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不敢瞥她,若非借着酒劲,从未如此卑微。
她良久不语,他才抬眸看她,任由眼底浮上氤氲和酒气一道分不真切。他想伸手像过去一样抚上她脸颊,公孙夜却恰好回来。
修长的手指便落下,死死攥紧。
天色不早,她明日大婚,公孙夜便开口提及:“语青,过去的事是茵茵连累了卓文。如今四海阁已然没落,能否承五姑父的情,摒弃那些不成文的门规,重新纳卓文回四海阁?”
卿予才从先前出神反应过来,五姑父今日安得是这般心思。
爹爹死后,她便是四海阁的继承人,若是她点头,卓文就算是回了四海阁。五姑父为他着想,才会有今日这出。
卓文也怔住。
“语青,如何?”公孙夜追问。
能如何?告诉他爹爹该是早就接纳了卓文,还是卓文身上背着四海阁三百条人命,认他回四海阁,让爹爹死不瞑目?!
心中揪紧,卓文却适时开口:“公孙兄,算了。过了这么久我已然没有当年的执念,眼下这般就很好。”
公孙夜也愣住。
卓文却给他倒酒推辞:“公孙兄有心,卓某感激。”
端起酒碗,公孙夜似是想到什么,兀得开口:“你娘近来可好?”
卿予心头一骇,攥紧了手心,也见他身体一僵,终是黯然应声:“娘亲过世有些年了,劳烦挂记。”
卿予低眉不语,又是四月,苑内余了一地碎蕊花香。
酒过两轮,卿予才起身辞行:“五姑父,明日大婚还有诸多事宜要准备,语青先告退了。”
他本是此意,公孙夜没有再留,我让张伯送你。
“我正好有事要去趟永宁侯府,我送青青一程。”卓文也跟着起身。
“不用了…”卿予刚开口,公孙夜沉声打断:“你有身孕,一个人我不放心,若是意外我如何向商允交待?就让卓文送你。”
卿予略有迟疑,不想让他起疑再生事端,便做颔首。
“卓某回来再陪公孙兄饮酒,不醉不归。”卓文强作欢颜,实则脸色有些难看。
…
四月傍晚的风拂面不寒,夕阳的余晖挂在远处天边尽头,却染了眼前一地金辉炫目。卿予记不得多久没有这般与他平心静气并肩踱步,只知晓那时年少,不识愁。
两人便都缄口,好似都怕出声点破当下片刻安宁闲适。
从前的四海阁,或是偷偷下山,便是这般手牵手。不过那时路很长,总似没个尽头,担心回去受苛责。他却不以为然,一路摘花逗她开心,再或是背着她嬉戏打闹。
每每堂中一跪,幡然悔悟般沉声低语:“四哥罚我就是,与青青无关。”
卿予就在一旁捂嘴看着他笑。
…
他低头看她,羽睫倾覆下,依稀还是那幅旧模样。他眼眸微动,屈从于自己的内心,缓缓开口。
“我十二岁的时候回四海阁跪山门,以为又是竹篮打水,却有人问我好看的哥哥,你跪在这里这么久做什么?…”
卿予心头微滞,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脚下驻足便转身要走。
他牵回她手,一把拖进僻静小巷中用身体钳住,“她让我叫她青青,会坐在后山的古树上等我接她。她唤我一声文哥哥…”
“我不想听。”卿予平静看他,唇畔却是些许颤抖。
他按住她不动,再开口时声音暗沉嘶哑:“日复一复,我编制的美梦便是她要嫁我。十八岁的时候,小丫头要长大了,我抢了她的荷包当定情信物,八年来从未离过身…”
“卓文!”怒意之下,却是满眼氤氲。
他置若罔闻,她挣扎,他便钳得更死,“二十一岁的时候,她成为我的女人,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我想着她为我披上凤冠霞帔,如何嫁我。…”
“卓文,够了!”她颤抖出声,他呼吸却已贴得更近,憋在心头如鲠在喉。“二十六岁我失而复得,她身边却已有他人相护,我终日难以入眠。为她安稳我放她走,却无日不在想她,方才知晓我错了。我认识她十四年,她曾今很喜欢我,如今要嫁他人。我追到这里只问她一句,她若还有一丝喜欢我,就不要嫁商允!卓文此生此世心中只有她一人,不求白首,只求朝朝暮暮长相厮守。”
泪水沾湿衣襟,分不清是谁的。
幽兰泣露,沉声吟。
“我卓文此生只爱洛语青!”言罢,死死拥入怀中。似是五脏六腑揪在一处,再说不出话来,复杂情绪中只将她搂得更紧:“青青!”
…
卿予不知如何走回的府中,芷儿见她的时候,双目噙泪唤她也浑然不觉。随手关上房门,顺着椅子坐到地上,抱着双臂才开始嚎啕大哭。
“姑娘!”芷儿如何唤她也不出声,只得推门而入。她也不抬头,只是摆手让她出去,也不说话。
抽泣声隐在臂间,断断续续。芷儿捂嘴,便去寻他人。
房门大开,夜间的风就着寒气倒灌进心里,又好似沉石压得胸口喘不过气。
“我若有心便不会迟,你若有心,又如何会迟?”他松手,眼底红润血丝,扣住她手腕:“孩子,我养,我视如为己出。”
“就因为他是商允?”声嘶力竭下的平静绝望,面色惨淡:“我只后悔放你了两次,难道还让我放第三次?!”
“你从小就仗着我喜欢你!万事都依你!”嘴角渗出血迹,猩红的眸子透着怒意与隐忍,却最终化为莫可名状的笑意:“好,我成全你!我拿一生成全你!那谁来成全我?!”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样还掉收藏,伤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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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还有更新
第三十四章 落定(加更)
第三十四章落定
不多时分便有人疾步而来,房门大开,卿予抬眸,正好对上商允急促喘息声。
见她抱膝倚在桌椅下,哭得梨花带雨,他眉间便是隐隐怒意。西苑这间屋子是平素是豢养莺歌的地方。
她特意躲到的这里,是不想旁人寻到。
几步上前也不言语,不由分说打横抱起。靠着他胸膛并不稳妥,就将她双手攀在自己后颈。
任由她愣愣看他,不舍移目。
抱起她出门,就往他卧房处走。“是不知道成亲前一日不能见面,兆头不好?”语气中略含苛责,凤眸下却是柔和暖意。
她敛眸不语。
他尽收眼底,就突然驻足,眉头微拢:“听说旁人劝都劝不住,你是不是有意的?”
她先是噙泪点头,继而摇头。
商允啼笑皆非:“你也不知道今日究竟有多少宾客到了,我需要去安顿?”
她还是摇头,一脸委屈看他。又恍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她可以诸事不管,眼见他这幅无可奈何模样,竟会没有由来一笑。
虽是笑,眼睛却是肿的。
商允慵懒叹息:“姑奶奶,江湖女子的豪气去哪里了?都要做娘亲的人了还躲在一处哭鼻子?”末了,抬高音调的一声“嗯?”目光隐在侧颜中,便是一抹淡然剪影。
她靠上他胸膛,笑得更甚。
商允心中一静,任她偎在怀中许久微动,半晌眼底才沾染了一抹笑意。
抱着她边走边埋怨:“不知道自己有身孕,就算是四月地上湿气也重,湿气也会伤到胎儿。还哭成这个样子,何时能让人安心?”
卿予下意识摸摸肚子,确实有些后怕。
商允重咳两声,凤眸几分灼亮:“现在知道怕了,先前做什么去了!”连哄带唬,眉间却是温润如水。
“商允…”明明都是为了…
商允便又突然驻足,眼中携了一丝流光溢彩:“反正今日都见面了,穿上凤冠霞帔给我看看好不好?”
嗯?卿予一惊,麻烦,脸色却是红了。
他言笑晏晏,“不麻烦,我来帮你。明日诸事繁忙又要陪酒,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看上一眼,今日多好。”他低头去贴她脸颊:“卿予~”
芷儿和阿篮面面相觑,却是忍不住捂嘴偷笑。
“你们自己去忙,这里不用管了。”侧身撞开房门,然后就是惊呼和讨好声。
芷儿和阿篮知趣散了,刚行了两步便见到苑中的卓文和宋隐,行礼问候。卓文面无血色,宋隐倒是乐呵呵摆手。
待得两人退去,宋隐才嘻嘻笑道:“卓文兄,他们二人是否般配得很,平日就是如此的。”
他随商允来此,卓文则是待了许久,先前一幕尽收眼底。
“说来也有意思的很,卿予过去还帮商允兄出谋划策讨陆锦然欢喜,那一阵商允和陆姑娘其实走得也近,羡煞我们这些旁人。你说世上的姻缘是否就是如此?五年前卿予失踪,商允担心受怕就四处去寻,什么事也不管。本来身子就不好,找到卿予的时候自己也丢了半条命,还没日没夜守着。后来就绝口不提陆锦然,此事也不了了之。每次打趣问他,他就吱吱唔唔说说年少时候的喜欢算不得喜欢,你说好不好笑?”言罢抱头大笑。
宋隐素来不拘,又以为商允与卓文交好,便说来打趣。
卓文眼眸略沉,“那五年前,卿予姑娘做什么去了?”
宋隐继续抱头:“置气啊,商允问她陆锦然的事,醋大了就离家出走,后来好像是遇到仇家了,唉…”
置气?卓文苦涩一笑。
宋隐悠然叹道:“听商允说起,若不是卿予他早死了,那时候卿予家中也似也遭遇了变故。后来两人就一直相依为命,谈不上谁喜欢谁多一些,但大抵分开了就是不行。”
卓文轻笑出声,言谈间的幸福亦如他如见她和商允,她帮商允包扎,商允蹙眉喊疼。
拂袖离去,一袭身影出尘落寞。
“因为他是商允。”街巷时她只此清冽一句,他便通通隐在喉间,往昔记忆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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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亦不知如何回的公孙府,苑中点了灯笼,昏黄的灯火流转出朦胧的光线,好似将一切繁华抛尽。
清风晚照,觥筹交错便是酣畅淋漓。唇瓣含笑,风流之态就顺着醇香浸入四肢百骸。
开始时,耳畔回响的清脆声音不绝,仿若年少时的掌心梦话临水照影。
“青青,为何喜欢我?”“因为你是文哥哥啊。”
“我打不过陆锦然!”“有何她不会,但你会的?”“没有!…她不会游水!”“…那就,拖她下水”“嘻嘻…”
“文哥哥,知空道长送我的青玉花簪子。”“听说了,喜欢就好。”
“文哥哥!”“青青,初潮…”“…”“…”
“青青你怎么长的这么慢?”“前日爹爹还说一晃长这么大了…”“你爹那是舍不得你,我却是等不及了。”“我又不嫁别人,三年哪里算久?”
须臾间,竟如白驹过隙,徒留一脉浅淡酒香,挥散在空荡时节里抹却了印痕。
“她是我娘,你要报仇找我来!”“是!我就是来寻仇的,我也要你家破人亡!”
“卓文!你害死了我爹,我害死了你娘,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那就天诛地灭。”
“要取我性命,就得先嫁我,我只对自己的夫人千依百顺。”“我到死也不会嫁你。”
“青青,我想要个孩子。”“是日后告诉孩子你爹爹害死了外公,还是你娘亲害死了奶奶?”“洛语青!你!”
“卓文!如果你要报复你做到了,够了!”“谁说够了?!”
再回眸,风吹雨成花,再多酒入愁肠也只堪化作蚀骨钻心。
“青青,给我机会去补偿好不好?留在我身边,我会还债。”“三百条人命,你还得清吗?”“还不清就拿一世还,一世还不清还是下一世,直至还清为止。”
“如此怕与我单独相处,可是还钟情于我?”“卓文你自重!”
“六叔叔…”“我担不起。”
“我成全你!我拿我一生成全你!那谁来成全我?!”“…”
醉酒拂袖,杯盏尽数化作残碎记忆,零落一地。覆手上石桌低眉嘶吼,心似刀锋划过,每一次呼吸都是揪心的痛苦。
攥紧手心捏紧胸前衣襟,好似抓住救命稻草。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再睁眼时酒气浮上双眼,眼底染上丝丝血红。
“卓文。”一袭青衫缓缓上前,掀袍落坐。
“公孙夜,呵呵…”眼角眉梢全是戏谑,却从眸间渗出丝丝细碎泯灭,并不清醒。公孙夜眉间微蹙,起身扶他:“你喝多了,回房去歇着。”
他就猛然接话:“是多了,才会应她!
悲从中来,挣扎时黄色卷轴自袖中掉落出来,公孙夜俯身拾起。
缓缓摊开,眸光瞬息间凝滞。片刻才迷蒙望他,眼中方才的骇然尽数化为黯淡,却是良久不语。
想起下午时候,他二人的举止怪异,回头见他揽她在怀中,却是嘱咐小心伤了胎气。
合上圣旨,仍是怔在一侧看他。
他醉得站不稳,却还是勉强撑手起身,指着圣旨道:“公孙夜…我从前是多想回师门…做梦都想…为了她…哈哈…公孙夜!…其实…我回过四海阁了,呵呵…也见过了四哥…”
他二人从前便见过,装作不识?
公孙夜只是看他,也不说话,一袭目光深邃幽兰好似要将他看穿。
卓文朗声就笑:“卿予?呵呵…青青…青青她从来都管我叫文哥哥…不信你问她?”言罢就要往外走,公孙夜一把攥紧他衣袖,眉头皱得更凶。
前一刻方才笑过,此时却是仰面泪流:“四哥问我…卓文!你真要回四海阁?…若是回四海阁便不能娶青青,你是她师叔…你是要回四海阁还是要娶青青?”
公孙夜眼中再次骇然。
“我当然要娶青青!…呵呵…公孙夜…我当时以为我在做梦,四哥竟然同意将她嫁我…还让我回去下聘礼!”跌跌撞撞抢过他手中圣旨:“我就果真回了平远侯府…”双眸之下藏不住的猩红,封心锁喉。
打开圣旨又是过目一嘲,嗤笑嘶吼道:“又是一纸婚书,哈哈哈哈,要来又有何用?”
公孙夜却是敛了方才的惊愕,重新落坐,遣了张伯又置了酒坛。“来,今日说好的,你与我不醉无归。”
彼时月上中天,清风恣意拂面,往昔犹若浮光掠影涌上心头。
“若是茵茵还活着,至少世上你还有一人可想可念。终归尘土,即便爱恨也没有意义,若是我,唯愿她开心活着…”推心置腹,伤怀却油然而生。
卓文便是笑,满坛尽饮。
一醉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二更了,剩余的六点更不了了。
如果另外一篇下午码完了更新的话,尽量这篇晚上三更。
咳咳…
第三十五章 燕好
第三十五章燕好
卿予娘家没有女子在晋州,出嫁前的装扮和帮衬都需按习俗选一福厚妇人从旁照应。张相夫妇素来待卿予亲厚,张相夫人又是福厚之人,商允便恭敬请了张相夫人。张相乐得合不拢嘴,张相夫人却之不恭。
大婚当日一早便到了永宁侯府,卿予也已在苑中等候:“劳烦夫人了。”眼中就盈盈有些泪光,卿予自幼丧母,晋州八年里多得二老体贴照拂,亲近胜过旁人许多。
“好孩子,来。”张相夫人育有三子膝下却无女儿,对她向来喜爱。俯身将她扶起,慈和道了些夫妻和睦之类的吉祥的话,才牵了她手来梳妆。“女子出嫁终身大事,今日要将卿予好好打扮打扮。”
屋内的喜娘和丫鬟们应景哄笑。
卿予便也破涕为笑。
府中有喜娘打理,又有芷儿和丫鬟帮衬。循着礼数,张相夫人只需帮她绾起青丝,其余的便多有喜娘和丫鬟装扮。
卿予平日习惯了不施粉黛,除去梳头,上妆的时候便是几分不安。新娘妆讲究喜气浓艳,妆颜便重了些。卿予不敢去看镜中,张相夫人却是目露欣慰频频点头,芷儿愣愣望了眨眼。
肌肤莹润白皙衬着一双明眸青睐,脸颊稍红唇若涂脂,皓齿蛾眉。轻颦浅笑时略显局促,羽睫倾覆下双眸清波流盼。
芷儿惊呼:“姑娘,你可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卿予羞涩低眉,一眼望见菱花镜中容颜稍有滞住。是自己,又似比平素多了几分妩媚动人,娇艳欲滴,忽而想起那句女为悦己者容。
张相夫人便笑:“做新娘子这一日便是最美的,新郎官挑起盖头时,定是要迷住的。”卿予樱唇微挑,似是在想商允挑起盖头时,是不是也会有那般惊呆举动,眼眸遂又害羞低头咬了咬下唇。
喜娘便制止:“夫人夫人,不能这般,唇妆都花了。”
屋内笑声更浓,满满溢出到苑中,与府内的喜庆置办相形益彰。
层层套上喜服,大红嫁衣外是流苏云霞披肩,张相夫人又替她带上凤冠。又牵着她的手绕了一圈打量:“我们卿予真真是美人胚子。”我们卿予,喜爱之意溢于言表,卿予抿唇。
她原本就在永宁侯府中,省去了许多繁琐习俗,只从她住的南苑起一路铺上红毡毯。
晌午起,苑内就开始有喧闹声和鞭炮声,鼓瑟吹笙。婚事是由商允一手操办,她也分不清缘由。此处算是她闺房,闺房里不需要红盖头,于是拘谨和紧张便统统写在脸上。
喜娘安慰道:“夫人不急,吉时一到新郎官自会来迎接。”
卿予语塞,她哪是急?只是…有些局促不安。
又不知坐了多久,芷儿带了食盒进来:“侯爷怕姑娘饿着,特意吩咐芷儿去备的,还有些时候,姑娘先将就用些。”
商允,卿予不觉莞尔,她是没有多大胃口又怕饿着腹中孩子,不能不吃才对付了些。“侯爷对夫人,总是想得周道的。”张相夫人语气中皆是赞许,卿予心底微暖,不知他现在忙些什么。
心猿意马,却吃了许多。
用过饭,几个丫鬟又开始给她补妆,唇上涂脂都被吃饭时抹掉。
到了申时,苑子内的鞭炮声阵阵,不绝于耳,和早前大有不同。卿予也预感商允该是快来了,却从未有过如此心情。想起昨日,他耐心替她穿上嫁衣,又盯着看了许久,只是笑却不肯移目。
不知今日又会如何?
申时三刻是吉时,本就在永宁侯府中少了繁琐环节,时间充裕。商允是申时一刻来迎她的,鞭炮声和唢呐声震耳欲聋,卿予却心跳不止。
“夫人,侯爷来迎你了。”喜娘笑容款款。
卿予深呼吸,张相夫人便替她搭上大红盖头,说了些喜庆之语。不过是从南苑迎到正厅中,大红喜帕盖在头上,看不清四围,只知道商允迎她的时候手很暖:“一切有我。”一语落地,心中莫名安稳。
而后则是喜娘搀着她,不时细语提醒抬脚,转弯,或是其他。
到了正厅,便是拜天地。
人声鼎沸,卿予听听就知来的人足足有多少,想来这几日她是清闲得很,商允却是被折腾得不轻。正厅中的起哄声喧闹声不止,卿予头一个便能听出宋隐在其中吆喝,嘴角不禁挑起,先前的紧张消去多半。
申时三刻,吉时到,司仪方才开口,厅中众人配合着安静。
商允眼底笑意渐浓,两人各持喜带一端而立,拜过堂便是夫妻。如今,终于走到了这步,商允唇瓣含笑,冲司仪点头。
司仪便高声开口:“新人拜堂!”
四围起哄声又起,却在起哄声中听闻一丝清冽:“等等!”司仪微顿,打扰吉时这等事,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卿予身子一僵,继而将手中喜带死死攥紧。商允缓缓转身脸上笑意尽敛,大红喜袍却是俊逸不凡。
卓文兀觉扎眼,眉梢微挑口气甚是戏谑:“永宁侯这么着急做什么?明知殿上有圣旨与你,不等?”
圣旨?厅中众人从面面相觑到议论纷纷。
商允眸间一滞,几日前他刚抵达晋州就说有旨要宣,却迟迟不肯露面。眼下却偏偏挑这个时候,商允心中涌起不好预感,眸色遂又凛冽了几分。
公孙夜原本隐在热闹人群之后,此刻却是踱步上前,面色并不好看。卓文一声冷哼,小到唯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嗤笑,“公孙先生何苦在酒中下药?我到了时辰自然是要来的。”公孙夜攥紧右手:“卓文!”
他拂袖轻笑:“为了商允,就连你也算计我,甚是欣慰。”眼底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不再管他,甩袖径直走到新人面前,商允却是上前一步,拦在他与卿予之间。
“平远侯不是有旨要宣?”语气不冷不淡,少了几分的温文懦弱,多了几分大气沉稳,从容淡定。是与从前有了些许不同,那又如何?
目光越过他,落在身后一袭红色嫁衣霞帔上。依然熟悉的身影,无数个日夜他想象过的场景,大红盖头下该是如何一幅语笑嫣然,美目盼兮?明明手如柔荑,却将喜带死死捏紧,他莫名一笑,好似万箭穿心。
目光坦然不讳直视身后之人,轻佻挑衅至此。
商允眉间忽有厉色,转身握住卿予捏紧的手却是抬眸一笑:“平远侯宣旨吧,大喜日子,勿耽误了我们夫妻二人吉时。”
四两拨千斤。
先前看出些端倪的众人顿时明了,是新郎官着急了,原本有些尴尬的氛围瞬时缓解。许是商允手心的暖意,卿予手才渐渐舒开,卓文尽收眼底。唇瓣一抹讥笑,再凝眸看她一眼,缓缓展开刺眼的黄色卷轴,开口却是句句剜心蚀骨。
“…永宁侯商允,人物磊落,风姿华俊。有女卿予,温婉贤淑,实乃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本殿特赐婚道贺,一切礼仪,交由晋州府操办。择良辰完婚,百年好合。”
卿予眼中氤氲,倏然滑落,好似心中某处轰然崩塌,抑不住的痛。公孙夜猛然抬头,看向他时叹息抑在喉间。
卓文将圣旨重重塞进商允手中,字字缓声尖酸刻薄:“恭喜永宁侯得偿所愿!”商允跪下接旨,他伸手扶起时,脸上却又换了一副笑颜。他明明是笑,眼中却是压抑痛苦。
手中一放,卓文心中陡然一空,若不是平素的隐忍内敛,眼底的猩红又如何藏得住?
藏不住也要藏!
他亲手将她送出,就该有这种觉悟,脸上笑意便更浓。
商允示意司仪继续,司仪点头,宋隐却是撺掇众人起哄。平远侯待殿上宣旨,理应代殿上受新人一拜!一语既出,纷纷响应。
“如此,有劳平远侯了。”商允拱手恭请,嘴角一抹浓郁笑意。见他相请,就有人叫好。公孙夜眼眸更沉。卓文朗声大笑,她成亲,跪拜他!
甚好!
“永宁侯相请,本侯却之不恭!”风华绝代身姿下,心头滴血。
司仪高声继续。一拜天地,富贵荣华,天长地久;二拜殿上,皇恩浩荡,福泽绵长;夫妻交拜,多子多福,白首偕老。
礼成!新人送入洞房!叫好声和恭喜道贺声连绵不绝,卓文转身,公孙夜一袭青衫便映入眼帘。相顾无语,便有宋隐携了酒杯而来:“来来来,卓文兄。”
卓文轻笑接过,一饮而尽。
商允在诸侯中地位不高,他大婚当日权贵不多,平远侯卓文当属其中最盛。宋隐是商允至交,宋隐自然要帮忙招呼。除却卓文,还有定远侯世子容庆,汝阳侯世子宋隐,于情于理三人都要对饮几杯才不失了礼数。
公孙夜敛眸不语。
觥筹交错,卓文言笑甚欢。掩袖痛饮背后,心底澄澈,即使她嫁的不是自己,她嫁人的日子他如何能不在?
青青,可知我有多想看你凤冠霞帔下的面容?
“平远侯今日远道而来,定要痛饮三碗!”“好!”来者不拒,杯杯下肚好似酣畅淋漓,意气风发。宋隐带头叫好,容庆附和,三人痛饮成欢。就着当下热闹喜庆,酒气浮上,看不清晰的氤氲湿润了眼角。
新婚燕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还有一更,时间不定,尽量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