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放在一侧凉了凉。
等墨迹干了,再放到信封中。
正巧布了纸笔,想起许久没有动过笔,正好练字。
她过往就不喜欢练字,加上前一世在平洲,她其实生疏,便写得很慢。
音歌一边磨墨,一边凑上前看,不由呆住:“姑娘的字,写得真好看…”
字迹娟秀,绝非朝夕之事,是有几分功底的。
音歌其实刮目。
府里要属三公子和二小姐的字写得最好,都是侯爷亲自教授出来的。
老夫人那里有三公子和二小姐的笔墨,她看得多了,也能断出长短。
二小姐凭着一手好字,在京中素有才女的名声。
而姑娘的字,怕是比二小姐的还要好些。
音歌就很是惊叹。
恰好方才的书信墨迹干了,娉婷上前整理,便朝音歌道:“姑娘的信,可是老爷手把手教的,只是姑娘从小就懒,只喜欢煮茶,字练得就少。”
孟府的老爷?
音歌踟蹰。
孟府的老爷,就是姑爷,老夫人那里少有提起,便是她日日伺候在老夫人身边,都不了解姑爷是怎样的人?
府里从未言明,却总觉得对姑爷的事讳莫如深。
在侯爷那里似乎更为忌讳。
老夫人有时会私下同亲妈妈谈起,但也仅限于老夫人和亲妈妈之间,连她都不让听。老夫人和亲妈妈念叨,就将她支开。
府中好奇的人很多。
但都不敢私下谈,私下说。
她也只听说姑奶奶当年是正经嫁出去的,她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姑爷和姑奶奶会十几年都不和府中联系。
老夫人是真疼姑娘。
从侯夫人待姑娘的亲厚态度,侯爷应当也是极疼妹妹的。
她不敢多猜,侯夫人的下人们也不许嚼舌根。
她不是侯府的家生子,是□□岁的时候被侯府买来的,就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过去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隐约是好多年前,京中生了事端,牵连了好多高门邸户,人心惶惶。
姑奶奶貌似就是那年出嫁的。

音歌不敢再去多想,正好见娉婷用浆糊将信封糊好。
孟云卿就让娉婷给安东,让安东送去将军府。
侯府的内院少有家丁和粗使的小厮,安东是她带来的家仆,旁人不好用,就让安东在马车房帮忙。沈修颐也交待过,若是表姑娘有吩咐,就先去忙孟云卿那端。
安东正好去一趟将军府跑腿。
信让娉婷送走,孟云卿这里没有旁的事情。
继续练了会儿字打发时间,稍晚些又收起,继续看了会儿《以茶论经》打了小盹儿。

晚饭过后,世子夫人过来一趟,见她精神气色都好,就放下心来。
前日听说孟云卿在养心苑给老夫人煮茶,老夫人很是喜欢。白日里,沈琳也来过一趟,也说起孟云卿在西暖阁看茶经。世子夫人便带了好些茶叶过来,给她打发时间用。
孟云卿感激。
她只带了茶具,茶叶还是早前外祖母屋内的。
世子夫人送来的茶叶,她很喜欢。
“明日姑奶奶回门,要先去老祖宗那里请安的,她没见过你,方才的信里也多有问起。你身子可还爽利?”
是问她明日去不去?
孟云卿心底澄澈。
她在西暖阁养病,她若不去旁人也不会说何,但若是她不去,姑奶奶就会来西暖阁看望她。
沈媛并非一人回门,诸多不便。
她要是如此,倒显得矫情。
孟云卿就点头应道:“会去的。”
世子夫人就也点头。
闲话几许,世子夫人辞别,还要回芷兰苑照看婉婉。清风晚照,庭院里也不算热,大夫也嘱咐她多活动活动,便一路送到世子夫人到东院外。
回来时候,院子里很静。
月华拢了白纱,映在身上剪影出清秀的轮廓。
她步子迈得很慢,小道间,偶有清风拂过,就将她鬓间的耳发撩起。
露出眸间的秋水潋滟。
她不想见顾昀寒。
但似乎越是不想见,却越躲不过去。
命运也许就是这般玩笑。
她从来不是笨的人,她看得透,却不点破。
直至那枚冰冷的簪子缓缓刺进胸前,往昔的浮光掠影如走马灯般逐一亮起,又逐一熄灭,直至尾声模糊,与她而言才似一场冗长的拖沓搁浅解脱。
莫大过于心死。

“姑娘?”见她驻足良久,音歌随口唤了一声。
孟云卿回过神来,音歌少有见她如此。
“姑娘可是还有些不舒服?”音歌担心。
她莞尔摇头,前尘往事就如旧梦,就如走马灯般,再是漫长,也需走到尾声。
“音歌,同我在花园走走吧,正好消食。”
音歌点头。
东院的花园同西院不同。
西院镜湖边,花开娇艳。东院里的鸣蝉声,却发衬得夏日里一抹宁静致远。
“音歌,你知道我娘亲从前住在哪个苑子吗?”
音歌道,“就在咱们东院,姑奶奶出嫁后,苑子一直空着,老祖宗还是让人打扫着。”
“去看看吧。”
音歌应好。
听雪苑,弄梅赏雪,倒和娘亲的性子贴近。
只是物是人非,苑里已经没有人伺候。
“姑娘小心台阶。”音歌扶她。
入了苑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沈修颐口中的暖亭和腊梅树,像极了珙县家中的陈设。
孟云卿愣愣伸手,抚上眼前的这颗腊梅树,应是有些年日了。
孟云卿缓缓收手,“去屋里看看吧。”
音歌颔首。
屋子在暖亭后,方才挡住还不觉得,眼下才见到屋内隐隐有灯火。
孟云卿诧异,音歌也错愕,听雪苑应当少有人来才是。
“姑娘,我去看看。”
音歌快步上前,孟云卿紧随其后。
屋内房门半掩,灯火昏暗,能隐隐听到低声说话的声音,音歌伸手敲了敲,才缓缓推开房门。
屋内坐着之人,便纷纷侧目。
“老祖宗?侯爷?”
音歌自然意外。
孟云卿也怔住。
老夫人方才眉头微皱,见到时她,才稍稍舒缓:“云卿?”
而堂中另一人,约莫四十多岁,身上的朝服还未褪下,脸上有微微胡渣,一双鹰眼深邃悠远,仿佛一眼将她看穿。
她心中微凛,福了福身,唤道:“外祖母,侯爷。”
第038章打算
(今日第二更)
“孟云卿?”定安侯开口问她?
声音浑厚有力,不似沈修文和沈修颐,一听便有着掌控朝堂的城府。
孟云卿颔首。
“抬头。”定安侯言简意赅。
她照做,只是觉得对方眼光犀利,她害怕同他对视。
定安侯眉间凝重才舒缓下来:“很像。”
很像?
定安侯一句话,孟云卿惊愕不已。
从她到侯府起,几乎所有都说她同娘亲不像,便是外祖母也只是说,她眉眼处才像娘亲而已。而定安侯却一句笃定,语气不似有假。孟云卿心头一紧,她能想到的是——定安侯口中的像,不是说她像娘亲,而是父亲?!
定安侯见过他父亲?
孟云卿如何不惊奇?
自从到侯府,大家对她嘘寒问暖不少,再多提及的就是娘亲,仿佛知晓父亲的人很少。
定安侯此举,无疑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涟漪。
听定安侯这么一说,老夫人就也怔住,脸上的惊愕分毫不比她少。
孟云卿突然想到,兴许外祖母也是没有见过爹爹的,所以定安侯的一番话,外祖母也才如此错愕。
很像…
老夫人眼中微澜,有些氤氲浮上,便转移了话题:“秦妈妈呢?”
她同侯爷在屋内说话,秦妈妈应当在屋外候着。
音歌摇头,没见着秦妈妈。
定远侯道:“方才母亲咳嗽,让秦妈妈去取药了。”
“老糊涂了。”老夫人感叹,摆摆手示意孟云卿过来,“快扶你家姑娘坐下。”
音歌听话上前。
孟云卿就在离他二人不远处坐下。
外祖母同定远侯在听雪苑,说得应是娘亲和她的事,她不多问。
还是老祖宗先开口,“怎么来这里了?”
“大夫让晚饭后散步消食,我想来母亲住的苑子看看,就让音歌带路了。”
老夫人点头,“可有好些?”
“回外祖母的话,都好了,晚上还喝了两碗粥。”
一句话把老夫人逗笑,老夫人方才眼中的情绪也隐去了不少。
“这是你大舅舅,从前没见过。”
便是让她改口,孟云卿从善如流,“舅舅。”
“嗯。”定安侯应声。
“方才我还同你舅舅说,你年级也不小了,该说亲了。”
说亲?
孟云卿迟疑半分,“母亲去世不久,还要守孝。”
“只是说亲,不耽误守孝,等三年一过,你也及笄了。”老夫人是有打算,“我同你舅舅在商量你的婚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在京中,她见过的人总共没有几个,外祖母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
果然,“你同你三表哥处得还好?”
(⊙o⊙)…
沈修颐?
孟云卿全然僵住,不可思议般看向老夫人,又望了望定安侯。
他二人都看向她。
孟云卿才晓外祖母不是玩笑。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直接婉拒,拂了外祖母心意?不置可否,外祖母在有心撮合如何办?
眼神中就有为难,便局促得很。
还是定安侯开口解围,“母亲,过些时候再说吧,云卿刚到府中也不久。”
原来,只是外祖母的主意,定安侯并没有定下来的意思。
孟云卿心中微舒。
老夫人却拢了拢眉头,“我是担心那个宣平侯。”
一句话,点到为止,孟云卿耳朵便又竖起来,同段旻轩有何关系?
是怕段旻轩…才着急张罗她和沈修颐的婚事…
定安侯也蹙眉,“可是有人在母亲耳根前吹风?”
老夫人连忙摇头。
一样的话,楼氏昨夜才同他说过,定安侯心知肚明。
“宣平侯是苍月国中之人,只是在府中暂住两日而已,苍月和我燕韩不同,宣平侯府在苍月国中地位远非一个定安侯府可以比拟的。门不当不户对,绝非侯府姑娘的良配。”
这袭话说得极其清楚,就是说与老夫人听的。
孟云卿倒觉定安侯是个明白人。
她先前也猜到几分侯夫人的意思,还以为是定安侯的意思。
而定安侯方才那席话,就是说得明明白白,定安侯府的女儿不会攀到定安侯去。
老夫人不解:“可是,不是说,琳姐儿…”
“楼氏妇人之见,母亲勿跟着参和。”定安侯斩钉截铁,“宣平侯不会在京中待太久,邀请他留在侯府是殿上的意思,殿上自由安排,多余的动作,侯府一分都不要多做。”
殿上的意思,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朝堂之事,不是她一个深闺妇人可以参和的。
幸好定安侯提醒,险些办了傻事儿。
定安侯又向孟云卿道:“宣平侯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他再来寻你,你应付就是。”
言外之意,对方不会唐突,她也不要怠慢。
孟云卿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定安侯全然没有撮合沈琳和段旻轩之意,那她便不会担心段旻轩稀奇古怪举动,让她和侯夫人,沈琳之间生了间隙。
见她脸色舒缓,定安侯知晓她同宣平侯间并无旁的瓜葛。
屋外,脚步响起,秦妈妈取了药回来,正好同守在屋外的音歌说话。
屋内的这个话题便戛然而止。
孟云卿是聪明人,也缄口不言。
秦妈妈端药来,老夫人喝了一半,一面忍不住摇头,这老毛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秦妈妈就给她顺背:“老祖宗,您好,整个侯府才好。”
秦妈妈说得也是,老夫人想了想,又把剩余部分喝了。
音歌就端了碗来给她漱口。
许是良药苦口,许是心里缘故,老夫人喝完药,果真没先前咳得凶了。
“母亲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媛姐儿回门,还要再折腾一场。”定安侯心细。
老夫人就点头,反正她今日该谈得也谈了,宣平侯那端的顾忌也了了,她放下心来。
定安侯使了眼色,秦妈妈就上前扶老夫人从榻上起来。
听雪苑离养心苑不远,回去倒也快。
“我同云卿再说话儿。”不待老夫人开口,定安侯先出声。
也好,老夫人宽心,“同舅舅说说话,他早前是最疼你娘亲的。”
孟云卿点头。
外祖父过世得早,侯府一直是定远侯在支撑。长兄如父,她不止一次在外祖母口中听闻,定安侯是最护娘亲的。
她不应同他疏远。

两人并未在听雪苑久留,西暖阁就在不远处。
定远侯送她,便边走边聊。
音歌远远跟在身后。
“你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话题沉重,定安侯的声音便沉。
小时候的事了,她也应得淡。
又是短暂的沉默。
孟云卿直觉,定安侯应当是同爹爹熟悉的。
“等近日府中的事情一过,你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我请先生来给你教课。”
先生教课?孟云卿一头雾水。
大户人家的女子懂些诗书好,家中都会请教习来授课,也是浅尝而止。而定安侯口中的先生教课,便不是同一个意思,她以为听错。
来了侯府几日,她也知晓府中有学堂。
侯府中小一些的姑娘,譬如沈妍,沈楠和沈瑜都会去学堂念书。
沈琳和沈陶却不去了。
“不是府中姑娘们的学堂,是政史经纶,你都要学。”
政史经纶?孟云卿费解,她一个侯府的表姑娘,学男子学的政史经纶?
不怪她匪夷所思。
定安侯脚下驻足,“旁人可以不学,你要学。”
定安侯话中有话,却不同她再多说。
而这些仿佛都是从提及父亲后说起的,孟云卿心中越发好奇,却知晓如果他不说,她根本问不出半分端倪。
等到西暖阁,华灯初上,苑落里映得星星点点,很是好看。
“早些休息。”
她应好。
定安侯一走,音歌上前,感叹:“姑娘,真是少见侯爷花这么多时间在内院,还同姑娘说了这么久的话。”
孟云卿点头。
起初,她是有些怕定安侯的,尤其是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让她觉得可怕。
就像…
后来的宋景城。
兴许经历朝堂之人便是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眼光便毒。

晚些时候,唤了音歌和娉婷来伺候洗漱。
她有些睡不着,就窝在床上看《茶经》,她感兴趣的从来都是这些。所谓的政史经纶,她心中触得慌,却又从定安侯的一言半句里找不出蛛丝马迹。
明日还有沈媛回门的,免不了要折腾翌日。
再晚些,音歌就来催她歇下。
她只能将琐碎思绪抛诸脑后,顺手将《茶经》搁置到一侧。
音歌替她摇了摇蒲扇,“老夫人方才让翠竹过来,说让姑娘好好歇着,明日去晚些。”
她应声。
“姑娘先睡,夜里开始热了,我替您扇着。”
她也不拂了她的好意,嘴角牵了牵。
音歌熄了灯,夜很静,除了悠悠的风声,便只有鸣蝉的声音。
第039章直面
翌日,不必早到养心苑,孟云卿起得也晚。
侯府的大姑奶奶回门要到晌午去了,老夫人特意让她在西暖阁多歇息一会儿。
洗漱过后,音歌来给她梳头。
她吩咐一声,普通些,不起眼的最好,她不想在侯府大姑奶奶回门的场合惹人目光。
衣服挑得素色,首饰也不带,她在守岁,旁人也不会落口舌。
音歌迟疑道,姑娘,若是太简单了些,旁人会觉得我们有意疏忽,反倒还惹人注目。
侯府毕竟是姑奶奶的娘家人,说是这回姑爷和顾府小姐也会到,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都盛装出席,也是侯府的颜面,姑娘这样反倒不好。
是她思虑不周,幸好有音歌提醒。
那还得郑重些。
音歌点头。
衣裳还是换了件素色,颜色稍稍偏淡些,首饰也从简,乍一看比刚才好了不少。
她不想乍眼,音歌就换了个简单的发式,配上她的珠钗。
也不觉搪塞。
末了,唇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铜镜前的小脸就出落得楚楚动人。
音歌就唤了娉婷来,“姑娘,是越看越美。”
娉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孟云卿心里隐约浮上不安。
她不是侯府的姑娘,是表姑娘,哪怕有老夫人百般护着。在侯夫人处,也会事事以府中的姑娘为先。
她暂住侯府,该知晓进退。
娉婷和音歌还在兴奋的叽叽喳喳,她拿起手帕,擦掉了唇上的胭脂,只留下了一层去出不了淡淡痕迹。
“姑娘?”音歌和娉婷都吃惊。
“都晓我大病初愈,唇色涂得太艳,反倒不好。”她一句话搪塞过去。
音歌和聘婷只好由得她去。
临行前,又让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和糖水之类。
音歌就道,“姑奶奶难得回门一趟,还不知道会在养心苑呆多久,姑娘先用些点心和糖水垫着。”
孟云卿也想起她初到侯府那日,似是耗了不短时间。
于是听话用了些点心,才同音歌一道去了养心苑。
今日姑奶奶回门,来的人多,孟云卿就只带了音歌一人。

到了养心苑,偏厅中已经侯了一屋子女眷。
“哟,表姑娘来了。”二夫人招呼,“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夫人如是说,旁人也就跟着应和。
老夫人唤她倒跟前看了看,“是精神多了,去坐着吧。”
担心她身子单薄,站太久了。
孟云卿就寻了空位置坐下,侯府里的姑娘有沈琳,沈陶,沈妍和沈楠,沈瑜。
她的位置就留在沈陶相近处。
沈陶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几日不见,云卿妹妹越发标致了。”
众人就朝她看来。
她隐隐不安。
定安侯府哪里需要一个标致的表姑娘?
她又不傻。
于是笑容款款应道:“在西暖阁歇了几日,都是外祖母的小厨房熬好的粥,我又贪食,多吃了些,想必是胖了。”
四两拨千斤。
老夫人就接过话题:“胖些好,你就是太单薄了。”
二夫人就笑:“那还不简单,老祖宗啊,您的小厨房日后就给表姑娘备些进补的汤水送去。咱们表姑娘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老祖宗疼着,就出落得更水灵了。”
分明是玩笑话,老祖宗还是欢喜的。
旁人也就跟着赔笑。
孟云卿忽又想起那日,老祖宗说音歌的一席话——再胖些,你就嫁不出去了。
“好了就好,日后多来芷兰苑走动走动,婉婉今日还在提表姑姑。”侯夫人主动出声,她颔首应好。
闲话几许,不多时,有小丫鬟跑了进来:“老夫人,姑奶奶的马车到门口了,世子夫人在迎,该是不多会儿就来养心苑了。”
老夫人就理了理鬓角,这次姑爷陪同着一道回来,是大事,老夫人素来郑重,又让秦妈妈帮着看了看。
不多时,小厮来说方才就入东院了,快到养心苑了。
厅中的女眷就纷纷起身。
孟云卿不曾见过沈媛,但侯夫人调/教出来的女儿哪里会差?
带着好奇,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入了苑子,片刻,就见一名男子扶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妇入了偏厅。
沈媛同侯夫人长得像,不消旁人说,她就认出来。
音歌就在耳畔低声道:“扶姑奶奶的,就是姑爷,尚书府的大公子顾昀鸿,当今的吏部侍郎。”
顾昀鸿,顾尚书的长子,颇得当今盛宠眷顾。
他搀扶着沈媛进屋,细心又不失风度,看得出夫妻二人平日里相敬如宾。
都是高门子弟,郎才女貌,倒是对神仙眷侣。
“祖母。”沈媛福身,顾昀鸿也在扶。
明眼人就看出端倪。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见到孙女,欢喜涌上心头。
“母亲,二婶,三婶,各位妹妹。”她都问候到了,顾昀鸿也就依葫芦画瓢,一个不漏。
孟云卿就一眼见到侯夫人脸上的笑容。
“姗姗。”沈媛唤了声。
身后就冒出一个六七岁大的丫头,一脸古灵精怪模样。
“还不见过太姥姥。”
这是顾姗姗?顾昀鸿和沈媛的长女。
顾珊珊就上前磕头作揖,“姗姗给太姥姥请安。”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去摸她的头,她就弯眸笑。果然是年长些,比婉婉懂事不少。
趁着间隙,二夫人道:“姑奶奶这是?”
见她小腹微微隆起,说话时,也伸手抚了抚,二夫人心中有数。
顾昀鸿就道:“沈媛身孕刚过了三个月,特意回门来给老祖宗报喜。”
“哎哟!”老夫人喜出望外,都快乐得合不拢嘴,沈媛生姗姗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后来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倒是府中的姨娘生了三个儿子,放在她名下,终究也不是亲生的。
她又有身孕,是大喜事啊!
老夫人慌忙挥手,“赶紧坐下,别站着了,小心身子。”
顾昀鸿就扶了她在老祖宗身边坐下,厅中的女眷纷纷贺喜,侯夫人也难得笑了许久。
这头招呼好,沈媛才看了看厅中,方才人太多她不好招呼,眼下,才向老夫人道起:“老祖宗,昀寒同我和昀鸿一道来的。”
顾昀寒?
顾尚书的掌上明珠,老夫人从前就见过。
沈媛如此说,顾昀寒就上前,“见过老夫人,各位夫人。”
“前两年见顾丫头的时候,还不点高,眼下已经是大姑娘了。”言辞之间,老夫人还是喜爱的。
顾尚书和定安侯同朝为官,两家又是姻亲,老夫人对顾昀寒自然客气。
“老夫人才是神采奕奕。”顾昀寒回礼。
“顾丫头,快坐。”老夫人吩咐,子枝就扶了自家小姐在首位上落座。
顾昀寒名满京城,不曾见过的也多多少少听过。
不怪乎顾尚书疼爱,这等相貌,放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顾昀寒落座,厅中沈媛同其他女眷说话,她就转眸打量。
沈琳和沈陶她是认识的,其余几个沈府的庶女,也入不得她的眼。
只是眼神扫到沈陶身边时,楞住片刻,侯府何时又多了一个姑娘?
正好沈媛问起,“云卿妹妹呢?”
孟云卿就起身,“媛姐姐。”
“这就是云卿妹妹?”沈媛有些惊喜,衣着虽然素净,却隐约能看出清秀轮廓,“沈芜姑姑的女儿,出落得和姑姑一样标致。”于是又转向顾昀鸿道:“这就是我同你提起的云卿妹妹,侯府的表姑娘。”
侯府的表姑娘?
顾昀寒拢了拢眉头,再一细看,又觉几分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
子枝却先认了出来。
继而楞住,是她?
顾昀寒投去疑惑目光。
子枝就悄声道:“出云坊那个野丫头。”
子枝不可思议,“原来还是侯府的表姑娘呢。”
顾昀寒就也认了出来。
恰好孟云卿同顾昀鸿打了招呼,沈媛又朝孟云卿道:“云卿,给你介绍,这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顾昀寒。”
孟云卿缓缓转眸。
方才她进屋,她有意回避,便没有特意去看。
而眼下,四目相识,就都楞住!
是她?
出云坊遇到的那个姑娘?
孟云卿想起,她同娉婷离开了出云坊后,段旻轩还处处为难,最后还让段岩买了人家所有看上的画扇,送到她这边来,就是为了解气。
眼下那堆画扇还在西暖阁箱子里锁着。
段旻轩也在西院作客。
孟云卿只觉世界太小了些。
小到原来在凤城,她就已经见过顾昀寒。
小到不经意间的一个照面,就可能是——顾昀寒。
沈媛怔住,见她二人都没出声,反倒是打量起对方。
还是顾昀鸿解围:“昀寒,你和孟姑娘认识?”
只能有这般解释,顾昀鸿的猜测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