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卿低头,拼命扒饭。
段旻轩脸色都青了,眼波横掠看他。
孟既明下意识退后,“我是吃了你多少米呀,这么凶?”
“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走。”段旻轩不耐烦了。
孟既明咽了口口水,赶紧护住眼前的饭碗。
又一面保持着护碗的姿势,一面拼命往自己碗里夹了不少肉和菜,等确保这些能喂饱自己后,才顿时有了底气,“不就提了下你府中的羌亚美人吗?护得这么紧!是吧,孟表妹。”
忽然被点名,孟云卿愣住。
脑中尽是方才的“羌亚美人”四字。
就随着应了声“是”。
段旻轩指尖稍稍顿了顿。
孟既明又道:“倒是全京城都知晓,你跑去燕韩接老爷子的孙女去了,把你府中的羌亚美人晾在一旁…”
话音未落,只觉一股杀气逼近眼前。
这回似是真把段旻轩惹毛了!
孟既明迅速塞了一口饭,将嘴团团塞住,不留缝隙,才感觉这股杀气去了些。
孟云卿将好放下碗筷,幽幽道:“吃好了,我先上去休息了,不耽误你们了。”
唇畔还有笑意,也看不出旁的情绪。
连孟既明都听出了话外之意,她先去休息,不耽误他们一会儿去看羌亚美人。
孟云卿转身,孟既明凑到段旻轩跟前,感叹道:“唔,孟表妹胖是胖了些,果然识大体。”
意思是都知晓主动避开,不耽误他们稍后给游玉迅捧场。
“不去!”
“闹哪样?!”孟既明原本以为他在孟云卿面前装正经,可孟云卿都走了,他还在说不去。
“没兴致。”
呵!孟既明下巴险些没惊掉下来:“羌亚送来的美人哪个不是万中挑一,面容姣好,纤柳细腰,玲珑有致的?”
他没兴致?哄谁呢!
孟既明酸溜溜道:“是是是,你府中藏了一个绝色的,就看不上旁的了。”
“再提一次!”段旻轩斩钉截铁,眉间有怒意。
孟既明轻咳两声,笑眯眯道:“从前如何玩笑都成,去了一趟燕韩回来整个人都变小气了,处处察言观色的,可是害怕你家的胖表妹?”
“她是老爷子的亲孙女,寻了好久才寻到,我自然怕她。”言罢,又话锋一转:“胖些有什么不好?”
嗯?孟既明以为听错。
又见他缓缓端起茶杯,悠悠道:“有容,乃大。”
***
翌日清晨,孟云卿早起,在客栈二楼的苑外就见到段旻轩。
“这么早?”她问。
他向来起得不晚,她是话中有话。
昨晚去看羌亚美人,回来得应当晚,今早也应该会晚起,她是特意这般问起的。
“早些走,出城的人多。”他也好似不觉。
华城出入的大都是商旅,傍晚入城,清晨出城赶路,节省时间。这些若是放在商旅身上自然不假,但他堂堂一个宣平侯,出城哪里需要同商旅一道挤?
孟云卿心底澄澈。
随身的行李音歌和娉婷都收拾好了,在堂中用过早饭就可以出发了。
她昨日说这里的肉包子好吃,音歌又让小二打包了些,备着给她路上饿了吃。
临上马车,也没有见到孟既明和游玉迅,孟云卿还有些意外。
他们也要回京,难道不是一道走?
段旻轩便道:“他们昨夜回得晚,还没起,我们先走。”
变相澄清他昨晚没去。
孟云卿面色缓了缓,应了一声。
可她怎么都觉得,有人分明是故意的,不想再同孟既明和游玉迅二人一道,怕被揭穿老底,才会趁早出城。
马车上,孟云卿摊着书,便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不时抬眸看看段旻轩,有时又侧眸瞥他一眼,总之,书是没看进去几页的。
又怕对方看出来,还妆模作样得随性翻了翻,好似认真看过了。
段旻轩也不戳穿。
她脑海里还是孟既明昨天的那些话:
“你上次去争羌亚美人的时候,可是游玉迅力挺你,你才中了头筹的。”
“别抵赖,这美人眼下不是还在你侯府里吗?”
“不就提了下你府中的羌亚美人吗?护得这么紧!”
“你跑去燕韩接老爷子的孙女去了,就把你府中的羌亚美人晾在一旁。”
羌亚美人,羌亚美人…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唤音歌去取那本描述塞外风情的游记。
那本游记她早前瞄过一眼,还是沈琳给她的,说路上无聊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用,她也只是随意翻了翻,扫过了几眼,便让音歌收起来了。她对塞外的巴尔和羌亚兴趣不大,只是记得在那本游记上看到过关于羌亚描述,自然也少不了关于羌亚美人的。
羌亚自古出美人,当时还不以为然,眼下,她当真要读读不可。
出城时候,也见到了不少羌亚人。
大多轮廓分明,鼻梁和唇畔的距离有一指,是典型的异域风情。
加上暖春四月,羌亚少女身着的都是露脐装,也少有带面纱,各个身姿妖娆,笑容妩媚动人,路上不少行人都在瞩目。
马车从旁驶过,也能闻到浓郁的香料味道,让人心醉神迷。
想来,愿意为羌亚美人一掷千金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譬如…孟云卿转眸去看段旻轩。
段旻轩假装闭眼。
眼下,怕是没有比装死更加明智的举动。
孟云卿便悠悠开口:“华城去京中要几日呀?”
分明是无话找话。
段旻轩只得睁眼,轻声道:“我们先不回京中。”
孟云卿怔住。
宣平侯府不是在京中吗?
段旻轩道:“老爷子在衢州附近买了一处茶庄,那里气候好,大夫说适合他调养,我们先去衢州见老爷子。”
孟云卿恍然大悟,她先前一直以为他们是要去京中的。
“衢州离得远吗?”她问。
“在华城和京城中间,只要四五日路程。”段旻轩看她。
赶了将近两月的路程,忽然少了几日,总归是兴奋的,娉婷和音歌听了都很欢喜。
这马车也坐得够够的了,终于可以不用接连奔波了。
孟云卿心中也有些欢呼雀跃。
她本就是来苍月见老爷子的,过往都是从段旻轩口中听说了种种,当下,就只有四五日便可以见到老爷子本人了。
陈家和宣平侯府的事,当初来得都有些突然,她只觉得恍惚得很,直至路上花了整整两月时间耳濡目染,才接受了老爷子是她爷爷这件事。
说来也不奇怪,段旻轩口中的老爷子同爹爹的性子全然不同,她一时也难以接受。
爹爹和娘亲都喜静,老爷子分明是个好动的。
爹爹读得多是政史经纶,老爷子除了兵书和后来的茶经外,终日是舞刀弄枪的。
爹爹温文儒雅,老爷子是个动辄赌气又喜欢犟嘴的。

等等等等,要说老爷子和段旻轩是祖孙,她一点都不怀疑,但她真是如何都难以将爹爹和老爷子连在一起,总觉得何处牵强了些。
还有四五日就见面了,她心里既期盼着,又隐隐有些担心这个素未蒙面的爷爷。
但有一点,她怕是一时半刻也见不着有人藏在侯府内的羌亚美人了。

等出了华城,这四五日过得快便更快了。
孟云卿想了许多和老爷子碰面的场景。
宣平侯府只有段旻轩和老爷子两人,应当不会像当初到定安侯府那样热闹,她想老爷子定是先坐下来嘘寒问暖,同她聊起爹爹和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触景生情之类的。
她也想过,老爷子久经沙场,又是个犟性子,许是见了她会一言不发,独自饮闷酒。
她还想过,老叶子更可能像舅舅那般,心有城府,对她的关切或许不会溢于言表,却处处照料。
但她实在没想到,刚到衢州那座叫“瑄方苑”的茶庄,她才下马车,门口的老爷子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在段旻轩身上,声泪俱下:“真是太像了,呜呜…”
第118章画像
“太像你外祖母了!”老爷子哭得意犹未尽,干脆直接拿起段旻轩的衣袖,在脸上擦拭眼泪,“想你外祖母年轻时候…呜呜…就是这幅模样…喜庆,好看…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云卿先前还有些紧张忐忑得心情,忽得就变得有些喜感。
早前在侯府见到外祖母,她鼻尖一红,眼泪就跟着在眼眶打转。
眼下见到老爷子,感触犹在,却变成了哭笑不得。
连带着先前的伤感都去了九霄云外。
段旻轩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老爷子…够了…别吓到人…”
孟老爷子似是听了进去,吸了吸鼻子,才将他的衣袖甩到一处。
音歌便扶了孟云卿上前。
孟云卿福了福身,低头唤了声:“爷爷。”
段旻轩唤得是外祖父,她本应当叫祖父,但来苍月的路上就听段旻轩说过起过,苍月的习俗和燕韩不同,若是唤爷爷就比唤祖父更觉亲厚得多,她便唤得是爷爷,不是祖父。
“乖孙女!”孟老爷子干脆将段旻轩抛到了脑后,一个劲儿道:“像你奶奶!你奶奶年轻时候就是长这幅模样,隔壁老王就羡慕得不得了。”
隔壁老王?
孟云卿愣转眸去看身后的段旻轩,求助。
段旻轩道:“王太傅住侯府隔壁。”
孟云卿有些骇然。
段旻轩也上前去扶老爷子:“一路上没水喝,渴着呢,先进庄子再说。”
孟老爷子也恍然大悟:“乖孙女来!爷爷领你进去。”
孟云卿道好。
孟老爷子言罢,又嫌弃得看了段旻轩一眼,段旻轩自觉松手退到一处。
孟云卿啼笑皆非,便从善如流,扶了老爷子一道往前走。
孟老爷子欢喜得不得了:“乖孙女啊!这庄子是爷爷年前才买的,后面是整座茶山,种得都是龙井,等这一波的明前龙井摘下来了,你陪爷爷饮茶。”
衢州盛产龙井。
龙井之中最好的又是明前龙井。玉髓成烹谷雨前,雨前为上品,明前为珍品,每年第一撮明前新茶千金难求。她只晓老爷子好茶,谁知竟买下了整座茶山来,孟云卿有些懵。
回头看看段旻轩,段旻轩也一脸他喜欢就好的模样。
孟云卿就想起他心中的吐槽,老爷子又买了一处庄子。
也不知晓这座庄子算是第几座了…
“到时候你给隔壁老王送些,给对街老周送些,再给临街的赵老头带些。”老爷子是说与段旻轩听的。
段旻轩应好。
有了隔壁老王的前车之鉴,孟云卿也再不问所谓的对街老周,临街赵老头等等了。燕韩京中的那条鹿鸣巷住的都是京中的显赫权贵,想来宣平侯的邻居,临街,对街也都非富即贵。
可老爷子实在欢喜得很:“听旻轩说你外祖母也喜欢饮茶,等新茶摘下来了,先给燕韩那边送去。”
孟云卿笑着应好。
段旻轩也跟在身后笑起来。
终究是老爷子自己喜欢的庄子,从正门口进来,哪出的摆设是精心布置的,哪出的盆栽是他别出心裁想的,哪出的花草是他自己养的,都如数家珍一般,恨不得全部同孟云卿讲完。
讲得手舞足蹈,一点不像个几十岁的老爷子,心性倒像个顽童。
同外祖母全然不一样。
老爷子眉飞色舞说着,孟云卿也就认真听着,还不时应老爷子的话。老爷子心中就像抹了蜜似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根本关不住,也没有半分生疏的念头,好似只是自家的孙女外出了一趟远门,许久才接回来一般。
孟云卿便不时回眸去瞄段旻轩,见段旻轩淡然笑意跟在后面,她心中便踏实安稳了许多。
她初到定安侯府的时候,虽然有沈修颐跟着,心中却是拘谨和不安为多。
到了苍月,也不知是不是段旻轩的缘故,一切都好似亲切自然得很。
她要斟酌得很少。
老爷子也随性,不需要她处处计量着,反倒更为融洽。
“爷爷给你说…”老爷子再次打开话匣子,段旻轩实在忍不住:“老爷子,你这庄子太大,一时半刻走不完的…”
年前他买下庄子时候,段旻轩就来看过了。连带着后山,当时走了整整一日,若不是段旻轩腿脚利索,都觉吃不消。不说茶山了,就是要将这庄子前前后后走完也需要一两个时辰。
老爷子拍了拍脑袋,他是高兴糊涂了。
“乖孙女,爷爷给你泡茶喝。”老爷子纠正得也快。
孟云卿莞尔。
如何都好,只要,同爷爷和段旻轩一处。
大厅里,老爷子烧水煮茶。
段旻轩常说老爷子附庸风雅,孟云卿看他是真乐在其中。
老爷子的腿脚利索,煮道茶,前前后后的跑,身边也用不惯下人,孟云卿几次想起身帮忙,都被段旻轩拦住:“他喜欢就好,你若帮忙,他反倒不愿意了。”
孟云卿似懂非懂。
总之,老爷子的茶煮得欢乐,一会儿漏了杯子,一会儿忘了茶碾,来来回回跑了几次,累得有些喘,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喝得惯不?”满眼期待。
孟云卿拼命点头,“好喝。”
老爷子更受鼓舞,“再尝尝我珍藏的白头砂。”
孟云卿眼前一亮:“白头砂可不多见。”
尤其是上好的,老爷子拿出的,却一看色泽就佳。
老爷子嘻嘻笑道:“还是我孙女有眼光!爷爷拿东西换的,一共也没换到几撮。”
等他转身去端水,段旻轩便皮笑肉不笑接道:“前几年宫中赏赐了两匹巴尔进贡的汗血宝马,这几撮值一头。”
孟云卿哑然。
“千金难买心头好,太值当!”老爷子转身,还一脸得意,孙女识货,他的白头砂没白换。
“怎么不多换几撮?”段旻轩幽幽开口。
老爷子遗憾得很:“人家没有了。”
段旻轩接道:“人家还算有良心。”否则他的那匹汗血宝马怕是也没了。
孟云卿忍不住笑出声来。
“乖孙女,先等等,这个要用另外壶住。”老爷子扯了嗓子,唤了声:“阿福。”
老管家福伯就闻声进来:“老侯爷。”
“我的紫砂壶呢,去取来。”
福伯应声去做。
福伯是原来侯府的管家,跟了老爷子几十年了。后来老爷子不常在侯府住了,他买了好些庄子,一些庄子住些时候,福伯便也跟着他,到处照应着。
家中的用度和收拾都是福伯在做。
旁人老爷子也用不惯,身边一直是福伯在做。
福伯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看起来也健朗。
段旻轩就道:“福伯从前是老爷子军中的侍从,后来老爷子不领兵了,福伯也离了军中照顾他,几十年的兄弟了,谁也离不了谁。”
孟云卿点头,难怪了。
这样的人陪在爷爷身边,爷爷也舒心自在些。
“福伯有家人吗?”她问。
“有,福伯的妻子几年前过世了,还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你是认识的。”段旻轩顿了顿,道:“段岩。”
孟云卿眼中滞了滞,似是在回想,还真同福伯有些挂像呢。
不多时,老爷子也折回了厅中。
先前的福伯去取紫砂壶了,趁着空隙,他径直去了书房,拿了幅画像来:“乖孙女,这是你奶奶年轻时候…”
原来是去拿奶奶年轻时候的画像了。
桌子不大,不够平铺的,段旻轩便上前帮衬,怕他闪了腰。
珍藏的卷轴缓缓打开,老爷子一直在渲染,连带着孟云卿都好奇得很,屏住了呼吸,她真同奶奶长得很像?
奶奶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
段旻轩也目不转睛看着。
等卷轴全然打开,段旻轩木讷了,悠悠转眸去看孟云卿,孟云卿的呼吸也算白屏了。
简直欲哭无泪。
许是在老爷子眼里,只要是胖一些的,都怕是一副模样吧。
段旻轩实在想笑又不能笑。
孟云卿的满心期待,就此打住。

另一头,既然要在瑄方苑待上些日子,音歌和娉婷就先由福伯领着去了姑娘的房间。
姑娘的房间南向,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后山的茶林,透气通风,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茶香味。
“姑娘肯定喜欢。”音歌笑道。
娉婷也跟着点头。
孟云卿常用的衣裳和物什,例如茶具等,两人都从箱子里拿了出来。
有些衣裳要先洗了,再晒一晒。
床榻虽然是铺好的,姑娘平日里喜欢睡软一些的枕头,她们也都备着,正好趁姑娘不在换上。
“老侯爷倒是有趣得很。”娉婷感叹,和她们当初到定安侯府时大有不同。
音歌也道:“老侯爷想的周道,定是担心姑娘去了京中拘谨,才先来衢州的。”
娉婷也觉有礼。
“出来这么久,也不知侯府里如何了?”音歌一面收拾,一面道:“三小姐的婚事在四月初,都过了。四小姐的婚事也就在这几日了,今年呢,咱们侯府的喜事多,老祖宗肯定也欢喜。”
娉婷也笑眯眯道:“三小姐的婚事肯定隆重,侯府上下定是忙坏了。”
“那可不是!”音歌叠好了衣裳递给音歌,“咱们二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银子定是没少花的。”
娉婷从她手中接过衣裳,正好打开衣柜收起来,“等咱们姑娘的婚事定下来,就该盼着姑娘出嫁了。”
音歌点头赞同:“我看呀,咱们老祖宗和侯府的老侯爷都疼姑娘得很,姑娘的婚事,日后定是不用愁,一定能寻个般配的。”
第119章繁星
大夫交待过老爷子要早睡早起,山中清新之地又最适合调理,双管齐下身子骨才会硬朗。
于是吃过晚饭不久,老爷子又拉着孟云卿说了好些时候的话,灌了几壶的茶,段旻轩便赶他去休息。
老爷子不满道,今日高兴,你瞎参合什么!
段旻轩不卑不吭,你孙女在路上两个月住的都是客栈,行的都是马车,都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踏实觉,今日才到衢州,舟车劳顿的,又喝了你老人家十几壶茶,够意思了,明日在说。
他向来吃定老爷子。
孟老爷子想了想,才恋恋不舍停了下来,“乖孙女,爷爷明天带你去逛逛茶山。”
孟云卿笑着应好。
一旁的福伯也跟着笑起来。
福伯早就给孟老爷子备好了睡前喝的药,孟老爷子身上都是些经年的伤作祟,攒一处发作时要命得很,大夫说只能靠调养。福伯心细,每日都惦记着,但孟老爷子平日又是管不住性子的倔驴,有时听话得很,有时倔脾气上来谁的话都不听。
特别是嫌药难喝的时候,就说比上阵杀敌还恼火。
难得今日孟云卿和段旻轩都在,老爷子老老实实将药喝完,又乖乖回屋内休息去了。
福伯笑容可掬:“今日是托小姐和侯爷的福。”
孟云卿随意笑了笑。
福伯便又送他们二人回屋。
这座叫“瑄方苑”的茶庄不大,只有东西两个小苑子可以住人,倒是庄子后面的茶山很大。
老爷子买这处庄子是冲着茶山来的,庄子里住人的地方自然小了些,其余都用作晒茶,炒茶。
老爷子自己住东苑,段旻轩和孟云卿的住处就安排在西苑里。
福伯一边往西苑走,一边道:“老侯爷今日见着小姐和侯爷是真高兴,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好精神了。”
孟云卿想起去年端午时候,段旻轩匆匆赶回苍月。后来她才知晓是老爷子病犯了,段旻轩来不及招呼就离京,足见当时老爷子的病情严重。后来调养了一段时间,逐渐好转,段旻轩给她的信里语气也才轻松了些。方才福伯那句“许久没有这般好精神了”是轻描淡写,怕他们两人担心。
在定安侯府的时候,舅舅请了御医来给外祖母看病。
御医说老人家越是精神头足,越是要将息着,安神静气才能延年益寿。
老爷子也当好好调养。
好在一直有福伯从旁照看,老爷子总归也听福伯的话。
但福伯毕竟是外人,老爷子最想见得人是她和段旻轩,她应当多陪在老爷子身边。
如此一想,这两月多的路程也不算远。
“福伯也早休息吧。”到了西苑,段旻轩先驻足。
天色不早了,福伯张罗完了这边还有庄子里的事情要打理。福伯虽然身子骨硬朗些,却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段旻轩平日对他也如长辈一般。
福伯笑呵呵道:“那小姐和侯爷早些休息,明日早饭来东苑和老侯爷一道用吧。”
孟云卿和段旻轩都点头。
“你也早些休息。”目送福伯离开,段旻轩又同孟云卿辞别。
说是辞别,其实两人的屋子就在并排,还共用西苑的一个花苑子。
苍月地处偏南,清明节过后,四月里的春意都浓了,西苑苑子里布置得鲜活明亮,苑中有两颗杏花树,夜风里,三三两两绕指轻舞,多了几分绮丽春意。
“好。”孟云卿也不推辞。
两人先后脚回屋。
倒是音歌和娉婷正在屋内说话,听到推门声,都纷纷看了过来,起身迎她:“姑娘回来了?”
就在庄子里,还是同老侯爷和宣平侯一处,音歌和娉婷没有跟着,先回了屋里收拾,估摸着姑娘差不多该回来,洗漱和沐浴的水也准备好了。
燕韩到苍月一路,今日才算安定下来,好好洗去一身疲惫,才算是平安抵达了。
浴桶上悠然飘着热气,柔软的青丝上沾染了花瓣,有些许淡淡的香气,孟云卿伸手去捏。
水有些凉了,娉婷给她加了些热水。
音歌给她梳头:“老侯爷同侯爷可真不一样!”
她口中的侯爷指得是定安侯。
定安侯沉稳内敛,运筹帷幄,是典型的权臣。
相比之下,孟老侯爷就要随性得多。
今日才见得,就大哭大笑了好几回,像个顽童一般,若不是听人说起孟老侯爷在苍月朝中的地位同侯爷在燕韩是不分伯仲的,音歌都难以置信。
老侯爷这样的人总难和官场上的权臣联想在一起。
孟云卿便笑:“文官执笔安天下,武将马上定乾坤。”
舅舅是文臣,老爷子是武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养兵千日,用兵才一时。
大凡能安邦定国的武将,帝王是不希望对方能玩弄权术的。
所以老爷子在明帝心里头位置才如此重要。
沐浴更衣过后,孟云卿却睡意全无。
许是白日里饮多了茶,没了困意;也许是终于见到老爷子,虽然爷爷尽量少有提及爹爹,她还是想起许多旧事。总之,熄了外屋的灯,拿了本书想在内屋看看,困了便睡,结果越看越精神。
推开窗户,后山满满的泥土清香里又混合了茶叶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西苑这屋子没有丫鬟房,音歌和娉婷睡在隔壁另一头的小屋。
夜里微寒,孟云卿批了件薄衣裳,实在睡不着,去苑里坐坐。
苑里每隔不远就点了灯盏,灯火虽然昏暗,但勉强能看清路,也不扰人清梦。
庄子外有侯府的侍从守着,很安全,苑子里就没有来来回回的人巡逻,加上老侯爷这端常年在军中,使不惯丫鬟婆子,到了夜里,苑里其实显得很冷清。
孟云卿就在苑中见到段旻轩身影。
随意坐在杏花书下的石凳上,石桌前放了杯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侧颜隐在昏黄的灯火中,看不真切,只是灯火剪影下的这道轮廓,精致绝伦。
许是听到身后脚步声,他转身看她:“还没睡?”
他不一样吗?
孟云卿轻声道:“睡不着。”
“音歌和娉婷呢?”
“她们收拾了一日,去睡了。”
段旻轩就笑:“那是因为她们没喝茶。”
孟云卿也笑笑,寻了他一侧的石凳落座。
“老爷子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说的是实话。
“也只是陪爷爷喝了些茶而已。”孟云卿受之有愧。
“你能陪他,他就很高兴了。”段旻轩看她。
“爷爷今天一直没有问起爹爹的事…”孟云卿迟疑了些许,还是开口道:“你当初也说,爹爹是被爷爷撵出门的,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