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宁叔叔官居礼部侍郎,言语有些分量。宁叔叔又是爹爹身前的亲信,有他亲口作证,再加上阮婉的模样一看便是同爹爹挂像,相信的人就不在少数。
后来宁叔叔带她进宫,敬帝和陈皇后亲自认了她,要她节哀顺变,旁人便再不敢多言。
阮婉承袭了昭远侯位,就去慈云寺替爹爹做法式。
宁叔叔却在安顿好阮婉后,上呈了辞官信,敬帝几番挽留未果。
宁叔叔离开之前就曾叮嘱,令人惧之,才会远之,侯爷生前权势遮天,为人亦有傲气,小姐行事无需过多忌讳,才有阮家风范。唯独将军府邵家,与侯爷有些过节,小姐勿与之深交。
阮婉应声。
听闻宁叔叔从南顺折回了成州,几年来一直带着少卿四处拜访名医,阮婉才信娘亲所说,宁叔叔是好人。
后来,宁叔叔未回过南顺,却时常差人送密信给她,要事交办和叮嘱从未断过,阮婉便一直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若不是宁叔叔的关系,她哪里做得了那么安稳的昭远侯?
再见宁叔叔,是娘亲过世时候。
在娘亲牌位前重重磕了响头,唤了声夫人。
阮婉记得娘亲生前,宁叔叔是从未这般开口的。

一时思绪飘然,记忆就纷涌而至,先前叶心在耳旁说的大半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唯独最末那句,“昨日宁大人见到侯爷喝醉与邵公子闹到一处,说是让侯爷好好酒醒了,再去府中寻他…”
邵公子?
阮婉微怔,继而心头一凛,邵文槿?
宁叔叔过去就嘱咐过勿和邵家的人深交,她依稀记得昨日喝得醉晕晕时,似是见过邵文槿。
“如何闹到一处的?”阮婉心中惴惴不安,却是要问清楚的。
“就是…”叶心叹息,“邵公子抱着小姐,亲昵得很…”
“…”
那宁叔叔岂止不悦?
阮婉一路都如五雷轰顶,马车匆匆行至宁府,就在堂中见到宁正,“宁叔叔。” 心虚时唤得声音便也轻。
宁正一袭青衫长袄,八字眉,脸色是惯有的严肃,瞥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应了声,“侯爷!”
堂中炭暖烧得正好,阮婉略有寒意,宁叔叔是生气了。
叶心便也知趣退了出去。
阮婉平素与邵文槿也非近交,昨日意外连她都不知道如何会与邵文槿凑到一处。阮婉解释,宁正便冷眼旁观。
待得她说完,他还在直直看她,缄默不语。
僵了许久,阮婉才咬唇启齿,“宁叔叔,阮婉知错了。”
宁正方才开口,“小姐平日行事素有分寸,岂会不知被人识破女子身份有何后果?”
阮婉下意识咽口口水。
“即便没被识破身份,酒后难免胡言乱语,若是走漏风声,届时不止小姐,公子亦受牵连。”
阮婉低眉点头。
见她如此,宁正眉头略微舒缓。若非自己当时逼夫人,小姐也不会来南顺做昭远侯。
语气便柔和了大半,才又道起此次是来商议回京复职之事的。
商议回京复职?
阮婉又惊又喜,宁叔叔请辞后一直带着少卿四处求医,眼下会商议回京复职难道是?
宁正脸上鲜有笑意,在西秦寻得名医零星子,过往治好过类似的病症。
零星子看过阮少卿后,开了方子,嘱咐按方服药,两到三年既可痊愈。他起先也将信将疑,结果阮少卿服药半年来,多有好转。他又带阮少卿去旁的大夫处看过,大夫也道大有气色,还问起是药方出自何家杏林手笔?
阮婉心中喜悦难以言喻。
爹爹过世,继而娘亲过世,再没有比听闻少卿旧疾好转更好的消息。
遂而笑得合不拢嘴。
她在京中如何胡作非为,都是小事,这个昭远侯是闲置。
若是阮少卿回京,做回正正紧紧的昭远侯,宁正则是要从旁辅佐的。
未雨绸缪,宁叔叔此番才会回京商议复职之事。
有备无患,水到方能渠成。
那她这个半吊子的昭远侯也终于要熬出头了。

于是一路言笑晏晏,与宁叔叔一同回京。
直至晌午时马车路过深凹,横梁折损在路旁,刚好坏在途中荒凉处。
车夫修了半晌也不见好。
阮婉求近走抄的近道小路。
又是年终岁尾,旁人求稳是不会经由此处的。
加之宁正、阮婉和叶心几人都不会骑马,只能依赖马车,只得让一侍从骑快马折回附近城镇。
但折回附近城镇,再领马车回到此处,最少要好几个时辰。
临到腊月,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剩余侍从生起柴火取暖,阮婉仍觉几分寒意彻骨。
叶心就多拿了衣服给她披上,甚是臃肿,却越捂越冷。
等到黄昏时候,突然下了霜雾天气更寒,又刮起了风,阮婉脸色就冻得有些发紫。
叶心赶紧给她搓手,她又喊热。
怎么会喊热?
伸手摸摸她额头,手背滚烫,才慌乱道,“宁大人,侯爷该是染了风寒发烧了。”
宁正也是一惊,沾染风寒可大可小,他也不敢大意。
恰巧闻得不远处隐约有马蹄车轮作响,宁正就吩咐侍从去拦车。
叶心感叹谢天谢地,这样的霜雾天气,还有人会走这条道!
若非如此…
只是叶心尚未叨念完,目光停在马车上就是一怔,邵…邵文槿?继而看向宁大人,宁正也是脸色一沉。
途中有人拦车,邵文槿微微撩开帘栊,一眼便瞥到裹成粽子的阮少卿,脸色红得发紫,身子略有发抖。一旁是折损的马车,怪不得。
未多思量,直接下了马车,让叶心扶她进去,叶心谢过。
阮婉经由他身旁,便觉一丝清凉覆上额头,才闻得后补的一声“稍等。”恰好抬眸,对上他一袭目光,似是少有的柔和润泽,才知是他的手背抚上额头,停顿片刻。
四目相视,他本就高出她一头,温润的气息就暖暖迎上额头,“先上车去。”
叶心扶她上了马车,又听邵文槿同宁大人说话。
“从前行军,风寒军中常有,有些干草药就随身备着些,可先给昭远侯就水服下,明晨即可到富阳再寻大夫。”
言罢,身后的侍从便将药包拿出。
宁正接过。
邵文槿挥挥手,侍从就去取了阮婉马车上的马匹来。
“宁大人,文槿先行一步。”拱手辞别后,跃身而上策马扬鞭,侍从紧随其后。
宁正并未多言,也径直上了马车。马车内有炭火,又可挡风,俨然比骑马和露天席地舒适了许多。邵文槿给的草药,宁正还是让她就水服下,脸上亦是冷淡,“将军府的人大多伪善。”
叶心手中一愣。
阮婉却已靠在叶心怀中安稳入睡。

迎着冷风,邵文槿接连两声喷嚏。
侍从便笑,“我听娘亲说起,一声喷嚏是有人想,两声喷嚏是有人骂,我看公子定是遭人骂了。”
“哦?”邵文槿饶有兴致。
侍从又道,“公子都将马车让与他们了,也没见那宁大人有好脸色,指不定还在背后说公子不是。”
“尽胡诌!”邵文槿呵斥一声。
侍从又笑,“不过,倒是昭远侯越看越娇滴滴的,公子若是不将马车让与他,那娇滴滴的模样怕是要受不少罪。”
娇滴滴的模样,邵文槿顿觉形容甚好,遂而嘴角一挑,“是娇滴滴的。”语气中便很几分回味。
侍从“啧啧”叹了两声,随口打趣道,“想来娇滴滴也是有些好处的,否则哪有人大冬天的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跑来骑马…”
邵文槿斜眸睨了一眼,侍从会意缄口。
邵文槿才将回眸,又止不住一个喷嚏,侍从再忍不住笑开,“我娘还说,若是连着三个喷嚏…”
“如何?”
“便是着凉了。”
“…”
作者有话要说:生病了,,,如果有错别字,一会儿再改,,,
第十八章 计深远
第十八章计深远
腊月初三,邵文槿自慈州返回京中。
刚至将军府,宫中的近侍官也恰好到了将军府宣旨。腊八节,陈皇后邀了京中的亲近后辈入宫品尝腊八粥。
同邻国皇室的枝繁叶茂相比,南顺皇室的子嗣算不得多。敬帝和陈皇后膝下只有煜王和睿王两个皇子,再有就是三公主。每逢大小节气,便都喜欢传召后辈子弟一同入宫,热热闹闹才有过节的喜庆。
邵文槿领旨谢恩。
又跟随近侍官一道入宫向敬帝复命。
将明觉大师嘱托的开光信物呈上,敬帝点头称好,而后提起前线传回的捷报,文松屡立战功年少有为,敬帝龙颜大悦。
邵文槿便又陪着说了好些时候的话。
临近黄昏时候才出了御书房。
今日敬帝频频提起文松,话中有话。不仅对他私下换文松去前线一事没有追究,反而称赞得多。
提得最多的便是兄弟间的相互照拂。
兄弟和睦才是家门幸事。
邵文槿心中隐约猜出几分端倪。
他同文松是兄弟,煜王同睿王也是兄弟…
未及多思,行至宫门内侧,就有近侍官守在一旁等候。见到是他才缓步上前,邵文槿认得是陈皇后身边的人。“邵公子,皇后娘娘想见见您,请随咱家来。”
邵文槿道了声有劳。
陈皇后为人和善,平易近人,但自幼待他的亲厚却与旁人不同。因为母亲也姓陈,辈分算是陈皇后的远房堂妹,两家祖上是沾亲的。陈皇后私下里便多是拿他当内侄看待,平日里他在宫中的走动就比阮少卿和陆子涵等人更勤。
加之他同煜王是发小,又从来能玩得到一处去,就时常同煜王一道进宫拜谒。
陈皇后鲜有拿他当过外人。
论及亲疏,自然远非阮少卿可比。

到了鸾凤殿,远远就闻得殿中哭闹声。
宫中女眷之中敢在鸾凤殿内任性哭闹的便只有三公主,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清晰,该是一边同在同陈皇后说话,一边哽咽所至。
近侍官也不好入内打扰,就同邵文槿一道在殿外站了些时候。
等到哭声渐渐平息,就只剩偶尔的抽泣声。
又过了些时候,殿门倏然打开,三公主便红着眼睛从殿内出来。邵文槿巡礼低头回避,三公主恼意睨了他一眼,高傲昂首离开,更未作搭理,邵文槿就闻得殿中一声叹息。
“是文槿来了吗?”声音里依稀透着倦意。
“邵公子到了。”近侍官应声。
入得殿中,邵文槿请安问候,陈皇后便唤了他来近处说话。
大致也都是些家长里短,譬如他去慈州的见闻,邵母近况如何,文松的病情好转等等,邵文槿一一回应,陈皇后语气中的倦意才稍微淡了些。
“是你娘亲好福气。”隐隐闻得几分羡慕。
“哪里及得上娘娘福泽。”邵文槿一语带过。
陈皇后莞尔,遂又开口问起,“颐之近来时常同本宫提起你,还说前些日子他常到将军府寻你捉鱼骑射,欢喜得很,文槿何时同颐之走动亲近的?”
陈皇后素来宠溺睿王,今日想是有意召他来问话的。
邵文槿就如实应道,六月昭远侯离京一趟,他偶然同睿王遇见,便约好一起捉鱼骑射,后来睿王就日日来将军府寻他,他也正好无事便陪同作伴,是那个时候熟络起来的。
陈皇后欣慰点头,颐之年幼心思单纯,少卿也时有冒失,文槿日后抽空多照顾颐之些也是好的。
邵文槿微怔,继而点头称是。
陈皇后满意一笑,“先前在殿外可有见过嫣儿?”
嫣儿便是三公主的闺名。
陈皇后哪里会无缘无故提起三公主!
邵文槿应声,方才见过了。
陈皇后就幽幽一叹,“六月时长风国遣使,便是向陛下求得嫣儿同七皇子的婚事,陛下以膝下子嗣淡薄,唯一爱女想养在身边多些时候,为由推脱过一次。日前,长风国中又遣使来过,陛下思虑再三,还是定下了这门亲事,嫣儿方才来本宫这里吵闹,便是要本宫做主的。”
言罢苦笑摇头。
邵文槿亦是赔笑,也不作接话。
于公,联姻涉及两国邦交,他并非朝中要员,陈皇后不应当同他提这些。于私,终究是皇家内事,又何故与他谈起?
拿捏不清陈皇后用意,邵文槿就缄口不言。
稍许,又闻得陈皇后一声,“长风国的七皇子,本宫有所耳闻。七皇子的生母,是长风荣帝过世的宠妃,并非世族大家出身,却极受荣帝宠爱。七皇子生母过世后,荣帝平日里疏于对他的教导,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顽劣性子。品行算不得好,又无一技之长,在诸多皇子中,可谓最拿不出手的一个。”
邵文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陈皇后又道,“嫣儿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这些,便来本宫这里哭闹,问她父皇母后如何狠心将她嫁与这样的纨绔子弟。”
邵文槿微滞。
陈皇后便笑,“荣帝缘是最宠爱七皇子,才会仍由他不学无术,也不愿加以管教。七皇子的出生不足以争皇位,外人看来教养越好,荣帝百年之后爱子就越难以保全性命。”
邵文槿浅笑,陈皇后的用意他已明了些许。
“长风与南顺毗邻,陛下疼爱嫣儿又是天下皆知,若是七皇子能娶到嫣儿,日后无论皇权落到哪个儿子手中,都会顾及与南顺的邦交,留得七皇子周全…”
话已至此,陈皇后也再无需多言及长风国中之事。
只是荣帝一厢情愿,敬帝为何会答应?
若真是痛快答应,就不会六月里回绝,到了腊月才又应下。
想来是深思熟虑过的。
陈皇后便又道起,“陛下只有嫣儿一个公主,自然视作珍宝。而两国联姻多为太子妃,日后即便母仪天下,能像陛下一般不纳妃嫔的少之又少,所以,陛下从前是属意将嫣儿嫁到国中的。”
“六月时候荣帝遣使求亲,陛下才生了联姻心思。嫣儿若是嫁到长风,七皇子定会念及恩德好好待她,陛下也能宽心。”
“三公主好福气,只怕七皇子并非玩世不恭,明白荣帝用心才会藏拙,有此思量担当的人,值得托付。”陛下肯同意联姻必定有所依仗,如果七皇子真是不学无术,又岂会将金枝玉叶嫁出?
邵文槿心底澄澈,言语间就顺水推舟,
陈皇后眼中喜色一闪而过,遂又叹道,“旁人是藏拙,颐之才是真傻。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陛下同本宫最为操心的便是颐之。”
果然言此即彼。
陈皇后却点到为止,睿王的话题到此结束,话锋一转,欣慰言道,“文槿,你同珉之自幼要好,说来本宫的三个子女中,最让人安心便是珉之了…”
煜王本名宋珉之。
父皇母后偏爱幼弟,这样的观念从来在煜王心中根深蒂固,陛下和陈皇后说的再多都是无用。
陈皇后句句言及三公主,实则字字都在讲煜王和睿王。他同煜王要好,陈皇后便是要借他之口转告煜王。
委实用心良苦,邵文槿感触颇多。

陈皇后心情大好,就留他在宫中用晚膳,回到将军府已是入夜。
沐浴宽衣时,那枚玉佩自袖袋间滑落,邵文槿俯身拾起,便又想起了阮少卿。
有人沿路沾染风寒,那日瞧见嘴唇都有些发紫,怕是免不了要耽误几日,那腊八节在宫中该是见不到他的。
十月拖到腊月,这枚玉佩何时给他?
掂量之后,就随意收起在书案里。
许是连自己都忘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腊八。
宫中设宴果然没有见到昭远侯,他也是席上听睿王说起,少卿还没回京。
若是病得不重,眼下也当回京了。
邵文槿略微走神。
风寒一事可大可小,早知如此,当日就该送他一程到富阳再说。
思忖之时,宴席已开,正殿里歌舞长袖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也由得昭远侯没来,睿王就如孩童般倚在陈皇后怀里嘻嘻哈哈,陈皇后也频频被他逗乐,母子两人甚是欢喜,旁人也未觉不妥。
煜王却是不悦的。
甚至脸色有些青,只是掩在灯火辉煌中看不清晰。
邵文槿尽收眼底,也不开口多言,只是陪同他一道饮着闷酒。
晚些时候,煜王坐不住,就起身去了苑中透气。
腊月里,苑中流转着寒意,远不如厅中酒香暖意,心中却是舒坦了不少。闻得身后有脚步声跟来,煜王转眸,见是邵文槿,眸间的清冽才缓去些许。
屏退四下随从,只有两人并肩踱步。
自早前邵文槿同宋颐之走动亲近,煜王就有意疏远,已然许久没有如此默契。
两人也不说话,只默声走了些时候,煜王才开口,“看到那个花坛没有,小时候我们便时常在此处打架。”
“自然记得,我同殿下是自幼打大的。”
煜王也是低眉一笑。
第十九章 容不下
第十九章容不下
“父皇那时就常同我说起,两人玩得到一处去,才会终日念着打闹。”煜王低眉一笑,抬头呵气时,神色就舒缓了许多,“果然,你我往后是打得越凶,交情越好。”
邵文槿便也跟着笑起来。
小时候的趣事仿佛道道画卷在眼前铺开,历久弥新。
不远处,枝头的腊梅好似簌簌白雪,携着曲曲幽香,清新入鼻。
苑中依稀响起的笑声,就甚是默契。
“你同宋颐之从未打过架。”末了,煜王轻叹,心中便好似豁然开朗,邵文槿佯装不觉。
恰巧迎面走来的宫人巡礼向二人问候,手中托着大大小小的食盒,皆是往暄芳殿去。
暄芳殿是宋嫣儿的寝殿。
宋嫣儿今日赌气并未出席晚宴,想是陈皇后专程命宫人送去的暄芳殿的腊八粥。
煜王颔首致意,几人恭敬起身,又继续往暄芳殿方向去。
待得几人走远,煜王才沉声言道,“嫣儿自幼被父皇母后宠坏,稍有不合心意就小题大做。父皇既然做主答应了同长风联姻,哪有她在中间置气的道理!”
煜王讨厌宋颐之。
也同样不喜宋嫣儿的那幅娇惯脾气。
煜王自幼以傅相为师。
傅相为人严谨稳妥,凡事讲究礼仪正统,煜王的观念便也根深蒂固。
在煜王看来,公主的言行举止就应当大气典雅,处处为国中世族贵女典范,宋嫣儿却被父皇母后娇纵惯了。
皇室联姻本是关系两国邦交的大事,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策,又岂容她视作儿戏?!
煜王其实不满!
父皇母后的听之任之,更让他有些恼意。
一席气话便脱口而出,“一国公主,倒同那个傻子学得越来越没规矩!”
邵文槿微怔,唇角挑起一抹如水笑意,“别看父亲平日里待我和文松严厉,可我家若是有个妹妹,也定是双亲的掌上明珠,要说将她宠到天上去我都是信的,更何况公主?”
明知他的用意,煜王还是倏然一笑。
邵文槿说的话,向来与他对路,他便也听进去了几分。
有人嘴角的笑意更浓,“娘亲常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棉袄,儿子哪里比得?想来其间种种优待,殿下与我都是体会不到的。”
煜王右手举在半空,却啼笑皆非,只得又挥袖放下。
奈何摇头,终是不禁笑出声来。
邵文槿就顺势开口,“前日我进宫复命,在皇后娘娘那里见过三公主,似是刚哭闹了一场。娘娘忧心,便随口同我说起了三公主的婚事…”
大抵说辞就同陈皇后当日相仿。
句句只言三公主,但其中意思煜王又哪里会听不出来?
煜王脸上笑意渐敛。
缄默良久,不觉走到北边尽头。“你方才特意跟出来,便是为了说这番话与我听?”
邵文槿微顿。
煜王戏谑一笑,“你也认为我容不下宋颐之?”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呵呵!原来父皇母后的旁敲侧击是担心他容不下那个傻子。
不待邵文槿开口,煜王已拂袖转身。

从小到大,他做得再好父皇都甚少赞许,眉宇间的平淡好似理所应当。
但凡差错,却时常被单独责罚,全然不似对待同宋颐之和宋嫣儿那般宠溺和宽容。
起初,他也以父皇对他的期许自勉。
他是嫡出的皇长子。
日后弟弟妹妹都是要仰仗他的。
因此他花费的心思和功夫远比宋颐之要多得多。
彼时宋颐之和宋嫣儿终日腻在母后怀中,他却在同傅相学习治国之道。
充实之余,私下不乏羡慕。
时间一长,同母后便不如从前那般亲近。
直至偶然一次,在鸾凤殿外听到宋嫣儿同母后说起他和宋颐之。
大致意思是今日父皇夸赞了颐哥哥的书比珉哥哥念得好,珉哥哥就有些不高兴了,她觉得珉哥哥少了些君子气度。
母后就笑,你还知道君子气度?
宋嫣儿便振振有词,颐哥哥就有君子气度!母后您不知道,在父皇面前颐哥哥都是让着珉哥哥的,其实颐哥哥过目不忘呢!而且珉哥哥惯来倨傲,时常自视高人一等,颐哥哥就不。
煜王眼中一滞,自己的妹妹竟然如此看他?
他哪里少了君子气度?凭何要宋颐之让!
他也不信是宋颐之让他!
恼意之际,却闻得母后欣慰声音,颐之懂事。
煜王手中徒然一僵,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而后,便也觉母后看他的眼神不如弟弟妹妹亲厚,在鸾凤殿中闻得宋颐之和宋嫣儿的笑声就有些刺耳。

再往后,宋颐之日渐脱去稚气,聪颖和才能便越渐彰显出来。
宋颐之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骑射还不逊于禁军中的佼佼者,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风范有时连他都几分不及。
太子一直未立,朝堂之上风向举棋不定。
煜王心中天平就逐渐失了制衡。
分不清有意还是无意,兄弟的言辞摩擦越演越烈。
他时有脸色挂不住,宋颐之却还会和颜悦色唤他一声“皇兄”。事后才晓,大凡此时父皇都在。
宋颐之比他擅长揣测旁人心思。
也更擅长演戏。
煜王生性固执,一旦认定,心中对宋颐之的厌恶就与日俱增。

久而久之,敬帝偏爱睿王,朝中人尽皆知。
就连民间都有不少传闻,睿王才是敬帝钦定的继承人。
宋颐之行事也逐渐高调。
几年前的秋猎,宋颐之又压他一头。宋颐之所呈猎物皆是投其所好,父皇龙颜大悦,文武百官悉数看在眼里。
他脸上甚是无光,便寻了文槿一处喝闷酒。
返回帐中时,醉意不轻。
恰逢父皇的赏赐之中原有一瓷器是他的心头好,宋颐之来了帐中送于他。
醉意之下,只觉宋颐之的挑衅意味甚浓,连眼角的笑容似都带着惯有的刻意。而后稀里糊涂同宋颐之起了争执,顺手摔了瓷器。
父皇听闻后,鲜有地斥责一翻,“你就这般容不下颐之吗?”
语气中的盛怒,迄今他都还记得!
而后,又觉父皇对他的态度也日益疏远。
全拜宋颐之所赐!
从那时起,他便几乎未同宋颐之说过话。
兄弟二人形同陌路。

敬平十年,多事之秋。
父皇的左膀右臂昭远侯突然过世,宁正领了昭远侯世子阮少卿回京继承爵位,为昭远侯送终。
而睿王也意外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了傻子。
朝野之中就有流言蜚语,睿王成了傻子便再无人同煜王争夺皇位,阴谋论的矛头就直指他。
可笑之极!
可即便宋颐之成了傻子,父皇还是未提立太子之事。
反而对傻子更为宠溺。
他想,兴许父皇是信了流言的。
也信宋颐之有一天会康复,才会让太子之位悬而不立。
如今,又拿长风国七皇子来说事,暗指他容不下宋颐之。
究竟是他容不下宋颐之,还是宋颐之成了傻子也容不下他!

**************************************************************************
腊月中旬,前礼部侍郎宁正奉命回京商议复职之事,朝中掀起不小波澜。
都晓宁正是先昭远侯的人,先昭远侯过世后就没有参与过朝政,阮少卿则更是闲散人士一个。
如今宁正回京,莫非是昭远侯一系的势力要有所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