搂住她肩头,要将她扶起来。
“起…起来了,有人…来救咱们了。”
他的语声中含了欣喜,叶莲一下子便来了精神,睁开眼道:“在哪里…哪里?”
不等桓海回答,上面的石板便被推开,有月光透进来,有人自上喊道:“桓海…桓海,你在下面吗?”好像是小青的声音。
桓海运气大声回道:“我在。”
上面的人听到回话,很快抛下绳索来。
“你…你先…上去。”桓海不由分说,将绳索系在叶莲腰上,拉着绳子拽了两下,对上面吼道,“拉。”
叶莲出得井口,心内方始放松,竟好似重生一般。月在天上,清幽冷清,照着地上斑斑竹影,她这时才看清那井竟在白婆婆带她来的那处竹林的一片空地上。
小青讶然道:“咦,小叶,怎么是你?桓海呢?”
叶莲指指井下,也不知是冷还是余悸未消,只是不停的哆嗦:“他…他还在井里,快…快拉他上来。”
小青带来好几个壮汉,放下绳索后,几人合力很快便将桓海也救了上来。
叶莲见桓海上来,这才对小青道:“小青姐姐,桓海受伤了,你们赶快带他去治伤吧!我也要回去换衣服了。”
桓海出声道:“叶…叶莲,你…还…还…不能…走。”
小青抢上一步拉住叶莲,道:“小叶,公子许久没见你了,正好碰上,便跟我们一起到内城去吧!小初堂那边我叫人带话过去便是。”见叶莲浑身透湿,冷得发抖,便对身旁一个男子道,“把你衣服脱下来给小叶。”
那男子有些扭捏,却不敢违背小青命令,忙将外面那件袍子脱下来给她。小青拿袍子裹在叶莲身上,见桓海还待再说什么,便道:“有什么话回雕月殿再说,大体的事情我们都猜到了。”
奸细
热腾腾的紫苏姜片汤,喝下去寒意顿消大半。
叶莲圆鼓鼓的脸蛋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捧着青花瓷碗撮着嘴小口小口喝着姜汤,因为怕烫着嘴,所以喝得很是小心,吹一口气再喝一口,非常专注。许是喝热起来,微翘的鼻尖上竟沁出几颗汗珠,亮晶晶的一闪一闪。
她有一头浓密黑亮的好头发,因为才沐浴过,那齐腰的秀发便如泼墨般垂在脑后。其实她并不是很令人惊艳的那种美丽女子,眉微有些淡,鼻梁虽细巧纤秀,却不够挺直,小脸略有些胖,看起来肉嘟嘟的,倒是很可爱,叫人总忍不住想捏两下。
不过那样,恐怕她又会埋怨他手冷吧?薛棠自毛茸茸的裘衣堆里抬起手来看了一看,白净修长的一双手,没有任何瑕疵,只是长年累月冷如冰块,倒不如没有的好。
他叹了口气,抬眼又朝叶莲看去。叶莲已喝完了汤,正拿帕子擦嘴巴,擦得小嘴红艳艳,一双眼不经意瞄上来,与他对个正着。
薛棠心里倒是一跳,眼见她那又大又圆的黑眼珠滴溜溜转,灵动俏皮之外竟透出些出人意料的狡猾,不禁怀疑她这温顺和善的外表之下会不会藏着什么鬼主意。
看来她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还这么若无其事的。
“好点没有?”薛棠笑如春风,白色的风毛从领口里翻出来,越发衬得他眉目如画,一双眼璀璨如星。
叶莲忙不迭点头道:“好多了,谢谢公子。”泡了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又喝了一大碗紫苏姜片汤,也该好多了。
“别这么客气。”薛棠眼底里滑掠过欣慰之色,稍沉了沉,又道,“叶莲,我看最近这些日子你便呆在我这里好了。”
“啊?”叶莲愕然,“这怎么成?我还要回去准备九月鼎会的比试呢。”
薛棠笑道:“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内城中也有教习先生,我给你找个好师父如何?”
“那…在内城学艺跟外城学艺有没有什么不同?”
薛棠定睛看她,语声淡淡,颇有些漫不经心:“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在内城学艺,日后便可能一生留在内城听差,可以选择的机会很少,外城中的弟子机会则要多许多,只要是出类拔萃的人,都可有机会进入朝中军中述职,也可以选择离开…”
叶莲迟疑半晌,道:“那…那我还是回小初堂比较好。”
她的头发差不多干了,小红拿了把梳子过来帮她梳头,也道:“小叶呀,小初堂如今不安生,公子也是为你好,万一再有人对你不利,可如何是好?毕竟内城要比外城守卫要严密许多,你还是听公子的话吧。”
“我…我还是觉得不大好。”叶莲还是摇头。
“你真是…”小红咬着牙,恨不得拿梳子在她脑袋上敲两下,好叫她开窍。
薛棠无奈一笑,道:“要回也过两天再回去,这两日外城那边得好好查一查。叶莲,你跟我好好说说今晚上是怎么回事。”
叶莲这一次也没什么好隐瞒,便将白婆婆怎样骗她出来,又怎样将她扔到井里,以及后来桓海掉下井中等等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却皱着眉嘀咕:“也不知桓海怎么会在那里,还给她扔了下来…”
薛棠抿嘴微笑,略有些尴尬地摸摸眉毛,道:“是我叫桓海跟着你的。”
叶莲愣了愣,恍然道:“哦,这…这样啊。叫他保护我么?可他还没我厉害,我虽然给那人扔到井里,却没有受伤,还刺了那人一锥呢。”
“嗯。”薛棠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望着叶莲若有所思,“你是说你伤到了她?”
“没错。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分明就不认识她的。”
薛棠轻道:“这件事还要好好查查…这个人应该很清楚你的事情,城里按理并没有几个人知道我认得你,可是这人却知道以我诱你上钩,这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他闭上眼,眉头微蹙,甚是烦恼的模样,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这才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