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水烧好,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将热水舀到桶里,嫌烫不好提,便又兑了些冷水,这才咬着牙提到梅君舞房里去。
好不容易挪到梅君舞房前,她放下水桶去推门,却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竟是什么都看不清。强撑着提起水桶抬脚往屋里走,脚还没迈进门槛,人便往前倒了下去,手里的水桶脱手飞坠而出,整桶热水都泼了出来。
叶莲趴倒在满是水渍的地上,睁眼望去只是一片漆黑,耳边却是梅君舞的怒喝声:“你在干什么?你又是故意的对不对?居然把水全泼我身上…你给我起来,别在这里装死…喂…喂…叶莲…小叶莲…”
四周一片混沌,漆黑看不见光,有时候冷有时候又热。叶莲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冷的时候便伸手乱抓,有温暖的东西便紧紧抓住不放,热的时候则抬脚乱踢,必要将身上盖得东西全部踢光才肯罢休。
隐隐约约有人在耳畔说话:“真想不管你,就让你这么死了算了。”
“不…不…我不要死…”叶莲喃喃呓语,“你不要不管我…别不管我…”
她呜咽不止,最后那个人也心软了,轻轻道:“好…我管你,你醒来好不好?小叶莲,你这样一直睡一直睡可真是一点也不好玩。”
烙饼
叶莲睡了许久,醒来时是在自己屋里的床上。
正是夜半,有幽幽的洞箫声传来,如泣如诉,入耳只觉委婉凄清,她听着听着,也不知怎样,竟是心生惆怅,无缘无故地伤心起来。
循声望去,却见那吹箫人竟是梅君舞。他侧身倚窗而立,月光如落雪,冷冷洒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脸映照得半边银亮半边阴暗,如此,隆起的鼻峰、眉骨便呈现出一种刀刻般的凌厉。然而双眉紧蹙,眸色沉沉,却分明有忧伤之色。
叶莲见惯了他的懒散不羁、作威作福,乍见他这样不免便惊了一下,这样的人也会有愁的时候?他吹这样哀伤的曲调,到底在为什么伤心?叶莲想着便有些呆了,他却浑然不觉,站在那里兀自凝神吹奏。
他还真是才貌双全,长了一张漂亮的差不多能颠倒众生的脸不说,还会弹琴吹箫吟诗作画,学富五车武功还好,难怪那么快便跻身七翼之列?他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个…就是个妖孽嘛!
叶莲胡思乱想着,听得箫声一顿,忙闭上眼睛装睡。
梅君舞收了箫,转目朝床上看了片刻,缓缓走过去,在床边坐了一会,忽然伸手捏住叶莲秀巧的鼻尖。
叶莲一下子呼吸不了,立刻便睁开眼去推那只捏住自己鼻子的可恶的手。
“哦,原来你醒了。”梅君舞笑得一双眼弯弯的,手指离开的一瞬飞快地又在叶莲脸蛋上捏了一把。
叶莲气恼不已,干脆呼啦一下将被子拉过来盖在头上。
“你就这么对师父的?”梅君舞不悦道。
叶莲在被子里憋着,死活不搭理他。
“看来你对我不满的很哪!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好了…嗳,说话。”他不耐烦地隔着被子推推叶莲肩膀。
叶莲有了被子的掩护,胆子变得出奇的大,冲口便道:“你对我一点也不好。”
“我对你不好?”梅君舞反问她,“我要是对你不好,你晕倒了我会管你?你这几天生病是谁喂药喂水喂饭的照顾你?还有,你身上衣服全都湿了,又是谁给你换的?”
叶莲的底气一点点溜走,及听到最后一句话,腾地便坐了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啊”地尖叫一声,两手紧抓着衣领直着嗓子喊:“你怎么…怎么能给我换衣服?”
梅君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嗯?我给你换衣服还换错了?早知道就不管你,让你一直湿漉漉在地上趴着才对。”
“我我…”叶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哼,你当你有什么好看?小丫头一个…那时半夜三更的,我难道还出去叫个老妈子来给你换?若不是看你病了,我才懒得伺候你。”他愤愤地站起身,转身朝门口走,打开门却顿住,掉头板着脸道,“你既嫌我严厉,那好,以后我再不会管你,你爱怎样便怎样。”
门砰地关上,声音之大,震得桌子上的茶碗都颤了三颤。
叶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门,愣了半晌,才撇着嘴咕哝:“不是你家的门你就可以乱摔啊!”低头再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干净的月白色的内衣,里面又没穿抹胸。
叶莲一口气立时哽在喉咙里,捂着热烘烘的脸,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再不出来。直到肚子咕噜噜叫唤起来,方被饿意引去大半注意力,见桌上还放着只碗,便穿好衣服下床,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前往那碗里看。
碗里只剩了小半碗银耳粥,叶莲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精神好了许多,只还是觉得饿,便偷偷摸到厨房里。
厨房里黑黢黢的,叶莲点亮灯东找西找也没找到可以直接吃的东西,好在还有面粉跟鸡蛋。叶莲琢磨琢磨,便架起火烙了几张鸡蛋饼解馋,才烙了两张,还没吃到嘴里,便听身后有人道:“不错嘛,半夜三更还有蛋饼吃。”
跟着便见一只手伸过来,连饼带盘一股脑儿端了过去,老实不客气地享用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评头论足:“这饼烙的火候不足,颜色不够好看,味道么 ,还算凑合。”
叶莲气的顿足,却也无可奈何,狠狠盯了一旁坐着大吃白食的梅君舞一眼,转过头又去烙饼。心里却在奇怪,怎么他不生气了?不是方才还把她的门摔得震天响么?这时却来抢她的饼吃。
只是她烙饼的速度还抵不上梅君舞吃的速度,一连煎了好几张都被他抢去吃了。
叶莲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就那么能吃,不过就是张普通的蛋饼,他又不是没吃过,这也要抢,他又不饿,非要跟她这饿了几天的人抢吃的。眼见他又伸手来抢,终于忍无可忍,将手里的锅铲一丢,眼泪汪汪道:“我不烙了…不烙了。”
梅君舞看她撂摊子,忙赶上来将手里吃剩的饼往叶莲嘴里塞,柔声道:“好好,下一张给你吃,我不吃了。”
叶莲大概是饿昏头了,居然也不嫌弃是他吃剩的,就也吃了进去,一边吃一边嘟着嘴生气,含糊不清地抱怨:“师父还跟徒弟抢吃的…”
“好了好了,我照顾了你这么多天,你总该慰劳慰劳我才是。”
等下一张饼煎熟,梅君舞果然没有抢去,却端着盘子将饼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往叶莲嘴里喂。叶莲很有些面红耳热,只是手上没空,却又不愿便宜梅君舞白吃,他既喂来,便也毫不客气地张嘴吃了。
不过梅君舞毕竟是老狐狸,喂叶莲一块,他就吃两块,所以那饼大部分还是给他吃了。
再到后面,梅君舞到底是吃不下了,便也就不来跟她抢。叶莲这才得以吃全了两张饼,收拾收拾便听见外面更鼓声响,却已是四更天了。她见梅君舞摸着肚子打着哈欠往厨房外走,便忙问:“师父,已经四更天了,你不带我去桃花林练功么?”
梅君舞摆摆手道:“我说了不管你,你自己愿去就去,不去就回去睡觉。我一晚没睡,得回去补个眠。”
练字
他这样说,叶莲却不好真这么做,这几日也睡够了,竟是一点睡意也无,索性便自个跑去了桃花林。她在桃花林里打了套拳,又小跑着回来。其时墨菊、丁冽、肖惠熙已在练武厅里练剑了,只是不见梅君舞,想来还在蒙头大睡。
进去时叶莲特意看了看墨菊,却并没有看到她所期待的愧疚之色,相反,墨菊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那副神情倒好像是叶莲欠她钱一般。叶莲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暗地使坏害了人还能这般盛气凌人?
叶莲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回事,还真有些怵她那眼神,远远地绕开她往刀剑架边走去,想要选把剑自己随便比划两下。
低着头走了没几步,却听丁冽叫她道:“小师妹你过来。”
叶莲一愕,抬头看看跟她说话的丁冽,再转目瞅瞅墨菊、肖惠熙,心里忽上忽下,丁冽素来是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的,更别说跟她说话,今日是哪根筋不对?该不会又是墨菊在背后捣鬼…他们会不会趁梅君舞不在合伙来欺负她?
她被墨菊害了一次,着实有些心虚,但看丁冽神情肃然,并未有同墨菊串通一气的迹象,便走过去道:“大师兄,你叫我?”
丁冽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口里却道:“师父这几日新传了我们一套剑法,叫我教给你。”便叫叶莲去拿了剑过来,看他将那套剑法从头到尾演示了一遍给叶莲看。
他动作太快,叶莲看的眼花缭乱,丁冽见她圆睁着两眼一脸茫然,便又演示了两遍,到底不耐烦了,冷冷道:“你自己练,有不对的地方我再提醒你。”
叶莲只得凭着记忆自行练习,练没几招,便见人影一晃,手背上啪地着了一下,丁冽已在耳边开吼:“不对不对…看我,是这样。”于是叶莲只有停下来再看他将那剑招再走一遍,如此断断续续,一早上没少挨他的打,手背都被他打红了。
叶莲心里暗暗埋怨丁冽太过严厉,梅君舞再是怎样,也不会打她,这个大师兄可比他要凶多了。
眼看着她挨打,墨菊自是再高兴不过,也不练自己的剑了,干脆站在一旁冷嘲热讽。
叶莲顾着练剑,便只好装听不见。丁冽却不买她的帐,忍了一阵,怒冲冲诘问道:“墨菊师妹,是你教还是我教?”
墨菊未料丁冽竟如此不给她面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因他是大师兄,却也不好顶撞,只恨恨瞪了叶莲一眼,转头到一边去了。
叶莲见墨菊吃了憋,也不觉手疼了,越发全神贯注地跟着丁冽练剑,到早课结束的时候竟有了那么几分样子。虽然这远达不到丁冽的要求,却已算大有进步了。
等他三人离开,叶莲一时无事可做,想起薛棠那日要让她多读书练字,便颠颠地跑去书房。到书房时,却见梅君舞坐在窗前看书,叶莲看见他便觉气短,眼瞅着他没注意,转头又往回溜。
回到房里四处找薛棠的那幅字却只是不见,想起那日自己是晕倒在梅君舞房里的,便又只得回书房,在门口转悠半晌,还是走了进去。
梅君舞见她进来,不由皱眉,道:“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那语气神情与昨晚抢吃烧饼时完全判若两人,冷冷淡淡,倒有那么几分师尊威仪,看起来稳当多了。
“师…师父啊!”叶莲赶忙问,“我那日袖袋里有幅字,你有没有看到?”
梅君舞略想了想,低头自桌下取出一卷纸筒丢到桌上,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叶莲上前展开纸筒一看,只是那字好像浸了水,都茵开了,模糊成一团,哪里还能做字帖来临摹?
“这这…这怎么成这样了?”
梅君舞不以为然地看看她,道:“这都不知道,沾了水花了。还不是全怪你自己,走路都走不稳,摔在水里这字能不花么?嗳,你要这幅字干什么?”
“练…练字啊!”叶莲懊恼地抓头发,这下还练个什么啊。
“哪儿弄来这么幅字?”梅君舞面上微有不屑之色。
“这可是小城主的字。”叶莲大不服气。
梅君舞顿住,稍顷转头,俊脸上却有薄薄笑意,道:“我是瞧着这字有些眼熟,既是花了,那也没有办法,你再去找小城主要一幅字来便是。”
叶莲垂头不语,人家好好的字被她糟蹋成这样,怎好再去要?
梅君舞轻笑道:“怎么?开窍了…知道要读书写字了?”
叶莲有几分尴尬,拿手挡着眼不看他,却不妨他丢过一册书来,道:“先照着这本《千字文》练吧!哦,这边的书桌我要用,你去那边小桌案上练。”
叶莲抱着那本《千字文》到对面那张小桌上坐下开始练字,没写两个字便见梅君舞走过来,俯身朝纸上看一眼,顿时便笑出声来:“哈,你这是握笔?握剑还差不多…”
走至叶莲背后,一手扶案,一手却捉住叶莲右手,耐心地纠正她的握笔姿势:“拇指得从里向外用力顶住笔管…食指这样…对了,中指要向内压住笔管…”
两个人离得很近,他的胸膛紧贴着叶莲后背,下巴有意无意蹭着叶莲的腮,叶莲总觉他下巴上有刺,扎得她脸都有些疼。说话时,他的气息吹在叶莲眼睛上,痒酥酥热呼呼。
叶莲有些睁不开眼,脑子里昏昏的,由着他握着她的手在纸上一笔笔写下两个字:叶莲,跟着又写下另外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君舞。哦,他的字也写的不错呢!
而后他轻轻丢开她的手,望着呆掉的叶莲嗤笑:“傻丫头,一点定力都没有…又发痴了。”
叶莲涨红脸争辩:“我才没有发痴…”
“那就是在发傻…”
天气越来越冷,不久便下了一场雪。
梅君舞果然说话算话,说不管她就不管她,也不是全然不管,每个月初还是要教他们四个一套剑法,叶莲便也就跟着学了。只是随后他是根本不会来指点她,要指点也是大师兄丁冽,丁冽做事认真之极,简直近乎严苛,稍有不对便要发怒,于是那打叶莲是没少挨的,虽然他只打手。
桃花林的桃花终于谢了,到处都是积雪,梅君舞也不去那里弹琴了,叶莲却还是照旧每日四更天起床跑去桃花林转一圈。他不去,叶莲倒乐得自在,干脆叫上莫小桃一起去,可惜莫小桃只去了一次,便嫌来来回回的麻烦再不肯去。
叶莲没奈何,只好自己去,她现在跑得越来越快,要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跑个来回,不到卯时便能赶回练武厅练剑。
丁冽见她如此勤奋,竟比梅君舞还要高兴,难得赞许了她几句,道:“小师妹好好练,开春各阁大考,咱们可不能给师父丢脸。”
叶莲自是连连点头,心里却在怀疑他们那位不着调的师父是不是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就算梅君舞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她却是不能不能重视的,因而也就更加用功。
每月中旬叶莲还是照例要去百花阁听训,与秋琪、杜鹃二人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两人却也不敢再欺负她,大概是被那日莫谦的一顿训斥震住了。
这一日下了早课,门房便跑来叫她,说是外面有人找她。叶莲跑到门口一看却是小青,小青拎了个袋子交给她,道:“这是上次答应给你做的东西,你看看合不合意?”
叶莲一时没想起来,等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的铁锥,方记起来。那铁锥却比她以前用的做的还要精致一些,统共有十几枚,一个个亮晶晶小巧玲珑煞是惹人喜爱。叶莲心里喜欢,不由眉开眼笑,连连向小青道谢。
“跟我客气什么?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小青笑语盈盈,稍顿了顿,却又道,“公子叫我给你带话,说你给家里的信已派人带到了,叫你放心。”
叶莲感激道:“烦劳小青姐姐回去向我给公子道谢。”
小青嘻嘻笑道:“要道谢改日你自己去,你可有好久没有来看公子了。对了,这有包点心,也是公子让我拿给你的,上次见你瘦了好多,公子很担心你呢!”
叶莲看她递过一个油纸包来,便只得接住,道:“我倒是想去看他,就怕城主生气…上次就差点连累了小红姐姐。”
“别怕,城主最疼公子,不会拿我们怎样的。”小青伸手捏捏叶莲脸蛋,笑道,“唉,你好像长高了些,变漂亮了,公子见了你会很高兴的。”
叶莲不好意思地笑笑,却问:“公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小青黯然,摇头道:“还不是那样,不发病的时候倒还好,一发病便吓死人,偏又到了冬天,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犯病,难为他也忍得住…你什么时候过来看他?”
叶莲想了想道:“等到了腊八,我去看他。”腊八可以休息一天,她正好过去,平日里不练功乱跑,那是一准会给丁冽骂的,现下可好,梅君舞不管她,来了个丁大师兄,管得比师父还严呢。
小青记下日子,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她便忙着走了。
叶莲抱着一堆东西欢天喜地往自己屋里跑,半途中却忽见梅君舞从窗间探出身子来,指着她手里的那袋子问:“你拿的那是什么?过来给我看看。”
“就是些点心…”叶莲没办法,只好走过去将那包点心拿去孝敬他。
梅君舞笑吟吟的接过那包点心,顺手一把又将装铁锥的袋子抢了过去,及打开时眉头立刻便皱紧了:“这是什么…嗯?”
孔雀
“暗…暗器啊!”叶莲见他黑着脸捏出一枚铁锥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看,说话就有些不利索,很想上前将她那一袋子暗器抢过来,却还是不敢。
梅君舞越看那脸色就越是阴沉,忽然将手里的铁锥往袋子里一丢,“咝”一声拉紧袋上抽带,怒道:“好好地学剑便罢了,还要学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这些鬼玩意我没收了,你给我回屋去反省。”
“我…师父,还给我吧!”叶莲急了,隔着窗子一把拽着他袖子不肯放,“我不会拿来做坏事的。”
梅君舞低头看看被叶莲拉住的袖子,微抬了眼盯住叶莲冷冷道:“放开!”
语声中大有威慑之意,叶莲一抖就松开了手,愣了愣,却一转身三步两步冲到房里。进去后一看见梅君舞刀子般锐利的目光,气势便萎了下去,软声哀求道:“师父,还给我好不好?”
“不还。”梅君舞一步都不让,拎着袋子径直走到一个大木箱前,掀开箱门将那一袋子铁锥扔了进去。
“我只要一个,给我一个都不行吗?”叶莲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好歹给她留一个啊,那可是爹爹留给她的宝贝呀!
“不行!”梅君舞回得斩钉截铁。
“你…你是坏师父!”叶莲急得满脸通红,两眼噙泪,一时口不择言。
“我!”梅君舞指指自己的鼻子尖,面无表情地点头,“我就是坏师父。”
他将箱门“哐啷”关上,跟着就取出一把大锁,“咔嗒”一声锁住了。
“还不走?是打算在我这屋里面壁思过?”梅君舞将钥匙塞进袖袋里,手指墙角,“嗯,就去那里跪着吧!”
叶莲气得呼哧呼哧喘气,却也无计可施,跺了跺脚扭身咚咚咚跑了出去。
回到房里叶莲再没心思做别的事情,好似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巴巴抱膝坐在床上发呆。于是这一天接下去一半的时光她都没过好,晚上更是睡不着,只想着怎么去把她那一袋子亮晶晶的铁锥偷回来。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知捱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一觉醒来却已是寅时末了。只是冬日天亮的晚,外面还黑着,叶莲起来穿好衣服,打开门出去,本来打算还是去桃花林跑一圈的,却不知怎样就转到了梅君舞房前。
梅君舞房里黑乎乎的,叶莲贴在门缝上朝里面听了半晌,并没有听到里面没什么动静,看来他还在里面好睡。
叶莲深吸两口气,壮着胆子推推房门,房门是反拴着的,推不开。她蹲在门口琢磨了一会,自头发上拔下簪子小心翼翼地自门缝中伸进去,总算拨开门闩,轻轻打开房门,蹑足溜了进去。
屋里黑灯瞎火的,叶莲依稀看到床帐半垂半开,内里却是黑沉沉的,隐约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平缓深长,大概睡得正香。叶莲定了定神,猫着腰做贼一般走过去,凭着记忆轻手轻脚走到床左侧边的那个大木箱前面。
她摸索着找到箱门上挂着的冰冷大锁,拿着手里的簪子试着去捅锁眼,捣鼓了半天,那把锁只是不开。
叶莲蹲那里犯愁,忖思片刻忽然想起梅君舞是有钥匙的,就在他袍子的袖袋里。反正他现下睡得像头猪,便偷来也无妨,叶莲此刻真可算是胆大包天,瞅见床前椅子上搭着的衣服,便毫不犹豫地爬过去,将衣服一股脑儿都抱了下来,摊在地上挨着个儿的翻找钥匙。
梅君舞的袖袋里并没有多少东西,有一管箫,两块丝帕,还有一个小瓶子,打开来闻闻有股栀子花香,大概是什么香露之类的东西。叶莲很不屑地撇撇嘴,将瓶塞盖好放回原处继续又找,没找多久果然在一件袍子的袖子里摸到钥匙,喜不自禁下,正要拿了钥匙去开箱门,却听头顶“嗤”地一响,跟着火光一闪,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梅君舞的声音在房里突兀响起,叶莲一抬眼,便见他只穿了身白色中衣举着火折子坐在床头。
叶莲被抓了个现形,虽是措手不及,却还是知道将钥匙藏进袖子里,异常镇定地对着他咧出个灿烂笑脸:“师父…师父你醒了啊?”
梅君舞站起身走到烛台前拿火折子将蜡烛点亮,“呼”地一下吹灭火折子,慢悠悠走到叶莲身边道:“我要是不醒,你岂不是要当我是死人?你把我的衣服都扔到地上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我看看哪件脏了,好拿去洗干净。师父,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头好不好?”叶莲蹲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只讨好地仰头望着他笑,笑得腮帮子都快酸掉了。
“真孝顺…”梅君舞就势也蹲了下来,将地上那几件衣服提溜在手上看了看,“嗯,确也该洗了,你这就拿去洗吧!”
叶莲急着要走,正是求之不得,抱起地上那堆衣服起身便往门外跑。脚才迈出一步,梅君舞忽然伸手,一把便将她拉了回来,叶莲只觉手腕一疼,怀里的衣服便乱七八糟掉了下去。
她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推着,也跟着衣服昏天黑地的摔趴下去。叶莲趴在衣服堆里,被梅君舞宽大的袍子缠住双手,一时间甩不掉,好半晌才翻过身来,却见梅君舞手里捏着那枚被她藏起来的钥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这下你可以去洗衣服了,还躺着干什么?快去快去,洗完了衣服再去烧点热水来,帮我洗漱,快去啊,待会我还要去书楼议事,你别在这里拖拖拉拉耽搁了时辰。”
叶莲像是发怒的小老虎般在嗓子眼里“呃呃”低吼,攥着拳头在空中使劲挥了挥,到底还是没有出得了气,只好将拳头收回来朝自己脑袋上敲。
梅君舞好笑地看着她,上前将她拉起来道:“好啦,不让你洗衣服了。你就别敲脑袋了,本来就笨,再敲就更笨了。”
叶莲使劲甩开他的手,直着嗓子叫唤:“我的铁锥…还我还我。”
梅君舞立时沉下脸道:“给你点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你就死心吧,那些鬼玩意我是决计不会还给你的。”见叶莲咬着牙瞪眼看他,便道,“你瞪着我做什么?有你这样的徒弟吗?还不去给我烧水。”
“我还要上早课。”叶莲泄了气,低头小声嘀咕。
“今天你不用上早课了。”梅君舞大声道,“就伺候我梳洗。”
叶莲哪里是他对手?只好垂头丧气地跑了出去。
梅君舞在后面笑道:“记得看看早饭好了没有?顺便帮我沏壶茶来。”
烧水的时候叶莲越想越气,有意在那里慢腾腾磨时间。
外面天已经大亮,叶莲磨磨蹭蹭将热水端过去时,梅君舞已洗漱好了在吃早饭,只头发散着还没梳。
“叫你烧个水你就烧到现在…”梅君舞气不打一处来,匆忙又吃了两口饭,看看铜漏上时间,便叫人撤了碗筷催叶莲给他梳头。
叶莲拿了梳子站在他身后慢腾腾给他梳头,没梳两下便听梅君舞吼:“你给我快点。”
她只好赶紧给他绾好发髻,又给他戴上逍遥巾。只是心里到底气不平,趁梅君舞不备,将自己荷包里的绢花拿出来挑最鲜艳的一朵簪进他发髻里,一朵瞧着不解气,跟着又连簪了三四朵,正抿着嘴偷笑,却听梅君舞道:“怎么还没梳好,你在干什么呢?”
叶莲将那几朵绢花使劲又按按,迭声道:“好了好了,这里有几根头发不够伏贴,我再弄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