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允兀得心烦,原本以为腹痛难忍只是旧疾,却深知不能生育于女子而言是绝大的痛处。她究竟藏了多少苦处在心里,从未和他说起过?
眼见两人如此,猎户夫妇就有些尴尬。
妇人便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一记眼刀,让你有什么不好问,偏偏问这个。
猎户也是苦笑,他是粗人哪里知晓这些。
只有小孩子不懂事,小的那个便夹了一块野味在卿予碗中,粉嫩稚气的声音道:“姐姐吃肉肉,不哭了。每次我不开心,娘亲就给我肉肉吃。”
孩童这般天真,众人都笑。
卿予遂也笑了,夹起筷煮道了声谢谢。
小孩又给商允夹了一块:“哥哥别生气,也给哥哥吃。”
商允受宠若惊。
由得小孩子这般插曲,尴尬算是缓和过去。
商允便夹了多些菜给她,这次倒是没有说话,卿予听话吃掉。他便又来,卿予就成自己吃一口,他夹一口,她都省得自己动筷子了,堆了满满一碗。
卿予不知他哪根筋抽了,只是商允突然意识到,从来都是她照顾自己,自己对她照顾太少。以为她成天一副江湖女子的模样,便像是对诸事漠不关心的模样。先前见她的那番表情,才知道其实不然,她比旁人更依赖人一些。
商允也心沉似海。
一顿饭下来,她比往日都吃得多。
猎户家不大,只有多出的一个房间,以为二人是夫妻就没有多想。卿予替他宽衣歇下便要起身回马车,商允眉头微拢,拉住她的手扯进被窝,语气好似淡薄:“想是白日凉着了,一直不舒服…”
“帮我暖暖?”最后一句没敢看她,卿予伸手摸摸他的脸却是有些烫,身子也有些抖。酒意上来,没有多想便侧身躺着,将他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捏在手中。心情不好的时候饮酒易醉,此话从来不假。
眼下,她便这么枕着他的手心入睡。
商允轻轻收手将她拥在怀中,俯身吻上她的双唇,轻如鸿羽,她还是醒了,有些怔忪望他。
商允莞尔:“白日里的不开心,这样有没有好点?”
许是多饮了些酒,一句话便触及心里软处,只觉面前的怀抱很软,便低头缱绻在他怀中,好似温顺默认。商允贴近她脸庞,在耳后舒服娇蹭,手就环在她腰间,握成十指相扣。
记忆依稀回到多年前,他在山洞愣愣问她青语是哪两个字?她却好似无心得很:“我不会写字。”
他知晓她心情不好,就拿起树枝在递上比划:“那就作卿予吧。”
鬼使神差,信手捏来。
卿予只瞥了一眼,又道了声“好。”她不识字,他如何写都好。
商允却欢喜得很。
卿予。
卿本佳人,予我一生。
倾身上前吻了吻她脸颊,从前不知何味,如今初尝甘甜,那就穷尽一生,誓死娇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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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间出来约有两日便到了云州,有了客栈便不用在马车上过夜。撩开帘栊,卿予便先下了马车,回头伸手扶他。
“起风了,天凉。”备好的披风她踮起脚尖给他搭上,商允配合得很自觉低头俯身,卿予梨涡浅笑。
投宿之后便到大堂要些吃食。大堂之中都是南来北往的客人,喧闹了些,话题却不少,邻桌便在争论武林第一美女花落在谁家。
“若说这武林第一美女,自然非云归山庄的大小姐陆锦然莫属。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才学武功更属上乘,若能有幸一睹芳容,在下此生便是足矣。”这般就是典型的花痴,却是十人中的六个都是如此,卿予暗自腹诽。
“在下还是对伍晓月倾心些,既是武林人士,要那些才学造诣做什么?伍大小姐性情直率,爱憎分明,当真才是武林世家中的典范。”这类就是奇葩型,十个中有一个就算多的。
卿予犹在好笑,第三人又啧啧开口:“兄台,你们那些都是孤陋寡闻。想当年北千羽南云归盛极一时,两家掌门千金斗得不相上下。后来四海阁突变,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若非如此。洛语青还活着,怕是才有资格和陆锦然相提并论的。”
洛语青,卿予笑得有些苦涩,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想来这人便是怀旧型的,兴许现在还记得,再远些就会忘了。
只是这简单一句却勾起了她对儿时的怀念,确实所言不差。她从小便与陆锦然斗得天昏地暗,却不是不相上下,陆锦然总是处处胜她一筹。从前气得张牙舞爪,现下却觉弥足珍贵。
她们其实算发小,卿予竟然有些想念陆锦然了。
话题绕回陆锦然身上,一桌人便又延展开来,不得不佩服江湖人士的八卦指数。
“陆锦然虽说是江湖女子,却连好多豪门千金都比得下去。我们这小小的云州啊,不乏达官贵族穷追不舍的足迹。听闻晋州的那位从前就和陆锦然走得很近…”
噗,商允口中酒水尽数喷出,略微紧张望向卿予。
作者有话要说:卿本佳人,予我一生。
尼玛18章了才浮出水面呀有木有啊。
然后。。。
陆锦然就粗来了。
BTW,听从阿箬童鞋意见,回忆不这么单独【】了,试两章看看是不是流畅些
第十九章 醋意
第十九章醋意
有人欲盖弥彰,卿予就恍然想起商允与陆锦然那档子事儿来。
到了晋州后的一年,卿予就知晓了商允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商允有喜欢的女子!揭露之后商允的脸唰得变红,吱吱唔唔道,她…她好像不怎么待见我。
“哪家的姑娘啊?”卿予小嘴一嘟,哪家不长眼睛的姑娘敢不待见她们家商允?
商允脸红得更厉害,她是江湖女子…我不知如何讨她喜欢。
问我呀,卿予凑上前去,我就是江湖女子。
彼时她和商允已然熟路,亲人一般,这种事情上头便是一定要充当军师角色的。又突然听说同类,兴致高得很,就先从他过往做了哪些表示开始问起。
商允兴致勃勃列举。写过情诗,还送过殿上赏赐的红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却通通石沉大海全无回音。
卿予的脸色便耷拉下来。
先说情诗…其实俗啊…例如她就不喜欢看。
商允扑哧一笑,是你看不懂吧,人家识字的。
她便冷哼,是呀是呀,我就是看不懂,喜欢就当面说嘛,何必写在冷冰冰纸上。商允嘴角就有些抽搐。
再说红玉…侯爷…你以为江湖人士稀罕你这个?
商允咆哮,是你不懂品味。
卿予理直气壮,不是你喜欢的别人就喜欢,兴许还不如一枚草环编制的手链来得珍贵。商允脸色挂不住,转身就走。
卿予有些失落,便独自坐在院中望着袖袋间的两物出神。一枚羊脂玉佩,一个草环编制手链。她没有骗商允,从前便有这么一个人,她喜欢得不得了。
他会张开双臂,直言不讳:“我此生只娶青青一人。”她便从后山门口的古树上跳入他怀中。
她生日,他便编了草环手链送她。“找山下老伯学的,每个环都是同心结,一共八十一个,才圆满。”她舍不得带,就通通收在身边,走到何处带到何处,直到四海阁变故都舍不得丢掉。
后来她才知晓,商允喜欢的竟然是陆锦然!
卿予就有些缓不过气来。
陆家的那位大小姐,她头疼得很,从小便是死对头。彼时四海阁和云归山庄是南北两派的中流砥柱,北千羽与南云归齐名,便斗得厉害。因着两家掌门都是独女,更是常常被人拿到一处说。
人家陆锦然自幼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却连字都不识一个,其余更是一窍不通。和陆锦然比,她就是个活脱脱的粗人。
眼中钉,肉中刺,心头痛!养养说的都是陆锦然。
商允竟然喜欢陆锦然,无可厚非,陆锦然确实很好,这个年头其实让她无比泄气。
“快快快,卿予,明日就到云州见陆锦然了,我该如何?”商允局促不安。
卿予耷拉着脸,坐在树干上荡着腿,慵懒晒着太阳:“据说她总是弹不好《慕离曲》,一直耿耿于怀。你这么喜欢看书,去找些讲《慕离曲》的书看看,明日和她说,保准她一听一个入神。”
真的假的?商允一脸疑惑。
不信拉倒,我要睡觉了,卿予不再理他,窝火得很。
到了云州,她打死不和他一同去,只藏头垢面躲在一旁。回来的时候商允乐得嘴巴一宿没有闭上,陆锦然果然和他聊了很久,投机得很。
“卿予,你真好。”商允就去抱她。
她的脸耷拉更甚。
后来,每半年商允都要去和陆锦然照面,去之前都是缠着卿予支招,乐此不疲。卿予绞尽脑汁将记忆中的陆锦然前前后后翻了个遍,却发现大都是与她斗气或者较劲儿的场面。
可恶的是,几乎回回都是她惨败而归。
商允简直就是在折磨她!
“她喜欢寻山的梧子茶。”陆锦然给她显摆过。
“你要说她弹琴的时候,脖子是歪的。”她就这样嘲讽过陆锦然。
“你送她青玉花的簪子。”在和陆锦然无数多次交锋惨败后,有一次终于凯旋,知空道长向来喜欢她,就送了她一枚青玉花的簪子,陆锦然眼红了好久。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陆锦然会对青玉花簪子情有独钟。
商允的心花怒放史,简直就是她的血泪史。
终有一日,她忍不住爆发。“你和陆锦然的事老问我做什么!”商允对她很好,但总在她面前提陆锦然,她就烦躁得不得了。
商允怔住。
“你就知道陆锦然!”
于是五年前,她同商允大吵一架离家出走。
她从未如此同商允置气过,离家出走后四处胡吃海喝,迟迟不回晋州府。成天成天陆锦然的,他就一点不嫌烦!
陆锦然从小就是她死对头,人长得比她好看,功夫比她好,又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而且,商允还喜欢她,卿予怄气到不行!指尖烦躁得敲击着桌面,一手托腮,侧脸鼓得像半个带褶的包子。
酒楼里听些闲言碎语,大多是无稽之谈,出来不过半日就无聊至极。
将要起身之际,见楼下是晋州府的人在四处寻她,便又坐了回来,正好听人提及了平远侯。平远侯世子不久前即位,做起了平远侯。平远侯世子从来少有露面,连名字都知之甚少,此番是他帮华帝办成了大事,风光即位。
又是闲话。
她却从闲话中听到了平远侯世子叫卓文。
卓文?
心中越来越堵得慌,愣愣往嘴里灌茶也不知是何滋味,木讷间,竟连东西都没有收拾就动身去了京城。若是卓文,她便要问清楚,若是他做的,她定要取他性命!
本想留口信给商允,但心里还是别扭得慌,一想到陆锦然三个字,她转身就走。上马车前心中宽慰道,若平远侯不是卓文,她马上回来就是。
气气商允也好。
不想之后便是遇到卓文。

从平远侯府逃出的时候,腹中巨痛天旋地转。她记得被灌的那碗毒药,卓文眼中滔天狠意,还有,便是记忆深刻的一耳光。
她逃走做什么!他们母子都要她死,死在他面前不是更好?!
有一瞬间万念俱灰。
最后还是起身跃出平远侯府。
她要回去见商允。
出来的时候便没有和他找招呼过,他还派人四下寻她。商允是她在世上唯有的亲人,她不该让他担心,若是寻不到她,商允该有多慌。猛然间狠下心来,经脉该断尽断,只要毒性不要马上扩散,够她回晋州就行。
卿予从来不知,京城回晋州的路这般远,几次从马上摔下来,疼昏过去,翌日再想办法。她尽了全力,整整一个半月,不知如何爬回的晋州。此后筋脉尽断,还落下了病根,在病榻上一躺就是半年。
见到商允时,原本淡薄的身子瘦了一圈。商允眼睛都是红的,足足三月,他以为她是生气抛下他走了。“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怎样都好,差点就再见不到他。
他一语言罢,她就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哭了整整一日,一言不发。商允比吃了鳖还难受。
此事之后,卿予在商允面前老实了许多,但更多时候是呆在一处出神。他也再未主动在她面前提过陆锦然,而大凡卿予外出若不知会一声,商允便要同她置气。
后来所谓的游历,实则是带着她四处寻访名医。到了第个二年头上,才将她的武功恢复了五六分。卿予开心得不得了,她本来以为再也不能舞刀弄枪,那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还会做什么。
商允,她笑逐颜开。
商允似是思忖良久才开口:“日后若是不开心就直接说与我听,不要突然来这么一出。”他受不了,天知道这三个月他如何过来的。
嗯,知道了。她不甚在意,商允却是舒了口气。
此后更是形影不离,商允离了她便浑身不舒服,总不知道她会跑到哪里去。

“你怎么不去见陆锦然了?”有一日她突然问起。
商允瞥她一眼,自顾饮茶:“你不是不喜欢我见她吗?我便不见了。”
“有吗?”卿予托腮看他,“我只是烦你老问我,帮你开了头,还回回都要教?”
帮他开了头?!
“你!”商允语塞,脸色很难堪,“我去就我去!”
后来听说陆锦然会私下给他写书信,他看过却未回过。一次拆信正好被卿予撞见,卿予便是死鱼眼:“不就是会写信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不会,所以吃不到的葡萄就是酸的。
商允就给她剥葡萄吃,笑得几番隐晦:“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尝尝这个酸不酸?”
卿予就没有吐葡萄籽儿,整个吞了下去。商允眼中一慌:“喂!吐出来,我再给剥就是了。”
有一瞬间,卿予突然想起了卓文,怔忪不过片刻却被商允弄的啼笑皆非。“吃死你。”望着面前满满一盆,她想也不想就往嘴里塞。
“姑奶奶,吐籽儿!”商允脑袋都疼了。

“想什么?”商允心虚去牵她的手,彼时才有人提过他和陆锦然就见她出神良久,商允就隐隐不安。
卿予浅笑:“哦,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来。”
商允脸色微变,握着她的手攥得发紧,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她在一旁嘟囔:“商允,我想吃葡萄了。”
有人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哭。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其实五年前的事情在商允的版本就是
卿予吃醋了,离家出走后被人寻仇
所以,他很内疚
事后,他突然发现一个悲催的事实就是…如果卿予不高兴,他不喜欢陆MM就是了。
就这般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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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葡萄记得吐籽儿。。。
第二十章 端倪
第二十章端倪
想来许是缘分使然,翌日离开云州之时竟然意外遇上了陆锦然。衣着素淡轻颦浅笑,薄唇微翘下透着婉约温雅,少了几分幼时的咄咄逼人。卿予顿觉恍如隔世,却还是垂眸唤了声:“陆姑娘。”
商允的尴尬就写在脸上。
而陆锦然目光落在卿予身上之后也明显怔在那里:“语青?”语气虽惊异,却没有底气。听闻千羽山变故一人未留,过了这么多年,长相相似的人也有,陆锦然拿捏不住眼前之人是否是她。
况且,从前洛语青的性子,说飞扬跋扈也不会让人觉得瞠目,眼前之人却是乖巧有礼。
商允眼中些许诧异:“陆姑娘认识卿予?”
原来不是洛语青,陆锦然有些失望,很快又敛了情绪:“卿予姑娘长得像极了从前的一位故人,是我失礼了。”
记忆中陆锦然便是如此,旁人面前知书达理,唯独与自己一处时才会张牙舞爪。诚然,自小到大,她都比自己说话动听。
卿予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膈应这个发小,反而觉得她出落得比从前更好看,遂而低头莞尔:“陆姑娘说笑了,我是侯爷的婢女,卿予。”
和臆想中的场景全然不同,两人初次见面就言笑甚欢,商允额头三道黑线,到头来只有他促狭一笑。云州偏南,今冬尚未落雪,街边的树梢还袭着绿色,冬日里的颜色便也不那般单调。
好似商允的脸,先前是煞白的,而后渐红,再听到陆锦然说错认卿予几分歉意,眼下恰好到了云州要一尽地主之谊的时候,便彻彻底底绿了。
“我送出的书信商允一封未回,今日不会连相邀都不赏脸,那我日后还怎敢再提永宁侯三个字?”陆锦然一句话说得甚是委婉,委婉中又带了几分女子的怨气,若是再拂了她颜面于情于理不合,商允只得硬着头皮:“怎么会?”
陆锦然眼底便露出几分暖色。
云州最有名的食府当属玉兰轩。
玉兰轩以素食闻名,据说主厨曾是静云寺的俗家弟子,后来在云州开了这家玉兰轩。菜品价格不菲,每月的营收很多,除却维持日常经营尽数接济穷人,在附近的州郡很有些名气。
过往商允和陆锦然见面,多约在玉兰轩。
商允心中惴惴不安,余光不时瞥过卿予,却又不敢正大光明去看她。这样的忐忑维持了不过两柱香时间便戛然而止,不知该喜该忧,商允发现眼前二人根本没花半分心思注意在自己身上,反是聊得自在得很。于是忐忑过后,又有忽视感涌上心头,只得闷闷低头吃菜。
没有存在感终归好过有人那句,你就知道陆锦然!迄今心有戚戚。
卿予的确记得小时候见到陆锦然就烦,不想现在却没有分毫介怀。四海阁变故之后,她见到的旧识越来越少。两人小时候虽然斗得厉害,如今却多了几分怀念。
譬如两人打架打到落水,抢喜欢的菜弄得饭桌一片狼藉,比个东西都要各自拿出吃奶的力气,委实有趣得很。
卿予原本以为只有她这般想,但相差无几的一翻话从陆锦然口中说出,她还是愣了片刻,眼角有些湿润。
也许发小之中,便还有一种如她二人,是自小打到大的。
言罢,陆锦然目露不舍悠然一叹:“所以方才,我一时激动将卿予姑娘错认成了语青,以为她还活着。”
商允若无其事瞥过一眼,陆锦然错认的洛语青,性子倒真真和卿予有几分相似。而卿予过往对陆锦然的了解,也不似普通的江湖传闻那般匮乏。
商允目光一滞。
语青?
卿予?
商允指尖捏紧了酒杯,好似恍然明白些许。
难得勾起回忆,陆锦然遂又开了话匣子:“那时候我们确实是什么都比,可惜她似乎什么都比不过我,却有一点我羡慕得很。”
哦?卿予其实是很想知道的。
特别是这番话从陆锦然口中说出,她有说不出的惬意。
商允竟也笑了,他便也饶有兴致。
陆锦然缓缓道来:“父亲对我自小严厉,事事要求最好,我活得不如语青开心。语青再懒再笨,身边的人却都护着她短,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可以性子使然大字不识一个。洛伯父,沈逸之,还有各个门派的世伯对她都更照顾,我虽是羡慕她,却说不出口。”
卿予哑然失笑,能说父亲一语中的,朽不可雕也?
是自己羡慕她那么聪明才对。
商允越听越觉和卿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性子是被人宠出来的,不学无术是护短护出来的。
倒也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乐饮一杯。
“还有便是她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个文哥哥。”陆锦然垂眸一笑,羽睫修长倾覆,将眼眸中流光溢彩隐去几分。
卿予手中筷煮一僵,继而收了回来。
浅笑刚过,陆锦然却是叹息:“所以是我糊涂了,语青若是还活着肯定已经嫁给他了。我怎么会将卿予姑娘认成她?旁人不知他们那时有多好,文哥哥眼中是再没有第二人的,视她若掌上明珠也不为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却对她一个又笨又赖的人青睐有假,旁人说不嫉妒都是假的。”
卿予脸色微变,再没了胃口。
商允愣愣望向陆锦然,心中模糊涌现出的人影自己都觉魔怔。
而陆锦然还沉浸在回忆中:“不过文哥哥常年不在四海阁,只是偶尔回去一次,我之前也见过不多。不过有一次他竟然来寻我,说九月里是青青生辰,让我能不能在九月的比武里输给她?”
卿予抬眸看她,面如死灰。
“初初闻得匪夷所思,后来才觉暖意动人,便是到了现在我还记得。”

彼时卓文来找她,开门见山彬彬有礼:“青青幼时受过知空道长教诲,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陆姑娘可否行个方便?有时候舍便是得,得便是舍。在下已求得《慕离曲》的曲谱孤本,愿意献上。”
陆锦然疑惑接过,翻了几眼果真不假,眼中竟是惊愕。
捏在掌心又爱不释手。
卓文遂而轻笑:“青青性子急,若是知晓我来找过你定然置气。陆姑娘能否替在下保密,全当不曾听过。”
心细如发,陆锦然不假思索:“你对语青太好。”
他却由衷一笑,犹若清风霁月翩然出尘。
“心之所属,自然视若珍宝。”

心之所属,自然视若珍宝,他是如此同外人讲的。卿予低头小口吃菜便不用抬头,生怕眼中异样被二人瞧去。
心中还似紧揪,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从前一直以为是她侥幸嬴的陆锦然,知空道长才将青玉花的簪子送予她。现下却是味同嚼蜡,眼底被水汽蛰得刺痛。
“卿予姑娘?”陆锦然唤了一声,卿予心生慌乱,好在商允连夹了几筷煮到她碗中:“昨日赶了夜路今日又起得早,她是饿了。”
卿予心中微暖,她的异样商允不可能看不出,只是有意替她圆谎,她心生感激。“卿予,顾言从前便说想来这里,你要些饭菜给他送去,也省得他自己呆着无聊。”如此便是给她台阶下,由着她离开。
隐去眼角氤氲,卿予起身福了福。掩上房门,才又闻得商允开口:“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大抵叙旧,不知从何说起。
陆锦然则笑得很淡:“谈不上好不好的,商允你呢?”
其实关切和熟络都有,卿予略有一怔,缓步离去。
商允不是真要她给顾言送饭去,她自然知晓,只是不知他二人久别重逢会聊多久,她不想独自回去面对顾言那个闷葫芦。
腊月浓冬里寒风凌冽,云州又是水乡百步一见的拱桥,家家户户都有码头,卿予随手招了一条停泊的乌篷船。
坐在船篷中放下帘栊,才恍然与外界隔绝。
自袖袋之中拿出的草环手链已然破旧不堪,折损之处她从前系数补好,却已越来越模糊。
她总记得他的温和笑意,和一句旁人再唤不出意味的青青。
而如今,所谓的过往大抵便似这水上的烟波,散在水巷的尽头…
她突然有些想回家,她真正的家。
千羽山,四海阁。那里有爹爹,逸之,还有悉数残存的记忆。
撩起帘栊,白日里的云州衣香鬓影人影绰绰,热闹非凡。座座青石拱桥将街角层层拉远,好似修饰之后的幕景。
她却一眼望见纷繁幕景之中一袭仓皇失措的身影,衣襟连诀,锦袍在寒风中略显淡薄。精致绝伦的五官,依稀在时光褪去年少时的稚气,不似从前那般动辄哭红的鼻头。她从未这般认真看过商允,和她置气时的包子脸,开怀大笑时的饼状脸,还有眼下这般铁青紧绷,唇色灰白。
自己出来还不足一盏茶时间,他不是在和陆锦然把酒言欢吗?
陆锦然这般清高,是对商允却是些许好感的,先前的神色便能看出。
念及此处,卿予放下帘栊,悄声对船家说了句:“找个远些的地方靠岸吧。”
商允也将好看到她,她明明看到自己却还是放下帘栊好似不闻,船家还开得更快了些。惊喜和恼怒夹杂的复杂情绪便涌在眼中,“船家,停下!”他衣袖一甩就往这边跑来。
船家虽是犹疑,还是没停下的意思。
水路交错,船每过了一个洞口他便要反复再跑更远,直到气喘吁吁,脚下好似灌了铅走不动。四围的船只都无人,商允眉梢和眼角中的慌乱掩饰不住,气极之时眼一闭,直接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