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先借你穿,你如今毕竟是跟在我身边,还是穿好一点为是。」

  「沈慕秋。」

  「嗯?」

  「我的衣着让你很丢脸吗?」

  沈慕秋终于意识到他的话惹到她了,但却不觉有什么不妥,仍实事求是地道:「跟我比是差多了。」

  「睡觉。」李小风恶声恶气地吐出这两个字,就再也不理会他了。

第四章

  翌日,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洞,雨仍旧不停的下着。

  沈慕秋几个人从楼上下来打算离开的时候,刘武魁也匆匆出现了。「李姑娘,昨晚相助之情尚未相谢,姑娘便要走了?」

  「都是朋友,相助乃是理所当然,刘少镖头不必放在心上。」

  刘武魁往外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天气这般不好,路上恐也泥泞难行,姑娘这样上路真的不打紧吗?」

  沈慕秋用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掌心,周身散发着他特有的雪山冷玉气息,虽一言不发,却能冻得人全身僵硬。

  刘武魁眼睛不瞎,他看得出这位男子来历不凡,所以对李小风为什么会跟着这样一个人身边更感好奇,但他知道那不是自己应该问的。

  李小风笑道:「昨天客栈里出了事,我们不便继续留住,道路虽不易行,但总归能走的。」

  「那……姑娘一路保重。」

  「刘少镖头也保重。」

  「请。」

  「请。」

  等他们两个行完了江湖礼节,沈慕秋才又抬脚迈步,缓缓朝外走去。

  马车已经被赶到了客栈门口,随行的侍从们也各自披上了蓑衣,静静等候。

  安泰撑了竹伞扶少爷上了马车,自己则穿着蓑衣坐到车辕之上。

  李小风朝车厢里的沈慕秋问道:「不能让安小包子也上马车吗?」

  安泰赶紧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我没事的,姑娘还是快些上车吧。」

  她只能快步从客栈门口跳上了马车,就这几步路,她可懒得再特地撑伞,她没沈慕秋那么讲究。

  沈慕秋看她身上沾到的雨水,不禁微微蹙眉。「怎么不打伞?!」

  李小风直接甩给他两个字,「婆妈。」

  他眉梢微挑,最终却没有发作。

  「安泰,先去镇子上的成衣铺子。」

  「好的,李姑娘。」

  沈慕秋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安泰这家伙倒是和她越来越亲近了,居然还直接听她的命令,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离开客栈前,李小风便向掌柜打听过镇上成衣铺子的位置,并告诉了车夫,于是车夫直接将马车赶到了目的地。

  沈慕秋没打算下车,李小风也没打算让他下车,她恍若一阵风似的刮进成衣铺子,又一阵风似的刮回了车上。

  他难掩讶异地问:「买好了?!」

  李小风点头。「嗯。」

  「这么快?」他就算不关注府里那些女人的事,但大概也知道女人们在衣服首饰上天生就最消磨时间的,他都已经打算用看半本书甚至是一本书的时间来等她了,没想到他还看不到两页,她就抱着买好的衣服回来了。

  「你都试过了?」

  「哪用都试啊,没得瞎耽误功夫。」

  看她随手将那包衣物扔到一边,又坐回自己对面,然后便要像往常一样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去,沈慕秋心里突然有些不痛快。

  他是洪水猛兽吗?怎么她从一开始就对他敬而远之的,这些日子他们虽然同车同房同吃同睡,但是严格说起来,她一直跟他挺生疏的,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反观她跟安泰相处起来却一点隔阂也没有。

  在她那里,他竟然还不如安泰的待遇好?

  「李姑娘。」

  「嗯?」

  「你昨晚没睡好吗?」

  「有点儿。」

  沈慕秋被噎了一下,好吧,她昨天半夜义务帮振风镖局的人,确实不能算睡得好。

  「坐着睡不舒服,你躺下睡好了。」

  李小风缓缓睁开了双眼,正好跌进沈慕秋的目光之中,她的心忍不住狠狠一跳。

  那双深如潭、晦如海,却又亮如星的眸子中,流淌而过的是柔情怜惜吗?

  天呐,他要不要这样不择手段啊,本来人长得就够让姑娘家看一眼就心头小鹿乱撞了,再用这样的眼神看人,简直是令人发指的丧心病狂啊。

  李小风几乎是本能地马上又闭上眼,太危险了!

  那个混蛋的沈家公子,找这么一个西贝货来迷惑她,不就是想让她赶紧有个心上人,免得沈李两家因为那对凤凰环结成了亲。

  都不知道到哪儿说理去,她什么时候说过想嫁那混蛋了?她根本都没见过他,况且又不是她家想把凤环留在沈家不收回的,是他们沈家不肯还回来。

  李小风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将事儿挑明说破,他就一直跟她装傻充愣,天天防着这美男计,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她怕自己抗不住,毕竟美好的事物怎么说也是挺让人赏心悦目的,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是长得好看至少眼睛舒服。

  「沈慕秋。」

  听她的口气这般郑重其事,沈慕秋也正经了几分。「嗯?」

  她缓缓张开双眸望着他。「凤环我已经收回了。」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

  「所以那个沈家公子不必担心会因为什么子虚乌有的定情信物就娶我。」沈慕秋微微眯起眼。

  李小风一脸认真地续道:「不论他请你找我托镖是为了什么,他想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因此,」她刻意顿了顿。「还是拜托沈大公子你恢复成初到威远镖局时那个冷玉公子模样吧,你老是对着我送秋波,就不觉得别扭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冷沉,迟迟没有回应。

  她叹了口气,也不晓得要再说什么才好,两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她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终于,沈慕秋开口了,「这就是你一直跟我保持距离的原因?」

  「啊?」

  见她神情有些恍惚,明显没在听,他有种很深的无力感,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中,力道被卸得一干二净。「算了,困了就睡吧。」

  「哦。」李小风打个呵欠,便又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沈慕秋摩挲着手里的摺扇,目光紧紧瞅着她。

  他们之间的开始确实不怎么美好,甚至可以用各怀鬼胎来形容,他别有用心,她何尝不是顺手推舟,将计就计,根本就是半斤八两,谁也不用说谁。

  再加上她的特立独行,让他另眼相待,虽说他抱的目的不纯,但毕竟也是给了她接近自己的机会,结果事情发展有些脱出他的掌控,她还是那个她,他却渐渐变得不像自己了,这事……想到这儿,他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所幸时间还长,不急。

  沈慕秋放下扇子,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一边转着茶杯一边细细端详着靠在车厢壁睡着的李小风。

  以往他是不曾也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她的,她醒着的时候,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总是会让人第一时间忽略她的柔软而注意到她的英气,然而睡着的她,却多了几分柔软,明明就是个安全无害的俊秀少女。

  对了,还是俊!

  她这样貌可说是宜男宜女,不过他倒是尚未见过她的男装扮相,只觉得如果她肯下功夫用心妆扮,怎么说也会是个美丽的女子。

  「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句话,沈慕秋在太多女人身上看到过,所以他绝对有理由相信李小风也能变得美丽,毕竟她的底子挺不错的。

  眉毛不浓不淡,睫毛挺密,阖下来就像两片小扇一样盖在眼皮上,鼻子挺直,唇形也很诱人,唇色红润,会让人有想上前品嚐一口的冲动……

  意识到思绪不受控制,沈慕秋连忙抡起拳头,捶了胸口一下,逼自己冷静下来,然目光却仍不受控制地往下走,落到了她胸前的高耸之处,平日看着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昨晚他砸上去的感觉仍旧清晰,此时那处随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有着说不出的诱惑,他又赶忙抓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口茶。

  未料一时喝得太猛,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呛到了,他这一咳,就把睡着的李小风给惊醒了。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咳得面红耳赤的他,淡淡的问:「喝茶呛到了?」

  虽然不太想搭理他,但看他咳得这么难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出于道义,还是微站起身,伸手过去帮他拍了几下背。

  沈慕秋就觉得背上传来几下生疼,她确定是帮他顺气而不是藉机报复?

  「你什么表情,本姑娘会是那种睚訾必报的人吗?」

  沈慕秋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见他终于顺过了气,李小风也顺势收了手,坐回原位,可是她的眉头却慢慢攒了起来,对面那家伙的眼睛是不是太不收敛了,这样大剌剌地看一个姑娘家,脸皮再厚也架不住这样看吧?

  「沈大公子。」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地唤道。

  「嗯?」沈慕秋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在看什么?」

  「你。」

  「我好看吗?」她的声音柔得都能滴出水来了。

  她从未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过话,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很肯定的回答她,「好看。」

  下一瞬,李小风的脸色陡地变得冷漠凛冽。「我可有答应让你这样盯着看吗?」

  沈慕秋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你没被我看羞,反倒是被看得怒从心起,倒也稀奇。」

  「想看我害羞?」

  他点了下头。「有此意愿。」

  「天还没黑,现在就作梦早了点儿。」

  沈慕秋顺着她的话说道:「正好我也有些犯困,不如睡一会儿好了。」

  这下子李小风的气真不打一处来,一个雪山冷玉似的谪仙,偏偏说的话却是如此痞赖,而最让她瞠目结舌的是,他说完之后竟真的以手支额,垂目入定了。

  这这这……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后,她的目光落到桌上的点心盒子,拿了几块点心,泄愤似地吃了起来。

  「你现在吃了点心,到了中午可还吃得下饭?」

  李小风一抬眸,便看到他正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她转而往车窗的方向扫了一眼,眉梢微挑。「你听听外面的雨声,到了午时能否寻到打尖之处尚未可知呢,饭?」

  听她如此说,沈慕秋也不由得一笑。「说的也是。」他伸手也拿了块点心送入口中。「说不得我也只好先吃些东西垫垫了。」

  李小风又拿了几块点心,打开一侧的小窗,对外面道:「安小包子,来,给你两块点心填肚子。」

  「谢谢李姑娘。」安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并伸手接过。

  沈慕秋将手里那块点心细嚼慢咽吃完后,拿了块丝巾擦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对安泰倒真是不错。」

  「小包子挺可爱的啊。」

  他玩味地咀嚼了一遍可爱二字。「是可爱啊,尤其欺负起来很顺手。」

  沈慕秋不禁莞尔,说到底还是小女儿心性。

  坐在车辕上的安泰自然听到车里那个毫不掩饰音量的声音,略显忿忿的撇嘴,咕哝道:「就知道欺负我。」

  车夫目视前方认真赶车,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雨仍在下,比起昨夜小了许多,却非是淅沥小雨。

  几骑马护佑在马车周围,在泥泞的官道上缓缓而行。

  雨中的官道,除却他们再无其他行人,显得有些清冷苍凉。

  雨天路滑行走不易,下一个城镇市集尚不知在何方,举目远眺,连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都看不到,这就难怪李姑娘会说饭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话了。

  安泰吃完了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朝水气迷蒙的前路看去,心里忍不住有些犯嘀咕,爷也真是的,这种天气还非得赶路。

  「沈大公子,这种鬼天气,若是咱们天黑前都找不到落脚处,可如何是好?」听到身后的车厢内传出的声音,安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李姑娘又将小窗打开了,想必是觉得在车厢内太闷了吧。

  沈慕秋扫了小窗一眼,牛头不对马嘴地道:「车厢里闷吗?」

  「还好。」

  「那就把小窗先关上吧。」

  李小风撇撇嘴,虽然感到不甘心,但仍照做了,不过实在无聊得发慌,又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她只好垂阵看着自己的手,不时把玩着腰上荷包的一根穗子。

  他看着她这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问道:「怎么不继续闭目养神了?」

  李小风抬头看他,表情有些复杂。「沈慕秋。」

  「嗯?」

  「看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想必知道一句话。」

  「什么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俩不对盘,他是雪山冷玉,她是路边蒲草,明摆着就是夏虫不可语冰的情形,保持距离各自安好才是上上之策,他非要处得融洽和谐,这太强人所难了。

  「还有下一句呢。」

  李小风没理他,他便自顾自往下说,「酒逢知己千杯少。」

  她受不了的伸手扶额。「沈大公子,你在说笑吗?我们两个会是知己?」

  「不行吗?」

  「喝酒?和你?」

  「怎么,和我不能喝吗?」

  李小风轻抚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十分怀疑地问道:「你会喝酒吗?」

  「我看上去不像会喝酒?」沈慕秋带了几分好笑的问。「根本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清心寡慾的神仙态。」

  「这么高的评价?」这次他脸上的笑就真的很明显了。

  「装什么糊涂,调侃奚落听不出来啊?」

  沈慕秋笑着微微颔首,认真的道:「我觉得还是很中肯的。」不少人跟她的认知是一样的。

  「咕。」李小风不想再搭理他了,完全是只骄傲的开屏孔雀嘛,她索性又靠回车厢壁闭目养神。

  见状,他也不再说话,而是寻了本书来看。

  车厢内就此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安泰的声音从外头的声音传了进来——

  「少爷,前面有处村落,咱们到那里暂时避避雨再走吧。」

  「好。」

  然后马车便又动了起来。

  再次停下的时候,安泰打开了车门,撑了伞候在车边。

  沈慕秋先从车上下来,还不忘叮咛道:「打了伞再下来。」

  原本想就这么从车上跳下去的李小风,因为他这句话身形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接过安泰递过去的另一把伞。

  因着连日大雨,地上泥泞不堪,她一下车就踩到泥里去,若非她穿的乃是双小皮靴,只怕鞋子很快便被泥水浸湿了。

  沈慕秋站在侍从举着的伞下,表情淡淡地看着正在叩一户庄户人家门的安泰。安泰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个能言善道的,很快便徵得了主人家的同意,然后回来弓众人过去。

  他们一行人租借了这户农家的两间厢房,各自回房打理休憩。

  李小风自然是与沈慕秋一间,且他们这间已经算是陈设较好的,但也不过有张陈旧的桌子,两张靠墙安放的椅子和一席土炕,简陋之极。

  李小风一进门便随便拣了张椅子坐。

  安泰一如既往,忙着伺候自家少爷更衣换鞋。

  有时候她真忍不住怀疑,如果没有安泰,沈慕秋是不是连衣服都没办法自己穿?嗯,有这个可能。

  沈慕秋抬头就迎上她直挺挺的目光,微微扬了扬眉,故意问道:「好看吗?」正帮少爷正衣领的安泰的手滑了下。

  「好看。」李小风很老实地回道。

  安泰决定当自己暂时失聪了。

  「想看得仔细,不如你来帮我穿。」沈慕秋给她建议。

  她摇摇头,只手托腮,笑咪咪地看着他道:「这样就已经看得很仔细了。」看人者人恒看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沈慕秋也不生气,待安泰帮自己收拾妥当了,便走到桌边坐下,刷的一下打开手里扇子,冲着李小风道:「我瞧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呢。」

  「是啊。」说到这个,她也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这雨这样下下去,只怕倒楣的就是老百姓了,山洪爆发,河坝决堤,这都是能预见的。

  「咱们暂时也不赶路了,我怕前面的路更不好走。」

  李小风点头,他是雇主,他说了算。「安泰,去跟这家人买些吃食来,让大家都填填肚子。」

  「好的,少爷。」安泰领命离开。

  沈慕秋扭头去看房内的土炕,然后又转过来看李小风。「晚上你别打地铺了,这地上潮。」

  她瞧瞧地板,微微蹙眉。

  「我没别的意思,这地实在是潮呢。」

  李小风也知道他没说假话,不但这地潮,这屋子因着这几日的连绵大雨也泛着潮,只不过跟他同睡一炕,毕竟跟同睡一屋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是有分别的,她难免有所迟疑,不过最终,她还是同意这个建议。

  「知道了,晚上你我各睡一边好了。」

  沈慕秋满意的点点头。

  不久之后,安泰端来两碗面条,碗内各有一个荷包蛋,切了细碎的绿叶菜在上面,浇了清油,这已是这户农家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食物了。

  李小风对这样的吃食没什么意见,吃得很是香甜,而沈慕秋到底也将一碗面吃完了。

  安泰收拾了碗筷便离开,换他吃饭休息去了。

  「那面不合你心意吧。」

  「嗯,是不太合。」面对她的质疑,沈慕秋坦率承认。「出门在外的,你也别总是那么讲究,要不我真觉得你跟个大姑娘一样了。」见他蹙起眉头,她马上又道:「当我没说。」她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沈慕秋没好气的斜睨她一眼,而她倒也不怕他生气,对着他皮皮一笑,她这孩子气的模样,倒是逼出了他的笑意。

  因着天色还不是很晚,沈慕秋便让人从车里拿了蠘烛点上,端坐在桌边看书。

  即便身处在这间土坯农家厢房之中,可他硬是搞出了华贵明堂的气势,这让李小风看得实在是感慨不已。

  沈慕秋看他的书,百无聊赖的李小风自然又去削她的竹片。

  他们这样坐在桌子两边,倒也相安无事。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安泰便照自家少爷的吩咐替两人铺了被褥。

  被褥也都是从车下拿下来的,并不用这户农家的。

  一直到安泰退出去,房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一种淡淡的、名为尴尬的气氛,逐渐扩散开来。

  他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昨晚那个小意外,继而又一次深刻认识到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微妙。

  有些事,无知无觉时不觉如何,不经意间经过了意外催化,便会让人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来。

  此时的沈慕秋和李小风便是如此,心情莫可名状。

  李小风眉头轻锁,这席土炕并不宽大,虽然安小包子已经努力让两个人的被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但是事实上两副被褥之间所能拉开的距离委实算不上太远,她突然有些后悔同意同炕而眠了。

  沈慕秋定了定心神,便开始宽衣解带,上炕安歇。

  李小风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安然自得的模样,狠狠瞪着他。

  他似是无所觉,只是淡淡地道:「时间不早,睡吧。」

  这姓沈的混蛋也太不把她当个女人了,这些日子在她跟前宽衣解带简直都成家常便饭了,以前还会叫她回避一下,最近连这话也懒得说了。

  李小风忍不住自我反省,她之前为什么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呢?好像她也不应该生气,毕竟贴身保护就是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雇主的身边,所以看到些原本不应该看到的,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仔细想想,似乎这事她也不算吃亏,毕竟沈慕秋真的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她决定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她没吃亏,相反的,她还占了便宜呢。

  自我调适完毕之后,李小风终于觉得平心静气了许多,于是她脱了皮靴,上床合衣而卧。

  「你这样睡难道就不觉得不舒服吗?」

  李小风哼了一声,「难道为了舒服,我就能跟自己在家时一样了吗?」

  「也没什么不可以啊,我不介意。」

  瞧沈慕秋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她的心火蹭的一下又窜了起来。「沈大公子。」

  「怎么了?」

  「请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

  「哦?」

  「咱们两个毕竟男女有别,懂吗?」

  「明白了。」沈慕秋轻笑,而后翻身将背影留给了她。

  李小风忍不住又朝他的背影瞪了一眼。

  他的脸上却是一片笑意,那是种逗弄了心爱宠物,或是占到某种便宜,略嫌不厚道的笑。

  其实,某些时候她跟安泰一样,逗弄起来很有趣。

第五章

  雨整整下了七天,绝对是一场坏雨,然而好不容易雨停了,沈慕秋一行人却没办法第一时间上路。

  这场雨下的时间太长,道路异常难行,他们即使要上路也需等天气放晴几日,路上的泥泞减轻才行。

  最要紧的是,沈慕秋这位贵公子受不住土坯屋子的潮湿受了湿冷,病了,偏偏村子离城镇又远,侍卫去请大夫未回,把安泰急得完全没了主意。

  「安泰,别急。」实在看不惯安泰那副六神无主的德性,李小风忍不住说道。

  「我怎么能不急,我家少爷绝对不能有事。」

  「你不是已经让人去镇上请大夫了吗?」

  「可都这么长时间了,人怎么还不回来。」

  「外面的路肯定不好走啊,恐怕他们就是想快也快不了。」

  安泰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了。

  「甭在这院子里难受了,赶紧回屋伺候你家少爷去吧。」

  「哦。」安泰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李小风倒是颇有雅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举目远眺,远处的青山笼在一片山岚雾障中,犹如人间仙境,雨后的空气实在新鲜,她情不自禁深深吸了口气。

  「李姑娘。」

  她还没享受够这股清新,安泰的声音又传来了,她一回头看到站在房间门口的安泰,纳闷的问:「怎么了?」

  安泰往房内瞄了一眼,底气不足地道:「您能陪我家少爷待一会儿吗?」

  「他不是昏睡着?」李小风有些不解。「醒了。」

  「醒了就让他自己躺着,房里太闷了,我可待不住。」

  安泰张嘴瞪眼,躺在炕上的沈慕秋听到她这么说,也紧紧蹙起眉头。

  「安小包子,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只是保镖,又不是丫鬟,伺候他是你们的事。」娇里娇气的,不过睡了几天潮屋竟然就病了,真无语。

  「李姑娘,您毕竟是个姑娘家,心细会照顾人。」

  「我是姑娘没错,勉强也还构得上心细的边儿,但我真不会照顾人。」李小风实话实说。

  安泰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见过有人像她这样直言不讳的。

  见他一脸为难,她善心大发地道:「算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分上,我进去陪他坐会儿吧。」说完,她进了房里,走到炕边坐下,看着躺在炕上的某人道:「病着就好好休息,没事折腾什么呢?」

  沈慕秋非常应景的咳嗽了两声。

  李小风又转头去问跟进来的安泰,「你家少爷退烧了吗?!」

  安泰摇头,眼底是抹不去的担忧。「那你还不继续给他换帕子?」

  「您真就这样看着?!」他瓮声瓮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