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歌又取了毛巾过来,孟云卿便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其实刚起来不久,又说了一会子的话,脸上有疲态。
“外祖母再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
“不睡了,老夫人摇头,你陪外祖母说会儿话吧。”
今日侯府里的事,音歌是有所耳闻的。
老祖宗要同姑娘说话,她便退了出去,只留了他们祖孙二人一处。
“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和府里的姐妹们都来过了。大夫说您这边需要静养,屋内最好不要人多,二舅母和三舅母就先带府里的姐妹们回去了,怕是要晚饭过后才来看您。大舅母和二姐姐呆了一会儿,也回西院了,说是宫里那边会来人,早朝结束后,等舅舅他们回来要一道接旨谢恩。晚些时候,再来东院看您。”
老夫人就颔首,不由叹了一口气。“殿上赐婚本是好事,我只是有些心疼琳姐儿。媛姐儿出嫁得早,你舅舅和舅母就想多留琳姐儿在身边。我也想着琳姐儿的婚事,是要好过媛姐儿的,也怪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早些为他做主。”
说着说着,眼中便噙起了泪水。
孟云卿就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宽慰道:“外祖母这么心疼二姐姐,二姐姐才要欢喜呢。我才来京中不久,但那日龙舟会却听京中的姑娘们都在议论许镜尘。说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是翰林院学士。现在虽说是鸿胪寺少卿,等过了年关,只怕就是燕韩国中最年轻的鸿胪寺卿,百年都难有一人。私下倾慕的姑娘,京中可多的是呢,殿上就给二姐姐赐婚了。”
老夫人就摇头,“这些话,也只有你们这些个小姑娘会说,想得也就简单。先不说许家配不配得上咱们侯府,可那许镜尘是娶过妻的,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你二姐嫁过去,是给人家做继室填房的,你说我怎么不心疼?”
言罢,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但许是一直有孟云卿在身边讲话,方才心中的郁结舒缓,气色都好了许多。
孟云卿就笑,“外祖母自然是疼爱二姐姐的,刚才二姐姐还在这里守着呢。您可要快些好起来,不然二姐姐心里才内疚呢。”
老夫人一想也是。
既是殿上赐婚,定安侯府也不能做何。琳姐儿心中再不情愿也成了定局,她再这么一气,一晕倒,琳姐儿才是更难做的。
云卿丫头都能想到的事儿,她实在是气糊涂了。
孟云卿又道,“其实再往好处想想,许家比不上侯府,二姐姐嫁过去也没有人会欺负。许镜尘也是个明事理的,二姐姐嫁他是委屈了,他应当会补回来的。他又比二姐姐大些,更能照顾二姐姐。这门亲事是殿上钦赐的,舅舅在朝中,等舅舅来了,外祖母再问问,许是舅舅想的又不同?”
是啊,定安侯府又不是普通人家,殿上也要倚重沈家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赐婚?想来是有旁的缘由的。
思及此处,老夫人眉头都舒开了。
孟云卿就适时道,“前些时候同秦妈妈学了好久,我给外祖母按按背吧。”
老夫人便启颜,“你会哄外祖母开心。”
这便是同意了,孟云卿就扶她起身,“若是不哄外祖母开心,我日后去哪里吃独食呀?”
老夫人就笑得合不拢嘴。
“外祖母力道重不重,可要轻些?”
“将好。”
…
于是,等定安侯,侯夫人和沈琳几人再到养心苑时,见到的便是这幅的场景。
侯夫人和沈琳心中松了一口气。
“母亲好些了?”定安侯问。
“府里有喜事,我有什么不好的?”老夫人语气很和善,又摆摆手换的沈琳上前看看。
“祖母!”沈琳上前。
老夫人便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琳儿姐也要出嫁了。”
她不能给沈琳心里再添堵。
侯夫人眼中也有惊异之色,转眸打量了下定安侯。
外祖母同定安侯,侯夫人和沈琳有话要说,孟云卿便退了出来。
音歌正在院内同翠竹说话,见孟云卿出来,便迎了上去,“姑娘。”
孟云卿就道,“舅舅,舅母和二姐姐都来了,在屋内说话呢,我们用过晚饭再过来吧。”
音歌应好。
她心中也放心不下老夫人,眼下有定安侯和侯夫人在,她们又不便在跟前伺候。正好回西暖阁歇一歇,晚饭过后再来看老祖宗。
西暖阁和养心苑离得近,孟云卿和音歌从养心苑出来不久就到了西暖阁。
刚到门口,就见西暖阁的苑中有人。
音歌还在纳闷,怎么今日西暖阁会有客人?
孟云卿便僵住。
许是那人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就缓缓转过身来。
音歌没有见过这个人,是来寻姑娘的?
音歌正一头雾水,娉婷刚好从屋内出来,手中拿着茶水,看到孟云卿和音歌,就欣喜道,“姑娘回来了,老夫人怎么样了?”
孟云卿没有应声,反是看向她身侧的宋景城,眉头微微拢起。
娉婷就道,“宋先生来了好久了,一直在等姑娘。”
未时到眼下,确实不断了。
宋景城就看她。
孟云卿不喜欢他,他心知肚明,只是每每见她如此,他实在不知为何,又不能问起。便只得低眉,拱了拱手道,“听安东说老夫人病了,就过来看看。”
他只是侯府请来的教书先生,没有资格见老夫人。他教的是孟云卿,就让安东领他来了西暖阁,问候一声也好。
孟云卿良久缄默,就连娉婷和音歌都觉得有些尴尬,转眸看她。
孟云卿才道,“大夫看过了,没大碍,多谢记挂。”
言外之意,他不必去拜访。
宋景城就垂眸,片刻,才应了一声“好”字。缓缓将那本册子放到苑中的石桌上,沉声道了句,“内容我批注好了,孟姑娘可以先看看,明日再说。”
孟云卿也不应声,就唤了娉婷相送。
娉婷木讷点头。
这便是逐客了,宋景城会意,辞别过后,娉婷就送他出府。
等宋景城离开西暖阁,孟云卿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音歌就问,“他是给姑娘上课的先生吗?”
孟云卿点头,扫了眼桌上的册子,说句,“收起来吧。”也不多看一眼,就回了屋中。
音歌只得照做。
孟云卿随意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心猿意马。她是没想到会在西暖阁再见到宋景城,再想到往后日日都会在听雪苑见到他,仿佛胸前的伤口还在隐隐做痛。
前日在听雪苑,她不知能佯装平和到何种程度。
便一直佯装着,直至未时结束。
初到侯府,她处处谨慎,不想与定安侯有冲突,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宋景城。
她不知定安侯为何要让宋景城教她功课,但她却一秒都不想再见到他。
就像前一世,他的侧颜隐在灯火中,分明看不清楚,唯独那几句低沉的嗓音却让她不寒而栗。
“锦年,我娶妻了。”
“锦年…”
她心烦意乱,忽又想起方才在养心苑,外祖母问她:“请的先生可好?”“若是请来的先生有什么不好,便直接同你舅舅说。”
她缓缓合上书籍,心思就落在那句,“直接同你舅舅说”。
第075章婚期
殿上赐婚的消息,翌日便传遍了京城。
定安侯府与许家底蕴悬殊,许镜尘娶的还是定安侯的女儿小女儿沈琳,并非二房和三房的姑娘,不少人都以为是误传。
直到晚些时候,赐婚的消息才得到证实。
坊间就有传闻,这桩婚事其实是许镜尘向殿上求取来的。
可许家家门第不高,许镜尘求取的又是定安侯的小女儿沈琳,殿上心中不可能没有顾忌,怎么会轻易赐婚?
这便又牵扯出一段往事来。
许家没落前,曾经是燕韩有名的世家望族,是有开国功勋的。
先帝的生母就是许家的女儿,可惜在生先帝的时候过世了。等后来先帝即位,许家出了大力气,但俸的卢太后却不是先帝的生母。
先帝同卢家的关系,慢慢的就比同许家还更亲近些。
恰逢许家没落,再等到平帝登基的时候,记得这件事的人便越来越少。
再往后,就只知许家是开国功勋,早前风光过。
换言之,许镜尘同平帝其实是表亲。
先帝登基又是有许家一旁扶持过。
这等关系过往在朝中并未挑明过,眼下有人顺着蛛丝马迹牵了出来,便不奇怪了。
听闻许镜尘在殿上跪了许久,平帝骑虎难下,但结局终归是定安侯府给足了平帝颜面,应了这桩亲事。
朝中都道,定安侯其实走了一步好棋。
任谁都知晓沈琳是定安侯的掌上明珠,前来说亲的人将门庭都踏破了,定安侯却顾全大局,同意将女儿下嫁给许镜尘。
只怕从今往后,定安侯府在殿上心中的位置就更为倚重。
沈琳看似委屈了些,但殿上心如明镜,怎么可能亏待?
沈琳的婚事,便破天荒交由礼部来操办,足见平帝和王皇后的重视。
是不是继室填房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项殊荣,京中的贵女里只怕再找出第二人。
于是沈琳的婚期就定在来年二月。
春暖花开,最宜嫁娶,日子也是钦天监算好的。
礼部从五月就要开始准备,要足足准备半年。
…
音歌这般说,孟云卿和娉婷便安静听着。
这西暖阁里消息最灵通的也是音歌了,坊间传闻才说得头头是道。
娉婷听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么说来,二小姐的婚事其实好得很呢!
孟云卿就也怔住。
也总算明白了沈修文所说的来龙去脉,只怕都是定安侯早就预料好的。定安侯的城府之深,远非普通人能想象,事态的分寸和拿捏,又都在掌控之中。
沈琳的婚事能落得这样的结局,当真出乎她的意料,却又再好不过。
她也为沈琳感到高兴。
更高兴的是,外祖母的心病一好,身体便很快好了起来,还同侯夫人一道张罗沈琳嫁妆,侯府内也一片喜气洋洋。
先前那些等着看定安侯府笑话的,便通通禁声。
不少人心中羡慕都还来不及,可惜了许镜尘本就相貌堂堂,还是翰林学士。这好处,又落到了沈琳头上。
空闲时候,孟云卿就去听雨阁看沈琳。
沈琳正在看苑中捧着一本画册子看,认真得连她来了都未觉察。
孟云卿就凑上前去看,画册上各式各样的图案,都是用做嫁衣的,还有凤冠霞帔,首饰步摇,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孟云卿就笑,这便开始看嫁衣了?
分明是打趣她。
沈琳的脸便红了,解释道:“是礼部的人拿过来的,说要快些选好。光是做嫁衣就得要些时候,再加上修修改改,若是不合时宜,还得重做。时间就紧得很。”
所以,她才要这个时候看的。
沈琳说的一本正经,孟云卿就笑得更欢,“有人是想早些穿上试试吧。”
好似心事被戳破,沈琳便佯装要打,追得孟云卿满苑子跑。
芷兰苑本就同听雨阁离得不远,奶娘时常带沈婉婉来听雨阁玩耍。
眼见着孟云卿和沈琳追逐得正欢,沈婉婉也闲不住,一口一个姑姑,表姑姑,就追在她们二人身后跑。
孟云卿就停下来,怕她绊着摔倒。忽然又觉得,只不过几日,婉婉已经可以口齿伶俐地叫她表姑姑了。
孟云卿惊喜写在脸上,奶娘就在一侧说,“表姑娘不知道,再隔些日子,个头还长得快呢。”
小孩子便是这样的。
孟云卿听得好奇,沈婉婉便吵着要她抱。
她个头本就娇小,抱起来有些吃力,沈婉婉还喜欢扑腾,她就有些吃不消。
奶娘才从她怀里接过婉婉。
沈琳就笑,我看你需得再吃多些,长胖些,才更有力气。
如此闹了一番,又在听雨阁同沈琳一道用了午饭,将近未时才往听雪苑去。
芷兰苑在西院,听雪苑在东院。
到听雪苑的时候有些迟了,入院便见宋景城在外阁间,正襟危坐。
右手边放着茶盏,左手翻着书页,清风雅静,好似周遭都与他无关一般。
一盏素茶,一本旧书,便勾勒一个年少时候的宋景城。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她就驻足,在苑外看了许久。
就像看浮光掠影,白驹过隙。
良久,宋景城似是回过神来,手中滞了滞,偶然转眸,才见不远处,一袭素衣娇小的身影立在苑中,不知打量了他多久。
眼神分明是黯淡的,又噙了他看不透的神色。
她总是不愿与他多处,更不愿与他多说话,却又时常在他不经意间打量他许久,而后,便是长久的出神。
从他见到她起,她脸上就连了一副笑意都没有过。
他一直有直觉,她应当是很不喜欢他的。
他却还要厚着脸色在侯府呆下去。
他需要这个机会,哪怕孟云卿这个侯府的表姑娘再不喜欢他。
离秋试只有四个月时间,他要得到定安侯的垂青,只能借着经常出入侯府的机会。他家境并不优越,出身寒门,想要出人头地,就要比旁人更加谨慎。
至于孟云卿,他并非没有想过郭宁涛口中所谓的平步青云,辉煌腾达。他也并不讨厌孟云卿,反是对她好奇。
娇小的身影,谈不上姣好的面容,算不上好的出身,要如何在侯府里求生存?日后娶她的人,又会怀着怎样的目的,是攀附定安侯府还是出于别的打算和考虑?
这几日回院里,他时常会想起她笔下的字迹,还有抬眸看他时的眼神。仿佛越是猜不透,便越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等平复之后,再回到现实,又想起孟云卿当是很不喜欢他的。
思绪便如当下一般,微微停滞过后,稍稍扯出一丝笑意,而后平静出声,唤她一声“孟姑娘”。
孟云卿幽幽垂眸,才提步往外隔间这边走来。
外隔间的案几是对着的,又离得不远,孟云卿就在他对面落座。
老夫人今日可好些了?他先开口问的是此事。
孟云卿看了看他,出声道:“劳烦先生记挂,外祖母休养了两个日,今日大好了。”
破天荒开口同他说了这么多话,宋景城微微怔住。
指尖顿了顿,又想,许是从有这般开始,就是好的。
他今日教授的,是凤阳记的第二章。
第一章是前几日学的,然后断断续续,侯府里都有些事,一直未曾继续,直到今日才开始读第二章。
还是让她先誊抄一遍原文,他就站在她身后看。
她也心无旁骛。
一气呵成,就犹如行云流水。搁下笔,拿起宣纸,微微晾了晾,稍作比对检查,才又将桌上的那本凤阳记还于了他。
宋景城有些错愕。
她今日不仅同他说话,还很配合。
他心中生出一摸异样,却又无法道明。
只得摊开凤阳记,开始授课。
凤阳记第二章,讲的是两国交战。其中最浅显的道理便在自己的国土上打仗,打胜了也不算胜…
今日由得孟云卿的配合,他讲得极其顺畅。
末了,等他布置完第二日的功课,起身辞行。孟云卿却不动弹,坐在原处开口:“宋先生可否留步?我我有话同宋先生说。”
宋景城滞住,脚下踟蹰片刻,便又坐回了原处。本孟姑娘请说。
孟云卿便抬眸,平淡道:“想请宋先生同舅舅说,从明日起,不再给我授课。”
宋景城一怔,只觉后背僵住,仿佛先前的话并没有听清楚。
孟云卿看了看他,一字一句道:“想请宋先生同舅舅说,自明日起不再给我授课,另寻一位先生。”
良久缄默,孟云卿看出他隐在袖间的手,在瑟瑟发抖。他沉声道,为什么?
目不转睛看她,好似想要将她看穿一番。
孟云卿微微斜眸,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微微饮了一口:“因为我不喜欢你这个人,也不喜欢听你讲课。”
宋景城攥紧了双手,“孟姑娘,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看我像玩笑?”她反问。
宋景城终是忍不住,压低了嗓音道,“孟姑娘看不上我是寒门学子,认为我不该攀附定安侯府?”
“不是。”
“我自认并没有得罪过孟姑娘?”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个人。”
宋景城顿了顿,双目都有些微微发红,“孟姑娘可知,这会断了我的前程?”
“你的前程,与我何干?”
第76章 剑穗
“你的前程,与我何干?”孟云卿并未移目。这句话在心中盘旋已久,眼下才会笃定看向他。
决绝的,眉间不留一丝余地。
宋景城想反驳,可话到喉间,又徒然语塞。
即便到了定安侯处,说孟云卿刻意刁难他又能如何?孟云卿才是侯府的表姑娘,他连侯府的客卿都不是,定安侯会偏颇谁?
他来听雪苑给孟云卿上课,才上了两日就招了孟云卿的厌恶,定安侯会如何想他?
只怕整个侯府都不会有人相信,孟云卿会无缘无故的讨厌他。孟云卿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他作了何等样的事情才会招来一个小姑娘的忌讳,非要换掉他?
不消多想,旁人也会怀疑他的品行上。
秋试在即,若有品行不端的流言非语传出去,才是真正的自毁前程。
他才忽然反应过来,孟云卿让他自己去找定安侯,实则是威胁。
他若不去,她便会去,那时便真的没有台阶可下。
她是有威胁他的底气的。
可他心有不甘哪!
他年纪轻轻就中举,在旁人看来前途不可限量,即便不是仕途平顺,也应有不少人向他抛橄榄枝,招拢他,好日后留为己用。
他只是一心想投奔定安侯府罢了,孟云卿为何要如此待他?
孟姑娘,宋景城咬紧牙关再开口。
孟云卿却适时打断,唤了声:“娉婷,送客。”
是不想听他再多说了。
宋景城僵住。
等娉婷来了外隔间,宋景城也只得起身,满脸暗沉,随娉婷到了苑外。
苑外有安东在,娉婷当然不会送远。
孟云卿所谓的送客,不过是让她送至苑外,再由安东送他到侯府门口罢了。
于是等安东领了宋景城离开,娉婷便折回了外隔间,只见孟云卿还坐在原处出神,似是从方才起就没有动弹过。
良久,现在到了外隔间才微微垂眸。
姑娘,现在回西暖阁吗?
孟云卿摇头,不了,我想在听雪苑多待会儿。
娉婷就道,那我给姑娘再沏茶些茶水。
孟云卿就点头。
等娉婷离开,她才缓缓起身,踱步到对面的案几处。
他的那本凤阳记落在了这里,孟云卿指尖微触,幽幽翻了几页。
这本凤阳记,是宋景城自己抄录的,前一世她便见过。
那时候他便给她讲凤阳记,每日讲一话,讲得津津有味,自得其乐,好似她就是他最好的知音一般。
凤阳记一共六十话,当时便足足讲了两个月之久。她的耳朵多都听出茧来了,却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趣。
他便敲了敲她的额头,宠溺道,你呀!
…
分明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却好似历历在目。这两日在听雪苑,就仿佛旧事重现,却物是人非。
就压得她心中喘不过气来。
“姑娘,茶来了。”娉婷端了茶盏,折回外隔间,正好见她合上这本手抄的凤阳记。
“咦,宋先生把书落下了?”娉婷还惊奇,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碍事,反正明天还要来听雪苑的,应当也不会着急。”
孟云卿将好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晚些时候让安东来取,给他送过去。”
他应当不会再来了。
婷婷就有些懵,好端端的让安东多跑一趟做什么?
不待娉婷多想,孟云卿又放下茶盏,轻声道了句回西暖阁吧。
娉婷才愣愣点头。
翌日,孟云卿照旧去听雪苑,未时,宋景城果然没有再来。
娉婷还担心,是不是宋先生那头出了什么事端,也没见到安东过来。
孟云卿就默不作声。
再晚些时候,就见爷身边的丫鬟韵来到了听雪苑,娉婷还奇怪得很,就上前去迎。
韵来走得有些快,见到孟云卿时还有些气喘吁吁,表姑娘,侯爷让我来捎个口信,宋公子今日过不来了,让表姑娘勿等。
娉婷就睁大了眼睛,宋先生今日还真不来了!
孟云卿就点头,似是并不意外。末了,又向韵来问起,“宋景城可是在舅舅哪里?”
韵来就摇头,“宋公子是晌午过后来的,和侯爷在书房里谈了许久,刚方才才走,侯爷就让奴婢过来听雪阁告诉姑娘一声,免得姑娘久等。”
“我知道了。”孟云卿应声。
韵来福了福身,便回西苑复命去。
孟云卿就朝娉婷道,“去趟大门口,告诉安东一声,让他别等了。”
娉婷应了声好,转身便撒腿就跑,孟云卿又唤她回来,“回来,怎么话听一半就跑了?顺便告诉安东一声,让他这几日都不必去大门口等了,宋景城应当都不会来了。让他抽空把凤阳记还回去。”
娉婷便一头雾水,还是照做。
往后的几日,宋景城果真都没再来,舅舅也没有给他寻旁的先生来。
她不用未时去听雪苑,便在东院的养心苑,西苑的听雨阁,南院的风铃小筑,几头来回跑。
这日子便过得也快。
出端午不久,就是顾夫人的生辰。顾家和侯府本来就沾亲,顾夫人的生辰,侯府的女眷们除了老夫人和几个姨娘便近乎都去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不例外。
有二夫人和三夫人在,沈陶,沈妍和沈楠,沈瑜四姐妹都不好乱跑,一直跟在二夫人和三夫人身边。
而沈琳的婚事才落定,梅嘉言就着急寻了她一处说话。梅嘉言身体本就不好,这次顾夫人的生辰她原本是不来的,来这里也全是为了沈琳。
不管京中传得多风光,但许镜尘丧过妻就是丧过妻,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她就觉得沈琳是委屈了。
可殿上和王皇后赐婚,还命礼补操办婚礼,沈琳心中的委屈当是无处说的。她若是不来,实在无法安心。
如此一来,梅嘉言拉了沈琳讲体己话,孟云卿又不愿意同顾昀寒和陆容娇一处,就跟在侯府人身后,也不想引人注目。
“这便是侯府的表姑娘?”顾夫人不过客气两句,侯夫人就点头,唤了她上前见礼。
“顾夫人好。”中规中矩总不会错。
“这身子骨也太单薄了些,”顾夫人就叹了叹,“说亲了吗?”又随意寒暄了几句。
侯夫人就笑,“在看着呢。”
孟云卿微怔。
侯夫人话里话外便是有眉目了,顾夫人心领神会,就多看了孟云卿几眼。
这侯府的表姑娘相貌平平,放在京中也谈不上起眼,毕竟又不是侯府的正经姑娘,这亲事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顾夫人心中有数,便没有再多向侯夫人问起相中的人家来。
侯夫人也不主动提。
只是一侧的二夫人听了去,心中就犯了嘀咕。
将军夫人的生辰她没有去,问沈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回顾夫人的生辰她倒是来了,却听到侯夫人在给孟云卿说亲,心中就不免腹诽起来。
老夫人和侯夫人都疼孟云卿些,本也没什么,无可厚非。但毕竟陶姐儿才是姓沈的姑娘,孟云卿再如何也是外人,哪有先给外人说亲,却不管自己家姑娘的道理。
再说了,孟云卿才来京中多久,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她可是一大早就拜托了侯夫人的,做事情就没有这么厚此薄彼的!
就算仗着老夫人的疼爱,也不该如此偏心呢!
难不成她二房的女儿,还比不上一个表姑娘重要?
二夫人脸上当下就有些挂不住!
她就非得弄清楚侯夫人在给孟云卿说哪户人家不可!
若是次一些的,倒还将就,若是好一些的,她到真要拉上二爷,找大房评评理去!
但二夫人向来是聪明人,这种场合便撺掇三夫人去问。
三夫人向来是个没主见的,原本听到侯夫人说在给孟云卿说清,就很是好奇。再加上二夫人这么暗地里怂恿,便想也不想,就问弯眸笑道:“我倒好奇的很,是哪户人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