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你们两个,快下来,别人都在干活,你们两个大男人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嗤地笑出声来,抹了抹飘在脸上的雨水,扬声对后面那两人道:“莫谦,桓海,你们就赶快下去帮忙吧!公子身上有些不舒服了。”
莫谦、桓海闻言,这才翻身下马。
小姑娘道:“这坑太深,里面又都是烂泥,再推也无济于事,得先找些石头把车轱辘垫起来才成。”
此时是在瓢泼大雨中,谁都不想多耽搁时间,众乞丐也着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便只有听小姑娘指派。小姑娘叫了一个比较瘦弱没多少力气的乞丐同自己一起去路边搬石头,却叫莫谦、桓海与另外乞丐先抬起一边车轮,很快地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扔进泥坑中一点点将车轮垫高。
等一边车轮差不多与地面齐平,便又故法重施,将另外一边车轮下也垫上石块。
之后马车夫在前拽马,众人合力在后推,终于将陷进泥坑中的马车解救了出来。
红衣少女很是守信,立刻拿出之前说好的报酬交给乞丐们。
乞丐们得了钱,轰然跑去一边,自去分钱,那小姑娘却背着大包袱仍在当地站着。
红衣少女道:“咦,你不去跟他们分钱么?”
小姑娘一脸茫然之色:“分钱?”
“对呀,帮我家公子推车是有报酬的,每人五文钱,你快去跟他们要你的那份吧!”
“哦…”原来这样,小姑娘回头往后看,那群乞丐却早就溜得不见人影了。“我不是为了钱…”
“那你…”
“我还要赶路,告辞了。”
小姑娘朝车里的红衣少女拱拱手,淌着地上的烂泥从马车旁走过去,一步一滑地在大雨里继续前行。
马车从后面跟上来,红衣少女隔着车窗喊她道:“小姑娘你去哪里啊?”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拿胳膊遮挡着头上的雨,去哪里?真的去黒雕城吗?她偏头朝红衣少女笑笑:“我去北边。”
“哦,正好顺路,我家公子说可以送姑娘一程,外面雨大,姑娘当心淋湿了生病,还请上马车来。”
“这不好吧!”小姑娘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满身的泥水,怎么好意思上人家的车。
“上来吧!”车窗被开得更大一些,红衣少女脸畔忽然多出一张俊美少年的脸,他注目看着她,目光真挚,语声温柔,“上来吧!”
小姑娘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上了马车,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真诚,真诚的叫人不忍拒绝,亦或是因为她实在太累,走了多远,她也不知道,反正两条腿沉重的像灌了铅一般,就算再走也走不了多远,还有她身上这么湿,真的好难过。
上车的时候她把两只沾满泥浆的鞋子扔了,只敢坐在车门边。
她家里虽也算富裕,却从来也没想到一辆马车里会被布置得这般华丽,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绒毯,她一进去,身上的泥水便将毯子弄脏了。
“真…真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得换干的才成。”车厢里还有位穿碧纱衫裙的美貌女子,一举手一投足优雅无伦,令人见之忘俗。
“换…换衣服?”小姑娘望望软榻上半卧着的少年,这样的天是不需要盖很厚的,可他却拥着厚厚的狐裘。她怔了怔,很快便明白过来,看来他应该是生着什么病,不然又怎能如此畏寒。
车内的光线不好,他脸上有淡淡的暗影,所以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苍白,他的眉很黑,一双眼很清很亮,看到他的眼睛时,你会忘记他其实是个病人。鼻梁很直,只是到了鼻尖处弧度却变得柔和。他正望着她微笑,薄软双唇浅浅上弯,笑容清浅却生动。
毋庸置疑,他才是这车上最美的那个人,甚至连小青、小红这样的美女都及不上他。
可他到底是个男的,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换衣服?他是活生生的,并不是石刻浮雕,自然不可以视而不见。
红衣少女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举手拉过一幅厚帘,车厢立刻便被隔成两部分,那少年被挡在厚帘之后。
“快换吧!”红衣少女将一套干净衣服放在小姑娘面前,“我叫小红,她叫小青,你叫什么名字?”
“叶莲。”
黑沼
“叶莲,很好听的名字呀!”小红赞道,继而便嘟起嘴愤愤转头朝帘子那边道,“公子,你看看你都给我们取得什么名字啊?小红、小青…真难听。”
帘子那边没人答话,小青白小红一眼,道:“你就少说两句不成么?”
叶莲不好搭腔,湿漉漉的袖子缠在手臂上,好一阵拽不下来,小青适时伸手过来帮忙,她方摆脱了那一身水淋淋的衣裳。
“先把身上擦擦干。”小红递过来一方手巾给她,自己却拿了一块去擦叶莲的头发。
叶莲胡乱擦了两下,便将干衣服抓过来往身上套。
小红见她一脸紧张之色,便嘻嘻笑道:“叶姑娘别怕,我家公子最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偷看的…”她还待往下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帐内传来咳嗽之声,便没再往下说,冲着叶莲吐吐舌头,顽皮地笑了。
叶莲本来还没觉得怎样,听小红这么一说,反而发起窘来。
小青道:“别理她,这死丫头就爱胡说八道。这衣服是小红穿过的,可能有些大,你别嫌弃,先将就穿着。”
叶莲使劲摇头:“不会…”她都落魄成这样了,还嫌弃什么啊?旧衣服总好过湿衣服,三下两下换掉衣服,将脏兮兮的湿衣服裹成一团,想着是扔掉好,还是留下来?离开叶家后,日子肯定没以前那么好过,这衣服虽然脏了,却还是要留着,出门在外,再不能如以前那般奢侈浪费了。
小青找了张油纸将那湿了的脏衣服包起,道:“这衣服洗洗还能穿,等到了前面驿馆,我会找人洗干净。”
“多谢小青姑娘。” 叶莲感激地看她一眼,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等叶莲换好衣服,小红方将厚帘拉开。
少年和气地望着她,示意小青给她倒水,道:“喝口水吧!”
叶莲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谢过,伸手自小青手里接过茶水杯喝了一口,她记得他是晌午时在自家门口遇到的那位公子,真是奇怪,怎么每次遇到他都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我叫薛棠。”少年轻言,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哦,薛公子…多谢你!”
“姑娘不必客气,方才多亏了你,我还没谢你呢。”
叶莲连忙道:“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她初初行走江湖,虽是爽气,行动说话却有些拿腔作调。薛棠不由莞尔,问道:“姑娘冒这么大的雨出门,是打算去哪里?”
“哦,我…”叶莲略沉了沉,定睛望住薛棠道,“我其实是打算去黒雕城的。”
“黒雕城?”薛棠以手支颐,瞥眼朝小青、小红看去,眸中微有得色。
“是啊,薛公子,你们…你们就是黒雕城的人吧?”
“哦?”薛棠微有讶异之色,“何以见得?”
叶莲望着他仔细又看了看,道:“晌午的时候我们是见过面的,薛公子不记得了么?”
薛棠点头道:“我记得,只是你从何得知我们就是黒雕城的人?”
“我看到你们车后跟着的那两个剑师,他们衣服上都绣着黑雕的。”叶莲直言不讳。
“哦,原来这样。”薛棠恍然大悟,随即却微微皱眉。
叶莲看他皱眉,心里便知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刚才他们穿着蓑衣斗笠,我其实并没有看出来,我…”这话不说便罢,一说出来,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薛棠只是望着她笑,柔声道:“你当真要去黒雕城?”
黒雕城,那是东宁有志男儿向往之地,东宁军中许多声名赫赫的将领都是出自黒雕城,甚至连那位云简女将军也是自那里出来的。虽说黒雕城不参与东宁朝政军机之事,但于东宁来说却不啻于泰山北斗,便是王室宗亲子弟也都以入黒雕城为荣。
叶莲虽是女儿家,但幼时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父亲当男孩养,喜欢舞刀弄棒,心性如同男儿,又仰慕云简,自然是做梦都是想去黒雕城学艺的。只是父亲早死,敏弟又年幼,这个愿望便一直没有得偿。
如今既已与山娘翻脸,回家那是不能了,既然遇上黒雕城的人,可算是天赐良机。叶莲不禁想起临走时山娘的刻薄言辞,山娘不是说她不是那块料么?那便让她看看,她叶莲到底是不是那块料?
想到此便重重点头,发狠般道:“自然当真。”
小红插口道:“此去黒雕城并不算太远,去倒容易,想要入城学艺可就难了,要过三关斩六将,通过入门试炼方能进城,你确信你能通过?”
叶莲唇角下沉,攥了攥拳头,道:“不管怎样总要试试。”
小红没吓倒她,有些不甘心,继续又道:“你知道黒雕城的护城河么?”
“似乎听人说过,是黑沼对不对?”
“咦,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个。我告诉你啊,要想进城,第一关就是要过这个黑沼,所谓黑沼便是一个很大的黑沼泽,常人一涉足便会深陷其中,再爬不上来,很多人不知深浅,贸然进入,便陷进沼泽的烂泥里变成死鬼一个,所以…你这也不怕么?”小红一本正经地说来,看来不似有假。
叶莲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道:“不怕。”
薛棠安慰她道:“小红吓唬你的,没那么可怕。”
小红转头朝掩唇窃笑不止的小青递个眼色,嘴里嘀咕道:“公子真黑。”
“黑?我今日还没来得及写字,有墨沾在脸上么?”
小青忍住笑道:“公子,所谓的黑不是指脸黑,而是指心黑。”
“是啊,为了赢我们,居然作弊。也不知道小青那只破镯子有什么好赢的?”小红继续不满地嘟囔。
小青瞪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说你的簪子破?”
薛棠叹道:“好,就当我输了,两只蝴蝶佩你俩一人一只,这下总不黑了吧?”
小红、小青闻言不禁欢呼,都道:“不黑,公子真白。”二人当即将包好的赌注拿出,簪子、玉镯各归各家,又瓜分了两只蝴蝶佩。
薛棠见叶莲瞪着眼睛一脸吃惊之色,便道:“她们两个一向如此,平素跟我玩闹惯了,你别笑话。”
叶莲吃吃道:“小红说的那个黑沼是真的么?”
“黑沼算是黒雕城凭借的天险,只是每月都会在固定的时日架桥接新入门的弟子入城,并非小红说的那样。”
叶莲这才把一颗心放在肚里,转而却又问道:“那…凡是到黒雕城的人是不是都会入城成为黒雕城弟子?”
薛棠道:“这个…并不尽然,入城之前会有小小的试炼…不过你不必担心,大部分人都能通关,难的是五年一次的鼎会,很多弟子便是在那次鼎会中被淘汰。”
叶莲忙问:“若是在鼎会中被淘汰会怎样?”
薛棠吞吞吐吐道:“那就…那就麻烦了。年纪大的多半会被清退出城,年纪小的就留下继续学艺,等下一次的鼎会。”
刺客
马车行至驿馆,天已经完全黑了,雨还在下,却已没了力道,软绵绵空自痴缠不休。驿使率人在门口迎接,车子却不做片刻停留,径直驶入中庭,在一排厢房前方才停下。
下车前小红、小青忙上忙下好一阵折腾,总算将薛棠打点齐整。叶莲眼看着她们给薛棠穿上厚厚的棉袍,又用一件金翠碧彩的大氅将他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之后换上不浸水的皮靴。
叶莲看着看着,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
“小丫头,你笑什么?”小红闻声回头,瞪眼把她看着。
叶莲道:“这是在包粽子么?”
薛棠在风帽内露出个笑脸,道:“有我这么好看的粽子么?”
一时大家都笑了,小红自后箱里翻出一双靴子给叶莲道:“这个给你的,快穿上,我们下车了。”
叶莲接过靴子套上,松松的有点大,却也凑合了。
小红揭开车帘抱着一卷东西先踩了脚凳下去,就手一抛,那卷东西骨碌碌铺开,却是一张毯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点水也不透,干干爽爽直铺到厢房门前。小青撑开紫竹大伞递给她,方将薛棠扶下车去。
叶莲在心里感叹,到底是黒雕城的人,排场可真大。
小红接了伞与薛棠在下等着,小青在后又撑开一把大伞也跳下车去。叶莲最后一个下车,檐下风灯光线不是很好,到处都是暗沉沉的,叶莲总觉黑暗的角落里好像会随时跳出什么东西似的。
正胡思乱想着要跳下车辕,却忽听车后桓海他们吼道:“小心,有人!”叶莲心里镗地一声,抬眼一看,便见对面屋檐上有黑影一闪而下,跟着便听暗器破空之声,两道白光朝着薛棠激射而去。
叶莲咚地一下便跳下车,也来不及多想,冲上前抱住薛棠往地上便扑,两人顿时都滚倒在地上。
薛棠回头朝趴在自己身上的叶莲笑了笑,轻轻将她推开一些,忽然抬手撩开大氅一下子将她裹在了氅内。叶莲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事出紧急,先还没觉得怎样,这时才发觉自己的腿已经软了,到底还是害怕的,除了害怕,她隐隐还有些兴奋,好像这样的冒险竟是她期待已久的事情。
“你…有人要杀你?”叶莲微有些气喘。
“嗯,我知道。”昏暗中薛棠的神色平静如常,竟有一种泰山崩而不乱的从容镇定,并不像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孱弱少年。
“那你…”
“嘘,别说话,凡事有小红、小青她们。”薛棠轻声道,此刻他与她离得极近,身上有淡淡的凉气透过来,似乎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凉的。
耳边嗤嗤作响,小红与小青仍旧站在他二人旁边,手中两把大伞却在如车轮般疯转,将偷袭的暗器全部挡了回去。
院中有刀剑交碰之声,很激烈,间或有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冰凉的雨点零零星星落下来,滴在叶莲脸上。她伸手抹抹,转头却见薛棠眉毛、睫毛、鼻尖上也被溅上了数点水珠,他的睫毛很长,眨一下水便滴落下去,眉头却是紧蹙,拧成一个疙瘩,极是痛苦的模样,便连清泉般的双眸也蒙上了一层尘纱,分明黯淡了下去。
叶莲明显感觉到他在发抖。
“你…你怎么了?”
薛棠抖得越发厉害,牙齿咯咯作响。
叶莲只觉他身上凉气愈盛,忙问:“你很冷吗?”
薛棠没有回答,俊美的面上陡然罩上一层铅霜,阴晦沉郁,叫人叵然心惊。他紧咬着牙,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而沉重,忽然向前一扑,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叶莲“啊”地惊叫一声,本能地便要将他推开,可这看起来羸弱不堪,好像风一吹便倒掉的少年,劲力竟然大的惊人,双臂犹如铁钳一般紧紧将叶莲箍住,一时竟无法挣开。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小青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冷冷响起:“别动,就这么让他抱着。”
让他抱着,怎么可以这样?叶莲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一瞬间这些人都变了,连小青这样温和的美人都变成了冰山。
反倒是爱胡说八道的小红安慰了她一句:“别怕,公子只是觉得冷,想要找个暖和点的东西抱着,你不要动,等莫谦、桓海解决了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再说好么?”
薛棠的身体越来越冷,叶莲只觉他像是一块冰,寒气隔着衣服渗过来,透骨般的冷。她坐在地上,上牙碰着下牙,磕楞楞地响,身不由己地也跟着他抖起来,根本就没办法回答小红的问话。
他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会冷成这个样子?
叶莲缩成一团,只觉头脑都有些迟滞起来,有些支撑不住,好冷…真是太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莲方听到小红在叫她:“小叶姑娘,你怎么样了?”
“我…冷。”应该是打完了,既然打完了,为什么还不把抱住她的这个薛棠冰块拉开?
“忍着点,我们扶你们两个进屋去。”
说话间,果然有人过来将他们这两块冰扶了起来。
“快…快让他放开我吧!”叶莲欲哭无泪。
“就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想去黒雕城。”这是小青的声音,那么温和可爱的一个美人竟然也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叶莲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她跟薛棠几乎是被人抱到屋里去的,一进屋便被脱了鞋子放上一张软榻,跟着便有一层层厚厚的棉被裹上来,几个大火盆熊熊地烧起来,叶莲却还是感觉不到温暖。
小红在旁帮他们掖着被角,一边道:“小叶,只有先委屈你忍耐一阵,公子身子弱,怕会寒气倒流,我们暂时还不能将你们分开。”
“我…我也是冰块了,暖和不了他的。”叶莲嘶嘶地吸气,为了让她当暖炉,这小红还真会套近乎,先是小叶姑娘,这会又变小叶了。
小红无奈地笑笑,自怀里取出一只盒子,打开来捏了枚黑漆漆的药丸塞入薛棠口中,跟着又塞了一丸到叶莲嘴里。
叶莲还不及转神,那药便咕噜滑下去,热辣辣地在肚腹内烧了起来,不由失声惊叫:“这…这是什么东西?”
“驱寒药,没毒的。”
屋子里热气蒸腾,小红、小青二人此刻都是一头的汗,却仍旧不时往火盆里加碳。
过了一会车夫韩伯,还有莫谦、桓海也都走了进来。
韩伯径直走到薛棠身后,撩起袍角盘膝坐定,单手掼掌隔着层层棉被抵在薛棠背心,看样子是在运功替他驱寒。
叶莲心想,黒雕城的人就是不一般,连车夫都是修为不浅的高手。
“外面安排好了没有?”小青一脸严肃地问莫谦、桓海二人。
莫谦道:“已经将驿馆所有的守卫都调来了。”
小青点头,又问:“你们方才可有看出那些刺客的来路?”
“看剑法招式有点像是咱们黒雕城的人…逃跑时用的遁术却又有点像西阱的隐雾术。”说话的还是莫谦,那个桓海始终坐在一边不发一言。
小青道:“那个驿使当真该死,竟敢如此疏忽大意。”
“已经教训过他了,还跪在门外边等话。这也说不上是他的错,这样的大雨天,难免会疏忽,只能说对方很会选时机,还好没伤到公子。”
小青面色微缓,道:“看来这一路我们要小心了。今晚上谁都不能睡,要一直在这房里守着。”
莫谦“嗯”了一声,却道:“你跟小红可以换着睡一会。”
小青瞟他一眼,绷得紧紧的唇角微有一丝松动,隐隐泛出一抹笑意来:“我不累。”
莫谦转目看看昏迷不醒的薛棠,叹道:“虽说没有伤到他,这病一犯起来却也够他受的。”
小青娥眉轻蹙,靠着椅子缓缓坐下,道:“再不能出什么乱子了,咱们得快点赶回黒雕城才行。”
小红一直站在榻前,这时忽然回头瞥他二人一眼,伸手摸一摸薛棠额头,道:“好了,公子应无大碍了。”
抱着叶莲的薛棠终于渐渐回温,身上有了些热度,紧箍住叶莲的手臂也慢慢放开来。
叶莲“嗳”地一声,喘过一口气,将薛棠的手臂扒拉下去,与他挪开些距离。
韩伯回手收功,小红忙将软倒的薛棠接住,小心翼翼放在枕上,仍旧拉过两床棉被盖上。
叶莲离了薛棠那块寒冰,不多时便觉得热,忙不迭地将身上的被子扔到一边,饶是如此,额上却已有密密的汗珠沁出。
小青至此才松了口气,走过来递一张方巾给韩伯擦汗,却盯着叶莲看一眼,依旧冷漠如冰,道:“你听着,不可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知道了么?”
旧疾
半夜的时候薛棠醒过来一次,那时候叶莲睡得正香,兴许还做着什么梦,梦境太过混乱,她记不太清了。
后来她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冷醒了过来,寒意来自额上,她一睁开眼便看见薛棠,薛棠拥着一床大棉被坐在她身旁,手指搁在她额上,似乎在试她额上的温度。看见她醒来,他苍白的脸上微微绽出笑意,眼睛亮了亮,轻声道:“吵醒你了?”
叶莲打了个哆嗦,一抬手便拽着他的袖子将他的手拉了开去,道:“你的手真凉。”
薛棠眼眸间有失望之色滑掠过,却还是笑微微的,道:“你的脸好红,我还以为你发烧了。”
叶莲摸摸脸颊,果然有些发烫,屋里那么多火盆,不烫才怪。她心里嘀咕着,往地下一看,却见那地上的火盆不知何时竟只剩了一个。屋内温度适中,她不知何时拖了床薄被盖在身上竟也没觉得热。
薛棠道:“我叫他们把火盆撤下去了,留这一个已足够了。”
叶莲担心地看看他,问道:“那你…你不冷么?”
薛棠轻描淡写地道:“不犯病的时候都还好。”
叶莲“哦”了一声,总觉这样躺着同他说话有些不对,便抱着被子坐了起来,转目看时,果见小青与小红都没睡,正坐在椅子上睁眼望着他们这边呢。桓海跟莫谦却抱着剑一个坐在门前,一个坐在窗前,好似如临大敌一般。
只有韩伯眯着眼睛在门边的一张躺椅上打盹,时不时还发出呼噜声,小青却也无奈,脸上微有不满之色。
薛棠似乎有些累,叶莲坐起来,他却又半倒下去,倚着身后的软靠问:“昨晚可有吓着你?”
叶莲看见小青不顺意,心里倒有些高兴,笑着对薛棠道:“我胆子没那么小,就是被你冻坏了。”
薛棠摸摸眉毛,尴尬地笑了:“我这样是不是像个怪物?”
“不像不像。”叶莲连忙否认,跟着又问,“你好点没有?”
薛棠扬眉道:“当然,没见我现如今神采奕奕的。”
叶莲盯着他的脸,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这样也算神采奕奕?却不好打击他,只笑着胡乱点头。
“你…这才好,还是再休息一会吧!”
薛棠摇头道:“睡不着。”
叶莲经不住好奇,凑近他低声问道:“你一直都这样吗?”
“嗯。”薛棠漫不经心地答着,“胎里带来的,每年总要犯个几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莲张了张嘴,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方伸手去碰碰他的指尖,还是冷如冰雪,便又缩回手来,道:“为什么不治?”话一出口,她便失悔起来,这不是废话么?就眼下看来薛棠必是黒雕城中不一般的人物,就这身份,又怎可能有病不治?多半还是治不好。
薛棠却没怎么在意,笑吟吟道:“不治,就这样也不错。”
叶莲愕然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了一会,却推开被子要下床。
薛棠不明所以然,便问:“你要去那儿?”
“哦…我,我…”叶莲想说去茅房,可对着薛棠这般清雅高贵的人,却没法说出这话来。
小青见状走过来,沉下脸问道:“要做什么?”
叶莲凑到她耳朵跟前,小声道:“我想上茅房。”
“不行,不准去。”小青的语气很生硬。
叶莲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她了,怎么跟初见面时完全两个人啊?一点儿都不通情达理。
她耐着性子道:“姐姐呀,上个茅房都不准吗?”
小青板着脸冷冰冰道:“不准,憋着,等天亮再说。”
“我…我憋不住。”叶莲又恼又气,又是难为情,眼见薛棠定眼把她盯着,莫谦、桓海二人也都转过头来望向这边,说话的声音便更小了。
小青有些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多事?”
那边薛棠约莫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忽然开口道:“小青,你就带她去吧!”
薛棠既然发了话,小青只得从命,不情不愿地看叶莲一眼,道:“走吧!”自门边拿了伞先行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