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远让孟安先回去,他自己则往母亲的院子而去。
没想到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听到屋里传来老爹怒吼,“家里怎么就能紧成这个样子?不过是五百两银子你都拿不出来?你到底是怎么理家的?”
屋子外面伺候的人不多,想来先前也是清了场的,这个时候那几个人都低了头不敢抬起来。
“老爷这可是诛心的话啊…”孟明远听到母亲的低泣声,“妾身辛辛苦苦操持一大家的嚼用,一直都尽心尽力,可这府里上上下下哪里不用钱?前些日子又抵了间铺子出去…”声音越说就越低了下去。
孟明远冲外面的几个人挥了挥手,他们马上感恩戴德的退下了。
孟明远静静的站在外面,不为什么,他就想知道这个花心的爹会怎么做?宠女人的时候他那么有本事,缺钱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样的应对?
“说那么多做什么?我拿了这钱还不是孝敬上官,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先从自己嫁妆里想法子弄些钱出来,等以后我再补给你。”
这个渣男!
竟然把主人打到了老婆的嫁妆上,要知道妻子的嫁妆那是留给将来子女的,若无子女,若是娘家来要还得返还给人家。
妻子若是主动拿给你用也就罢了,这么直赤白眼的伸手要就真的落下乘。
从这一刻起,孟明远心中对这个爹就再无一点好感。
“老爷,”高氏的声音又拔高了些,“这些年下来,妾的嫁妆里值钱的东西都没几样了,老爷这不是为难妾身吗?”
“那就再卖两间铺子出去,家里没用的下人也发卖出去。”孟老爷话里的火气很大。
“咱们家就指着那几间铺子的进项,都已经抵出去一间了,这要再抵…”
“我管那么多,先过了眼前再说。”
高氏不再说话,只是哭泣的声音大了些。
然后,门帘一甩,孟老爷挟着满身的怒气走了出来,一眼看到门外的嫡子时,不由怔了一下,然后脚步停也没停一下,直接离开了。
“太太,太太,别哭了。”刘嬷嬷低声劝着。
高氏忍不住越哭越大声,“这可叫我怎么活啊,总是让我想法子弄钱,他这边对其他女人却一直大手大脚的宠着惯着,动不动就惦记我娘家的陪嫁,那将来可是要留给远哥的东西,难不成让我都贴给他那些狐媚妖精和那个庶子不成?”
“娘。”他掀帘进门。
屋里的两个女人都吃了一惊,高氏怔愣之后赶紧拿帕子擦眼泪。
“二少爷,您什么时候来的啊?”刘嬷嬷有些担心的问。
孟明远平静的道:“我全听到了。”
两个女人怔住。
孟明远的脸色有些冷,声音却格外的平静,道:“爹既然能叫娘拿嫁妆出来,那他的小妾出些血也是应该的,爹毕竟是为了这个家在忙,不是吗?儿子记得爹给张姨娘置办了不少的首饰衣裳,当个几样想来也是不碍的。”
高氏看着儿子,眼睛慢慢有了光彩,“对,远儿说的没错,是这个道理。”她转过头对刘嬷嬷道,“你这就过姨娘那里去,就说老爷用钱,家里一时拿不出太多,要用她几样首饰应急,等以后老爷再补给她。”
“老奴这就去。”
“我陪嬷嬷去。”孟明远主动请缨。
“远儿…”高氏愕然。
“我毕竟是嫡子,是主子,姨娘便是敢对嬷嬷不逊,也没道理敢冲我撒泼。”
刘嬷嬷不由点头,“二少爷说的是,太太,由二少爷陪着去是最稳妥不过了。”姨娘总不能冲着个小孩子撒泼。
“嬷嬷挑几个粗壮的婆子跟着去,免得扛拿不动。”孟明远一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高氏有些愣愣的看着儿子出去。
刘嬷嬷却是喜不自胜,握握太太的手道:“太太,少爷可是长进了,知道给太太撑腰了呢。”
“你快跟上去,别让他吃了亏。”
“太太放心,老奴瞧着少爷是必定吃不了亏的。”刘嬷嬷心里欢喜,赶紧追着刘明远而去。
一行人大张旗鼓的就到了张姨娘的院子。
这还是孟明远第一次到渣爹宠妾的这里来,院里花木扶疏,一瞧就知道平时是用心打理的,比他母亲那里可精致多了。
进了屋里才知道所谓宠妾是怎么宠法,那屋里的摆设精致华丽的程度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哼,家里是得没钱,钱都被渣爹花到小老婆身上了,要还有钱才怪了。
“嬷嬷带这么多上门是做什么呢?”张姨娘皮笑肉不笑的说。
孟明远在一边冷笑,“爹说家里缺钱用了,连我娘都要拿嫁妆出来填补,姨娘这里嫁妆是不能指望了,我瞧着屋里值钱的东西倒还是有一些的,拿了出去典当也能应个急,多少是个心意,爹也是会感念姨娘对他的一片心。”
张姨娘脸色顿时青白交错,绞着帕子的手微抖。
“别的话我也不听,姨娘有什么话只管去跟爹说,到时候我只有一句对他老人家说,妾这东西本来不过就是家里的一个物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索性发卖了再弄个更好的来。”
张姨娘脸色惨变,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男孩会说出这样狠的话来。
“嬷嬷还不动手,等什么?”
刘嬷嬷回过神来,赶紧招呼跟来的婆子们,“没听到少爷的话吗?挑值钱的家俱摆设拿,姨娘这里有的是好东西。”
下面的人答应一声便开始动作。
愣了一会儿,张姨娘便开始大哭。
“爹不在这里,姨娘是要哭给谁看?”孟明远看了她那副作做的样子只觉恶心。
“二少爷,你这是要逼死妾身啊。”
“你想死的话我也不拦着,也拦不下,我毕竟人小力薄。”
张姨娘张大了嘴哭嚎不下去了,咬着唇浑身直发抖。
等着婆子们把衣服首饰加贵重摆件搜刮得差不多的时候,孟明远开口道:“成了,咱们走吧。”
临出门时,孟明远有些恶意的停步回头,冲张姨娘露齿一笑,“其实我真不介意多一个更年轻貌美的姨娘伺候我爹。”
回到母亲院子,孟明远在刘嬷嬷喜气洋洋的向母亲汇报战果的时候默默的喝自己的茶,在她说完的时候,放下茶碗,道:“娘,您也拿一些自己的首饰摆件出来,一起拿了去当,然后记得把以前典当的当票都准备好,等着爹兴师问罪的时候拿给他老人家看。”
高氏看着面前这个沉稳得不像一个孩子的儿子心情复杂,曾几何时她的远儿变得这样贴心细致了?
“嬷嬷赶紧拿了东西让人去典卖,咱们不给他们再拿回去的机会,记得是死当。”
刘嬷嬷瞧太太默默点头,便赶紧出去张罗办事了。
“母亲想来也累了,儿子就回去了。”
“去吧。”
出了母亲的院子,孟明远忍不住朝天吐了口气,他真不想搅和到后院的这些事里去,但是那个渣爹惹怒他了。
孟老爷得到消息的时候自然也是生气的,但当看到妻子捧出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时,他便又压下了心里的气,太太说的没错,以后再补给她也便是了。
至于对嫡子,他本来是要罚儿子去跪祠堂的。
但是,孟明远只是在领命转身出门的时候淡淡的说了句:“儿子会向祖宗说明父亲宠妾灭妻薄待正妻嫡子之事,便是跪死也甘愿。”你个渣男!
孟老爷再说不出一句话。
张姨娘屋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自然清楚,比太太这里精致华贵得多,就是嫡子在生活起居上的用度也不能跟庶长子相提并论,嫡子此时这样说不啻于当面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最后,孟明远当然就没有去跪祠堂,他觉得渣爹也没那个脸让他去。


第 6 章
院子里的知了还在没完没了的叫着,空气中浮动着躁动的因子,可外院的书斋里很安静,孟明远和先生坐在棋盘两边,各执一子凝神对弈。
孟明远此时尚没有正式学过围棋,只是闲时自己翻着棋谱自娱自乐,今天写完了一篇大字,先生一时兴起,一人对弈无趣,便叫了他过来当陪衬,也有顺便瞧瞧他天分的意思。
围棋之道博大精深,孟明远又是初窥门径,自然不是自家先生的对手。
不过,先生看着棋盘上两人的棋势摸着自己颔下的三绺青须甚为满意的点头,“不错,二少爷心思稳重,谋定而后动,天分极大,必是善谋势者。”
孟明远听着庐山瀑布汗,总觉得这个看着很有几分学者气质的先生对自己的评价过高,他不过就是自己翻着棋谱瞎学了一些,下得时候也是随性而为,他压根就不认为自己能得什么好评,输是百分百没跑的。而他自己也确定输了,但先生对他的天分却似乎过于乐观了。
“先生过誉了,学生不敢当先生如此夸奖。”期望过高,我怕你失望也愈狠。
先生笑着捡子,不以为然的道:“来来,陪我再下一盘。”
孟明远心中苦笑,只好也捡回棋子,重新开始。
落下一子的同时,先生状似随意的说道:“孝弟者也,其为仁之本与。”
孟明远先是一愣,尔后恍然,先生大概是听说内院里的事了,他心里嘲弄的一笑,微一思索,便道:“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先生眼睛为之一亮,欣慰的点头,“难得难得,难得你小小年纪不但领悟这些道理,更懂得身体力行,如今为师则不必替你忧心了。”
“学生鲁莽了。”
“非也。”先生世外高人般一笑,又轻松落下一子,“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但也要弟子自身争气,否则,便也只落个对牛弹琴,无语感叹之境。”孟府大少爷天资不错,本也是可造就之材,可惜却眼见就要毁于后宅妇人之手,奈何他只是孟府的坐馆先生,有些事也只能长叹一声。好在,眼前这位孟府的二少爷,无嫡子骄纵之气,心性沉稳,淡泊,胸中又藏有一股浩然之气,长此以往,来日必是大才之用。他虽与仕途功名无缘,但若能教出一个这样的学生来,老来也足堪慰藉。
孟明远瞅着棋盘直皱眉,先生不会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他只有三脚猫不到的功夫,还分他的神,这下输得更惨了。蹙着眉想了想,他缓缓朝棋盘落下一子。
先生突然哈哈大笑,“为师送你‘安之’为字可好?”
孟明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先生为突然想起给自己起字,但道谢总是应该的,“多谢先生。”
“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安之若素,甚好甚好。”先生摸着自己的三绺青须心情很是愉悦。
孟明远便只能陪着微笑。
从这天开始,孟明远每日便多了一事——陪自己的老师下棋品茶,围棋之艺倒也因此受益良多。
而他那个庶出的大哥,借着天气过热身体不适已经有几天没来书斋听课了。
先生先时还会蹙眉,后来神色再无变化,只是专心教读孟明远,炎炎夏日,酷暑难耐之际,孟府外院单独辟出的书斋中不时有朗朗的读书声透出,与院中的一株参天古槐倒也甚为合楔。
日近午时,孟明远辞了先生领着孟安回自己院中用膳兼午休。
主仆两个走到连接着孟府两个少爷居住院子的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时,看到几个外院仆役正抬起三只大冰桶往孟明达的院子而去。
孟明远不由挑眉,家里最近尚在拮据,他这位庶出大哥倒是奢侈得很呐,用冰用得这么大方。
孟安看到情形,脸上也不好看,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厌恶,小声的道:“八成又是在屋里寻快活。”
孟明远瞪了书僮一眼,轻斥一声,“闭嘴,你才多大,知道些什么。”
孟安不服气的道:“少爷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听那院的粗使婆子私下碎嘴,大少爷这几天让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整天光着身子呆在他屋里陪他玩乐呢,说是叫声不堪入耳。”
“咳咳…”孟明远不幸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这大哥真人才也,小小年纪都快赶上商纣王的酒池肉林了,亏他怎么想出来的。那个渣爹就不说抽时间关爱一下他这个宝贝庶子?老妈也是…呵,老妈那里恐怕是巴不得这位庶长子荒淫无度,估摸着也不着痕迹打了不少掩护了。倒是张姨娘不是宠妾么,在府里不是耳聪目明的么,怎么不知道她儿子在忙什么?可见这宠妾再受宠,当家主母的权威还是有震慑作用的。不过,也没准是张姨娘忙着趁清凉时装季节勾引他那个渣爹夜夜春宵,又对她亲生儿子太相信,所以难免就大意了。
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大哥的院子里出来,她看到他时也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福了下身子,便转身离开了。
是春秀!
不知道是他多心还是怎么的,孟明远觉得春秀刚刚的脸色有些不正常,走路的姿势也有些怪异…当他一只脚踏进自己院子时,忍不住在心中“啊”了一声,如果是那样的话,倒能解释得通张姨娘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清楚她宝贝儿子如今荒涎的行径了。
可是,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张明达和春秀?这张姨娘跟前的大丫环也太放荡了,她到底跟几个男人有染?
总不会自家渣爹也有份吧?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个时代主仆共用一个女人倒还真没什么,这父子共用一个女人就好说可不好听了。
吃饭前碰到这么桩事,孟明远的胃口一下就差了好多,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推说天热没胃口撂了筷子,回屋里躺着去了。
午睡起来,双桃给他打了洗脸水进来,伺候他洗漱。
春芽帮他重新梳过头发,拿过一只新绣好的扇套给他,“婢子按少爷说的绣了青竹,少爷看可喜欢。”
孟明远见那扇套上青竹苍翠,不由笑道:“春芽姐姐的手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春芽便笑着替他挂到了腰上。
双桃也把一方淡青的绣梅花汗巾在他腰上系好。
孟明远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香囊、荷包、玉佩并扇套汗巾,不由莞尔,虽然零碎,但其实挂得讲究还真挺好看的,一瞧就是出身很好的人家。
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汁,孟明远准时到外院书斋去上课。
师生两个讲读了一会儿后,先生来了兴致,指着院中的槐树要求孟明远即兴赋诗一首。
孟明远顿时就有些蒙,赋诗啊。
思索了一下,他缓缓开口,“青青一树槐,默默立中庭。白蕊散清芳,香远满华堂。”
“尚可。”
没说狗屁不通就好,孟明远悄悄抹了把汗。
“回去后,再练一篇字给我看,就从‘知错必改’到‘上和下睦’吧。”
“学生遵命。”
“安之。”
“先生请讲。”
先生浅笑着打量过他的通身上下,语重心长而又意味深长地道:“心事宜明,才华须韫,你可明白?”
孟明远怔了下,尔后躬身施礼,恭声道:“学生受教。”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老师这是在教导他今后为人处事之准则,这是金石良言,也是淡泊处世之理。
“我只会对令尊说你资质尚可。”
“谢先生。”
“今日就到这里,你去吧。”
“学生告辞。”孟明远向先生行了礼,这才出了书斋。
见他出来,等在外面伺候的孟安急忙从坐着的石阶上起身,从树荫下跑了过去,“少爷,您下学了。”
“嗯。”
孟安一边接过他手中的书本,一边道:“太太方才派人过来,问少爷晚上要过去一起用膳不。”
孟明远扬了扬眉,老妈这是又抽什么风呢?好端端的叫人来问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不是她说天气炎热,不想让他跑来跑去多受累免了他的晨昏定醒,也让他专心读书,没事别去看她?
其实,说实在的,他也并不想老去看这个妈,深宅大院里的深闺怨妇啊,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怒其不争,您咋就不能活得爽利点呢,那么个渣爹有毛好放在心上的。要不是不能鼓励老妈爬墙,他真不介意给老妈弄个小倌来冲淡一下闺怨。凭毛渣爹那么渣,老妈就得旷着旱着?
“你且回去,叫春芽到太太那里寻我便是,我这便先行过去请安。”
“晓得了,小的这就回去叫春芽姐姐过去伺候少爷。”
“去吧。”
孟明远整整衣襟,下意识吸了口气,便抬脚往母亲院中行去。
他一进主院,就看到刘嬷嬷一脸喜色的从正屋里走出迎了过来,“远哥可是到了,太太刚还念叨着让人再去请呢。”
“母亲寻我所为何事?”孟明远没急着先迈脚,而是低声问了一句。
“太太明天想去庙里进香,想让少爷跟先生请一天假陪她去呢。”
“哦。”总觉得像假话,但他也没说什么,随她朝主屋走去,掀帘而入。
“娘寻儿子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高氏原本有些颓然黯淡的神情在看到儿子后也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快到娘跟前来,几天不见怪想的。”
孟明远便乖乖的过去与她坐到罗汉榻上。
“娘的远儿,真是越发的出色了。”高氏越看儿子越是欢喜,比那个贱人生的腌臜之货简直是云泥之别。哼,小小年纪就贪花好色需索无度,他就作死吧。
老妈究竟找他来干什么?
询问一下儿子近日的衣食住行,高氏终于把说到了正题,“为娘想到庙里住上几日,想叫远儿随行同去,又怕妨碍了你的学业。”
“这倒无妨,我可让先生布置一些功课带了去,回来后再请先生检验看是否有荒废学业。”出门好啊,他先前除了去学堂根本没有真正的出过门,虽说是去庙里,但总也是走了一个较大的范围了,他当然要去。
“那便好,一会儿娘便让人去前院跟先生说。”
“此事便不劳娘亲了,儿子自己去跟先生说。”
高氏想想便也点头同意了。


第 7 章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庙里的日子过得很愉快,就连高氏都因住在庙里脸上多了些笑色,人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而孟明远就更是如鱼得水了,寺庙后山不远有片水潭,他常常溜了过去游泳。在这炎炎夏日能泡在沁凉的天然湖水中那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全身的毛孔都舒服透了。
而他会水的事让孟安吃了好大一惊,先开始见他进水的时候吓得脸都白了,后来看他就只在潭边游弋,这算是放下心来。
对自己会水一事孟明远的解释是自从那次落水之后他每次洗浴都会在浴桶中试着憋气扑腾,久而久之也就不惧水了,这次正好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学学凫水。
这事主仆两个自然是保密的,一旦被高氏知道了,还不晓得她要大惊小怪到什么程度呢。
善意的隐瞒有时候其实是很必要的!
他们回去的时候,张姨娘院子里正一片鸡飞狗跳。
孟明远是跟着老妈一起过去的,当时张姨娘正一脸铁青的坐在廊下看院中的粗使婆子行刑。
她要活活打死春秀这个贱婢!
高氏到的时候春秀已经出气很少,眼瞅着就是眨吧眼的工夫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我一回来就听说妹妹在院子里喊打喊杀的。”
张姨娘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忍不住恨声道:“这该死的贱婢竟然引诱大少爷做出好逸淫事荒废学业的错事来,我岂能饶了她。今儿便是要让这府里存了那下贱心思的蹄子们长长记性,谁敢祸害我们大少爷,打死不论,全家还要撵了出去,卖进青楼苦役去赎罪。”
高氏的脸色也微变,心里冷哼,声音也冷了起来,“妹妹说的不错,这些勾引爷们走歪路的贱胚子就该打死不论。”
孟明远专注的去看旁边养在大水缸里的睡莲,不想掺和到里面去。春秀固然有不检点之处,有可恨之处,可是更可悲,她那样的身份地位又能让她选择些什么?在这样的大宅院里,像春秀这样可悲又可怜的女子不知凡知,同情是同情不过来的。
孟明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冷硬了,在这院里才生活了多久他就这样麻木了?
可是——不麻木还能如何?他能改变什么?在这个家里他那个渣爹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就是他这个嫡子不受宠如果再没有个亲妈,只怕过的还不如个得意的丫环婆子和小厮呢。不要以为他真不知道自己的用度还不如那个庶出大哥,他只是不计较而已。有些东西他抢了也就抢了,次一点的东西用了也没什么,左不过是些消耗品罢了。
谁又比谁更可怜?
且各自受着吧。
“回太太,姨奶奶,春秀去了。”行刑的婆子上前低声回禀。
孟明远身子微震,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
张姨娘冷冰冰带着厌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拖了出去丢到乱坟岗去。”
“是。”
“远儿,咱们也走吧,别扰了你姨娘清静。”
听到母亲的话,孟明远转身走过去扶了她的手,关切地道:“娘,您小心脚下。”
张姨娘的目光落到孟明远的身上,在他感应抬目看过来时急忙移开了视线,自从上次的事后,她突然有些害怕跟这个嫡子面对面,他的目光总让她有种无处可躲的惶惶然。
这个嫡子越来越沉稳,而自己的儿子却反而越来越荒涎,这让她心里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她恼儿子不知长进,想他出人头地,可这小畜生被那些丫头勾了魂,如今拽都拽不回来。
孟明远几不可见的笑了下,继续扶着高氏走了。
他从来到走没说一个字,可是张姨娘却觉得他明明已经把满满的不屑与鄙视狠狠的砸到了她的脸上。似乎她所有的事情他早就看透了看明了,只是静静的等着她的结局到来。
高氏一路回到主院,路上一个字都没有说。
孟明远也没有说话。
母子两个坐在堂屋的罗汉榻边有一阵无声的沉默。
后来,还是高氏出声打破了这种静寂的让人沉闷的沉默,“远儿,你以后一定要给娘争气,你父亲我们是指望不上了,他心里到底只有那个儿子。”
不用您说,我也瞧明白了,您给了他脸让他能私下处理,可是他为了那私心宠爱竟然把那脸就糊到了自己脸上,成了名副其实的二皮脸。
便只是打死个丫头就算了了吗?半句斥责都没加诸到孟明达身上,哦,对了,庶出大哥受凉卧床不起了,所以父不忍斥也是有的。
哈哈哈!
白痴都不信这么凑巧的事,可渣爹就是信了,奈何?
“娘放心,儿子必定好好的,总不会给娘丢脸。”再怎么样也要比过孟明达那个整天发情的家伙,否则这个家真的没他们娘俩的位置了。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体己的话,孟明远便告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先到书房把这几日的功课收拾准备好,打算明天交上去。
母亲想来是想躲出府让张姨娘好好发挥一下的,目前的结果似乎没如了老妈的意。也是,只是打死了个大丫头,张姨娘的根基却没有根本动摇,瞧府里这一派风平浪静的情形,渣爹似乎又没立场的站到了张姨娘一边了。
那位张姨娘除了一身的风尘妖娆味,他是真没看出来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这渣爹的口味还真挺重的。
孟明远一个坐到棋桌旁,执双子,自己跟自己下棋,表情越来越专注,府里那些杂七杂八的腌臜事终于暂时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你听说了吗?春秀的娘老子撞柱死了,说死都不到那种脏地方去污了名节。”
院外窗下突然传来一个小丫环满是唏嘘的叹息声,孟明远手中的白子一时落偏,棋局乱了。
“说起来小桃死得真冤,竟然被大少爷喂了那种药生生折腾死的,她娘都病得下不了地儿了。”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些丫头的命在主子眼里根本连根草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