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是明事理的人。
四叔那头也似是没有早前那般殷勤。
爹爹虽然不说, 她却私下找二哥问起过。爹爹的确是因为孟锦辰的事同四叔闹得不快,但无论四叔口头上如何, 始终是怕爹爹的,这两日苑中都很是消停。
肖缝卿的事暂时告一段路,曲先生又回来了,思南的事她便暂时揣回了兜子里。
恰好今日约好去长公主府见阳平,曲颖儿和谢良山都会去,许久不见,她不能迟了。
清风楼的对弈早前就说好她先去,然后回来给曲颖儿和谢良山说复棋。她和曲颖儿,戴诗然,谢良山四人都喜欢对弈,时常借阳平的苑子聚一处论棋。阳平也乐意,对弈她虽一知半解,可若是方槿桐和曲颖儿都在,她不喜欢也能参与一二。
阳平便是这样的人。
安阳长公主和定北侯就阳平这么一个独女,也都由着她的性子,故而阳平虽然出身显赫,也长方槿桐一岁,安阳长公主却不着急给她定亲,君上也没有张罗指婚的意思。换言之,这国中的年轻俊杰只要是阳平能看对眼的,便能嫁得称心如意。
那她着急做什么?
曲颖儿还曾打趣,她若是阳平干脆不嫁了,养十余个面/首,过得逍遥自在。
谢良山脸就有些绿:“你是不正经的话本看多了。”
曲颖儿噗嗤笑个不停。
阳平也不恼。
几人自幼一处长大,无话不说,没有玩笑是不能开的。
良山虽是男子,却因着棋局和几人走得近。
曲颖儿是曲国公的孙女,曲国公虽有几个嫡亲的孙子,却唯独就这么一个孙女,宠得比几个嫡亲的孙子还多。谢良山是蒲阳郡王的外孙,蒲阳郡王的封地在东北,谢良山母亲过世了,他随父亲留在京中。再有便是任笑言,国中都晓得她是镇西将军的掌心宝。
几人自小就在一处玩,长公主府的侍卫和婢女都认得槿桐几人,也不阻拦。
“方小姐。”守门的侍卫巡礼问候。
方槿桐莞尔回礼。
阿梧扶着她,跨过门槛,径直入了长公主府。
安阳长公主是君上的嫡亲姐姐,一母同胞,自然亲厚。长公主府建在玉冕巷风水最盛的地带,是君上亲自命人督建的,整个京中都少有的殊荣。府内不说金碧辉煌,却极其雅致端庄。阳平住在西苑,可单单这长公主府的西苑便抵得上几个方宅大小。
方槿桐轻车熟路。
长公主府上下都熟悉她,也无需旁人再带路。
临到西苑门口时,知澜来迎:“三小姐好,曲小姐和谢公子都到了,郡主自己在招呼。”
曲颖儿和谢良山都到了,方槿桐心中一叹,她还是最迟的一个。
三月的天气,春光明媚。
西苑的花园内有座中心湖,湖心亭内置了石桌和凳子,清风拂面,很是舒服惬意。
方槿桐远远就见湖心亭内坐了几人。
自二月初,爹爹带她和二哥,槿玉去元洲城探望大伯父和大伯母以来,前后大约有一月又多半了,她许久不见他们,心中自然欢喜。脚下就三步并作两步,往湖心亭去。
“哟,都快瞧瞧,这来得是谁呢?”曲颖儿的座位正对着通往湖心亭的长廊。
方槿桐快步走来,第一个入的便是她的眼。
谢良山停下手,转过身来看她。
阳平也悠悠抬眸,却只是一眼,也“啧啧”叹道:“真是奇了,只月余未见,都会穿海棠色的衣裳了。”
谢良山只是低眸笑笑。
他也觉得方槿桐有些不同,却不如阳平和曲颖儿来得通透。
“看来这元洲城我们确实该去的,都不知道错过什么了。”曲颖儿掩袖,一幅遗憾模样。
谢良山瞥她:“不是还去过定州吗?”
洛家在定州,谢良山言外之意,洛容远也在定州。
阳平摇头:“若真是洛容远,那今日还该是月白色,这海棠色委实新鲜了些,晚些务必问出些什么来,肯定有趣。”
谢良山也跟着轻笑摇头,他终究不是女子,也自然不如她二人剖析深刻。
只是言语间,方槿桐已踱步过来。
三人都抬眸看她。
湖心亭有长公主府的婢女在一旁伺候,除此之外,还有几人的贴身侍从和丫鬟。湖心亭很大,也不显得拥挤,方槿桐一眼瞧出少了一人。
“诗然不在?”总算还有一个比她迟的。
曲颖儿笑眯眯道:“她今日不来了,说改日专程去看你。”
方槿桐意外:“走前就她吵吵的最厉害要看复棋的,倒是她自己没来。”
谢良山应道:“清风楼一役,国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盘复棋我们早看过了。坊间说法不一,但大抵都是冲席仲绵去的。他如今中了风,辩解不了,这北派宗师的声誉也算毁了。世上鲜有空穴来风之事,只是亦免不了以讹传讹,你当日是在清风楼的,可有看清了?”
曲颖儿就狠狠瞪他一眼。
槿桐素来敬重席仲绵,眼下的传闻连席仲绵的弟子都无力否认,十有八九都是真的,槿桐心里怕是也过不去,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良山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早些看清亦不是坏事,棋品如人品,我倒更喜欢萧过些。棋风干净利落,心无旁骛,是大家风范。”
“可不就你喜欢萧过吗,眼下得意了。”曲颖儿剜他一眼,牵了牵槿桐的衣袖,又道:“我近日得了一本落石局的棋谱残卷,赶紧给你看看。”
身后的丫鬟递了过来,谢良山却凑上前来。
落石局是明局,他也好奇。
曲颖儿好不耐烦藏在一旁,好似只给方槿桐看一般,处处提防着谢良山。
阳平好笑。
方槿桐嘴角微挑:“我前些日子倒是看过孤本了。”
嗯?不仅阳平,连一处打闹的曲颖儿和谢良山也停了下来,齐刷刷看向她。
“孤本?”曲颖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方槿桐点头:“是孤本的拓本。”
肖缝卿让肖挺给她的那叠拓本里就有落石局。
当时她就惊异不已,肖缝卿那里竟然有落石局的孤本。这样的孤本不说万金,至少千金难求,有价无市,而且真正识得精妙的人,又哪里会舍得拿出来买卖?
故而她是小心翼翼,生怕出纰漏,直到后来,才从肖缝卿那里得知她手上的其实是孤本的拓本。
可即便是孤本的拓本,也是大手笔。
曲颖儿听得羡慕得很:“早知道当时也求阳平给我一张名帖了,同槿桐一道去,不仅能见一见五十年一遇的棋坛盛会,还能看到好些孤本拓本。”
方槿桐就怔住。
阳平的名帖她其实弄丢了,清风楼的名帖还是沈逸辰给的。
她当时误会了他,认为是他偷走的,后来是听肖掌柜那端问起才知晓真是沈逸辰送她的。
又是沈逸辰,她心中叹息。
这中间的插曲,她也不必向他们道起,沈逸辰这三个字眼还是不要从她口中出去的好。
只是阳平那头神来一掷:“对了,听知澜说,前日去你苑子里,你新进养了一只番邦小狗?”
嗯?方槿桐心中叫苦,好端端的,怎么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没应声,阳平询问般看她。
方槿桐知晓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得应声:“唔…帮个朋友先养着…”只是话音刚落便后悔了,怎么想着能在这几人面前应付过去?
果然,曲颖儿就差没扑上前来:“啧啧,槿桐,我怎么嗅道些旁的味道呀。”
方槿桐心底一凌。
第58章 传闻
“这能有什么旁的味道?”方槿桐佯装错愕。
曲颖儿就差凑到鼻子跟前了, 她也忍住没有心虚。
“嗯, 这个反应没毛病。”曲颖儿败下阵来。
虽觉得失望, 但还是没辙。
方槿桐却是心惊肉跳。
可曲颖儿这关是过了,谢良山和阳平这边却不好这般糊弄过去。
果然,谢良山质疑:“上次我送你那只鹦鹉死了, 谁诅咒发誓不养东西了?这会儿怎么开始琢磨养狗了?”
是呀, 曲颖儿也觉得奇怪。
不是说八字不适合养动物吗?
连金鱼都克!
方槿桐咽口口水,一本正经道:“所以才说是替人养的嘛。”
这倒是!
曲颖儿恍然大悟:“唉, 你说早前我们怎么没想到的, 明日我放只孔雀到你家中。”
京中都知晓曲国公家中养了两只孔雀。
曲国公的孙女喜欢, 曲国公大费周折, 折腾死了一众人等,从南蛮那边弄到的。
这两只孔雀都是白羽孔雀。
不仅精贵, 还少见。
国中上下都知晓曲国公有多宠这个孙女。
这倒好, 说要把孔雀养她府里。
方槿桐惶恐:“养不起,养不起。若是又养死了,我爹把整个方家卖了赔你都赔不起。”
曲颖儿格格笑起来。
谢良山也跟着笑起来。
如此,反倒给她解了围。
方槿桐心中长舒一口气。
看看,她原本光明磊落一个人, 就因为同沈逸辰沾上关系的缘故,到成今日这般小人长戚戚的模样了,方槿桐心中唏嘘, 赶紧喝茶压惊。
好容易搪塞过去,方槿桐以为此事已了, 一旁的阳平却慢悠悠摇了摇手中画扇,若有思绪念着:“说起番邦小狗…早前母亲倒是有一只,可惜母亲惯来不喜欢养狗,那只番邦小狗又太丑了些,正巧怀安侯前些日来了家中,就找母亲讨了去…”
阳平这头话音未落,“噗”方槿桐那头那口压惊的茶水就喷了谢良山一身。
“槿桐…”曲颖儿楞住。
阳平也愣住,不知自己讲到什么耸人听闻的故事了。
剩了谢良山一人,奈何拿起手帕,擦脸:“不就是一只鹦鹉的事吗?我明日再送一只鹦鹉过去便是,你这是作何…”
谢良山这句委屈酸的,曲颖儿没忍住,“噗嗤”笑出生来。
阳平也被逗乐。
只剩了方槿桐一脸歉意。
真是歉意,她先前真是被惊吓住,才呛了水的。
连自己也咳个半死。
好骇人,狗蛋竟然是沈逸辰找长公主讨要来的。
然后转手到了她这里。
刚才险些就穿帮了!
怎么哪里都有他,处处阴魂不散。
而且,还住她隔壁…
方槿桐想在浴桶里淹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她心有旁骛,就根本没听进去一旁三人先前在说些什么。
等回过神来得时候,便恰好听谢良山提起:“我也是前几日在宫中赴约,才初次见到怀安侯的。早前就常听民间传闻,怀安侯如何英明神武,将南蛮都打怕了。还以为沈逸辰不是四肢发达,就是凶神恶煞,生了三头六臂之类的,没想到一眼看去,文质彬彬,倒同普通人也无异。”
竟然是在评论沈逸辰。
方槿桐一面想死,一面不自觉得竖起了耳朵,光明正大得听。
表情又故作镇定,怕人看出端倪。
但说起沈逸辰,几人都明显有兴趣,哪里注意得到她头上去。
例如曲颖儿,又嗖得一声,凑到了谢良山身侧,不瞒道:“怎么能说同普通人无异呢?眉眼分明长得好看哪,轮廓又很标致呢,身形挺拔又不魁梧骇人呀…”
原来还有这些优点,方槿桐听得脸红。
谢良山死鱼眼都险些翻出来:“这些又是哪个话本上说的?”
曲颖儿眼前一亮:“这你都猜到啦?”
良山瞥目:“不…不用猜。”
阳平忍俊不禁。
曲颖儿便恼得很。
方槿桐在一旁心中小鹿乱串。
阳平笑完,又遥遥画扇,慢声慢语道:“不过沈逸辰的事,我倒是听过一些的…”
方槿桐转眸看她。
“沈逸辰的娘亲过世早,他是父亲一手带大的。怀安侯夫人去世以后,沈逸辰的父亲一直未娶,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他身上。沈逸辰同他父亲的感情一直很好,是少见的父子间无话不谈,亲如手足。他的父亲死得时候,他在灵柩前跪了怔怔五日,却恰恰在这五日上头,南蛮的一支借机骚扰边境。边境不断有消息传来,怀安侯府驻守西南,便不断有战事需要他定夺。沈逸辰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过了头七,怀安侯下葬,他领了一支精锐一直追着骚扰边境的那支南蛮分支打,打得人家险些灭族。再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听过了,是南蛮的首领出面保下了这支分族,也由得如此,南蛮人守信用,对怀安侯府驻守的边境秋毫无犯。说到底,说沈逸辰锱铢必较也好,有仇必报也好,终归是他送自己父亲的最后一程,我倒觉得,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阳平说的话,字字句句,如润物无声。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出?”曲颖儿也感叹。听过不少传闻,大抵也都是说怀安侯如何英勇的,阳平一番话,却有血有肉起来。
谢良山问:“长公主告诉你的?”
阳平道:“也不是,沈逸辰的父亲和我爹是好友,我也是听我爹说起的。”
沈逸辰…
方槿桐敛目。
**********
到了傍晚,方槿桐才从长公主府出发回方府。
许久未见,同阳平,良山还有曲颖儿凑一处便多说了会子话,其实也大都在说话,棋谱都没摆。等差不多的时候,晚霞都已挂在天边。
轻尘在落霞里轻舞。
从长公主府出来,阿梧扶她上了马车。
阿鼎驾车回明珠巷。
阿福的事情之后,二哥对府中上下做了一轮清核,虽然没有第二个阿福,却也辞退了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人。新人有,老人也不例外。
爹爹虽是大理寺卿,在朝中明察秋毫,家中之事却还不如二哥清楚。
二哥心有余悸,便嘱咐让阿鼎来做车夫,同时给他减免了些苑子里的活儿。
近来京中不太平,她身边还是放些知根知底的人在稳妥。
阿鼎话不多,却贵在忠厚老实。
车夫这活儿,真到了外出的关键时候,还得放家中信得过得人。
阿鼎就是这样的人。
故而从她这趟去长公主府开始,车夫便换成了阿鼎。
阿鼎从前是在她苑子里做货计的小厮,早就都熟络了,不显生分。
“阿鼎,昨日说的杏树砍了吗?”方槿桐掀起帘栊,好问他。
阿鼎认真点头:“三小姐,砍了,昨夜就砍了,您晨间出来的时候当是没看见。”
哦,方槿桐心中忽得有些歉意。
今日听了阳平说起沈逸辰,她大抵是其中最有感触的。
认识沈逸辰不过月余的事,她过往并不知晓怀安侯府种种。
自然,也不知道沈逸辰的娘亲也是早逝的。
他父亲再未娶旁人,独自一人将他带大。
她感同身受,是因为她也同他一样。
她同爹爹的感情深厚,如同沈逸辰和他父亲一样。她难以想象爹爹若是不在了,她会如何。但当时对沈逸辰的打击一定很大,所以,他才会在灵柩前跪了五日不起,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阳平说的不假,她过往也觉得沈逸辰定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时至今日才觉得对他知之甚少。
她若也是男儿,未必会有沈逸辰这般决心和勇气。
诚然,沈逸辰眼下在她心中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那些仿佛缺心眼和没脑子的行径,似是也没那么可怕和惹人厌恶了。
她才忽得想起昨日让砍掉的那颗杏树一支。
额,砍了就砍了吧。
“没事了,回府吧。”她放下帘栊。
阿鼎应好。
马车内,阿梧忍不住感叹:“原来狗蛋是番邦进贡来得,怀安侯特意向长公主讨要的。”
以前还觉得狗蛋丑,原来是稀有品种。既是怀安侯向长公主讨来的,定然也是怀安侯极喜欢的,否则哪里会开口向长公主要?
阿梧顿觉过往有些对不住狗蛋。
敢情它的主人是真心喜欢它的,真的只是寄养在三小姐这里而已,并不是嫌弃。
阿梧觉得狗蛋过得有些凄苦。
今日回去后,至少伙食档次得提高一倍。
方槿桐望着车窗外,心思又飘到了别处。
是啊,既是他自己特意去长公主那里讨要来的,放在她这里做什么?
第59章 夜访
入夜过后, 恒拂别苑里的灯陆续掌了起来。
满是杏花的苑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 夜风微澜。
别苑长廊里, 一个身披斗笠黑篷的人低着头,形色匆匆而来。
屋顶上,郭钊警觉眯了眯眼, 稍稍起身, 手微微把上佩剑。
可待得来人临近,郭钊稍许怔住, 似是从这身型上认清来人, 有些意外, 但把剑的动作明显缓和下来。真正等沈逸辰开了门, 面前那人接下头上的斗笠。
沈逸辰低声唤了句:“二叔。”
那人环顾了四周,才拉他一道进了屋内。
郭钊心中的疑惑也彻底解开。
真是沈永波来了京中。
沈永波是沈逸辰的二叔。
两人入内, 屋门便从内阖上。
沈逸辰顺势熄了灯, 屋内看不见两道人影,而两人说话的声音也轻得让旁人听不真切。
郭钊自觉从屋顶跃下。
沈逸辰自然知晓他在屋顶,只是他对他们叔侄之间的对话没有兴趣。
沈永波惯来坐守怀洲城,除却替沈逸辰奔走要事,很少外出。
沈逸辰敢只身入京, 无非也是因为怀洲城内有沈永波坐镇,出不了大的变故。
沈永波既是他的二叔,也是他最信赖的谋士。
沈永波虽不在朝野, 其在怀洲的影响却不可小觑。
沈永波会亲自入京,郭钊早前也是没有想到的。近来侯爷动作频繁, 包括遣沈括回怀洲城,秘密清理了怀洲城的几条眼线,连早前最信赖的左膀右臂冯玉堂也没有幸免。怀洲城暗波涌动,无人知晓侯爷在出什么牌,但出乎意料的是,大凡被清理掉的眼线中,竟无一人是干净的。
这般利索手段,绝非一个沈括可以做到。
是因为沈永波在怀洲,所以沈逸辰果敢。
若非大事,沈永波不会来秘密来京。
郭钊响指,隐在别苑四周的暗卫尽数散开。
****
屋内,沈逸辰转动床头的花纹装饰。
墙的一侧豁然开了一道暗门。
暗门内有灯光。
叔侄二人前后进入。
暗门内是个狭小楼梯,楼梯下是一间暗室,暗室不大,却五脏俱全。
等到暗室,便是安全了。
“哪里寻得这样的地方?”沈永波知晓他在恒拂别苑落脚,也知晓恒拂别苑来自成州商人肖缝卿手中之手,却没想到这处苑落并不普通。
“寻来时候并非如此,郭钊让人花了几日建好的,通往临街的几处店铺,有备无患。”沈逸辰点了火折子,桌上的油灯顿时亮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昏暗。
“做得好。”沈永波沉声,简单打量四周。
“二叔来之前应当提前告诉我,我让暗卫去别处接你。”沈逸辰的意思是,他大可不必以身犯险。
沈永波轻笑:“连你都不知晓,旁人才更不可能知晓,这样最安全。”
沈逸辰会意。
二叔素来是稳妥之人,这里四周都有侯府的暗卫,若是二叔一路被人跟踪,也必定能发现踪迹。他是有意试探,索性别苑周遭还算安稳,未有纰漏。
沈逸辰便也不再多问。
沈永波取下斗篷,斗篷下一袭素衣,即便放在闹市中也并不起眼。
沈逸辰替他斟茶:“二叔怎么忽然来了京中?”
沈永波转眸看他,锐利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来确认你是否安好?”
轮到沈逸辰意外。
沈永波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平静道:“沈括携了你的书信和令牌,要处理掉你的左膀右臂冯玉堂。二叔知晓你素来是谨慎的人,沈括人又稳妥,我要亲自来确认,你是否安稳,亦或是被人挟持。”
沈逸辰端起的茶杯,悬在半空。
他果然不如二叔周全。
没想到他的举动,竟让二叔担心了,从怀洲城奔走而来,这么短的时间,少说也赶了大半夜路,日夜兼程。
沈逸辰心中愧疚。
想起弘景七年,安安被秘密赐死,二叔下狱,他在怀洲遇刺。
若是他当年有二叔一半谨慎小心,便不会落得早前下场。
沈永波又抿了一口,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但动冯玉堂这么大的动作,你并未和我商议过,信中却坚决,我要知晓你所谓的线报可靠到什么程度,值得你去动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心腹?”他放下茶盏,沉声道:“名单上并非只有冯玉堂一人,要动可以,我要确保怀洲城不会生乱。”
所以才会暗中入京。
沈逸辰方知重生后他太过急于布局和拔钉,却忘了思虑周全。
幸亏有二叔从旁警醒。
“辛苦二叔,是我思虑不周。”他有感而发。
沈永波凝眸看他:“你让沈括带口信来,这趟在京中少则呆上半年,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一方诸侯离开封地,在京中停留半年之久。
十人之中有九人都是被扣留下的。
二叔果然敏锐。
沈逸辰抬眸:“瞒不过二叔,是生了变故,但并非是针对怀洲。”
沈永波看他。
沈逸辰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桌面:“君上要废太子。”
此句太过骇然,沈永波眼中滞住。
沈逸辰继续道:“太子是一国储君,废太子并非易事,稍有不慎,京中动辄生乱,举国生变,要从长计议安排。”
沈永波蹙眉:“你为何会牵涉其中?”
怀洲地处西南,沈逸辰并非最好人选,也并非最合适的人选。
二人都心知肚明。
更何况君上?
沈逸辰苦笑:“在君上眼中,数我和景王亲近。”
沈永波却是平静,他和景王亲近,旁人有目共睹。只是这一袭话前前后后串在一处,就有了旁的意味。沈永波诧异:“君上属意景王?”
沈逸辰缄默。
沈永波也不戳破。
他同景王情同手足,若是君上垂青景王,那于他而言更是好事,他不应当如此反应。
半晌,沈逸辰果然低声开口:“君上认为,诸子之中,当属景王最念手足情义。”
言外之意,景王若是登基,会善待其他手足兄弟。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君上是怕百年后,几个儿子会无栖身之处。
可惜,他早前也是如此想的李子笺。
可最后,废太子,惠王,旭王,无一人有好下场。
也包括他和安安。
沈逸辰心底犹如钝器划过。
沈永波尽收眼底。
“所以,你特意寻了这处恒拂别苑,是不想这半年在景王府落脚。”沈永波还是看得通透,无论他是否愿意支持景王争夺储君之位,他身后代表的是怀洲城。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不能因小失大。
“做得好。”沈永波今日第二次感叹。
他原本还担心有人从怀洲城离开入京途中出了什么变故,竟做些冒险激进的事情来。但今日一见,方觉不过三两月时间,他好似忽然开了窍一般,是早前那个,又似不是早前那个沈逸辰。
譬如,早前的沈逸辰,会坚决站在景王一边。
而眼下的沈逸辰,会权衡怀洲城的处境,知晓筹谋进退,而非引火烧身。
仿佛换了心智一般。
沈永波语气平和下来:“知晓你心中有数,二叔便放心了。怀洲城不可离人太久,我明日便回。”
沈逸辰上前拥他:“二叔…”
“怎么?”沈永波意外,“今日可是犯了什么糊涂?”
沈逸辰莞尔:“就是有些想念安安和二叔了。”
安安待嫁闺中,二叔就在他面前。
他并未权势滔天,怀洲也未遭人忌讳。
水未满,月未盈。
弘德十九年,一切尚有逆转余地。
沈永波微怔,而后语重心长:“那就尽早脱身,京中自古就是是非之地,早日回怀洲,也不要终日念着要将安安配给景王。”
沈逸辰从善如流:“听二叔的,另给安安寻一门好亲事。帝王家,自古都非良配,我们安安不嫁皇家。”
沈永波微滞。
片刻,嘴角微微扬起一道入水笑意。
*****
方家,风铃小筑。
夜风微澜,吹得外阁间的风铃清脆作响,很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