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冷哼一声:“你师父如今哪有空来见你?只你惹下这一摊子事便已够他忙了…你倒还有脸面见他?”
江蓠此话句句在理,委实令洛小丁无地自容,心里一瞬乱极,一时觉得羞愧,一时又觉委屈,只是不肯甘心,沉默片刻又道:“我要见我师父!”
竟还是方才那句话,江蓠眼中薄有怒意,却只是微微冷笑:“也好,便让你死了这条心。”对门口站着的那黑影道,“你去问问城主的意思,看他愿不愿意来见她?”
黑影拱手道:“是!”自舱门处一闪即没。
一时舱内只剩了江蓠、洛小丁二人,江蓠冷冷瞥她一眼,折身走回正首椅上坐下,低头把玩棋秤上的棋子。洛小丁半爬在地上,自知不雅,偏起不来,她又不肯出声哀求,一张脸涨的通红。
江蓠也不理会她,行了两步棋,这才唤内舱的仆人过来将洛小丁扶在椅上坐下,哼一声道:“我若是你师父…一早便杀了你,还容你活到今天,惹出这些麻烦来。”
洛小丁斜目瞟他一眼,忽道:“可惜…你这辈子也做不了我师父!”
江蓠似乎并未生气,淡淡扫她一眼,道:“日后你在我手底下办事,最好不要耍什么心眼,若有什么错处,我可不比你师父…没有用的东西到了我那里,便只有一个结局。”他笑的很阴鸷,拿起桌上细瓷茶碗,不经意似地松手,茶碗自他手中滑落,只听砰然一响,立时碎成齑粉。
洛小丁叵然心惊,心头猛跳两下,随即便觉难堪,江蓠的心狠手辣她早已见识过,倘若自己日后做错了事,只怕他也不会看师父的面子,对她手下留情。她不禁苦笑,低垂下眼帘,自语般地道:“我如今…还有用么?”
江蓠那边并没接话,只是唤门外仆人进来收拾碎瓷片。
没过多久,先前出去的那黑衣人便已回转,洛小丁睁大眼往他身后瞧,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这颗心忽地便沉了下去。她低下头,心头五味陈杂,一阵苦一阵涩一阵酸,更多的却是失落,倒好像是被人劈面打了一顿耳光一样。
江蓠朝她看了一眼,目中隐有不屑之色,朝那人问道:“如何?”
那人答道:“城主说人就不见了,只命阁主速速离开。”
江蓠微微颔首,对洛小丁道:“你都听到了?你师父不见你…”眼见洛小丁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便又问,“城主可还有其他事情交代?”
黑衣人道:“城主叫我给三公子带一句话…”
“什么话?”
“城主说,日后还请三公子仔细提防那姓风的,别连自己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洛小丁蓦然一惊,心中最后一丝念想如琉璃般砰然破碎,她呆呆坐着,恍惚之中仿佛看见自己在野地里放风筝,风筝忽然间脱手飞去,她在后面追逐,却无论怎样也追不上,眼看着那一缕鸢线在纸鸢尾上飘曳,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第二卷 52.失踪
已将入伏,天气变得炎热,午后时,只站在门口便已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门前枝叶繁茂的大榕树上不时传来蝉鸣之声,叫声不绝于耳,令人厌烦透顶。
秦管家背负着双手在廊下来回踱着步子,颇有些心神不宁地朝院门处张望,望了一阵始终不见人来,却听厢房内传来“啪”地一声轻响,他慌忙走至厢房门前,隔着低垂的水晶帘觑眼朝内看。
内里静寂无声,李玄矶正和衣侧身卧在矮榻上午睡,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手里的书跌落在地上也不自知,睡梦中仍是紧锁双眉,也不知在为什么事烦心?
秦管家轻手轻脚走进去,将地上的书捡起,合上书页轻掸了掸灰,看那书名时,却正是李玄矶常看的那本佛经,不禁叹了口气,正要放于榻前小几上,李玄矶却蓦然睁开眼来,眼中尽是戒意,森冷锐利,秦管家被吓了一跳,只觉背上一寒,到底见惯了他这样,忙低声问:“城主要人进来打扇么?”这一两日李玄矶心情总是不好,什么人伺候都不顺心,如今索性不要人进来,秦管家无奈,只好自己过来伺候。
李玄矶见是他,方轻吁一口气,似乎是放了心,眸中光芒渐渐敛去,恹恹地道:“不用。”面上大有慵倦之色,翻个身面朝内里继续又睡。
秦管家见他睡着不动,再不敢出声打搅,转身走出门去,在门口站了一阵,却见小郭急匆匆从院门口走进来,他忙迎上前去,压低声问道:“怎么样?三公子人找到没有?”
小郭脸上已吓变了色,满头大汗地摇头:“没有…山上山下已经找遍,就是不见人…秦爷,这事情…我看还是赶快禀告城主才成…”他早上送饭上去,没瞧见洛小丁的人影,便进屋去看,谁知屋内竟也不见她,屋中屋外找遍,只不见洛小丁,这一下惊得魂飞魄散,慌忙下山将此事告知于秦管家。
秦管家是个细心人,早起时见李玄矶一反常态地没有起来,便知他身体不适,于是将此事暂且压了下来,命小郭再上去找人,谁知找了这许久竟没找到,他这时才知事态严重,皱眉想了片刻,道:“你再带人去找,仔细一些,南边崖下面也去看看,我这就去跟城主说。”
小郭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地又去了。
秦管家在房门前站了一阵,迈步走入屋内,李玄矶还睡着,他犹豫片刻,走上前低声唤道:“城主…城主…”
李玄矶睡眠向来极轻,一听他叫,便即醒来,慢慢转过身来把他看着,问道:“什么事情?”
秦管家一时间又不好说出口,想了一想,还是道:“三公子他人…忽然不见了,派人在山上找了个遍,也没见人…”
李玄矶翻身坐起,眼前这些事虽早在预料之中,乍然闻听此话,脸色却还是白了一白,送洛小丁走是出于无奈,旁人不提便罢,一提,他便如受剜心之痛,只觉喉头腥甜,由不住便是一阵猛咳。他握拳捂在嘴边,咳了良久方才止住,等他将手拿开,秦管家方见他袖口上沾了些血渍,月白色的布料衬着殷红血渍,格外醒目。
秦管家由不住失色,脱口惊道:“城主,您这是…”
李玄矶抬眼看看他,神色并无多变,往袖口瞟了一眼,缓缓站起身将那件衣服脱了下来,另寻了一件干净的换上,一边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管家道:“今早上小郭上去送饭,就没看见人…我看城主身体不适,便让小郭先带人上去找…”
李玄矶又问:“都找了哪些地方?”
“听小郭说,山上山下都已经找遍。”秦管家见他神色出奇地平和,心里反倒不安起来。
李玄矶沉默片刻,发话道:“去把二公子叫来。”
秦管家应声出去,遣了个小厮去请阙金寒,他在门外候着,等了不多时,阙金寒便同小厮一起过来,眼见他走入院中,秦管家慌忙迎上前去。
阙金寒见他脸色不好,便觉出不妙,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秦管家道:“三公子失踪了…”
阙金寒讶然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我师父呢?”
“城主在屋里,二公子快去…”秦管家催他进去,却又忍不住提醒,“城主气得不轻,二公子待会说话要小心着点儿。”
“我知道。”阙金寒说着话,见门边侍立的丫鬟打起水晶帘,便赶忙走了进去。
秦管家仍在外面候着,隐约听见李玄矶的吩咐之声,想来是要阙金寒去搜寻洛小丁的下落,不一会儿阙金寒便从里面出来,见了他,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便急匆匆地走了。
阙金寒记着师父吩咐之事,回去后立刻便命人四封城门,随后便调了一队人往小寒山而去。
骄阳似火,晒得人浑身像着了火般难受,阙金寒一边抹汗,一边带人往小寒山赶,走到城西黑状元粥铺时却见尚悲云带了个家人自里面出来,不觉中脸色便更阴沉了几分,自洛小丁受罚之后,二人便有了心结,平常见面也只打个招呼,至多敷衍几句便罢,但两人已经照面,他只得挤出笑脸向尚悲云问好。
尚悲云却不以为意,见他带了人行色匆匆的一副模样,不免留了心,拉住他问道:“二师弟这是要去做什么?”
阙金寒原本不打算理会他,转念一想,便顿住脚步,凑近他低声道:“老三不见了,师父叫我带人去找。”
尚悲云听得一楞,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小丁他不是在山上面壁么?”
阙金寒冷笑道:“我怎知道?如今他不在小寒山了,到处都找不到他…”他偏偏头,举步往前便走,一边道,“我这里急着去找人,就不陪大师兄说话了。”
尚悲云略怔了怔,回头对候在一旁的家人道:“你先把粥带回去给少夫人,我去办点事情。”大步追上前去,叫道,“金寒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找。”
阙金寒见他跟来,也不好出言赶他走,只没奈何,却仍强笑着问:“怎么?元宵这阵连门都不出了?”
尚悲云脸上微微一晒,道:“元宵她…有了身孕。”
阙金寒“哦”了一声,道:“这是喜事,大师兄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大家聚聚,庆贺一下…”
尚悲云叹气道:“原是这么想的,可小丁一直在山上…便想着等他回来再说…谁知又出了这档子事,小丁他好好的怎么会不见?我前两日还问过小郭,说他在上面过的不错,怎么一转眼人倒没有了?”
阙金寒听他言辞间大有关切之意,心头大不受用,同是师兄弟,偏生大师兄就要对洛小丁更好一些,一听到那个人出了事,便急成这样,若是换了自己,只怕理都不会理,如此一想,便更觉不是滋味,也不答话,埋了头只顾往前走。
第二卷 53.疑云
两人到了小寒山下,把人分成三路,从山脚下撒网似地搜上山去,最后在山顶会合,均是一无所获。
尚悲云虽是焦忧,却还是沉住气与阙金寒将石屋内外看了一遍,凡是能够藏人的地方都细细搜索一番后,仍不死心,又同阙金寒一起下到南面崖下去看,不知不觉中日已西斜,众人勉强又寻找了半个时辰,天便完全黑下来,再看不见,这才作罢,动身返回城中。
阙金寒吩咐手下人各归各位,他自己也来不及回自己的住处,与尚悲云告别,急着赶往取松院复命。
尚悲云又累又饿,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逐云阁,才到门口,便见一个小丫头站在里面翘首翘脚地往外看,正要出声喝斥,那小丫头已看见他,脸上绽出喜色,却并不迎上前来,反而一溜烟地朝内院跑去了。尚悲云知这必定又是元宵遣来候他的人,原本焦躁不快的心倒平和下来,心头微生甜意,凉滋滋说不清的受用。
等到了东厢,霍元宵那边已命人准备好热水,亲手绞个帕子递上前来,见尚悲云一头的汗,身上衣衫尽都是灰,不由得吃了一惊,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蹙起秀眉问:“这是去做什么了,弄成这样?”回头冲门边的丫鬟道,“快去给大公子准备洗澡水…”
尚悲云也不吭声,只望着她笑,马马虎虎洗了手脸,将弄脏了的外袍卸下来往地上一丢,仰身躺在榻上对霍元宵道:“我饿死了…先弄点吃的给我。”
霍元宵跟过去歪身在榻边坐下,凑近他头发嗅了嗅,皱皱鼻子:“还是先去洗洗,你这头发上一股子馊味。”
尚悲云抬手捏捏她秀巧的鼻尖,道:“这就嫌我臭了?”
霍元宵咯咯笑着避闪,见他脸色微发着青,一脸倦容,不禁心疼起来,忙招呼人端来饭菜,笑道:“懒鬼,快起来吃罢!等吃完了,好好把你这身泥洗一洗。”
尚悲云闻见菜香,一骨碌爬起身来,走到桌前坐下吃饭。
霍元宵见他吃的狼吞虎咽,由不住笑道:“你慢着点儿,别噎着了…怎么倒像几辈子没吃饭似的?”
尚悲云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抬眼去看她,含含糊糊地道:“我饿了。”
霍元宵在旁替他往碗里挟菜,瞅着他脸小心翼翼地问:“云哥,我听阿昌回来说,你跟着二师弟去小寒山了,莫非是洛小丁那坏小子出了什么事?”她口中的阿昌便是先前替尚悲云送粥回来的那个家人,霍元宵见只他一人回来,免不了问上几句,这才知尚悲云同阙金寒一道去了小寒山。
尚悲云手中的筷子慢了下来,瞥眼看了看她,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碗筷,低声叹气:“小丁他不见了…”
“不见了?”霍元宵一时转不过神来,又跟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尚悲云心头烦乱,微有些不耐起来,拧眉道:“不见了就是不见了…问这么多做什么?”说完这话又觉过分,眼望霍元宵嘴巴瘪起,面露委屈之色,忙抚着她后背安慰,“你知道的多了,反而担心,累着肚里的孩子就不好了…”
“人家也是担心,这才问问…”霍元宵嘟起嘴道,“你既不让问,我不问便是…”
尚悲云见她生气,忙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旁边侍候的鬟仆看到二人如此,慌忙都避了出去。这时四下无人,尚悲云才道:“小丁他…似乎是跑了,如今不在小寒山上,到处都找不到。”
霍元宵听他此话,已完全明白过来,惊讶之下,再顾不上生气,推开他道:“小丁他跑了?这是怎么回事?”
尚悲云摇头道:“不知道…”拿起筷子,低头继续吃饭,二人均是沉默不语,房中一片寂静。
霍元宵想起近些日子,外面传进来的一些流言,忍不住道:“这阵子外面都在传…说小丁是个女…”她边说边看尚悲云脸色,待说到这里,尚悲云的脸蓦然便阴沉下来,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眸光往她脸上一扫,似刀剑般锋利,这一瞬,霍元宵竟觉她的云哥与那高高在上的城主师叔有几分神似,她不觉便住了嘴,心知他动了怒,便有些害怕,一时间自悔不已。
尚悲云再吃不下,“啪”地将手中竹筷撂到了桌上,寒了脸道:“外面那些混账话你也信,小丁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是男是女,不比外头人清楚?”
霍元宵虽是失悔,但被尚悲云这么一顿训斥,脸上下不去,她一向要强,如何肯服输?嘴上只不肯饶人,腾地站起身道:“总是你那个师弟最宝贝,半句都不能说他…他是男是女,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曾与他同吃同住…”
尚悲云见她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怕她气坏了身子,口气不觉放得缓了一些,却仍是板着脸:“往后这些话再不许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发的那个毒誓,这些话虽只是些闲话,传出去却是要害死人的。”
霍元宵眼圈微红,转过身拿脊梁对着他,低头不说话。尚悲云坐了一阵,起身走过去将她扳过来搂入怀中,霍元宵顺势偎入他怀中,手臂伸过去环住他的腰,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低语:“云哥,是我错了。”
尚悲云微微难过起来,回想起先前元宵之言,不禁心潮起伏,便是他,也不曾真正同小丁同吃同住过,那时虽在一个院子里住,但小丁总是早起晚睡,便连沐浴更衣都是背着人的,他心头一阵怅恍,忽然间竟生出许多疑惑来,诸多往事一霎那齐往脑海间涌集,盘旋缠绕,似有浓雾弥漫,包裹住洛小丁的身影,令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
因近端午,浮云城中家家户户都忙着驱邪辟祟,采杂药、沐兰汤、饮蒲酒。粽香飘飞的里巷之中间或有风言风语传出,内容大抵与那忽然间从小寒山消失不见的三公子有关。
洛小丁的去向身份性别,无一例外成为人们闲暇之时的谈资,诸多猜测不一种种。所有的一切都因洛小丁的失踪,变得神秘起来,仿似一个大大的谜团,逗引起人们的好奇之心,一时间满城风雨。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取松院内却是波澜不兴,但有些闲言碎语,也都被秦管家及时喝止了。
阙金寒受师父之命四处派人搜寻洛小丁下落,只是没有消息,他一直不敢前去回禀,心里却是着急,整日只向底下人催问消息,可事与愿违,洛小丁这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他懊恼沮丧不已,由不住暗骂洛小丁害人,心内却忐忑不安,就怕师父唤他前去问话,好在那几日里李玄矶身体不虞,竟也没功夫问他。
第二卷 54.端午
端午节头晚,霍夫人托人送了一篮粽子到取松院,正赶上李玄矶吃晚饭的时间,秦管家便使人端了一盘过去,李玄矶看见盘子中结着五彩丝线的粽子才省起是过端午,得知这粽子是由霍夫人送来,便命秦管家记着回礼致谢,选了一个粽子剥开吃了,赞了两句,起身去漱口。
秦管家见他洗了手,便忙递给他一块帕子,李玄矶接过来一点点将手上水渍揩干,动作缓慢,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拧着眉头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才将帕子递还与秦管家,问道:“二公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还没有。”秦管家摇头,觑眼去看他脸色,却见李玄矶脸上并没什么变化,神情仍是淡淡的,一双眼眸却越发的深邃了。
沉了片刻,李玄矶才问:“他都怎么在查?查了这许久还没有消息。”
秦管家道:“二公子这几日都没歇过,城里面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城外也派了人去…恐怕这一两日就会过来向城主禀报。”
李玄矶眉头微微舒展开来,瞅秦管家一眼,道:“这么说他这几日倒是操劳了?有你这个和事佬替他们遮掩,倒替他们省了不少心…”
秦管家面上讪讪的,也不好辩解,见他并不予以责怪,便也松了一口气,唤了丫头进来收拾好碗筷,奉茶上去。
李玄矶端了茶碗啜了一口,吩咐道:“你差人去问问裴副城主、童副城主他们,明日可有什么事情没有?若没有,便带了家眷过来聚聚,顺便也将悲云、金寒他们一起叫来,霍先生一家也都请过来。”
“城主这是要…”秦管家一时间猜不透他的心思,眼盯着他,满脸困惑之色。
李玄矶道:“你先前不是问我生辰的事情么?又不是什么大生日,就不用摆那么大的排场了,正赶上端午,便当是庆生,一家人聚聚便算。”
秦管家这才明白过来,为难道:“大公子都来问过好几次了,城主的生辰是大事,这也未免太过…”
他还待说下去,却被李玄矶打断:“这有什么?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办…”他顿了顿,又道,“记得去玄天阁囚室里看看范玄敬,好歹也是过节,送些粽子过去给他。”
秦管家唯唯称是,退出去按李玄矶吩咐写了帖子,叫人一一送了过去,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派出去的人大都回来,秦管家听闻所请诸人都应了邀,便忙叫人准备明日的宴席,好在之前有所准备,倒也没怎么忙乱。
第二日正午时分,众人陆续来到,霍不修翁婿两家来的最早,接着到的便是童玄成夫妇,没多久,裴玄义也携了两个小妾过来,他妻子早逝,随后便一直未续弦,只是不停地纳小妾,如今身边带的这两个是他近来最为宠爱的,阙金寒也不知在干什么,磨蹭到将要开宴才忙忙地奔来。
李玄矶还没来得及说他什么,裴玄义便已开口,问道:“金寒在忙什么?怎么这时才来?”
阙金寒呐呐地道:“这两日手头事情多,一时间丢不了手,总也走不开。”
裴玄义顺着这话便问:“是在忙洛小丁的事情?我刚回城便听人说这孩子的事,如今可找到没有?”
阙金寒望一眼李玄矶,张了张嘴,没敢出声。
李玄矶早知裴玄义会借机寻事,倒也不觉得意外,转目往阙金寒脸上一扫,道:“你大师伯问你话,怎么不答?”
阙金寒这才道:“还没有找到,正遣人四处打听,等上几日就有消息了。”
裴玄义摸摸颌下胡须,摇头冷笑:“我看这事情怕没那么容易,当真人家有心,不让你找到,别说一年半载,便有十年八年,也是找不到的。”一边说一边去看李玄矶脸色,却见他仍是云淡风轻的一副模样,眸中竟连一丝波澜都无,不禁大失所望。
宴席设在后花厅,男宾一桌,女宾一桌,统共只有十来个人。
一时就座,裴玄义四下看了一转,感概道:“这人真是越来越少…竟连一桌都凑不齐了。”众人心知他话中所指,都不好搭腔,只是嚷着喝酒,大家喧哗起来,李玄矶便只当没有听见。
女眷那边大都不吃酒,低声寒暄着只顾吃饭,不多时便散了宴,丫鬟们送上子茶、糯米角黍,又都吃了些,便拿了些花草到一边亭子里乘凉斗草玩。
男宾这边因要吃酒,迟迟都未撤席,杯箸往来间,酒兴酣畅。
不知不觉间已是酒过三巡,裴玄义似乎喝的有些高了,斜乜着醉眼笑道:“我这次出门听了不少笑话…你们可要听听?”
裴玄义与李玄矶不合,在座诸人大都知道,心知他必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均缄口不言,只拿眼把他看着。
李玄矶淡淡一笑,道:“既是笑话,那便说来听听。”
裴玄义慢慢转过脸来看向李玄矶,目光灼灼,竟再无半分醉意:“也不知是谁造的谣,竟有人说洛小丁是女子,城主你说,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他面上微有笑意,却是恶意的,一双眼紧盯在李玄矶脸上,只盼从那张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李玄矶静静望住他,眸中微掠过一丝惊诧之色,唇角处却有笑意绽开:“果然是笑话,大师兄是从哪里听来的?”
裴玄义叹了一声:“眼下江湖上都已传得沸沸扬扬了,随便在哪里都可听到。唉,也不知那些人中了什么邪?传得是有鼻子有眼,连我都由不住要信了。”
尚悲云忍不住插口道:“不过是些无中生有的鬼话,大师伯你也信?”
他是小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顶撞裴玄义,已属不敬,李玄矶不由得皱眉,斥道:“悲云,不得无礼!”
裴玄义瞪他一眼,道:“我自然是不信,可大家都知道,当年城主为这事是发过誓的,若不澄清,这城里上上下下如何肯服?白白玷污了城主的清名不说,还累得浮云城遭人耻笑。原本想找几个江湖上德高望重的来城里,当着他们的面,验了洛小丁的真身,谁还再敢说那些鬼话…谁想这节骨眼上他竟然失踪了,实在也是太巧了。”
第二卷 55.争执
裴玄义言辞凿凿,句句在情理之中,可那话里暗藏的机锋,却是显而易见的。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在置疑,众人平素虽看不惯他的为人,听闻此话后各自心头都是一跳,不免也生出些疑惑,只不好表露出来。
李玄矶敛容,徐徐言道:“大师兄思虑的详尽周到,原是最好不过。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总有许多事情想不到,如今人去楼空,倒辜负了大师兄这番好意。”
裴玄义道:“辜负了我倒没什么,怕的是有人当真妄顾师命,辜负了浮云城的列祖列宗、上下子民。”
这话分明已有指斥之意,童玄成见裴玄义越说越不像话,忙制止道:“大师兄——”
李玄矶表情依旧平和,抬眼看看尚悲云,微笑道:“悲云,你们去亭子那边看看,问问童夫人、霍夫人她们都吃好没有?”
霍不修闻言,立刻会意,站起身道:“酒也吃的差不多了,咱们也去那边斗草玩玩。”一边挥手招呼阙金寒,“走走,一起过去看看。”
眼望霍、尚、阙三人出了廊道,到了那亭子里,李玄矶这才转目看向裴玄义,面上虽带着笑,眼中却隐现犀利的锋芒,道:“大师兄还有什么话说?不妨说的明白一些。”
裴玄义鼻中轻哼一声:“城主干什么要支走他们?莫非是做贼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