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棋士,棋品便等同于人品。
棋品毁了便是人品毁了。
陆昭宇在棋士圈里声名并不好,不少人都敬而远之。
而戴诗然恰好在慈源寺遇上陆昭宇,两人一道下棋,一道饮茶,两日内谈天说地,说了不少话题,觉得很是投机。
戴诗然也一口一句,其实陆昭宇并不是偷棋,是被人冤枉的,人和好,也有幽默,大有倾慕之势。
那个时候方槿桐觉得她是被人忽悠了,过两日不见便好了。
可今日一口一个金风玉露,红豆南国…
再加上,她这里昨日才出了沈逸辰的乱子,到戴诗然口中却成了郎才女貌,出了名的俊朗,替她高兴…方槿桐心中忽生不好预感,便试探道:“陆昭宇离京了吗?”
戴诗然果真想也没想便应道:“没有,在京中。”
方槿桐脸色沉了下来。
而戴诗然也忽然反应过来,先前的笑脸也嗖得一声僵住。
方槿桐皱眉看她:“所以这两个月你一直在和陆昭宇见面,上次去公主府小聚,你也没去,是担心被阳平和曲颖儿发现?”
戴诗然咽了口口水:“槿桐…”
她素来不善掩饰,所以才会被阳平和曲颖儿发现。
阳平和曲颖儿若是知道,一定会严声制止和反对,说话也自然难听。加上,她觉得她们娇生惯养,周遭到处都有人捧着,哪里像自己?
尤其,是在和陆昭宇认识后。
她更不愿去公主府了。
可她心中明明有喜悦,却不能对旁人道起,心里也像揣了个小兔子一般,很难压抑。
所以昨日在天露园怀安侯同方槿桐的事一传出,她就赶早来了方府。
她想槿桐应当同她是一样的,她也不知要怎么和槿桐说。
但她想和槿桐一处,说说女儿家的心事。
槿桐即便会说她,也好过那两人。
…
听她“娓娓道来”的模样,方槿桐隐在袖间的手心都攥紧,这神态语气分明不对,简直,就像上巳节时候,同洛容远看得那几处皮影戏。
生死相随,私相授受之类。
槿桐心中越加不安。
“好槿桐,我就告诉你一人了,你千万别告诉旁人。”她说完,拉着槿桐的手,眼中碎盈芒芒。
方槿桐心中捉急:“诗然,你是尚书府的嫡女,名当户对,尚书令不会让你嫁给一个棋士的。”
更何况,还是一个有污名的棋士。
谁知戴诗然却一脸兴奋,全然没有哀伤的模样:“槿桐,我知晓你关心我,我也知晓爹爹不会让我嫁给陆郎。”
陆郎…方槿桐眉头皱得更深。
“槿桐…”她深吸一口气,凑到槿桐耳边,悄声几句。
方槿桐怒起:“不行!你知晓陆昭宇的品行吗?你知晓陆昭宇现在的境况吗?你知晓陆昭宇的为人吗?你是堂堂尚书令的嫡女,你若是同他私奔,尚书令知晓会打死你的。”
戴诗然咬唇:“陆郎品行并无不妥,他一直同我以礼相待…”
真是被冲昏头脑了,方槿桐恨不得一巴掌扇醒她:“棋品同人品,你怎的这么糊涂?”
戴诗然也有些急了:“我都说陆郎是被冤枉的!”
方槿桐又道:“他品行若好,能撺掇你同他私奔?!”
“槿桐!”戴诗然被问道气急,眼眶都倏然红了:“你有必要这么同我说话吗?我当你和阳平,曲颖儿不同,她们天生命好,自有家人宠着。我爹爹不疼我,继母也四处寻我过错,他们何曾真心对待我?陆郎知我,又同我情投意合,我自有我的考量。我昨日便在天露园,我真心实意来寻你,觉得你和沈逸辰般配,我替你高兴,你又何必戳我脊梁骨?”
她们自幼要好,哪里说过这些重话?
方槿桐眼底也浮上氤氲。
戴诗然继续道:“你若真是念在我们自幼情义上,就不要告诉旁人,我和陆郎自有将来。若不是,算我白念及我们多年情义。”
言罢,捏袖擦了擦眼泪,便夺门而出。
方槿桐未及反应,迟疑了一步才跟上去,“诗然…”
刚到苑中,却见她拎着裙子跑出苑门。
“诗然…”方槿桐跺了跺脚,刚想撵上去,就听身后的声音道:“别追了,追上能做什么?”
方槿桐吓了一跳,回头看,原先那杏花树随被砍了一枝,恒拂别苑的那端尚在。沈逸辰做在杏花树上,高瞻远瞩,目光应是跟着戴诗然的。
“沈逸辰!”方槿桐连昨日的尴尬和恼火都不知去了何处,他刚才那句“追上能做什么”便是知晓的,此事关乎戴诗然,她凌声:“你都听到了什么?”
沈逸辰这才低着眉头看她:“不多,情投意合…”
第63章 坦诚
沈逸辰确实没听到太多。
恒拂别苑和风铃小筑隔了一道后墙, 屋内严丝合缝, 他不过听到了戴诗然最后情投意合的两句。
但他确实知晓戴诗然其人, 当时闹得满城风雨。
戴诗然是尚书令戴平波的女儿,陆昭宇是个落魄棋士,他不知两人如何认识的, 总归, 戴诗然和陆昭宇私奔,戴平波在朝中颜面丢尽。
后来寻到他二人, 戴诗然已然和陆昭宇做了男女之事。
戴平波险些将戴诗然打死。
出了这等丑闻, 戴诗然是寻不到好婚配了, 戴平波别无他法。可等成亲之后, 更大的丑闻接踵而至,陆昭宇早前成过婚, 家中还有妻子, 一时都找上门来,在尚书府哭哭啼啼,闹得京中沸沸扬扬。
京中看戴平波笑话的人不在少数,陆昭宇家中有妻子,这戴诗然算是个妾了。
戴平波为了息事, 让陆昭宇同早前妻子断绝关系,结果陆昭宇竟然不肯。
最后,戴平波花了一大笔银子才打发了陆昭宇一家。
可戴诗然是个拎不清的, 却要跟着陆昭宇一家走,戴平波被气得一病不起。
戴平波如此退出了朝堂, 也离了京中。
听闻几年后,戴诗然哭哭啼啼回戴府,陆昭宇将早前拿到银子花完了,对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是毒打,陆昭宇的妻子和儿子也对她打骂。
她终究只有投奔父亲。
可她连戴平波的面都没见到,邱氏恨死了她,将她撵出了门。
再往后,也没听说过戴诗然的消息。
大约是弘景六年,他和槿桐在怀洲见到戴诗然。
分明是槿桐一样年纪,岁月蹉跎,却仿佛老了槿桐十余岁,身边的人还是陆昭宇,动不动就打骂上手,她也习以为常。
那时槿桐看到便哭,想上前想制止。
可那个时候的方家已经被抄,她不能被旁人认出来。
他揽着她。
她在他怀中哭了许久,当年她若是拦下了戴诗然,就不会今日这样…可当年,她怕戴诗然真的会被尚书令打死,更何况,戴诗然又哪里会给她机会透露更多?
这些都是后话。
而更重要的是,戴平波官居尚书令。
他的离京,让当时京中的局势瞬息万变。
戴平波是旭王的仰仗。
戴平波浸淫官场多年,朝中不少都是他的门生。
若是当年戴平波还在,兴许庐阳郡王不会受自己的游说,转而支持景王。
换言之,若是当年戴平波没有离京,后天的天下兴许应当易主。
看似一些琐碎的事情,如今串联到一处,仿佛更有清晰的脉络。天下之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位之争充满的变数其实并非只在朝堂之中。
…
“沈逸辰!”杏花树下,方槿桐唤了他三次。
是真恼了。
戴诗然是她自幼时起的玩伴,将心比心。
他知晓她跳脚。
想起昨日在天露园,他伸手揽她住腰间,伸手抬起她下颚,其实就差那么一丝毫,他便可俯身吻她,尝到昔日她唇间的味道。
只是昨日不过做于旁人看,他怎么轻薄她?
他要是明媒正娶她。
“沈逸辰!”第四遍了。
沈逸辰颔首,莞尔道:“槿桐,此事交予我。”
方槿桐怔住。
未及思绪,却见他从杏树上跳了下去,整个人都不见了。
“喂!”方槿桐想唤都唤不住。
对面毕竟是恒拂别苑。
眼下,才出了昨天天露园的事,她又不可能真去恒拂别苑寻他。
可什么叫…都交予他
方槿桐有些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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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晚些时候,都过了晌午了,也一直没有见到沈逸辰影子。
二哥昨日去了庄子上,还没有赶回来。
爹爹昨夜去了大理寺后,也没有回府。
眼下,她能商量的人,也似是只有阳平和曲颖儿了。
照说,这两人也应当来她这里了,却还没见到动静。
方槿桐有些坐不住了。
“颂儿。”方槿桐唤了声。
“三小姐。”外阁间里,一个小丫头挑起帘栊,入了内屋。
阿梧还在休养,她身边也实在没有旁人可唤了:“颂儿,你去寻阿鼎,就说我让他去公主府和国公府一趟,说我邀请阳平郡主和曲大小姐过府。”
颂儿应声,赶紧去做。
可颂儿刚去没多久,应卓来了小筑。
应卓是二哥身边的小厮,昨日才见过。
应卓当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三小姐。”
“二哥回来了?”他应当是同二哥一道的,见他这幅模样,方槿桐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一路可还安稳?”
长工闹事,最怕伤到人。
应卓摇头:“庄子那头无事,二公子都处理了,打发了些银子,处置了些恶奴,眼下那头都平息了,长工们对二公子还感恩戴德。”
二哥跟在爹爹身边多年,这些事情是难应付的。
槿桐松了口气:“那便好。”
应卓看她一眼,又支支吾吾道:“三小姐,二公子让我来给三小姐送个信儿,让三小姐暂时别去势坤楼那边。”
势坤楼?方槿桐诧异,势坤楼是爹爹的书房,二哥让他暂时不去。
“可是爹爹回来了?”方槿桐猜测。
若是爹爹回来了,应当有人会来通知她一声。
应卓为难道:“老爷是回来了,可…”
“可什么?”方槿桐着急。
应卓只得道齐:“我同二公子在庄子那边的将事情处理完,回府的时候正好遇到老爷。老爷一脸怒意,将二公子训斥了一顿,问二公子怎么能让三小姐随怀安侯去春茗会…”言及此处,才敢抬眼看她。
槿桐心中一凉,定是爹爹听说了。
“老爷训斥完二公子,就让二公子同他一道去势坤楼,也不知说了什么。隔不久,怀安侯来了府中…”
沈逸辰?
方槿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怀安侯要见老爷,老爷同二公子在势坤楼,正在气头上,说不见怀安侯。而后…”应卓似是有些不敢讲了。
“快说,而后怎么了?”槿桐只觉心都到了嗓子眼儿。
“而后,怀安侯就一直在势坤楼外等,还说若是老爷不见他,他就一直等。”
方槿桐拢紧了眉头。
“后来老爷让怀安侯进书房了,二公子守在外面不敢离开。二公子让我速来三小姐这里一趟,让三小姐暂时别往势坤楼那边去。”总算将前因后果谁清楚。
“知晓了。”方槿桐攥紧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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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坤楼中,气氛异常凌厉。
方世年背对着沈逸辰,脸上强忍着怒意,克制道:“怀安侯请回吧,方某府中庙小,容不下大佛,日后也断然不会有旁事需要怀安侯涉足。”
他同梦溪就槿桐一个女儿,梦溪过世早,他将槿桐捧在手心。
可昨日春茗会,沈逸辰举止轻薄。
槿桐是他的女儿,他最清楚槿桐的性子,槿桐向来知晓轻重,若非忍无可忍,怎么会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沈逸辰一个耳光。
他是有求于沈逸辰。
但却不是拿自己的女儿做交易。
一个当爹的,若是维护不了自己的女儿,那他还有何颜面去见梦溪?
方世年怒极!
没想到沈逸辰竟然还找上门来寻他!
“三叔。”沈逸辰语气却是诚恳而温和,“你听我说…”
“怀安侯请自重,下官受不起。”方世年甩袖,仍旧背对着他,头也不回。
沈逸辰缓步上前。
方世年仍旧没有回头。
沈逸辰伸手掀起衣摆,倏然下跪:“三叔。”
“你!”方世年怒中带着错愕:“怀安侯,你这是做什么?”
两人同朝为官,他虽是沈逸辰长辈,沈逸辰却是世袭的怀安侯位,此举便是乱了礼数。
他在气头上,却没想到沈逸辰会忽然如此。
一时忘了要作何。
沈逸辰拱手高举,将好莫过眉心:“三叔,我倾慕槿桐已久,此心可鉴日月。我真心求娶槿桐为妻,自此今后,一生一世,只此一双人。”
“怀安侯,起来再说!”方世年也恼火得很。
沈逸辰不应。
方世年越发不悦:“怀安侯,方某就槿桐一个女儿,她娘亲过世时,我便答应,槿桐日后是方某的掌上明珠,她的亲事也只能她自己做主。怀安侯,小女日后嫁谁,便是她心悦谁,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会干预她自己的选择一分。同样的,怀安侯,日后也请离小女远些。我方家今日虽不及怀安侯府,却也是长风国中的百年世家。我女儿容不得旁人轻薄!”
沈逸辰心中微滞。
他过往便听槿桐说起,爹爹如何维护自己。
上一世,他同方世年并未多少交集。
这一世,方世年明知方家处境如何艰难,也明知搭上怀安侯府对方家百利而无一害,却还是全意维护槿桐,容不得槿桐受一丝欺负。
他对方世年更为敬重。
他原意并无此举,此时却蓦然抬头,看向方世年,沉声道:“三叔,我与槿桐本就是夫妻。”
第64章 夫妻
“三叔, 我与槿桐本就是夫妻。”沈逸辰言罢, 并未移开目光, 而是直视方世年。
问心无愧,故而坦荡。
方世年心中的怒意一拥而上。
竟然在他面前如此胡言乱语,不仅有辱斯文, 还污蔑槿桐的名声, 方世年气急,他早前怎么就看错了人, 让这样的人接近方家, 接近槿桐。
方世年急火攻心, 随手拿起书桌一侧的卷本, 险些就往沈逸辰头上砸去。
临到头上,沈逸辰纹丝未动, 只是垂眸。
方世年也踟蹰。
沈逸辰是怀安侯, 方家是簪缨世家,他不可以行此举动,自毁方家的百年声誉。
“怀安侯,请便。方家从此不欢迎怀安侯府任何人。”他将书卷扔在一旁,“若在胡言乱语, 下官只得唤人将侯爷请出府。”
是在下逐客令。
沈逸辰沉声开口:“三叔,我与槿桐是在弘景五年结为夫妇,立下白首誓约。弘景六年, 我们有了自己孩子,乳名唤作小宝, 是六月间生的。槿桐说她二哥便是六月里的生日,她如常念及方如旭,故而小宝也取名沈怀旭…”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不容置喙。
方世年想打断,却忽然听到方如旭的名字,忍不住震惊错愕。
“弘景七年,景帝秘密刺死沈后,也就是我堂妹沈安安。也将时任兵马大都督,也就是我二叔打入天牢。朝中封锁了一切消息,更切断了所有我放在京中的耳目。弘景七年三月,槿桐带了刚满周岁的小宝随我一道出巡,在彤郡落脚时候,郡县驿馆忽然闯入了宫中暗卫和南蛮细作。心腹将领以死相护,保我和槿桐离开彤郡,但一路都逃不开暗卫和细作的追杀。到第三日时候,身边的随从只剩了不到五六人…”
沈逸辰看着他,没有分毫逃避和隐晦。
也听得方世年惊心动魄。
“景帝和南蛮要追杀的人是我,暗卫和细作的目标是我,槿桐和小宝如果一直与我一道,恐怕逃不出怀洲。那天是风雪夜,我让郭钊送她们母子从相反道离开。槿桐撑着伞,怀中抱着小宝,同我说的最后一句是她和小宝等我…”
这一幕他永远忘不了,只是满心遗憾。
方世年全然僵在一侧,也忘记了打断。
沈逸辰咽下喉间生涩,望着一侧僵住的方世年,沉声问道:“三叔可是在想,你和方如旭呢?”
被他一语戳中,方世年的目光掩藏不住。
沈逸辰继续:“弘德二十年,时任大理寺卿方世年惹怒圣意,方家被抄,抄家时却在府中搜出参与谋逆证据,君上大怒。证据确凿,方世年被判秋后问斩,方家亦受牵连。方家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卖为罪奴,偌大一个百年世家,忽然间倾覆…”
方世年听得脚下踉跄,身后恰好落在藤椅上,便似失了所有力气,掌心无力捏着扶手,脸色煞白。
唯有目光一直盯在沈逸辰脸上,抽离不开。
沈逸辰又道:“三叔浸淫官场多年,也留了后手,让车夫带着保命的钱财送槿桐和如旭两兄妹连夜从京城离开。”
方世年攥紧扶手。
是,如果是他,一定安排妥当,送他们兄妹二人离开。
“可那时三叔信任的心腹叫阿福…”
方世年大骇,眼中尽是震惊得看着他。
“他是府中的老人,三叔也很信任他,所以这样生死攸关的事情才会交于阿福去做。可是,那个叫阿福的车夫昧了良心,不仅私吞了三叔给槿桐和如旭兄妹二人的保命钱,还将他们兄妹二人送官领赏…”
方世年脸色越加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方如旭护着槿桐,和扣押的官兵起了争执,最后横死在槿桐面前。当时君上病危,急昭我自怀洲入京,也是在入京路上,我正好遇见槿桐,记起她是方三叔的女儿,才从官兵手中救下她,让人秘密送往怀洲安置。我与槿桐并非一见生情,也非贪恋她的容貌,而是在怀洲朝夕相处的五六年…三叔,槿桐是我一生挚爱,更是我发妻,此生此世,我都只愿娶槿桐一人,护佑她安好,共了此生。”
他再次拱手,举到眉间。
过了良久,对面才有方世年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你…怎么会?”
已然没有先前的怒意,声音中却是疲惫。
沈逸辰收手:“我原意是逃回怀洲城,只要回了怀洲城,景帝未必能奈我何。谁知,临到怀洲城,却死在自以为的心腹,冯玉堂手中。再睁眼…便是元洲城的马车上,次日,便在恩师那里遇到了三叔。再后来的事,三叔也自知晓了,我同三叔去了‘仁和’医馆,在那里…见到了槿桐…”
方世年并未收回目光。
他也平视。
四目相视良久,方世年才闭目:“仅凭几句煞有其事,我岂会相信这般荒谬之言?今日之事,方某权当没听见,也奉劝怀安侯一句,皇家的事,切莫插手过深。”
如此,便是松口了。
沈逸辰趁热打铁:“三叔自会信我。”
方世年瞥目看他。
“五月,君上旧疾复发,太医院束手无策,六月,太子监国,开始清除异己,惹得其余皇子不满。正月初一,群臣觐见朝贺,太子逾越,居尊位受百官朝贺。君上大怒,来年三月,废太子,京中暗潮涌动…”沈逸辰一口气说到此处。
方世年并未打断,也不知他何意。
“废太子时,有人联名替太子进言,这其中便有三叔。”
方世年倒吸一口凉气。
“而后君上盛怒,说太子结党营私,勾结京中官吏,谋一己之私。继而三叔做了出头鸟,被君上下狱,而后方家被抄,又从方家找到谋逆证据…”沈逸辰点到为止,也不再继续。
三叔是聪明人。
已然听得懂其中关系。
方世年也噤声。
诸子夺嫡,他虽想避免牵涉其中,可大理寺本就是是非之地,岂会全然置身事外?
月前,太子的确拉拢过他,想借他之手,除掉惠王的亲信党羽。
他婉拒,太子也并未逼他就范。
但诸子之中,他是站太子的。
沈逸辰一袭话,他心中骇然。
他同太子的关系,隐秘到旁人不可能知晓,沈逸辰能道出,他摸不清其中缘由。
只是沈逸辰口中的话,说得越来越合情合理。
也容不得他丝毫不信。
沈逸辰口中朝廷剧变,整个方家亦受牵连,方家被抄,族中男子或死或流放,女子或成罪奴官/妓,方世年不敢去想。
但朝堂之中,他踏错一步,都有可能成这般结局。
方家虽是百年世家,可如今的方家,连同君上据理力争的资格都没有。
方世年心知肚明。
沈逸辰的话并非一无可信,而对他触动最深的,便是他若身死,整个方家牵连其中,槿桐和如旭兄妹将无一幸免。
他再刚正不阿又如何?
整个方家兴许都会毁在他手中。
少顷,方世年又开口:“容远呢?”
沈逸辰应道:“弘景二年,国中动荡平复伊始,巴尔各族大举南下。洛将军率军抗敌,九幽关一役,生死惨烈,最后经三日三夜浴血奋战,九幽关守住,巴尔被迫北撤。洛将军却身死,万千骸骨中,只凑出了一副衣冠冢。”
方世年痛心垂眸。
沈逸辰是怀安侯。
以怀安侯府今日今时的地位,根本不必凭空编造这样一翻话。
甚至牵连到大不敬。
可沈逸辰口中字字句句,都足够让人瞠目结舌。
他当信,还是不信?
方世年只觉骑虎难下。
沈逸辰却似看穿他的心思,适时开口:“再过一月即是五月,我方才说过,君上会旧疾复发,而后太子监国,三叔届时便知真假。”
方世年沉声道:“真假又如何?难道入了五月,君上旧疾复发,我就要将槿桐许配给你?”
沈逸辰来前就知晓会如此。
三叔能听到这里,已是成功。
沈逸辰起身,上前道:“我虽想做三叔良婿,却不求三叔能将槿桐许配与我。”
方世年莫名看他。
他继续道:“只要三叔能许我常伴槿桐左右,我若能取佳人芳心,三叔再将槿桐许配与我。倘若槿桐心系旁人,我自回怀洲,永不相扰。”
***************
“阿嚏!”风铃小筑里,槿桐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已在苑子里来回踱步近一个时辰,势坤楼那边还没有来消息。她不知沈逸辰这个时候竟然跑来方家做什么,但她知晓爹爹定会将他训斥出方家的。
方槿桐心中凌乱。
却又不知道当作何。
倏然,小筑外远远的脚步声靠近。
方槿桐迎出苑门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小春身影。
“小春?”方槿桐意外。
小春是势坤楼伺候的粗使丫鬟,鲜有来风铃小筑。
小春上前,福了福身,将手中信封交予她:“怀安侯先前走了,让奴婢把这封信笺交给三小姐。”
有爹爹在,怎会允许私相授受?
况且,也没有听小春说起旁的,只听到一声怀安侯走了。
沈逸辰走了?
方槿桐疑惑接过,打开信笺:“明日未时,城东惠云楼。”
这是做什么?堂而皇之约她?
还是…方槿桐收起信笺,想起晨间,他在杏花树上那句“槿桐,此事交予我。”
第65章 喜事
翌日清晨, 阿梧已回来当差。
槿桐本想赖床, 却见人是阿梧, 有些不好意思来。
“你怎么就来了?大夫不是说要个三五日?”她是怕阿梧落下隐疾,她这里又不着急有人伺候。
阿梧却赶紧摇头:“哪里用这般金贵?平日里磕着碰着的,也这么过了, 此回是大夫紧张了。”
槿桐就笑:“扭一回脚, 倒牙尖嘴利了。”
阿梧心中却忐忑。
天露园的事,京中都传遍了。
她是小姐的贴身婢女, 那日若不是她扭伤了脚, 怎么会让小姐一人同怀安侯去春茗会。
虽然她不中用, 却也会拼死护着小姐, 哪里会让怀安侯轻薄小姐?
说到底,都是她的缘故。
阿梧想想, 心底都有些难过。
这一路怀安侯又是送狗, 又是同小姐在定州上巳节偶遇,处处都想同小姐一处,若说怀安侯没对小姐起心思连她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