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想来三爷已经猜到,此事宜快不宜迟,秦爷要疗毒必得继续呆在医馆,而我腿伤已差不多痊愈,便可离开,等离此处足够远,我便放了这烟花报信与唐连,届时唐连必会被我引去,我再随意指个方向,让他们去追,三爷与秦爷不就可以借机脱身?”
叶如诲冷笑:“这就是你的万全之策?是替你自己脱身的万全之策吧?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可以被你这愚妇随意摆布?”
“这便是三爷的事了,信不信由您。”
叶如诲抬腿一步跨至十二娘面前,劈手夺过她手中七星弹,道:“也不是不中用,只是放这烟花的人不能是你。”他盯着手中七星弹,眼光闪烁,思虑片刻,道,“明日施完针便走,你跟我们一起走,至于唐连,我自会另外安排人留在这里招呼。”
“那…秦爷身上的毒?”
“林先生也跟我们一道走。”
十二娘垂下眼无语,许久,方轻喟道:“但凭三爷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尾毛这么多人潜水呢?
险中求
翌日,叶如诲弄了辆马车过来,待林先生给秦放歌施完针,便立刻将人背上了车。
林先生一面把行医的用具跟秦放歌这一阵要服的汤药搬上车,一面跟药僮吩咐:“这几日有来求医的人,便说我外出诊病去了,过几日便回。”
药僮连声答应,有点不安地跟主人道别:“先生路上要小心哪!”
“知道了,你在医馆里也要小心,要知道随机应变,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那些话,万勿把我与叶三爷的行踪泄露于人,记住了么?”林先生对那药僮好一阵叮咛嘱咐,见十二娘上车有些费力,便出手扶了她一把,“姑娘的腿感觉怎样?”
“比往日好多了。”十二娘坐下,抬起那伤腿活动了下,语笑嫣然,“多亏林先生妙手,不然这腿便废了。”
林先生道:“你一个姑娘家,又还这般年轻,瘸了条腿总归不好,可不能大意啊!”
十二娘含笑连连地应,眼圈却是一红,隐隐有泪意涌动。
她自幼失怙,被人辗转卖到江天成处,再之后便到相府,从不知父母天伦之爱是何滋味,如今被林先生这般关爱体恤,心头顿生感激亲近之意。只是老先生虽说得是不错,可她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丧命,又怎顾得上一条腿?
林先生又道:“唐公子临走时一再嘱咐我好好照看姑娘,可惜老夫无能,不能劝阻叶三爷这般待你,让姑娘受委屈了。”
“这不关先生的事,先生不必自责。”
“我知姑娘是好人,叶三爷虽脾气暴烈,却也不是凶恶之人,只怕这其间是有什么误会吧?”
“并没有…什么误会。”十二娘呐呐道,“是我对不住他们。”
正说着,便见叶如诲掀开车帘往内看了看,两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下来。
叶如诲歉然对林先生道:“实在没法子,便辛苦林先生陪我们走一遭了,待明日施完针,我再找人送你回来。”说着话跳上车辕,扬鞭赶着马车出了医馆。
十二娘好奇地看看林先生,低声问道:“先生该不会是被他逼的吧?”
“不是。”林先生苦笑摇头。
“那您是欠他银子?”不然怎会放下医馆的事情,跟着淌这滩浑水。
林先生哈哈笑了声:“欠他命。叶三爷早年对林某有一命之恩,不得不报。哈哈哈,姑娘可别当真,说笑,说笑而已。”稍后又道,“其实还是放心不下秦爷,他体内余毒不清,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老夫身为医者,总不能知而不理,任他丧命吧?
十二娘微笑不语,心里却是感叹。真是难为老先生这份仁善之心了,都说医者父母心,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既能做到,便也就值得人钦佩崇敬。
马车出了镇子,驶上一段凹凸不平的山间小道。
颠簸中,秦放歌苏醒了过来,睁着眼迷茫地四下张望,j□j一般道:“水…水…”
十二娘挪过去将他扶起,拿过水囊小心地给他喂水,一边轻声唤:“秦爷——秦爷,你觉得怎样?”
秦放歌连吞了几口水,转目看到她脸上,目光更加茫然了,半晌梦呓般喃喃:“阿玉,阿玉…”忽然伸手一把捉住十二娘手腕,挣扎着想要起来,毕竟伤重,身子起到一半,便又倒回十二娘臂弯里。
十二娘道:“秦爷认错人了,我不是阿玉,我是十二娘。”
“十二…娘?”秦放歌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忽然大叫,“怎么是你?贱人,你给我滚——”
喊完这一声,急喘几声,眼皮缓缓耷拉下来,竟又睡了过去。
林先生扒开他眼皮看了下,又试试鼻息,松口气道:“没事。”抓过秦放歌两只手凝神诊脉。
外面的叶如诲听到动静忙停下马车,探头朝车内问道:“怎么了?”
“秦爷刚醒了一会。”十二娘淡淡回他。
“我刚听到他大叫,到底怎么回事?”
“秦爷叫我阿玉,我说我不是,他便有些不高兴。”十二娘将方才事情如实禀告。
叶如诲恨恨瞪她一眼:“你就不能说你是?明知他神志不清,又激他做什么?”
十二娘撇转脸不看他,坚持:“不是便不是,何必骗他?”
叶如诲气得哼一声,却也懒得与她锱铢必较,又问林先生道:“先生,秦贤弟怎样了?”
“脉象还算平稳,比昨日好多了。”
叶如诲闻听此话,方自吃了定心丸,面上露出喜色,撂下帘子退出去,继续驾车前行。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车窗帘又低低垂下,车厢内光线便越发不好,一片幽暗里秦放歌忽然又动了下,一只手在垫褥上胡乱摸索着抓住十二娘的手,便再不肯放,口中兀自叫:“三哥…三哥…”
“秦爷…要喝水么?”
“三哥…”秦放歌气息不稳地继续叫叶如诲,一双眼半睁半闭,也不知是醒是睡。
十二娘看林先生一眼,林先生点点头,道:“叫三爷进来吧!”
林先生既这般说,她自是顺理成章地喊:“三爷,秦爷叫您。”
叶如诲闻声停住马车,入内到秦放歌身旁,颇有些紧张地问林先生道:“秦贤弟怎样了?”
不待林先生出言宽慰,秦放歌那边已听见叶如诲的声音,睁开眼便要挣扎着起来,一边问道:“三…三哥,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叶如诲忙将他扶起,十二娘想要退到一边去,一只手又被他抓着,当着叶如诲的面也不好粗暴地甩开,只好往后挪了挪,就那么让他抓着。
“正在过云雾山,只要翻过山,到域北就容易多了。”
“不…不行,三哥,我们得回去,先到岳州接人。”秦放歌虽急,无奈身体太过虚弱,说话时便是有气无力的,一句话说完已累的气喘吁吁。
“贤弟,回去太危险,先翻过山逃过一劫再说接人的事成不成?”
“不成,再危险也要回去,我怕晚了…圣上便会落到…”
他的话没说完,叶如诲脸色便已大变,偏转头警惕地看十二娘一眼,又望一眼林先生,道:“你们先出去一会。”
显而易见是有机密要事,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
十二娘心里明镜也似,毫不迟疑将秦放歌抓住她的那只手拨开,起身随在林先生身后走出马车。待林先生跳下去,方慢吞吞从车辕上蹭下去,也不走远,斜靠在车辕上拉过马缰把玩。马车而今在云雾山的半山腰上,道路已经相当狭窄,再往上走点,只怕便不能行车。
若真想翻过山去,迟早都要徒步行走。
黑云压得很低,几乎就挨着头顶,山风很大,枯枝败叶和着细细的黄沙打着旋儿在半空中翻卷来去,呜呜作响。步德镇就在眼皮底下,屋舍俨然,错落有致,在一片雾霭里若隐若现,只是变得小了许多。
林先生临风伸个懒腰,道:“许久不坐车,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抖散了。”望望天,面上颇有担忧之色,“只怕要落雨…再往上路就更窄了,差不多便是在峭壁上走,这一落雨,真凶险啊!”
“先生不要担心,就快到晚上,今晚上这山是无论如何翻不过去了,说不准要在山上歇脚,等明日先生替秦爷施针过后,叶三爷自会放您回去。”十二娘柔声宽老先生的心,唇角边浅浅一抹笑意,半是无奈半是自嘲,总之她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就算是叶如诲肯放她走,秦放歌也决计不肯,还欠着他一条命呢!叫人家如何肯干休?
还真给唐连说中,圣上果然是给他的人掳走,看来秦放歌的确是相爷的对头,会不会真就是当年那忽然失踪的商放?
也难怪相爷要费这么大力气捉他,这样的心腹大患,又焉能不除?
林先生呵呵笑道:“我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担心,倒是姑娘你要小心保重才是。”
十二娘心头泛起酸楚,微眯了眼只是笑。
正笑着,便见叶如诲从里面出来,想是两人的机密要事已经说完了。
“林先生,方才对不住了,还请回马车上去。”叶如诲对着林先生客客气气,转头对十二娘便是另外一番态度,神情冰冷,话语间十分无礼,“你也回车上去。”倒像是在吆喝犯人。
十二娘没说话,乖顺地走回去,正扶林先生上车,却听叶如诲道:“等等,让我先把马掉个头。”
“怎么…要回去?”十二娘明知故问,一脸愕然之色。
“嗯,回去。”
“可是…”她待要说回去危险,却忽听山下传来尖锐的呼啸声,注目一瞧,便见半空中有七彩烟花绽放迸射开来。
有人放了七星弹——
讯号一出,唐连的人随时都可能会出现在步德镇。
那他们回步德镇无疑便是自投罗网,十二娘不动声色观秦放歌脸色,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轻轻道:“三爷真的要回去?这时节放烟花传讯,可真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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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行
满天阴霾下,人的呼吸仿佛都变得沉重,叶如诲久久凝望山下村落,并不是不是时候,而是正是时候,这正是他们离开两个时辰后,与人约好放烟花的时候。可谁能想到秦放歌竟坚持在这般凶险的时候从原路返回去岳州?如此,那烟花便放得的确不是时候了。
他由不住苦笑,忽然转头怒目瞪住十二娘,冷笑:“你以为我会怕?”
“我没这么说。”十二娘平静地跟他解释,“我的意思是时机不对。”
“那又怎样?”叶如诲扬扬眉,抬手指马车上,“滚上去,若有什么异动,你第一个上去当箭靶子。”
林先生拉拉十二娘袖子,冲她摇摇头:“别说了,上车吧!”
车内的秦放歌已完全苏醒过来,向左斜倚在一堆垫高的被褥上,睁着眼看林先生跟十二娘弓着腰进来。他对林先生扯出个笑来,大概也知那是救他命的人,所以态度很恭敬,及至看到十二娘,脸上的笑便敛去了,瞥她一眼,颇有些嫌恶地别转脸去。
他如此无礼,十二娘却不能无礼,毕恭毕敬地道:“秦爷醒了?”
“不醒难道睡死过去?你当然是巴不得我死,看到我还好好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十二娘早已习惯他这般冷嘲热讽,微抿着唇一声不吭,扶着车厢壁慢慢坐下。
林先生插言道:“秦爷觉得身上如何?”
“好多了。”秦放歌对着林先生,便是一脸的和颜悦色,“多谢林先生,救命之恩秦某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报答。”
“秦爷不用客气,治病救人乃医者之本,何言报答二字?”
二人你来我往地客气好一会,十二娘在旁沉默不语,只朝林先生投去感激的目光,她已不在乎秦放歌说什么,但林先生能袖手旁观却并没有置之不理,还是出言为她解围,便不能不令她动容。
外面下起雨,雨打在车厢顶上,啪啪作响。
林先生在车内翻出个斗笠递给外面赶车的叶如诲。
秦放歌的目光在这当口又转到十二娘身上,冷冷盯了阵子,见林先生退回车内,便又把目光转向了他,踌躇片刻,试探着问:“林先生似乎与唐连交情不浅?”
林先生道:“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无非就是找老夫看过几次病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显然不想对此事做深谈,秦放歌便也就不好再问,转目又睨十二娘一眼,默然许久方又徐徐道:“我知先生是怕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不过,事到如今,先生若还想置身事外,只怕已很难,我与叶三哥为治病而来,自想大家好好的,不伤及先生与家小分毫,但朝廷那边却不大可能会轻易放过您。”
林先生皱眉,面上微有不悦之色:“老夫身为医者,自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至于什么朝廷纷争,那并不是老夫所在意事。秦爷也好,唐公子也好,只要来我这里看病,我便当他是病人,其他什么也不是。”
十二娘见老人家言语间有些激动,便知他为秦放歌的质疑生了气,忍不住道:“秦爷,唐连是送我来此看病不假,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放歌冷笑:“那是哪样?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你也就只有哄得唐连团团转的本事。”
十二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秦放歌这番话着实刻薄,令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愣怔片刻,低了头垂眸不语,心头却是酸涩,也许在秦放歌眼里,唐连待她好亦是为她色相所迷,可他又如何知道她与唐连自小便在一起,那种在患难里相互扶持的姐弟之情,他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雨渐下渐大,车内三人都不再说话,整个天地间充斥的都是哗哗的雨声。
马车在大雨中顺着崎岖的山道下行,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终于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后停在了一座荒庙前,叶如诲顶着湿淋淋的斗笠探头进来道:“贤弟,你们先下来在这庙里避避雨,我到山下面去探消息。”
“三哥是不是觉得有哪里不对?”秦放歌警觉地问。
“稳妥起见,我还是先去镇子上转一圈,万一有什么,也不至全军覆没。”
秦放歌拧眉想了片刻,颔首道:“也好。”
马车就停在庙门口,只要两三步便踏入庙内,并没怎么淋着雨。那庙多年无人经营,年久失修缺专少瓦,勉强能遮挡风雨罢了。大雨从屋顶几处缺了瓦的地方漏下来,淌得地上湿了多处。
叶如诲好不容易找了处干燥地,扶着秦放歌过去坐下,料理的差不多带上刀背了弓箭便要下山去探消息。
秦放歌道:“三哥此去千万小心。”
叶如诲点头道:“贤弟放心,我知道的。”伸手抓住秦放歌一只手握一握,又道,“你也要小心,若我明日天亮前还没回来,那多半便是出事了,到时贤弟绝不可贸然下山去,待林先生替你施针后,便在这附近山林中找地方躲一阵子再说。”
秦放歌反手将他那只手握紧,一字字道:“不成,三哥你一定得回来,我等着你,无论如何你都得回来。”
叶如诲笑了声,在他肩上轻捶一拳,起身对林先生抱拳作揖道:“一切有劳先生了。”
林先生点头道:“三爷不必客气,我和十二姑娘会照顾好秦爷的。”
“那便多谢先生了。”叶如诲点点头,抬眼乜一眼静立一旁的十二娘,冷冷道,“她不能留在这里,得跟我一起走。”
“这…三爷,十二姑娘腿伤未愈,这又下着大雨,她一个姑娘家…”林先生登时急了。
叶如诲道:“林先生,她没你想得那么娇弱,杀人放火她什么没做过?”
林先生愕然,转头看看十二娘,看她仍是一副淡然娴静的模样,便越发觉得叶如诲是在欺负这姑娘:“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
“多谢先生替我美言。”十二娘开口言谢,一边却又细语安慰,“只是下去探探路而已,并没什么,先生不必为我担心。”
她此言倒让叶如诲刮目相看,注目看她片刻,道:“既如此,那便走吧!”
秦放歌自叶如诲提出要带十二娘一起走,便一直缄默无语,他也知因着他之前下狱之事,叶如诲恨那女人之心并不在他之下,这女人表面上看来柔弱无害,实则心思歹毒,什么事都做得出,难保不在他受伤的情况下忽然出手对付他,带她走其实是叶如诲为他自身的安全考虑,不过这显然是多虑了,他虽受伤,对付这女人却还是绰绰有余。
况且那女人瘸了一条腿,虽说如今看来已恢复许多,终归没有痊愈。
他一双眼在十二娘腿上来回地看,眼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至门槛,到底没忍住,忽扬声道:“等一等。”
叶如诲回过头来,眸中微有疑色:“贤弟还有什么事?”
秦放歌愣了愣,抬眼看到十二娘脸上,见她面上淡淡,仍是一派不急不躁的泰然之色,便就由不住动怒,狠狠盯她一眼,撇开头摇头道:“没事了,三哥路上小心。”
林先生追上来递给十二娘一个斗笠,十二娘接过冲他微微俯身行个谢礼,戴上斗笠随在叶如诲身后踏入雨地中,二人运起轻功,在漫天雨幕中几起几落便消失不见。
大雨浇下来,只一瞬的功夫,身上便已湿透。
头上的斗笠稍许管了点用,没有让雨水糊住双眼,十二娘紧跟着叶如诲往山下疾奔,还好腿伤愈合的不错,纵身起跃的时候并非如想象中不便,只伤处有点隐隐作痛。
已是深夜,步德镇被笼罩在扯天扯地的大雨里,漆黑一片。
街道上有没有人看不清楚,叶如诲在街口略站了站,便纵上一侧院墙,在屋宇檐头飞掠而过。十二娘只有随后跟上,直跟着他到了一紧邻医馆人家的墙头上才停住。医馆中寂寂无声,挂在门口的灯笼早灭了,前院后院之中并不见有人出入,只后院一间厢房内亮着灯。
檐下铁马叮咚有声。
叶如诲矮身贴在后院的墙头上许久,方纵身下去,回头冲十二娘招招手叫她也下去。
十二娘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廊下,看叶如诲叩击那亮着灯的厢房窗棂。才笃笃响了两下,便见房门嘎吱打开,叶如诲走过去待要一步迈入,却忽怔住,返身一个倒纵如箭一般直出廊下。
而这刻间,那厢房内忽地便涌出五六个人,三四个火把倏忽间燃起,登时将这四方院落照的一亮。而那原本空无一人的三面墙头竟也忽然间就冒出一二十条黑影来,叶如诲一咬牙拔刀便迎了上去。
刀剑一瞬交击,锵锵之声不绝于耳。
有几人跳下墙来朝十二娘围攻过来,她来不及多想,自腰间一扯,竟扯出把软剑来,这剑是当初唐初楼送她的兵器,剑柄上嵌着宝石,剑穗上结着许多小小金铃,舞动之时,铃铃作响,故此取名叫金铃剑。
当日唐初楼赶她走时,她一半负气一半伤心,干脆将剑留在了相府,不成想唐连竟将这剑又带还给了她。
金铃在风雨里幽鸣,软剑荡开处,众人尽皆后退。
十二娘想若这是唐连的人马,他必能听得出铃声,便会出声阻止。然而事与愿违,数剑之后她便知她想错了,在这里守株待兔的绝不是唐连,她一边左右击挡,一边后退,寻思杀出一条血路暂且逃脱出去。
既下了决心,她手上便也不再留情,一剑刺出先结果了一人,跟着又劈飞两个羽林卫,硬是从包围圈中劈开了个缺口,飞身便往外冲。
眼看着便要冲出去,却忽听廊下有女子的娇声:“十二姐…”
竟又是阿芙!
这阴魂不散的死丫头…
她只觉一阵焦躁,脚下稍许一慢,斜刺里已飞窜出一人,手中折扇挥开,迎头朝她便是一击。十二娘大惊,只有折回软剑前来击挡,金铃剑堪堪截住那击来的折扇,对面那妖娆少年笑得百媚横生:“十二姐,哪有跟自己人拼命的道理?回去吧!”
手中折扇蓦地便是一压,十二娘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往后急退几步,便又落入了包围圈中,只是这瞬间的功夫,她整个人便已暴露在数把刀剑之下,眼见便要被刺出十来个透明窟窿。
妖娆少年以扇掩面,叹息道:“十二姐,十四对不住你了。”
“住手。”危急关头,忽有人断喝一声。
十二娘抬头,便见唐连自墙上跃下,那妖娆少年面上一凛,朝后退出一步,挥扇道:“住手住手!”冲廊下阿芙摇摇头,道,“我去追叶如诲。”说着话如脚底抹了油一般嗖地便上了屋顶,转瞬便湮没在沉沉雨夜之中。
阿芙抢出廊檐下道:“住什么手?这女人与秦放歌勾结,杀了她。”
唐连玉笛陡然出袖,他以玉笛指住阿芙,怒道:“谁敢杀她?”
阿芙冷笑道:“杀她怎样?上次秦放歌逃出石鼓口,你有不可推卸之责,还敢跟我大呼小叫,待我告知相爷,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唐连眼望住她冷冷哼出一声:“相爷就在门外,你要说什么尽管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上来,明天再来捉虫。
暖心汤
一辆乌沉沉的马车在院门口停住。
车后乌泱泱一片人马,均是披甲戴盔的随行羽林卫。
车门帘被掣开,一个俊秀的小厮敏捷地自车上跳下,撑开手中黑色大伞,将脚凳抽下放好,之后便恭恭敬敬立在车前,将伞撑得高高的,静待车内贵人下车来。
十二娘的心猛地紧缩,雨下得炽烈,大颗大颗砸在她头上,迫得她不得不低下头去,眼前模糊一片,仿佛被雨糊住,她想抬手去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却好像锈住了般,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眼角余光扫出去,便见一只乌皮六合靴踩上脚凳。
靴子的主人是位身披黑色斗篷的清贵男子,他微躬着身从马车内出来,举手抬足间优雅从容,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全部拢于发顶整整齐齐束在白玉冠内。那是个英俊傲慢的男子,分明已过三旬的年纪,可那张脸却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一双眉生得极好,乌黑浓长直飞入鬓角中,狭长凤目中隐隐有霸气四溢,只一眼便叫人矮去三分,不由自主为那睥睨天下的气势所折服。
唐连迎上前躬身行了个礼,低低唤了声:“相爷。”
这不是在京城,何况唐初楼还是微服出行,一切礼仪从简,并不需要太过张扬。
唐初楼微微颔首,目光在庭院里一转,落在大雨中垂首静立着的十二娘身上,在她四周的雨地上,或仰或伏,倒着七八个死了的羽林卫。她手中金铃剑斜斜指出去,仍处于随时攻击的状态,雨水打在剑穗系着的金铃上,发出清越铃鸣。
铃铃铃——铃铃铃——
久久不绝。
他的目光从金铃剑上缓缓收回,微皱起眉,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唐连道:“这是怎么回事?”
唐连看看十二娘,又看看雨地里那一堆死尸,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远在廊下的阿芙抢着替他答话道:“相爷,这都是十二姐干的,她同秦放歌的人勾结,帮着人家对付自己人,还…”
她还想继续再数落十二娘的不是,被唐初楼侧目一瞥,心头突一跳,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惴惴地不敢再看他。
唐初楼的目光淡淡扫过十二娘,又转回唐连脸上,问道:“阿连,真是你十二姐杀的人?”
“是。是我干的,人都是我杀的。”十二娘仰起脸,抢在唐连之前,毫不犹豫将罪过认了下来。她知唐连来得晚,有些事他不一定清楚,若答的模棱两可必会致相爷不满,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就干脆认下来,也免得唐连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