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着她几个飞跃便到了一片灌木丛后,任盈月蹲下隐身。

  没过太久,她们就听到了马蹄声与人声。

  “赶快回去禀报公主,任小姐的马车翻落悬崖了。”

  人声渐渐远去,红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浑身透着肃冷的小姐。

  “红袖,有受伤吗?”

  她愣了下,摇头,“我没事,”顿了下,“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任盈月缓缓站起身,目光沉凝的看着悬崖的方向,片刻后道:“暂时我们就不回府了。”

  “啊……”

  “既然出来了,便四处走走吧。”

  “小姐——”她虽然知道小姐是有故事的人,可却没想到小姐有武功,她一直以为小姐只是被人买凶追杀,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走吧。”说完,任盈月迈步朝灌木丛外走去。

  红袖急忙跟上。

  

  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一抹土黄色身影从外奔入,小太监几乎是扑跪到御前,声音中含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皇上……公主遇刺……”

  “什么?”正被大太监扶着服药的皇上惊怒交加,“给朕说清楚。”

  “长公主遇刺。”

  眼见皇上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一旁的陆朝云赶忙出声。

  “公主情况如何?”

  小太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公主受……受惊了……还伤了手臂……”

  “刺客可有抓住?”

  “当场斩杀。”

  “可有活口?”

  “没有。”

  感到古怪,陆朝云皱起了眉,“公主怎么会遇刺?”

  小太监渐渐平静下来,口齿也变得清楚,“长公主原是邀了任小姐一起去护国寺上香,谁知道在半路时遭遇了刺客……”

  “你说任小姐跟公主一起?”陆朝云变了脸,连声音都严厉起来。

  “是……是的。”

  “任小姐现在呢?”

  小太监简直不敢抬头,“任小姐的马车受惊坠崖了……”

  “什么?”他厉声质问,整个人都绷紧了,脸色铁青。

  皇上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

  “臣先告退了。”陆朝云说完,不待皇上反应便朝殿外直奔而去。

  皇上往后靠到龙榻上,闭目长叹一声。容华,你这次做得太过火了。

  宫中的人从未见过陆相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往日走得如同自家后院的皇宫御道,今日一段就摔了好几次。

  等他到了宫门口时,已经不知道摔了几次,但却依旧站得笔直。

  公主的仪仗慢慢出现在远处时,他的目光就一点一点变得森冷起来。

  听到陆朝云等在宫门,长公主欣喜无比,却在掀开轿帘看到他的瞬间,从头冷到脚底。

  “公主,盈月人呢?”简单的问话,没有任何恭敬与委婉,有的只是冷冽与质问。

  她瑟缩了下,目光下意识回避他,“我、我不知道……”

  陆朝云便不再看她,目光扫过随行的御林军,声音在空旷的宫门前显得清冷又阴沉,“是谁护在任小姐车边的?”

  面对这样的陆相,许多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冰冷。

  七、八个御林军出列站了出来。

  “来人呐,”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拖下去砍了。”

  所有人一怔。

  陆朝云手一抬就亮出一面金色的雕龙令牌。

  “丞相饶命啊……”

  看到那面如朕亲临的令牌,众人都傻眼了,七尺之躯的汉子当场匍匐在地,不住求饶。

  “拖下去。”声音冷冽而不带丝毫温度。

  长公主眼睁睁看着几个御林军就在自己不远处被砍下脑袋,手足冰冷,连动一下都不能。

  陆朝云冲着她行了一个礼,“臣告退。”然后越过车辇一步一步走远,背影说不出的冷肃与寂寥。

  看到相爷走来,书安迎上前,却在刚走近时看到相爷脚下一软,一口血喷了出来。

  书安大惊失色,赶忙伸手抱住他,“相爷——”

  

  陆相吐血昏迷。

  才几日,朝堂上便隐生不安,仿佛有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大家的咽喉。

  皇上龙体欠安,十天半个月亲临不了一次早朝,几乎都是陆相在处理一切朝政军务,如今这个肱股大臣却也倒了下去。

  这几天,丞相府上下更是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书安焦虑不安地看着姜太医放下号脉的手,上前一步问:“太医,我家相爷情况如何?”

  姜太医叹了口气,向后探手,“把我的金针拿来。”

  医僮奉上金针匣子。

  姜太医打开针匣,专注地将一支支金针插入陆朝云的头上大穴。

  “噗!”

  当陆朝云直直坐起,吐出一口黑血之后,姜太医长长地吁了口气,面色为之一缓,“吐出这口心头淤血,便没有大碍了。”

  “多谢太医。”

  “分内之事。”

  医僮将金针收起,又退回原位。

  姜太医坐在床前未动,看着床上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人道:“老朽也不是不想让你多躺几日,只是圣命难为。再说了,你躺在床上,那丫头也回不来,还得你自己亲力亲为才好。”

  屋里突然静寂下去。

  半晌之后,一道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她还回得来吗?”他像问人,更像自问。

  “这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姜太医很不负责任的说。

  书安相当不赞同地瞪了一眼过去。

  姜太医马上回瞪,“你们都下去,老朽有话跟相爷说。”

  书安和医僮便都乖乖退了出去。

  “逸风啊。”姜太医以长辈的身份劝他,“事情还不到绝境之际,你也别忧心太过。”

  陆朝云苦笑着睁开了眼,“是我害了她。”

  “人各有命,她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伯父——”

  姜太医伸手摸自己的胡子,又想了想,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那丫头身负武艺……”

  “什么?”陆朝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

  他咳了一声,颇有几分不太情愿的透露,“嗯,意思就是说那丫头会武功,而且还不太低。”连脉象都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那是绝对低不了的。

  陆朝云脸色一连几变,最终变成平静无波,明白的点头,“所以她不是有病在身,而是有伤在身。”

  姜太医点头,“当初承诺过她,所以老朽才没将此事告知。”

  “现在她的伤可是好了?”

  他又习惯地摸胡子,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是个麻烦的丫头,估计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

  “以脉象而言呢?”

  “好了六、七分吧。”

  陆朝云沉默了一会,“这样说来,她活命的希望还挺大的。”

  姜太医赞同地道:“嗯,那丫头生命力很强,只要还有一口气,大抵就不会有事。所以,你目前还是应该全力去崖底找找。”

  “书安有派人去。”

  “就算她活下来,这几日也应该是她虚弱的时候,你小心宫里那位再抢在你前头。”

  “她敢。”陆朝云目光顿时一冷,顿了下,道:“书安一直有派人去找,我虽然昏迷,神智还是清醒的。”

  姜太医伸手拍拍他的肩,“老朽虽然也不反对你多躺几天,让宫里的那些人慌一慌,但终究国事为大,你再不上朝,那些魑魅魍魉说不定要动什么歪脑筋了。”

  他脸上闪过倦意,声音难掩疲惫地说:“便是我弹精竭虑又如何?只为他们那一点心安便对我的婚事百般干预,难道我不娶皇家女就会心生二意,娶了就一定死心塌地?”先皇如此,皇上虽未曾明言,但对长公主的纵容也代表了他的立场。

  姜太医只是又拍了拍他,没说话。

  陆朝云又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不知道现在任御史那边如何?”

  “他辞官了。”姜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神情一震。

  “明天应该就会离京了。”

  陆朝云闻言就要下床。

  姜太医用力按住他,“你想干什么?”

  “他们不能走。”

  “不走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吗?”

  “可是,”陆朝云用力抓紧床沿,神情懊恼又沮丧,“如果任御史夫妇离京,就算盈月还能活着归来,只怕也……”这件事连他都没办法原谅皇上。

  “人家若心意已决,你也是拦不住的。”

  “总要试一试的。”

  姜太医只能摇头叹气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几辆青幔马车缓缓离开御史府直奔东城门而去。

  一道颀长而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城门前,等到任府的车马靠近时,迎了上去。

  “小婿逸风,求见岳父大人。”

  马车内传出了一道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连车帘都不曾掀起。

  “相爷不必如此称呼,小女早与丞相府没有瓜葛。老夫现在也不过是个致仕回乡之人罢了,还请相爷让行。”

  “岳父,也许盈月尚在人间,您这样匆匆离京,岂会甘心?”

  “尚在人间?”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尸体都被野兽分食了,只留下残破的碎衣绣鞋,相爷是要老夫自欺欺人吗?”

  陆朝云瞬间一个摇晃,书安急忙伸手扶住。

  他一把抓住贴侍的手,眼睛赤红地瞪着他,“你给我说实话。”

  书安低下了头,“相爷,小的是担心您。”

  “担心我?哈哈……”陆朝云蓦地仰天大笑。

  “我们走吧。”任清源冷淡地吩咐车夫赶路。

  陆朝云没有再拦,他已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借口能拦,只是抓着书安的手笑得无比癫狂。

  “相爷、相爷……”书安只能慌乱地喊着,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不知笑了多久,笑到他嗓子都哑了,陆朝云才慢慢收敛了神情,慢慢站直,绷紧身躯。

  一张清瘦憔悴的面容上犹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缓缓将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一身便装的陆相进了宫,上了殿,迈着无比沉稳的步伐站到百官之首,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龙椅上的人。

  “爱卿。”皇上唤了一声,心里却突然有些不安。

  陆朝云撩袍下跪,掷地有声地道:“臣有一事启奏,望皇上应允。”

  “爱卿只管说。”

  “有臣在朝一日,长公主便必须守太陵一日,不得离开半步。”

  此话一出,朝堂静寂。

  须臾之后,皇上开口,“准卿所请。”

  “谢皇上。”

  下朝之后,皇上回到后宫,得到消息的长公主立刻哭着迎了上去。

  “皇兄……”

  皇上看着胞妹叹气,“容华,朕早说过凡事得留有余地,事到如今,你是咎由自取,收拾收拾去太陵吧。”

  “臣妹不服……”

  “为了江山社稷,你去吧。”

  “只要皇兄一道圣旨,难道他陆朝云还真敢抗旨不遵?”

  “你放肆。”皇上龙颜大怒。

  “皇兄……”长公主面露惧色。

  “是朕和父皇宠坏了你,让你如此无法无天,心中没有国家社稷,”皇上痛心疾首,“若你行事有些分寸,何至如此?如今国家动荡,正是不容有失之时,你又闹出这样的乱子来,你让朕如何护你?”

  既然屡劝不听,就只好自食其果。

  “来人,送长公主到太陵。”

  “皇兄……”

  皇上再不看胞妹一眼,迳自走进自己的寝殿。

  

  第八章

  细碎雪花在天地间洒落,带来入冬的第一场雪。

  举目望去,天地一片银白。

  在这样的天候赶路便加了几分小心,官道上来往的车辆、行人都缓缓行走。

  草木萧瑟,旷野的风带着冬日的干冷,卷着沁凉的雪盘旋飞舞,让行人不禁各自瑟缩着身子。

  官道两旁的树林叶子枯败落尽,只余枝干嶙峋峥嵘地伸展在半空。

  空中偶有鸟雀飞过,留下几声鸣叫,带出几分生气。

  车队缓慢而沉稳地行进在林间,突然疾奔的马蹄逼近,一群剽悍的土匪快速的围住车队。

  车边的家丁护院片刻慌了神,各自握紧手中的刀剑,将两辆马车团团护住。

  “你们想干什么?”

  “废话,看也知道我们是来打劫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我们就是王法,兄弟们上,不留活口。”

  林中瞬间便是一片砍杀声。

  血落在地染红了雪,红梅遍开。

  一声轻啸,一抹青烟般掠入的身影所过之处,土匪无一活命。

  看着手下在一时半刻间就倒下一半,土匪头子不禁心中一凛。

  “朋友是哪条道上的,若是手头不方便,兄弟们也能送些盘缠,何必出手如此狠辣?”

  “你方才不是说不留活口?”声音冷冷冰冰,竟是比数九的天候还要寒入骨,“那就留下你们的命吧。”

  来人一袭灰白长衫,戴着一顶黑纱帷帽,形单影只站在马车之前,周身的迫人气息却让人不敢靠近。

  “有话好说,兄弟也不过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朋友要保车里的人,咱们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有人买凶?”

  “是呀,谁知道车里的人得罪了什么人,不过十官九贪,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官,有些仇家也是正常的。”

  “说出买凶的人。”

  “朋友既是道上的人,便该知道规矩。”

  那人冷笑一声,“那你们便带着秘密下地府吧。”话音未落,人已暴起,双手飞扬,马上便有惨叫声响起。

  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灰白身影犹如地狱的索命鬼差步步逼近,土匪头子心头大惧。

  “有话好说,我把买凶的人告诉你。”

  那人果然停下脚步,“说吧。”

  “我只知道是京城来的,他家主子应该也是官员。”

  “说完了?”

  “完了。”

  “那就好。”

  下一刻,那人便踢起一把刀握在手中,手起刀落间,简直跟切西瓜似的将剩下的土匪清理掉。

  血染红了林间的雪,风似乎更寒了。

  “老爷、夫人,你们没事吧?”一抹身影由远处奔来,一边高喊。

  “红袖姑娘……”有人认出那抹身影,差点瞪凸了眼。

  “红袖!”马车里响起惊呼声,车帘被一把掀开。

  “夫人,是我啊。”

  “你没事,那小姐呢?”

  红袖看向那灰白身影,没敢高声,“不就在那边。”

  任盈月此时缓缓走过来,到达车前便摘下了帷帽,微微一笑,“娘。”

  任清源从另一辆车上跳下来,看着毫发无伤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又是欣慰,又是感叹。

  任夫人双手抓着女儿的手就是一阵打量,眼泪不由得落下,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任府仆役默默扫过遍地横尸,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他们心中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姐突然之间变成武林高手。

  “月儿啊,你既然没事,怎么也不向爹娘报个平安呢?”

  “女儿有些事要办,所以一时没顾上。”

  任清源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他也没继续追问。

  “你一直跟着我们吗?”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任夫人满心的喜悦,刚刚受到的惊吓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任盈月扶住母亲,笑道:“爹娘出京不久,我便跟上了,只是没敢跟得太近。外头冷,咱们回车上说吧。”

  “这些人怎么办?”任清源看着那些土匪的尸体皱了皱眉。

  “何必理他们。”

  他想了下,点头,“咱们继续赶路吧。”

  

  京城,丞相府。

  深夜时分,书房的灯依然亮着,桌畔的身影透过烛火映在窗纸上,说不出的寂寥孤单。

  书安匆匆走入,小心翼翼地低唤一声,“相爷,有消息了。”

  “说。”翻看公文的手未停,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宁县报上来的出事地点是任大人归乡必经之地,事发当日,任大人一家确实由那里经过,据下一驿站传回的消息,任大人一家平安无虞。”

  拿着公文的手收紧,隐隐有青筋浮现,陆朝云沉默了好半晌才出声道:“确定吗?”

  “确定。”

  “任大人一家的情绪如何?”

  “驿官称极为平静,下人们甚至有说有笑。”

  哗的一声,陆朝云蹭倒了一叠公文,神情一连几变,最终平复下来,摆摆手,声音透出几分无力,“你下去吧。”

  书安犹豫了下,说:“相爷也请早些歇息吧。”

  “我知道。”

  书房又恢复成一片寂静,只余他一人形单影只,陆朝云伸手轻轻推开窗户。今晚星光暗淡,他的心头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月儿,你在怪我是吧,我知道。”呢喃低语几乎是含在他嘴内,而夜空中隐隐浮现出那张清丽秀雅的面容,或笑或嗔。

  陆朝云勾唇苦笑。早该明白她这样性情的女子,行事必定有悖常理。

  叹息声在夜空中缓缓散开,他伸手拉上窗户,缓步出了书房。

  后院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不闻人语,推开寝房走进去,让人忆起曾经在屋内缭绕不散的药香。

  没有点灯,他借着微弱的光线走进内室,坐到了床边,似乎有一双温软的手臂缠上他的腰间,带着几分诱惑伏在他的耳边轻声唤着“风哥”。

  他惊喜的回头,身后却什么也没有,一片空寂。

  陆朝云有些泄愤地用力往后倒在床上。

  “月儿,你这个妖精……”即使人不在,也搅得他不得安宁。

  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起身打开衣柜,取了一套她的衣裙重新回到床上。

  最终,他抱着她的衣服沉沉睡了过去。

  

  洛城梅花,天下闻名。

  皑皑白雪中,枝头绽放,清香沁人。

  城外梅林在一场瑞雪后,赏客如云有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更不乏闺阁千金。

  当任府车马停下时,有不少的目光扫了过来。

  任清源虽然致仕还乡,但当朝丞相曾是他的女婿,妻子下堂求去后仍对任小姐念念不忘,为此不惜杠上皇权,在京城早已家喻户晓。

  甚至于,爱屋及乌,有朝中显贵在任御史回乡途中买凶杀人,东窗事发后,也被陆相给予重判。

  因此,任清源虽是告老还乡之人,在洛城却没有官家敢轻视。

  小厮放好下马凳,丫鬟上前扶着车中人下来。

  众人只见一个女子披着一件翠绿斗篷缓步而下,站稳之后,又转身扶一名贵妇下车。

  “娘,您小心些。”

  任盈月扶着母亲朝梅林走去,对他人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

  在看清任小姐的容貌后,许多人不免有些失望,原以为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丽,原来只是清丽温婉。

  但想想又不禁释然,若陆相是贪恋美色之辈,早已妻妾成群,又何至于蹉跎那么多年。

  想来这位任小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否则也不能让陆相念念不忘,再三纠缠,这才惹得长公主醋劲大发,终至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据任府的下人说,任小姐大难不死,遇贵人相救,后来毅然决然随父母回归故里,再不想与陆相有所牵扯,他们也才能在这洛城梅林中看到传闻中的主角。

  寻了一处僻静,任府几个丫鬟动手清理出一块歇坐之地,铺了厚毯请夫人小姐落坐。

  “夫人,笔墨准备好了。”

  任夫人笑了笑,拍拍女儿的手道:“走,咱们今天也学学那些文人雅士作画吟诗。”

  “女儿不懂这些,还是看娘作画的好。”

  “月儿不妨给为娘舞上一曲。”

  “娘亲有命,女儿焉有不遵之理。”

  任夫人环顾一圈,“咱们没有带剑。”

  “这不妨事。”任盈月微微一笑,走至一株梅树旁,伸手折了一截梅枝,上头缀着七、八朵红梅。

  红袖上前接过小姐解下的斗篷,退到一边。

  莹莹白雪簇簇梅花之间,一抹浅杏色身影袅袅婷婷,身姿轻盈,舞步婆娑。

  文人雅士,名媛贵妇不由得渐渐停了足,惊艳了一双双眼。

  突然之间,不知是梅花动人还是舞剑的人勾人。

  随着任夫人的笔墨挥动,梅间倩影跃然于纸上,她不禁满意的点头。

  几日之后,任夫人所作之画在裱褙处被人摹仿,不久京城丞相府的书房桌上便有了那幅仿作。

  陆朝云盯着那幅仿作看了很久,久到他开始咬牙切齿。

  她过得很好,简直好得让他怒气横生。

  据说,洛城才子甚至托媒上门。

  砰的一声狠狠捶在桌上。他的妻子岂是由人觊觎的?

  他一时抽不开身离京,却不表示不记挂她,天知道他每夜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再次用力捶在桌上,可恼的是,如今他一步不能离京。

  “来人,备轿,我要进宫。”

  

  腊月十九,大雪。

  整座洛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百姓们尚在睡梦之中,三骑马飞快地穿过街道,直奔城北一处民宅。

  睡梦中的任盈月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抱被坐起。

  伸手掀开床帐,目光四下看了眼,又侧目倾听一下,最后皱眉趿鞋下地穿衣。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极快的将长发梳好挽起,以一支拙朴的紫檀木簪固定住,然后拉门走了出去。

  雪仍然扑簌簌地落着,积了厚厚一层雪的院里没有一只脚印。

  转过回廊,她从正门前的石阶缓步而下,像有感应似的朝大门走去。

  在她拉开大门的同时,门外的人正抬头欲敲门,遂而大吃一惊。

  任盈月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

  “有圣旨。”为首之人声音透着尖细,捧高手上的一卷黄布。

  “公公请。”她侧身让开,请三人入内。

  门口的动静令门房惊醒,几乎是胡乱地披着衣物便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