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的时候——”他犹豫。
“其实一个伤心失意的女子想见一见自己曾经芳心所系的爱人,没什么太过份的。”苏盈袖自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很云淡风轻了。
可是你的口气酸得太明显了。纪吟风不敢将话说出来,他怕某人会翻脸。
“比较过份的是她的手下,居然想杀我。”每每想起那个混蛋太监她依旧是愤恨不已,要不是她见血呕吐起来,他怎么可能伤了她。说来说去,原因就落到了眼前的人身上,要不是他不知节制,她就不会怀孕,不会怀孕就不会见血呕吐,当然就不可能被人伤成重伤。然后当她心急火燎的赶去救他,却看到那样和谐的用餐情形,要不气怒交加拂袖而去都不可能。
看著她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最后咬牙切齿的盯住自己,纪吟风突然有种被迁怒的感觉。
“要不是我从不杀生,还真想宰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他心头漾起一抹笑意,她这不杀生的规矩很符合佛家的禅意,种善因得善果,所以即使她有时无法无天,也依旧可以活得自在安详。
三日后,柳丝成就迫不及待的送客出门,让纪吟风惊愕不已。
记得当初离开金陵时,万诗礼放了好一阵炮竹欢送袖儿。没想到这次天山派掌门更热情,足足放了一夜的烟花表示庆祝。
为了贪看那直冲上天,在天际绽放绚丽花团的烟花,苏盈袖在天山脚下逗留了一个晚上,差一点又返回天山去白吃白住兼白拿。
“我们该回家去了,爹娘在家望眼欲穿的等著我们呢。”纪吟风有些好笑的看著她停下了上山的脚步。
恋恋不舍的看著烟花消失的方向,回想著自己大半年来在天山的惬意生活,苏盈袖不免喟然一叹,“天山的景色很美啊,尤其能时常看到柳丝成那张长期便秘的脸,真是舒服啊。”
轻风拂过耳际,纪吟风仿佛听到了风的叹息声。丰神玉说的没错,袖儿绝对是那种得罪了人家还招摇的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的人,非常的——欠扁。
“你真的从没想过我吗?”他恍似自语般轻轻的问出口,他既想听又怕听到答案。
苏盈袖抬眼望向远山,满目青翠,默然半响,“如果不想你我何必跑到塞北苦寒之地。”只可惜纵使可以天涯海角去飘零,一缕相思却牢牢的系于江南一隅。
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如浪,就像随时准备羽化飞天的仙人一般飘逸出尘,脱俗中却不免染上了几抹淡淡的哀伤。
纪吟风悄然阖了下眼睑,虽然她说的轻描淡写,可是那眉宇之间飘过的淡淡忧伤却是那么的让他触目惊心。张开双臂将他们母子抱住怀中,保证似的说:“我们不会再分开,绝对不会。”
苏盈袖笑著点头。她也不想再分开,相思好苦的!
“你这样文弱的人穿越沙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她伸手怜惜的摸著他变黑的肤色。
“还好。”他一笑带过,再多的辛苦在看到她的时候都灰飞湮灭,不复存在。
四目相对,看到彼此眼中盛载了太多的情意,不由得相视而笑。
京城的繁华依旧,来往商队络绎不绝。
那是幸福的三口之人,男主人温文尔雅,女主人飘逸若仙,垂眉敛目照看怀中幼子时那温柔的母性光辉让人不忍将目光离开。
他们牵著骆驼从街市走过,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城门之下的告示栏内悬挂著一张皇榜,围观的百姓众多,且议论纷纷。
“可怜这纪大善人,一生与人为善,到了却落得如此下场啊。”
“听说是因为他儿子拒绝皇家公主下嫁。”
“虽说是公主,可毕竟是守寡之人,依纪公子的才学要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
“谁说不是呢。”
“听说纪公子远行寻妻根本就不在家中,但是因无人接旨皇上大怒,一怒之下才决定将纪家满门秋后处斩的。”
“真是可怜,儿子太出色也是祸啊。”
“……”
闻言纪吟风失控的挤进人群中,在看清告示所写内容之后,双眼充血,上前一步一把抓下了圣旨。
“什么人敢撕皇榜?”守卫的士兵长矛挥来。
明明刺的是那书生的肋下,怎么会刺向同伴呢?士兵甲一头雾水。
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那位撕了皇榜的书生已踪影全无,当下有人喊道:“神仙下凡了,为纪家鸣不平了。”
众人想想方才那书生的俊秀神韵,私下竟不知不觉的点头认同。
僻静的小巷内,苏盈袖拦住了丈夫的去路,一脸的不认同。
“你现在出去能做什么?”
“就算天下都是皇家的,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他握紧了拳头,生平头一次这样激动。
“可是单凭你这一腔热血就救得了公公婆婆他们吗?”她不以为然的说。
“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著他们被处死。”
“你现在出去不过是平白添一条冤死鬼而已。”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扬眉,“既然圣旨是皇帝下的,那就让他再下一道好了。”
纪吟风看著她。
“今晚夜探皇宫。”她云淡风轻的吐出答案。
“你……”
“放心好了。”
纵使京城是天下富庶集中之所,也依旧免不了会有乞儿的身影。
破庙之内的乞儿数量之多,让纪吟风一时目瞪口呆,更让他吃惊的是丰神玉赫然在座,瞧他一脸风平浪静的表情,估计早就得到消息他们今日抵京。
“你想怎么做?”丰神玉玩味的看著不露声色的苏盈袖。
她笑了笑,拍哄著怀中的幼子,“你又打算怎么做?”
“现在你回来了啊。”他理所当然的说。
“我在问你我如果没回来你打算怎么做?”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唬弄的主儿。
丰神玉干笑两声,没趣的摸摸下巴,“偷梁换柱老把戏了。”
“猜得到。”她微微一笑。
“你猜到了?”丰神玉反而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
纪吟风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来转去,他们似乎在说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
“依你我的关系,纪家出这么大事情你还可以泰然的坐在这里喝你的猴酒,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说的也是。”丰神玉没趣的点头。
“他们呢?”
“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纪吟风插嘴,“你是说我爹娘没事?”
丰神玉惊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对呀,如果你爹娘出事,你家娘子一定会把天下搅个鸡犬不宁的。”
她可以吗?纪吟风的目光透露的就是这样的讯息。
“她绝对可以,江湖上受她恩惠的人太多,而她本人又太过无法无天,老天爷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纪吟风看向一脸平静的妻子。
苏盈袖轻轻的笑了一声,“丰帮主谬赞了,我可不敢当。”
“说吧,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此何事?”丰神玉不再同她扯淡。
“我将他们父子留在这里,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吗?”她扬眉。
“你在质疑丐帮的能力吗?”
“或许哦。”苏盈袖似笑非笑的神情绝对会让功力浅薄的人吐血。
“有事你就赶紧滚!”丰神玉形象全无的吼出来。
纪吟风担忧的看著妻子,“你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会平安回来。”她将幼子放入他的怀抱,闪身出了破庙。
夜幕笼罩下的宫殿显得死寂得令人心惊。
一抹白影轻而易举的掠过屋宇,就像一抹月华闪过。
二更时分,御书房内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
一阵风从门口吹入,灯烛摇曳明灭不定。
身著龙袍的皇帝抬眼看去,就看到一位绝代佳人俏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
“你……”鬼魅之说用在此等佳人身上未免唐突,可是狐魅又太过亵渎,若要说是人,他却认为太不可能,这可是禁卫森严的皇宫啊,她怎么可能一路行来毫无阻碍,犹如出入自家庭堂一般?
“民妇是苏州纪家的儿媳妇,特来向皇上认罪领死的。”
领死?皇帝根本就不信。
“你就是纪吟风娶的那个江湖妻子?”果然是风华绝代,世所罕见,他突然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慨。
她点头,“民妇只是想问皇家如此轻率的处斩纪氏一门,是否有些过份?”
听著她略微扬高的悦耳声音,看著她微笑的如花娇颜,皇帝心叹,“有人对朕说,你当日弃夫而去奔走天涯,那纪卿岂非已是自由之身,而朕将爱妹下嫁,有何不可?”
“皇上,民妇问的不是这个。”苏盈袖淡淡的提醒。
“显然这根本只是误传而已,你今夜就是为纪家人出头来了。”宫中禁卫长所言果真不假,此女果然是个不出世的高手。
“皇上肯高抬贵手吗?”她问得轻浅。
他却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看来她向不取人性命的习惯极可能因为纪家而改变。
“朕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有,您是皇上,天下您最大。”她的话不无嘲讽。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踏月无痕苏盈袖苏大姑娘,朕只想问你一事。”
门外的侍卫听到异响,纷拥而至。
皇帝摆手,他们又重新退了出去。
“皇上但问无妨。”自始至终苏盈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迳自对著他说话。
“五年前的中秋之夜,是否是你将玉玺借了一夜把玩?”
眉飞目扬,她笑道:“莫非皇帝是在算旧帐吗?”年少轻狂啊,这种事情她早忘掉了,却没想到偏偏有人念念不忘。
“有何不可?”皇帝轻轻的吐了这样一句。
是呀,有何不可。
第十章
纪家莫名其妙的获罪,又莫名其妙的获释,整件事情就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
秋风送走了夏日的炎热,带来秋日的凉爽,就连天空都显得分外湛蓝起来。
推开两扇雕花木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纪吟风觉得精神好多了。
看到远处苹果树下的那抹纤细身影,他不由得露出笑容。她呀,不知又在干什么。
“朗月啊,喜欢吃苹果吗?”苏盈袖很认真的指著树顶的一颗红苹果问怀里的儿子。
目前只会傻笑的纪朗月挥舞著一双粉嫩的小手,表示赞同。
“那咱们就吃。”眸底闪过一抹诡异,水袖一挥,一缕劲风直袭上树,哗啦啦十几颗大苹果落了下来,她衣袖再一甩,十几颗苹果就如同飞箭一般向一旁射去。
“扑通扑通”数声,几个江湖人就从隐身的地方摔了出来。
对于这样的情形,纪府下人已经做到见怪不怪,基本上可以视而不见,除了偶尔会被吓上一跳外,已经不再对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心存畏惧。事实上,他们家的少夫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从他们每天抬出去的人数就知道了,当然那些人不是死人,只是一时动弹不得而已。
“袖儿。”纪吟风无奈又好笑的看著妻子飞起数脚将人从墙内直接踢飞出去。
苏盈袖展颜对他一笑,“纪吟风,你不读书了?”
“不读了。”他伸手抱过儿子逗弄著,“今天又来人了?”
“是呀,朋友太多嘛。”她笑得一点儿都不见心虚。
“你呀。”纪吟风轻叹一声。自从嫁给了他,定居到了苏州,每日前来拜访她的江湖朋友就络绎不绝,当然了,寻仇的也从四面八方涌来。
苏盈袖撇嘴,“我有什么办法啊,爹娘不希望我带著他们的孙子东奔西跑的,而且你又死活都不肯老实的待在家里,我只好让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门来踢馆喽。”她也是很无辜的啊。
说的也是。纪吟风的面皮稍稍的泛红了一下,他离不开妻子,爹娘又舍不得孙子,所以一向像鸟一样飞翔的她就只能留在家里拍蚊子玩——蚊子的个头稍嫌大了一点儿。
“你惹事的本事实在太大。”他叹气。
苏盈袖摸著长发,没吭声。有时她也不想嘛,可是麻烦找上门置之不理又不是她一贯的个性。
“真想不到你居然还偷过玉玺。”至今想起这件事他都会一身冷汗。
“我好奇啊,而且我只是借来看看,什么也没干。”她觉得很冤枉,就为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皇帝那家伙就拿纪家人来开刀,真的太没品了。
“岳母他们真的会来苏州吗?”
“不晓得。”对于日前收到那一纸信笺,她根本就没在意。
“你不想他们吗?”
“我只记得他们满江湖追杀我。”想来就气,不就是为了一门亲事嘛,值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吗?要不是她武功了得,早就被五花大绑扔来纪家成亲了。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是感觉就差太多了。
纪吟风转到一边闷笑去,每每想像他们当年你追我逃的景象就让他喷笑,简直是江湖搞笑大追逃啊,至今在江湖上都传为笑谈。只不过,至今也没多少人知道其实他们是因为家事,并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盈袖却不免有些郁闷,这种事被人家当成笑话来看,真的高兴不起来啊。她当年真的是很认真的在逃婚啊,哪里想到会搞出那么多好笑的场面,活像她故意弄出来的一样。
“袖儿,前面好像很吵。”眉峰轻揽,抬眼望向前庭,似乎有些异样的动静呢。
“确实不清静。”苏盈袖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显得意兴阑珊。
“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接手抱过孩子,转身往房中走去。
“到底是什么事?”他越来越好奇了。
“据说武林大会要在苏州城召开。”她无奈的给出答案。
他研究著她的表情,迟疑的开口,“你似乎不太高兴。”有点气苦的样子咧。
苏盈袖哼了一声,“据说召集此次大会的人说由于江湖人最近大多都在苏州城晃荡,大会就一事不烦二地的在苏州举行好了,也省得各路英雄来回奔波。”他们是省了,她的麻烦可大了,武林大会啊,三山五岳的人都会来,她一定要找个地方躲出去,避避风头。
纪吟风很想忍住,但他发现这太勉强自己了,所以就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这绝对是袖儿的大麻烦,难怪最近登门拜访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
“喂,你就是这样当人家丈夫的?幸灾乐祸啊?”她柳眉倒竖,口气很不爽。
“我道歉。”
“没诚意。”扫过他中风一样抽搐的嘴角,苏盈袖白了他一眼。
一双白嫩的小手抓啊抓的,企图把挡住自己食物的那些布料抓到一边去。
“朗儿饿了。”纪吟风颇是吃味的瞪著儿子。这个小家伙把属于他的福利剥削得很彻底,真想扁他。
“他叫朗月。”苏盈袖纠正。
“叫月儿太女孩气了。”他一直试图给儿子正名的,但是太座太过凶悍,目前依旧只在心头酝酿,未敢实施。
“我一直想生的是女儿啊。”对此身为母亲的苏盈袖也是颇多抱怨。水灵灵的女儿多可爱啊,偏偏是个儿子,将来一定是祸水。
显然有人忘记了红颜才多是祸水这句话。
“那我们再生一个好了。”纪吟风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个问题。
“你生吗?”她毫不客气的扫过一眼。
“我不会生啊。”
“所以了,痛的人不是你。”苏盈袖瞪著他,“我不会再生了。”生孩子太痛苦了,一次就好。
纪吟风扬了扬眉,没吭声。
她进入内室,坐到床边,轻解罗衫,露出丰满的乳房喂食儿子。
纪吟风的目光在儿子拚命吸吮的嘴巴与妻子雪白的胸脯上转来转去,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面露遐想,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素手轻拍,哼著不成调的摇篮曲,苏盈袖慢慢的将吃饱的儿子哄入了梦乡。轻手轻脚的将儿子放入摇篮中,盖好薄被,来不及起身就被一双大手拦腰抱住。
“放手。”她轻声娇斥。
“袖儿——”声音中难掩情欲。
“青天白日的……你给我规矩些。”苏盈袖从头烧到脚,火热一片。
“朗儿吃饱了,我还饿著呢。”纪吟风有些抱怨的说。
她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这样跟儿子吃醋的父亲啊。
“饿死活该。”伺候完小的还有大的,当她铁打散啊。
须臾,衣裳落了一地,床帐低垂,从床上偶尔传来几声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呻吟。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摇篮之上,里面的稚子熟睡如故,小小的脸蛋上有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
粉白的手臂掀起了纱帐,探头看看摇篮中的幼子熟睡如故,露出安心的笑容。趿鞋下地,将衣物重新穿戴整齐,拉门出去。
等苏盈袖端著食盘重新走进房门时,就看到纪吟风手忙脚乱的收拾著床铺。
“怎么了?”
“朗儿尿床了。”纪吟风叹气。
“他不是睡摇篮的吗?”
“我抱他上床跟我睡啊。”
眸底泛上笑意,唇线轻扬,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事,我来收拾吧。”
俐落的替儿子换上干净的衣物,再放入摇篮,回头再把床上尿湿的床单被褥统统拿到外间去,喊来丫环抱出去晾晒。
“果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吗?”纪吟风忍不住感叹。
“差不多吧。”她笑睨一眼。
“袖儿,你何苦一直打击我?”
“好玩啊。”她理直气壮的回答。
诗书传家的纪家近日来却席开百桌的招待来自四面八方的江湖客,一时尉为奇观,让苏州百姓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话题。
自从纪家娶了一位美若仙人的一样儿媳,许多稀奇古怪,往日根本不可能在纪家发生的事情纷纷登场,让左邻右舍看得是目不暇给。
左手抱著麟儿,右手点著金银,一脸的神采飞扬。
纪吟风从外面走入库房时看到的,就是妻子这副幸福快乐的模样。
“你真的收人家食宿费啊。”不想叹气的,真的不想,可是——他还是叹气了。
“为什么不收?”苏盈袖一点儿都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应该。
“四海之内皆兄弟不是吗?”
“兄弟吃喝住也是要花钱的啊。”她张著一双水亮的眼眸看著他。
纪吟风被她这一句说得哑口无言。
“所以了,让他们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但是一天十两会不会贵了点儿?”他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苏盈袖手下停了停,歪头想了想,“可是,如果真的贵的话,他们怎么死都不肯走,而且还越住越久?”
说的也是,他再次无言以对。
“所以,我觉得再加十两都不一定有人肯走。”
她一副想到就做的神情著实让纪吟风甘拜下风。
“我要走,我一定要走。”终于有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再住下去,他就要破产了,回不回得去天山都不知道。
纪吟风吃惊的看著头顶,天山派掌门柳丝成神情激动的坐在房梁上瞪著下面数钱的人。
“想走就走啊,我又没要留你。”她朝他挥挥手,一副“恕不远送”的态度。
他不干了,气愤的跳下房梁,“喂,做人要有良心啊,苏大姑娘,想你前几个月在我天山白吃白住最后临走还白拿的,我到苏州来你居然还好意思收我食宿费?”只要是人,他就一定会抗议,他能忍到房价涨到二十两才出声,已经是圣人的典范了。
苏盈袖瞟了他一眼,云淡风清的一笑,“说的也是理儿,可是,如若此例一开,我们纪家岂不是会被你们这群大肚侠客吃穷了?”
柳丝成愣了一下。想想也是啊,她一个人白吃白住还不打紧,可是,这几百号上千号的人白吃白住谁也受不了啊。
“所以你要是不住就住客栈好了,费用纪家给你掏。”她微笑著说。
“我今天就搬,今天的食宿费你不能算了啊。”他临出门前再多讲一句。
“没问题。”苏盈袖笑得很开心。
目送柳丝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纪吟风的眉头打结,“他一直在房梁上吗?”
“刚来没一会儿。”她解释。
“这样孤男寡女的,他怎么不避嫌?”越想越不是滋味。
苏盈袖低低的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外面至少有十个人在盯著我。”
啊……
纪吟风突然扑到窗前,“砰砰砰”的将窗户都关闭起来。
苏盈袖先是怔愣,尔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相公真的很可爱啊,这样就能挡住身手不凡的江湖客,也未免太小看他们了。
“没关系了,至少有这么多双眼睛帮我看著银子,要是还能丢就只能说他们真的没什么真材实料了。”
纪吟风摇头叹气,有些时候他真的不了解妻子,不过,他很确定自己爱她。
“这是蔑视啊。”外面有人发出不平之鸣。
纪吟风仔细听听,人数似乎颇巨,狐疑的看向妻子,“真的有十个?”
“只多不少。”她这样回答,然后一脚将银箱盖踢上。
“苏大姑娘,你这样拚命敛财,等武林大会开完,你就成了富人了。”有人酸溜溜的说。
“下次让武林大会开在你家你就发了啊。”苏盈袖理所当然的给子建议。
“怎么可能,大家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看戏啊。”
“就是啊,我们可没那么多恩人仇人找上门,又是报恩又是报仇的,上演十八般武艺大对拚。”
纪吟风彻底无语。难怪袖儿会收钱收那么狠了,他现在都想涨到三十两一天了。
“没有二话,马上加钱。”苏盈袖脆生生的撂下话,离开库房。
“苏大姑娘真财迷啊。”
“难道嫁人的女人都这样吗?”
“如果这样的话,我也打算娶妻了,顺便帮我理理财啊,我快穷疯了。”
“什么?你娶妻是为了理财,踹死你。”
“……”
肯定有人说错了话,被未来的虎姑婆扁了,这种人不需要同情的。
纪氏夫妇的身影却已经去得远了。
刷刷……六声,六条人影出现在夫妻二人面前。
纪吟风看看慢条斯理逗弄著儿子的妻子,再看看似曾相识的六张面孔。
“我们的圣女当年根本没死,是你救的。”
对上号了!纪吟风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是飞月教的人,一年前来过的,难怪会眼熟。
“不是我。”苏盈袖不予承认。
“明明就是你。”
“是沈七巧救她的,你们以为我有那医术吗?”苏盈袖扬眉,“我只是从悬崖下救她上来而已,她那一身的内伤与外伤,我可无能为力。”
“可是,你去参加了圣女的葬礼。”
“你们送帖子来,我不去也不好看啊。况且当时沈七巧说得很没把握,我以为妹妹真的不治身亡呢。”她推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我们收到幽冥门的喜帖,还不知道圣女居然嫁人了。”
啊,原来是那个幽冥门主居然在背后出这种损招,算他狈。苏盈袖美目流转,要笑不笑的看著他们,“可是,没人送我喜帖啊,会不会是幽冥门主为了刺激你们飞月教故意弄出来的喜帖?”
倒也不是没可能啊,为首的人情绪又开始产生波动。
“况且就算妹妹真的成亲,我这个结拜姊姊她总会通知吧,可是没有啊,所以一定是幽冥门主的离间计,你们千万不要上了当。”苏盈袖再接再厉,继续游说。
看著那群人再次飞身而去,纪吟风悠然长叹,“他们被你骗太多次,以后肯定不会信你的了。”
“不会啊。”她倒不这么认为,“类似如此的对话场面近三年之内已经有无数次了,他们每次都信啊。”
纪吟风盯著她看了片刻,终于得出结论,“怪只怪老天给了你一副诚实可靠的面相。”她就算当面说假话,世人也会相信那是发自肺腑的真言。
“老天对我偏心嘛,是不是朗月?”她冲著儿子眨了下眼,纪朗月发出“咯咯”的笑声。
纪吟风看著自己身边的这一对母子,逸出满足的喟叹,其实守在他们身边,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抬头望著悬在半空的月牙,苏盈袖若有所思的点著头。
“在想什么?”
“后天就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了,不晓得到最后是谁登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呢。”她有些好奇。
“总之不会是你。”他笑,他可不希望她真的戴上那样一顶大帽子,那会是天下武林的不幸。
“为什么不能是我?”苏盈袖不服气了,一双漾著小火焰的凤目瞪著他,“我后天就去参加打擂去。”
不是吧,纪吟风傻眼,他的本意可不是要达到这个效果啊。
扼腕!
尽管纪吟风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依旧不能阻挡妻子打擂的决心,最后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她抱著儿子去擂台上凑热闹——她本来就是去凑热闹嘛,本来她对权力一向没什么兴趣的。
没错,苏盈袖飞身上擂台的时候怀里就抱著自己的儿子。
台下群雄一看清上台的人影,立马一阵轰然,可见认识她的人著实不在少数,尤其那几大掌门的脸色更是五颜六色、百花齐放,丰富多彩的很。
“苏大姑娘要打擂?”几个德高望重的武林星宿同时问出口,看表情他们真的不太相信她会来打擂台。
“对呀。”她很认真的点头,但是纪吟风只想掩面呻吟。
她到底想玩到什么时候啊?都当娘的人了,怎么一点儿稳重也没见长。
“你何不直接说你想当武林盟主呢?”有人大胆提议。
“我只想打擂啊。”苏盈袖眨著一双水眸,状似也很苦恼。
这……
“苏大姑娘,来,这边坐,喝口茶。”一位面目和蔼可亲的青衣老尼朝她招手,热情邀约。
苏盈袖环顾台下,黑压压一片,愣没一个人站出来,她只好没趣的搔搔头,缓缓朝老尼身边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咕哝,“这么没人情味啊,陪我打打擂热热身也好啊,还是九华神尼前辈有良心,惦记著我啊。”
一旁的几位一脸的苦笑。唉,这就是让人头痛的苏盈袖苏大姑娘啊。
纪吟风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明明知道苏盈袖成了亲,孩子都抱在了怀里,他们还是不肯改口,执意的喊什么苏大姑娘,真是越听越郁闷。
“听著不舒服吧。”
咦?纪吟风扭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蹲了一个穿著百家衣的乞丐——丰神玉。
“你……”
“我怎么在这儿是不是?”丰神玉一副“我了解”的神情,“我也郁闷啊。”
堂堂一个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发哪门子郁闷啊,纪吟风一脸的狐疑。
丰神玉感慨的拍拍他的肩,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我家七巧也一样,人人只记得她是名满江湖的七巧神医,却把她丰夫人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整天沈姑娘、沈姑娘的叫著。沈姑娘?我家小赖都那么大了,他们看不见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得的是一样的郁症啊。
“嫂夫人也来了?”纪吟风开始四下梭巡。
丰神玉有气无力的说:“别找了,我就是找不到易容后的她,才在这里叹气的。”原来岳父当年还藏了私,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无论自己如何易容都能被七巧准确认出的原因了。
坐在看台上的苏盈袖目光不经意的瞄向一角,然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两个男人挨在一起嘀嘀咕咕些什么啊?
“想不想去看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苏盈袖淡然的瞥了一眼身边的神尼,“才智无双的沈七巧难道猜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吗?”
神尼惊讶的瞪著她,“你居然识破我了!”她引以为傲的易容术啊。
“你扮谁不好,偏偏扮九华神尼,她见我必定横眉怒目,从来没有对我如此和蔼可亲过。”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你人缘差到这种惨不忍睹的地步啊。”沈七巧不胜欷吁。
“谁说的?”苏盈袖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了。
“神尼是化外之人啊,见到你都要横眉怒目以对,你说说你已经天怒人怨到了什么程度?”
苏盈袖颇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很确定的对她说:“现在我很确定你跟我一样人缘很差。”看著神尼一脸困惑,她毫不吝啬的解释,“我们半斤八两,人尽皆知啊。”
彼此就是对方的镜子,看一个就知道另一个了。
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其实非常简单。
“你们刚才说什么?”苏盈袖直截了当的问当事人之一的纪吟风。
沈七巧在一旁撇嘴,“你总该给我个机会试试我新研制的‘老实粉’灵不灵啊。”
丰神玉在一旁流汗,纪吟风则是一脸茫然。
苏盈袖非常干脆的说:“我的相公不是你的试药人,当然了,我不介意你把丰帮主当药人用,请随便。”
“要试也是试你相公啊。”沈七巧毫不示弱。
“恕不奉陪。”苏盈袖老实不客气的拉起丈夫离开擂台,坚决跟某危险人物保持安全距离。
只不过,少了江湖豪客喧哗的苏府也不是一个安静的去处。
才刚刚迈步进了前门,就听到了一阵倍感亲切又恼火的笑声。
“怎么了?”纪吟风狐疑的看著妻子停下脚步,一脸犹豫的神情,似乎正在挣扎要不要继续往里走。
“我们去周游天下好不好?”她提议。
“为什么?”
“不去我自己去。”她不爽的掉头就往外走。
“袖儿——”他当然不肯让她独自离去了,急忙赶了上去。
此时,苏府内突然响起一个不满的声音,“死丫头,你打算一辈子不见你的父母吗?”
“相见不如怀念,爹娘,我会一直怀念你们的。”苏盈袖带著顽皮笑意的声音远远由风送回。
原来是岳父母大人到了!纪吟风心头恍然,可惜,只有下次再拜见了。
青山不改,细水长流,相见……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