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成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一时饭菜上桌,阿瑶也已梳洗停当,出来与皇帝一同用了早膳。华成在旁伺候着,暗想瞧这情形,恐怕皇上今日又不打算回宫了。正寻思着便听皇帝问他道:“华成,月皇山上的梅花这时节该开了吧?”
华成心道,还真给他猜中了,忙道:“回皇上的话,是该开了!”
皇帝闻言一笑,转头凑到阿瑶跟前,道:“咱们今日便去月皇山看梅花吧!在上面住两晚再回来。”说着话便吩咐华成去安排车驾。
华成原以为皇帝今早便会起驾回宫。谁知皇帝却根本没回去的意思,不但不回去,他还要带叶美人到月皇山去看梅花。华成听得皇帝此言,只觉头都大了。可他一个太监又如何做得了皇帝的主,欲待规劝两句,话还未出口,便被皇帝一记白眼看过来,登时就把想好的话咽了回去。
他没办法,只好出去叫人安排车马,心头却是着急。
皇帝不回宫,这没朝会时,倒可以敷衍过去,可逢上朝会之时,又要如何是好?谁知道皇帝会在月皇山上呆多久?朝中大臣们连日不见皇帝,不知又会议论成什么样子,到时难免捅到太后那里,追究下来,还不是他倒霉?
华成越想就越闹心。走到前院厅里,眼看杜汶和江天成二人还在闲闲坐着喝茶,就由不住火大,把方才之事与二人说了,道:“我说二位大人,你们就还能喝得下去茶,也不去劝劝皇上。”
杜汶跟看傻子似地瞄他一眼,道:“这个时候去劝,不是找死?”
江天成则慢条斯理道:“华公公稍安勿躁,皇上那里自有分寸,最多也就折腾那么两三日便会回宫,咱们也别着急,还是安心等着吧!”
华成道:“江斋主怎么知道过两三日皇上便会回宫,难不成昨晚上你去听了壁角?”
江天成笑道:“我哪里敢听陛下的壁角?这不是就快到郊祀的日子了?这等重要的时候皇上如何能不回去?”
华成“哦”了声,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倒是,我一着急便把这事给忘了。哎,不过皇上这般总是不好,给朝中那些大臣们知道又不知该说什么难听的了,到时咱肯定又得成活靶子,蛊惑君心之类的骂名看来是跑不掉了。”
杜汶咳了两声打断他道:“咱们身为陛下的臣子奴才,不就是要为皇上鞠躬尽瘁的么?别说挨几句骂,便是挨刀子也得受着。”
华成面现赧色,杜汶既这般说了,他又哪好意思继续抱怨,便也就顺着这话头打着哈哈附和了几声,道:“我也是怕皇上这么不知节制坏了身子,昨儿一晚上…咳咳,若是出了什么事,太后那里可不好交代。”
江天成噗地笑出声道:“原来昨晚上听壁角的那位是华公公呀!”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新了。。。看到有同学说我没品,有人表示很赞同。不过我真的是卡啊,越到结尾就越卡。。。。
第82章 三日盟(2)
几个时辰后,阿瑶随皇帝到了月皇山上。山上的气温比京城中要低不少,到半山腰时竟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山顶上的雪还要大些,从车上下来,满眼只见纷扰雪色,屋宇楼台的顶上尽都为白雪覆盖。
这一带作为皇家御苑,月皇山上的梅园不过是其中一景。
其时园中素心腊梅开得正好。
皇帝带着阿瑶冒雪在梅园里赏了不到半晌的花,天便黑了下来。用过晚膳,当晚便在梅园外的行馆中歇了。
第二日,皇帝略起晚了些时候。醒来时,竟不见阿瑶在身畔,不由惊慌起来,光着膀子赤着脚,只穿了条裤子便奔到外间。华成见状,忙唤人伺候皇帝穿衣,却听皇帝急急问道:“她呢?人去哪儿了?”
华成醒悟过来,指着门外院子里一棵大树道:“皇上别急,娘娘在院子里呢!”
皇帝这才安了心,透过半开的门看出去,果见阿瑶站在那棵树下,正仰头朝树上看,也不知在看什么。雪早在半夜便停了,院子里的雪已被清扫干净,只剩那树冠上还搭着层白。他这才觉出冷来,冲华成吼道:“还不过来伺候朕穿衣?”
华成闻言也顾不上喊人了,所幸皇帝的衣服鞋袜都早早备在外间,他忙拿过来与他穿上。
皇帝一面由华成伺候穿衣,一面望着院内,生怕一错眼那人便会消失似的。
天气冷冽,阿瑶穿着件白狐大氅背对他站在树下,冬日里的衣服虽是繁复厚重,到她身上却并不见臃肿,一眼望去,仍是窈窕动人。皇帝想着那厚厚衣衫下藏着的那截柔韧劲拔的细腰,昨夜是如何在他身上高低起伏,心上便是一阵荡漾,身上也不觉得怎样冷,反有些燥热起来。
难得她有那般主动的时候,人也乖顺,他要怎样都肯,连让她喊他好哥哥都喊了。
皇帝弯起唇角眯着眼笑,转而却想到她能如此都是为着旁的人,脸上的笑便敛了去。她过去怎样,跟过谁,有怎样不堪的过往,他都不在乎,可她呢?心里想着的始终是别人,她不爱他,与他在一起不过是虚以委蛇。倘若他真食言,她必定不会原谅他。算来这三天已过去了一天,他们也就只剩两日的时间可缠绵恩爱了。
华成见皇帝先还在笑,顷刻间却一脸阴云,顿时便知不妙,手脚便越发的轻,好不容易把皇帝衣服穿好,已是一头的汗。他暗暗抹了一把汗,示意外面的宫人进来继续伺候皇帝洗漱,一边赔了几分小心地问皇帝道:“皇上,这就传早膳么?”
皇帝擦了牙漱了口,就着宫人递过来的热帕子洗了把脸,转目看看院中立着的阿瑶,道:“先不忙,给娘娘送个手炉去。”
华成道:“是!”见皇帝偏着头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便知他这话还没说完,又等了会,果听他又交派道,“杜汶人在哪儿?宣他来见朕。”
杜汶便在院外,不一时便赶了过来。
皇帝也不叫人关门,便在门口问杜汶道:“都布置的怎样了?”
杜汶道:“皇上放心,都按您的旨意安排好了。”
皇帝笑微微地望着院中,阿瑶显是也看到了杜汶过来,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又掉过头去,仍自仰头看那树上。他便也就继续道:“可见到可疑之人?”
杜汶道:“还未看到,不过微臣已设下天罗地网,此次定不让唐连等人逃脱。”
皇帝却是淡淡的,颔首道:“小心些,别让娘娘那里看出端倪来。”
杜汶应道:“是。”
皇帝抬手拍拍他肩膀,道:“你去吧!记得晚上把那人送上山来。”一面说一面抬脚往院里走去。
阿瑶仍站在树下。皇帝走过去,自背后拥住她,仰头也朝树上看去,道:“在看什么好看的?竟看了这许久。”
“没看什么,只是出来透透气而已。”阿瑶道,不经意似地往那院门处一瞟,正好瞧见杜汶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方才原是想回房里的,却忽看到杜汶来,便知皇帝有事交代,一时不好过去,便仍在原地站着。
皇帝把脸挨在她鬓边,柔声道:“起得这般早,也不等等朕。”
他的呼吸热热地喷洒在阿瑶颈中,阿瑶觉着痒,不由便缩了缩,身子也微微发起颤来,道:“那时皇上睡得正香,我怕扰了皇上的好梦,便没叫醒您。”
皇帝笑道:“还是十二姐疼我。”一面说一面寻着阿瑶抱着手炉的两手握住,道,“这大冷天的,你偏要到外面院子里站着透气,也不怕冻着。”
阿瑶道:“不冷,皇上不是叫人送了手炉给我么?”
皇帝默默垂下眼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好半晌都没出声,隔了一阵却揉着她的手笑道:“到底还是冷,看看,这手都是冰的。”也不等她说话,便拉了人往房里走,道,“别在这里站着了,回房里暖和暖和,等用了早膳,咱们再去园子里逛逛可好?”
经了一夜风雪的洗礼,梅园中的素心腊梅越发开的炽烈了,淡黄花瓣,微褐嫩蕊,迎风绽放枝头,一朵朵宛如玉塑,梅香阵阵扑鼻而来。雪后空气清冽,皇帝牵着阿瑶的手漫步在园中小径上,俊男美女,确是赏心悦目的一对璧人。
阿瑶未想到皇帝竟会对梅也颇有造诣,一路上边走边说,竟将沿途各种梅树的生长习性花色花期等等之类了如指掌,怕她觉得枯燥无味,还说了不少与之相关的传说故事。到底是出生皇室,自幼在诗书礼乐当中浸淫,也算是博学多才了。
园中除了素心腊梅,多数都是春梅,大都未到花期。倒是园圃那一头有几树红叶美人梅开了,红梅映雪,别是一番胜景。
皇帝也颇觉惊喜,拍拍阿瑶手背道:“等我一下。”
就让阿瑶在当地站着,他自己却矮身穿过梅树丛间,往那几树开了的美人梅跟前走去。
阿瑶站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眼见皇帝身形敏捷地攀上梅树,去折枝头盛放的红梅,正暗忖那细弱的树干能否承得住他的重量,却忽听不远处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声。这种鸟叫声,是她往日是曾在碧玉斋中听过的独属于她和唐连之间的碰头讯号。
她不由便是一怔,循着鸟叫声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的月洞门后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
阿瑶一颗心顿时便悬在了半空,上不得也下不去,她又朝皇帝那边看了眼,皇帝还在折梅,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这里的情形。她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迈步缓缓向前,似是仍在赏梅般,往月洞门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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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边在上班一边在进修学习,每天晚上七点到家,吃个饭收拾收拾,再看看专业书就没啥写文的时间了,所以仍旧会更新的很慢。非常对不住大家~~
第83章 三日盟(3)
唐连就隐在门右首边的红墙与梅树之间。
阿瑶走过去,因担心后面跟随的禁卫们跟过来看到唐连,便只站在门口,不再往里面去。她半靠在门边上,一面防着有禁卫忽然过来,一面压低声对唐连道:“不是说好过两日再与你通消息,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这里到处都是禁卫,杜汶、江天成他们都在,青天白日,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可怎么是好?你身上的伤又还没好…”
唐连却道:“十二姐出来这许多日都没音信,我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阿瑶微怔,这确是她的错,只是前些日子皇帝一直都不肯见她,她也无法给唐连他们准信。只好一拖再拖,等皇帝过来,这么整日厮磨着,也无法传信出去。
唐连沉了沉,又道:“那件事…十二姐办的怎样了?”
阿瑶道:“他已经…”忽然想到皇帝只说三日后给他们一条生路,至于放不放人,却并未说过。她这话便说不下去,又见皇帝从梅树上跳下,穿花过林朝她这里走来,心里一紧,忙催唐连道,“阿连,你快走,他过来了。”
唐连伸手到腰间,下意识去摸玉箫,转念一想,还是没贸然行事,与阿瑶低声嘱咐道:“等他过来,你便想法子引他到前面的聚燕台,可记住了?”
阿瑶一愣,继而便明白过来。唐连这话里的意思只怕是要对小皇帝不利,聚燕台那边多半是设了埋伏,所以他才会让她引皇帝过去。她心里顿时烦乱起来,也不知该如何应他,这时便听皇帝在那边唤她道:“十二姐——”
她转过头去,便见皇帝抱了一束红艳艳的美人梅笑吟吟奔来。再回头往月洞门那边瞄去一眼,唐连却也去得快,这一转眼的功夫居然便无影无踪了。她这颗心方始放下,迎着皇帝走过去。
皇帝将手里的梅花送到她面前,问道:“好看么?”
阿瑶眼望那张红梅映衬下的洋溢着青春朝气的脸,心头一瞬滋味难言,也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只点头道:“好看。”
皇帝将梅花递到她手里,半拥住她,眸中尽是柔情,道:“你更好看!”
阿瑶听闻此言,不觉有些耳热,面上微微泛起粉色,也不知怎样,竟脱口问道:“皇上便是因我好看才喜欢我的么?”
皇帝笑吟吟看着她,眼里的光仍是温柔缠绵,反问她道:“你说呢?”
阿瑶一时无言以对,垂下头看了会怀中的梅花,转头望向月门那边,心头挣扎半晌,道:“时候还早,我们再往前面逛逛吧!”
皇帝难得看她这么有兴致,倒也高兴,点头道:“好,出了这梅园,再往前走便是聚燕台,原没什么好看,不过昨儿下了雪,想来也别有趣味,正好过去瞧瞧。”
两人一面说一面便逛出了梅园,却往那聚燕台而去。
越往那边走,阿瑶就越忐忑,心里犹豫不决,不免便恍了神,连脚下的路都没好看,竟差点撞到路边的树上去,多亏皇帝一把将她拉住。皇帝以为是她怀里的梅枝遮了视线,便将几束梅花抱过来,回头丢给华成抱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皇帝问阿瑶道,“是累了么?”
阿瑶被他一问,思绪便回了转来,忽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嗯,我累了,咱们回去好不好?”
她到底没能狠下心把皇帝引去聚燕台。唐连那里是何反应,她无从知晓。不过大致可以想象得到,他怕是很恼怒生气吧?但那时,她是真的忍不下心去引皇帝置身险境,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帝待她如何,她又不是泥胎木雕,岂能无感?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他,令他寒心?
用过午膳后,两人再没出去。
皇帝唤人搬来棋盘,与阿瑶下了会棋消食玩儿。只是下着下着,他便又粘到了阿瑶身上。
阿瑶在心里苦笑,皇帝这可真是一点时间也不浪费。虽觉着如此不好,却终究没说什么,由着他一意胡闹。
在这冰天雪地的冬日里,外面寒风凛冽,屋内却是春意融融。
半夜里,阿瑶又听到那熟悉的鸟叫声。她踌躇着,想要起身出去看看唐连是不是在外面?奈何皇帝抱得太紧,她稍稍一动,皇帝便有所察觉,于是将她箍得更紧,闭着眼不满地咕哝:“十二姐你要去哪里?”
阿瑶只有不动,道:“不去哪里。”
皇帝又道:“十二姐,你别走!”
阿瑶心里别样滋味,隐隐有柔情涌动,忍不住轻声安慰他道:“我不走,我只是想翻个身而已。”
这一晚,她到底没能出去与唐连见面。那鸟鸣声之后也再没响起。
第二日早膳之后,皇帝没再继续留在梅园,吩咐人马备车,带着阿瑶下山在月皇山附近逛了一天。傍晚时分,一行人正好来到慈恩寺,当晚便在寺内歇了。因是在佛寺当中,皇帝也要遵循佛家礼法,自然不好再与阿瑶住在一处,便由寺内方丈安排,各居一室。
阿瑶想着唐连之事,这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昨日未按唐连嘱咐行事,必定打乱了他原定的计划。阿瑶为此很有些不安和愧疚,不论如何,此事终须与唐连有个交代。只是身边有皇帝寸步不离跟着,她又哪里有机会与唐连相见?而今,两人既分开住,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心里蠢蠢欲动,却也知此事心急不得,只得强忍着,面上不敢露出分毫来。耐着性子与皇帝一同用完晚膳,只等稍晚些回房,皇帝一干人等睡了便好偷偷溜出去与唐连见上一面。
只不知唐连今晚是否会过来与她相见?
晚膳用的是寺里的斋饭,虽无荤腥,菜品却是丰富,且制作精致,味道也极爽口宜人。皇帝吃得赞不绝口,与在旁作陪的主持慧能大师道:“不错,一顿斋饭也置办的如此丰盛可口,难怪母后总是念念不忘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慧能闻言脸色顿时一滞,颇有些惶恐道:“素日寺内并非如此,也是因圣驾到来才这般置办。”
皇帝接过华成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笑道:“却是朕的不是了。”他转目看看陪坐一旁的慧能,问道,“大师贵庚?”
慧能道:“贫僧今年四十有七。”
皇帝微敛眉寻摸了会,道:“主持慈恩寺有几年了?”
慧能道:“已有十年了。”
皇帝低眉翻来覆去看自个的手指,他的手长得极好,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却也是道美妙的风景。略沉了沉,他接着又问:“在这之前不知寺内主持是哪位大师?”
慧能不知皇帝何故问此,心里颇多疑惑也只得烂在肚子里,回道:“寺中前任主持乃是圆心大师,却已圆寂多年了。”
皇帝缓缓点一点头,道:“圆心大师是何年主持贵寺的?”
这实在是太过久远的事情,又不能现去藏经阁翻找年谱。慧能回想了一番,又掐指算了算,终于想了起来:“似乎是景隆五年,贫僧有些记不清了。”
皇帝没再说话,一手撑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阿瑶眼望着他,心想再晚些,恐怕阿连也该来了。正想着便见皇帝抬眸对她一笑,道:“十二姐累了么?可是想回房歇息了?”
阿瑶道:“不妨事。”
皇帝却是体贴,吩咐道:“华成,先送娘娘回禅房歇息。”说着话起身将阿瑶送到门口,道,“朕还有事与大师说,便不与你一道过去了,你自个先睡,今晚上朕便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过渡完了。
第84章 三日盟(4)
作为皇家寺院,慈恩寺自有特别为皇室或是达官贵人们提供的住所。
那是个幽静的小院落,分着东西两厢,厢房内陈设甚简,远没有宫中的奢华,却也干净整洁。华成引着阿瑶到东厢一间房里,吩咐随行的两个宫人小心伺候之后,便告退下去。
阿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并不敢立刻就睡着,一来是为着唐连之事,再者皇帝也住这院中,他不先睡着,她若出去与唐连见面总是不那么放心。只是,等到一更天时也未见皇帝从主持那边回来,也不知他与那位慧能大师说些什么,竟说到这个时辰也没回来。
难道说是在坐禅论佛?说不准论的太过投机,今晚上也就不回来了。
想着不觉便有了些睡意,正在半梦半醒时,却忽听窗外有啾啾地鸟鸣声。阿瑶蓦地睁开眼,那鸟鸣声却又消失了。她慢慢坐起身,过了些时候,方听鸟鸣声再度响起,确是唐连以往与她接头时的熟识暗号。
两个宫人被她打发在外间,这时节一点动静也没,想来已是睡了。她轻手轻脚起身,将枕头塞入被中,做成个人形,又将帐帷全都放下来。走到门边将门帘挑开道缝,见那两个宫人伏在火瓮旁的矮墩上一动不动,却是在酣睡。
她这才放了心,退回来推开后窗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她出去时特意朝皇帝住的那套房中看了一眼,屋里漆黑一片,也不知皇帝回来不曾?还是回来已睡着了?
鸟鸣声似在西边。
一路循声而去,脚下虽不曾停留,但心里却并不是没有徘徊过,越往那边走越觉得双腿沉重如铅,一时忐忑一时愧疚,也不知稍后该以何面目去见唐连。尽管知道此去与唐连相见,必会十分难堪尴尬,她还是不得不去,总得给唐连一个交代,这是她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容不得她逃避。走过一片幽篁,再往前走了一阵,她到底还是见到了唐连。
唐连在藏经阁后碑廊外的松林中。
林中有雪。阿瑶踩着积雪进去,便看到唐连一袭黑衣静静立在前方并排立着的三棵松树下。
“十二姐终于肯来见我了?”
“我…”黑暗里,阿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仍从他短短的一句问话里听出了些许责难讥讽之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记忆里,阿连从不会以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她不由哑声,心里闷闷地像有什么堵着,说不出的难受。想要解释一二,却不知从何开口,只道了个“我”字,便再说不下去。
唐连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昨日在聚燕台等了十二姐半晌,却不知十二姐被什么绊住了脚,竟一直未来?”
他这是明显质问的口气了,这样的唐连让阿瑶觉得陌生,经此一事,只怕以后他们再难亲近了。她不觉咬住唇,心头空茫而无力,什么都抓不住。她喃喃地道:“阿连,我…你听我说,我实在是忍不下心那样对他…”
唐连冷笑道:“你忍不下心那样对他,便忍得下心看相爷受牢狱之苦?相爷就快命不保了,你还在这里瞻前顾后…”
阿瑶道:“不,不是这样的,他已答应明日便放过相爷…阿连,就再等一日好不好?”
唐连急道:“再等一日,十二姐,那皇帝是什么人?你怎么能信他的话?”
阿瑶道:“阿连,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上次在御史台不还是放我们走了?他对我很…并不坏,我真不能,阿连,你明白的,我再不想去做郴州那样的负义之事…”
唐连道:“你还为秦放歌那件事对相爷耿耿在怀?”
阿瑶埋下头,没有回答,背信弃义违背良心之事,一次便够,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受那样的折磨和煎熬。
唐连又道:“你为什么总记着这些事呢?他对你不坏…难道相爷对你就很坏?在相府时,他总是好好待过你,便是后来送你走,也还是为你好,是怕太后对你不利才…”
阿瑶怔了怔,抬起头看向他,问道:“这是相爷亲口对你说的?”
这自不是唐初楼亲口说的话,唐连张张嘴,心头不免有些苍凉,道:“十二姐,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阿瑶说不出话,只是望着他,是她变了么?
唐连忽呵呵笑了两声,冷声问她:“十二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喜欢上了那乳臭未干的小皇帝?”
阿瑶一愣,面上微热,下意识地便矢口否认:“不是,我没有…”
“是么?”唐连淡淡地问,唇角边却有嘲讽无奈的笑意浮现,暗暗在心里想,真没有么?十二姐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他没有将此话说出口,尽管心头已失望到了极点。
阿瑶却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又道:“阿连,你信我,就再等一日,等到了明日,皇上自会给我个准信,到那时,我再与你联络可好?”
唐连冷笑道:“他的话你也能信?十二姐未免也太天真了!”
阿瑶道:“他答应过我的…”
“可惜,我等不了那么久。”唐连道,“十二姐,总之,相爷的事情我会另想办法,就不劳你费心了。”
“阿连…你这是何意?”阿瑶未想他竟会如此说,一时失措。
唐连道:“我们就此别过吧!日后,只怕再难相见了,十二姐,你自己保重。”
他说着话,脚下移动,竟自转身要走。阿瑶心里发凉,叫了声“阿连”,冲上前欲拉住他,他却往后一退便闪开,跟着便头也不回地朝松林那一头走了。
阿瑶眼看着他走远,只觉脚下积雪的寒意一点点漫上来,直至没顶,终于是这么一个结果?她最担忧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阿连虽未当面与她撕破脸,实际上两人已是陌路了,日后…日后再难相见?他其实是想说,日后再相见,他便再不认她这个十二姐是吧?
她只觉浑身发冷,心头似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走。
父母早逝,颠沛流离。这些年唯有唐连与她相互扶持,一起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她在心里早把他看做是自己至亲之人。可眼下,他竟也要离她而去了。心里隐隐生疼,她捂住胸口,只觉呼吸为之一窒,踉跄着朝唐连离开的方向追去。
唐连已不见了人影,她跌跌撞撞追到松林那一头,凄然唤道:“阿连——”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四下里张望,遍寻也不得唐连踪迹,只见前面那幢钟楼孤零零立于冷浸浸的月下,也不知唐连是不是去了那里?正自心神不宁,惆怅不知所为,却忽见火光闪动,有嘈杂纷乱的声音朝着前面的钟楼那边而去。
一转眼,便见两队禁卫军分从前面的两条岔道正朝那里赶去,脚步声、呼喝声响成一片,有人在大喝:“拦住他,别让刺客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