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怎么在这儿?”
温照吃了一惊,定神看去,原来是叶敬文,她心中发虚,便有些支吾,一会儿才道:“叶无常…妾身无事,只是随便走走,叶无常这是要出公差吗?”
叶敬文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疑她一个妇人,随便走走能走到这荒芜的地方,随口道:“正是要出公差,七月半快要到了,一些怨魂恶鬼都有蠢蠢欲动,冥君命我等无常加强戒备,这几日都快忙死了。”
温照这才恍然,知道自己挑的时机不好,这几天注定不可能验证手中的复制令牌的效用了,便行了一礼,道:“叶无常事忙,妾身便不打扰了,这便告辞。”
“嫂子慢走。”
叶敬文揖揖手,便踩着五鬼风急火燎地走了。
温照看他飞得转眼就没了踪影,而自己走得两腿都快软了,也才走了一半的路,顿时就叹了一口气,心思便又转到研究养气诀的妙用上,她就不信养气诀里,没有能让她也飞起来的法子。
这样一路想着一路走着,竟也不觉得累了,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晚间,她先去西屋看了看,见万青还没有回来,顿时吓了一惊,别是与李不平吃了整整一日的酒,这还了得,不得醉死了。想到这里,不免担心起来,李不平这个人是没数的,兴致来了,拎着酒坛子上也是有的,万青的酒量怎么能消受得起,不行,她得去李家接人。
温照牵出了小马,长春坊离这儿也没几步路,万青也没到这几步路还要骑马的地步,倒是温照这时候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哪怕只是几步,她也是走不动的,也是她障眼法练得不到家,只能障住自己,要是能把马也障住,她也不至于靠两条腿跑这么远。
小马很驯服,自从清明那日望乡之后,它就彻底没了牵挂,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跟张三家的那头驴比起来,它简直就是勤劳的典型。温照脚软,趴不上它的背,它就前蹄半跪,矮了半个身子,让她骑了上去。
“去李家,你认得的。”温照拍拍它的脖子,都说老马识途,自家的小马也不差,只要是去过的地方,它都能记住。
小马得得得地跑了起来,又平又稳,又胜出张三那头毛驴不知多少。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李家,温照从马背上慢慢爬下来,上前敲门。
“谁呀,有事明日再说,休要打扰本差吃酒。”
李不平的声音从院中传了出来,听得温照好气又好笑,想了想,开口道:“李大人,妾身万温氏,请问外子在府上吗?”
她话音才落下,就听到院子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摔到了地下,接着“哗啦”,这是酒坛子砸在地上碎了,“哎哟哟”,呃…这是李不平的呼痛声。
“李大人,你没事吧。”
温照很想笑,她几乎能想像出李不平摔得四脚朝天的样子,要是吃醉了酒,很可能还爬不起来,就像乌龟翻了壳,这时候该万青扶他起来吧,可是…好像没听到万青的声音呢,难道已经醉得不知人事了?
正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忽地一下开了,李不平探出半个脑袋,尴尬道:“是弟妹呀,万贤弟吃醉了,已经在我屋里歇下,今儿就不回去了,都怪我忘了叫人跟弟妹说一声,让弟妹白跑一趟。”
温照低着头想了想,然后看着李不平微微一礼,道:“如此,便有劳大人照顾了,妾身先回去。”
“弟妹慢直走啊。”李不平被她的目光扫过,只觉得全身发毛,那目光太过清澈,比黄泉水还要清澈,不加半点杂质,仿佛映照出他的心思,让他尴尬得几乎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老子生前死后加起一百来年,就没说过假话。目送着温照远去,他砰地一声关了门,又摸出一坛酒猛灌起来,心情郁闷,时不时瞥瞥屋里,看到万青仍在入定施术,不由得长叹一声:“还说没旧情,这都大半天了…”
温照骑在马上,慢慢地走着,偶尔抬头看看天,却看不见月色,这是阴间啊,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天空永远都灰蒙阴暗的。
不是不知道李不平说谎,但她没有深究,万青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避开她,有几分好奇,但也仅只于此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没有把活鱼的事情告诉万青,没有告诉万青她已经走在修炼的道路上。
她有预感,总有一天,她和万青会分道扬镳,万青走的是阴间的官道,将来也许真的能成为冥府的判官大人,而她,走的却是鬼仙之道,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个世间,才是她最大的目标,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不同,如何长相守。
第二十四章 先礼后兵
这一夜,万青没有回来,直到天亮,温照也没有看他的身影出现在自家院中,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了,难道他在李家待了一夜,直接就去城隍司办公不成?
这种可能性当然存在,但是却不合万青的性子,他就是昨儿个醉得再沉,今日一早也必然会回来给她一个交待的。越想越觉得不对,她决定再跑一趟李家,没事最好,如果有事…总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才能应对。
有了决定,她就赶紧梳梳洗洗,把自己弄得干净整齐,牵了小马再次来到李家,敲响了门。
“弟妹啊…”
李不平从门里探出脑袋,表情极其不自然,温照甚至能看到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处渗出,然后慢慢滚落到脖颈里去。
“李大人,妾身是来接相公回去的。”温照和和气气地道,先礼后兵,这是古训。
“啊…啊…那个…”李不平明显舌头打了结,“万、万贤弟…不、不在…已经去了城隍司…对,就是去了城隍司,弟妹你不必担心,待到晚上他自就归家了…”
“李大人,妾身虽是妇人,但亦不可欺。”温照的表情严肃起来。
李不平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但他生得一脸大胡子,虽是脸红,但也不易被看出,温照也是从他耳朵上才隐约看出几分,连耳朵都红了,可见脸得红成什么样子。
“弟、弟妹…”
“李大人,麻烦请让一让门,不论相公出了什么事,总得让我见他一见。”温照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李不平要是再推三阻四,她就准备让小马直接闯门了。先礼后兵,礼不管用,就只好撕破脸皮,看是李不平的力气大,还是自家小马的力气大。
小马很有灵性,配合地甩了甩尾巴,后退几步,一只前蹄在地上扒拉着。
“别…别…”李不平哪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别看这妇人生得秀秀气气,柔柔弱弱,骨子里悍得很,整个长春坊谁敢往他身上泼冷水,就她敢,翻起脸来真是六亲不认的,衡量利害,他认了怂,赶紧让开了门。
温照拍拍小马,以目光嘉奖了它,然后让它留在门外,自己进了李家的院子,目光四下一扫,就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了盘膝坐在屋里的万青。
这是在修炼?
温照疑惑的观察了片刻,转头看向李不平,问道:“李大人,外子这是?”
不是修炼,因为周围没有阴气环绕。
李不平抓着袖口擦擦额角,声音发虚道:“施、施术…好像出了点岔子…”
“出岔子?”温照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
“可能…也许…是被困在了梦中…”李不平讪讪地放下袖子,反正都被发现了,索性就放开了,“弟妹,我就老实跟你说了吧,昨日万贤弟在我这里施展入梦之术,本意是想劝陆家姑娘放开心怀,不再纠结与我万贤弟曾经的那一段姻缘,可是…可是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他竟迟迟未能回归阴间…这种情形,依稀仿佛就是…被困在了陆家姑娘的梦中…”
“困在梦中,怎么会被困在梦中?可有破解的法子?”温照听得稀奇,这梦还能困住人?对于万青私下里以入梦之术去见陆婉仪的事情,她反不甚在意,只见过活人吃死人的醋,没见过死人吃活人醋的,更何况她和万青的关系还没有到那一步,她更在意的是,怎么把万青救回来。
李不平说出实话,原还以为今日万家的醋坛子便要翻在自个儿家中了,谁知温照并不问那陆家姑娘半句,只问如何救出万青,一时间心潮起伏,竟觉得这妇人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分不清轻重,婆婆妈妈又小家子气,委实是难得的好女子,万贤弟不知前生积了多少阴德,才能娶回这么贤良的妻子,心中困扰顿时就不翼而飞,胸怀大开,说话立时就利落多了。
“若说破解的法子…”他嘿嘿一笑,“只有去问城隍那老头儿了。原是我就想去的,只是不放心万贤弟一人,弟妹来得正好,你且守着万贤弟,千万莫惊扰了他,我这就寻那城隍老儿去。”
说完,不等温照反应过来,他却是一招手,取过悬在院中树上的浩然剑,又喊了一声“弟妹,借马一用”,人就冲了出去,下一刻,马蹄声响起,却是渐渐远了。
温照哭笑不得,想了想,也就不管他了,这入梦之术本来就是从城隍爷手中换来的,李不平说城隍爷能破解,是极有道理的,只希望李不平真的能把城隍爷请来吧。目光再落到万青的身上时,已是带了几分忧虑。
这个男人,平时温温吞吞的,瞅着好像没心没肺,其实倒还真是有情有义,陆婉仪的事情,恐怕自清明那日望乡中见到时,他就已经挂在心上了,怪不得他要去换了入梦之术回来,却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竟让他被困在了梦中。
此时此刻,陆家却是已经乱了一团,深闺秀阁里,丫环们围在廊下大气不敢出,只听得屋里传出妇人的嘤嘤哭声,还带着埋怨。
“都怪你…日日逼她,逼得她以泪洗面…这都一日两夜了,还没醒来…女儿若有个好歹,陆兆安,我、我就与你拼了…”
“你小声些,陈大夫在里头呢…哭哭哭,就知道哭,她还不是被你宠坏了…万家小儿早夭,当初退亲的主意还不是你出的,那时你只道心疼女儿,不肯让她守这望门寡,如今却又说是我逼她…我这做爹的,难道不为她好吗?我给她挑的那人家,也是世代,人家没嫌弃她是退过亲的,她还想怎的…”
“我、我…我是心疼女儿,让你退了万家那门亲…可是我让你急着给女儿寻人家了吗?万家侄儿去了还不到一年…咱们女儿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么?好歹让她守上三年,再徐徐图之,你这般急切,岂不是生生要逼死女儿…呜呜呜…我不管…要是女儿这回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随她一起去了…”
“胡闹!”陆兆安被妇人的话气得直拍桌案,“你说得轻巧,守上三年…女儿今年已经十七了,守上三年,再徐徐图之,还能寻到什么好人家…妇人之见,短哉!”
第二十五章 闯入城隍司
这边吵得不可开交,闺房里头,却是一片寂静,年迈的陈大夫摇着头叹息地走出来,守在床边的俏丽丫环赶紧把藕色帐帘垂放下来,望着帐中沉睡的娇颜,垂泪不已。
“陈大夫,小女她…如何了?”
看到陈大夫出来,陆家夫妇俩停了争吵,连忙询问。
“陈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女儿…我就这么一个心肝啊…”
“陆老爷,陆夫人…”陈大夫拧着眉,思忖了片刻,终是一叹,“恕小老儿无能,实是诊不出陆姑娘的病…不过依她的脉象来看,沉稳有力,暂无性命之忧,唉…还是另请高明吧。”
“陈大夫…陈大夫请留步…”
无论陆家夫妻怎么挽留,陈大夫只是摇头叹气,带着药童头也不回地走了。陆夫人怔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转身奔入女儿的闺房中,坐在床边泣道:“婉仪…你醒醒…娘不逼你嫁人,你就醒醒吧…”
“陆姑娘,莫再固执了,人鬼已是殊途…你这又是何苦!”
就在陆夫人哭着求女儿醒来的时候,万青也在苦劝,此时他已是焦头烂额,当初施展入梦之术,原是一片好心,不想竟是误人误己,他入梦之术修炼不到家,入得梦来,却出不得梦去,只有等待陆婉仪自己醒来,他才好出梦,可是万料不到,陆婉仪却是固执不肯梦醒。
“万郎,自古烈女不事二夫,万陆两家虽是婚约已除,但婉仪自认已是万家人,绝不再许他人,爹娘虽是为了婉仪的终身,却是不懂婉仪的心,若改了志向,婉仪虽生犹死,与其令爹娘为婉仪操心,婉仪情愿长睡不醒,与万郎梦中厮守。”
陆婉仪的固执,并非天生,陆家也是,她守承庭训,《女戒》、《烈女传》、《妇训》这些闺中圣典,不知抄录过多少遍,早已经铭刻入骨,已是天性,若教她违背,那是万万不能的。
万青沉默许久,终是一叹,揖手及地,道:“陆姑娘忠贞至此,堪称烈女节妇,足表万世,然万青身不由己,已是辜负了姑娘一片深情,如何能再误姑娘终身,否则虽在九泉之下,亦难安枕,还望姑娘宽宽心,忘了万青吧。”
陆婉仪流下泪来,道:“我不怪你,总是我陆家先负义退婚在先,你冥婚在后,又是父母做主,并非你所愿,你是身不由己,但我却是能做得自己的主,你自在地下与、与那位姐姐相敬如宾,阳世之中,婉仪愿代你向万伯父、万伯母二老尽孝,从今往后,婉仪便是万门陆氏,百年之后,黄泉相聚,婉仪也愿居于那位姐姐之下,绝无怨言。”
这一番话,竟让万青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万万不可…”
照娘连那狐妖都容不下,何况是再来一个万门陆氏,万青虽然不大懂得女子心思,可是这大半年相处,却也知道,自己的妻子虽是长长秀气之极,但骨子里,钢硬如铁,只看那约法三章,便知她是如何的强硬,也就是遇上他这好性子的,才容得下她,若是、若是…总之,她是绝容不下的陆婉仪的。
“万郎,婉仪心意已决,若万郎不容,婉仪此身便再难见人了。”
万青终是无语,只有满心地挫败,自己原就不擅言辞,如今劝人不成,反倒使陆婉仪心意已决,更兼得还被困在梦中出不去,实在是…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照娘一道前来,她能使任性妄为的狐妖退却,想来必也能劝服陆婉仪,唉…真是无处悔去。
不提万青已是悔青了肠子,这会儿城隍爷也是一副绿肠子,不但肠子是绿的,连脸色都是绿的。
“李大胆儿…你、你放肆,敢当堂揪本老爷的领子…你、你不怕本老爷大板伺候么…放手,赶紧放手…”
“放你娘的头…”李不平揪着城隍爷的衣领,就跟揪小鸡似的,拖着他就往外跑,边跑还边骂,“你个只知道和稀泥的,这回闯祸闯大发了,老子这回来是给你弥补的机会,不然等事情通了天,你才是被大板子伺候的那个…”
城隍司里,鬼差书吏们闻风丧胆,一看到李不平仗着明晃晃地浩然剑闯入城隍司大堂,早早地就有多远跑多远,甚至都忘了给城隍爷通风报信,以至于城隍爷被李不平一下子就逮了个正着,幸运的是,因为鬼差书吏们都跑光了,所以城隍爷被李不来揪着衣领往外拖的这一幕,谁也没看到,总算让城隍爷保住了几分颜面,否则,他就再也没脸回来当这个城隍爷了。
“有事好好说嘛…放手,快放手…混蛋,你再不放手,本老爷就翻脸了啊…”
“怕你不成,来来来,叫你这个老儿尝尝浩然剑的厉害,老子虽是书生,可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呆子,生前也是文武双全…”
“呸,你也就仗着手中这把剑威风…有种把剑拿开,本老爷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你这老儿脑壳坏掉了吧,老子倚仗的就是这把浩然剑,正气凛然,专克鬼魅邪煞…”
虽是吵吵闹闹,但出了城隍司,李不平还是把剑收了起来,没法子,这喜欢和稀泥的老儿最是要面子,没人的时候就是把他的胡子揪光也没事,但在人前,不给这老儿面子,一旦城隍的威仪摆了起来,他这个鬼差连近身都不能。
城隍爷整整衣领,一甩袖子,黑着脸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这个李大胆儿,多年没有闯进城隍司了,哼,要不是看在你…本老爷今日定要打你三十板子。”
李不平怒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有脸问…你把入梦之术给了万贤弟,怎地就不告诉他如何修炼,如今他施了入梦之术,却出不来了,我不来寻你,又寻谁去。”
“出不来?怎会出不来?”城隍爷怔了一下,莫名其妙,“入梦之术只是末流之术,万书吏初习未久,能入梦一刻便是运气,以他的修为,一刻过后,便会自动出梦,又怎会出不来。”
“你这老儿,一遇事就知道推诿,反正人在那儿不会跑,你自己瞧去。”
第二十六章 拔剑
一路吵吵嚷嚷的,总算到了李家,推了门,李不平就是一骇,还以为走错了,待看到院中一株老槐树,才确认这里分分明明就是自家,槐为木鬼,阴间没有生气,也只有槐树能生存其间,只是不生枝长叶而已。这是自家的院子,怎地他才走不到半天,就大变样儿了?
变得干净整洁,那些横七竖八到处乱滚的空酒坛子,都被堆到了墙角,摆放得整整齐齐,地上用水冲刷了一遍,原本混着酒味的奇怪味道消散了不少。随意扔在窗沿上的几件脏衣裳,也被涤洗过了,晾在了院中。
“李大人…”
温照听到声响,从屋里出来,手中还拿了块抹布,待看到城隍爷,连忙行礼:“妾身万温氏,拜见城隍大老爷。”
城隍爷连忙一侧身,没敢受她的礼,又轻咳一声,道:“老夫瞧瞧万书吏去。”说着,便进了屋。
李不平没跟进去,站在温照跟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口中讪讪道:“弟、弟妹啊…这…这怎么好意思…”真正是闹了个大红脸。
温照笑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而已。”
才不是顺便,实在是她忍受不了这院中的怪异气味,简直能熏死人,真不知道万青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反正她是受不了,只好动手整理洒扫了一番。要是一般的妇人,大概还有顾忌,不敢去碰李不平的衣裳,顶多收拾一下院子,但温照不同,她一来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二来也是李不平的那几件脏衣裳,实在是味儿大得过头,也不知是穿了多久才从身上扒下来,更不知扔在窗沿上过了多久,总之,亏得这不是在阳世,否则苍蝇飞过来,都能熏晕过去。
李不平尴尬地抓头发,正要再说什么,冷不丁屋里城隍爷突然大喝一声:“好你个李大胆儿,你闯了祸,竟然还要来寻老夫的麻烦…”
随着话音,一样物什从屋里扔了出来,李不平打眼一看,正是那支燃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安魂香,他顿时就跳了脚,捡起安魂香,一下子窜进了屋里。
“城隍老儿,你给我说清楚,这安魂香又怎么了?这分明是好东西,能安魂聚魂,我这万贤弟是头一回施展入梦之术,万一出了岔子反噬魂身怎么办,有了安魂香,自然就高枕无忧。”
“呸…你一个使剑的,懂什么术法,这安魂香是好东西,但要看怎么使,万书吏初习入梦之术,本来就根基浅,他神魂轻飘,施展入梦之术原是极难,十回中能有一回成功便是走了大运,入梦之后,因神魂不稳,顶多一刻就会脱梦而回,可是因着这安魂香,稳了他的神魂,固了他的根基,这才使他陷在了他人梦中不得回转。李大胆儿啊李大胆儿,你当了鬼差这么些年,怎么半点长进也没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事从来不见你,坏事你样样有份儿…”城隍爷啐了李不平满脸。
“噌!”
李不平被啐得颜面无光,尤其是温照就在一旁听着,他这张老脸简直没地儿搁去,感情还是他害得万青回不来,恼羞成怒就拔了剑。
他这一拔剑,倒让温照吃了一惊,这把浩然剑她也拿在手上把玩过,当时不过是一柄锈得快要断掉的破剑,可是现在看去,竟是明晃晃的三尺青锋,剑身宛如秋水,寒芒闪烁,忍不住就惊呼了一声。
李不平一听她的惊呼声,大叫不好,赶紧把剑收回鞘中,又是作揖又是顿首,道:“弟妹莫惊,此剑有克制鬼魅妖邪之能,弟妹只稍站远些,便不受剑气侵害…咦?”
他作揖到一半,忽见温照好端端的,根本没事人一般,不由得愣住,好一会儿才道:“弟妹不惧剑气乎?”在他看来,方才一时不慎拔了剑,按理来说,像温照这等不曾修炼过的阴魂,早就该被剑气骇得退出老远,可是这时见她如无事人一般,只是面上略带几分惊讶之色,显然是没被剑气骇住。
温照定了定神,还没有回答,就听到城隍爷嗤笑一声,道:“你这把破剑,也就是吓唬一下老夫,温娘子乃是…”说到这里,忽觉失言,赶紧轻咳一声,转了话题,“都出去吧,待老夫施术,将万书吏带回。”
李不平还要再说什么,但见温照已经退出了屋去,他想了想,终归是万贤弟的事情为重,只得瞪了城隍爷一眼,丢下个“你这老儿要给我一个解释”的眼神,然后也走了出去。
“咳…弟妹啊…方才是我一时失态…”
温照笑了笑,道:“无妨,只是李大人,上回我见这剑时,分明锈渍斑斑,方才见你拔剑,却是三尺青锋,剑如秋水,这是何故?”
如果不是她知道李不平这个人平素最不喜哄骗人,几乎就要以为上次拿到的是假剑了。
李不平这时才知道她为何惊呼,讪笑一下,道:“此剑乃是有灵之物,自是认得主人,若不信,弟妹拿去再细看,便自明了。”
说着,就把剑递了过来。温照也不跟他客气,接了过来拔剑一看,果然仍旧是那副锈渍斑斑的模样,这才砸舌惊叹,这把浩然剑当真不是凡品,拿在她手中,跟拿在李不平手中,竟是完全两样,这样的宝贝,上回李不平说借就借了她,这般恩情,真是重如泰山。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屈膝一礼,道:“上次李大人借剑之恩,妾身尚未谢过。”
“弟妹哪里话…”李不平连连摇手,免不了又探问道,“弟妹,方才你真的不惧剑气?”
要知道,这剑在他手中,气息相通,一旦出剑,剑身上的凛然正气便会自动溢出,城隍爷是修为深厚,魂身凝实无比,这才能抵挡一下,可是温照区区一弱女子,魂身虚幻,被那剑气沾个边,都要削去一层皮,何况方才她靠得那么近,怎么会一点儿事也没?
温照有些茫然,摇头道:“方才妾身只见剑身明晃,隐约有寒芒闪烁,什么剑气,却是不曾见到。”
“这倒怪了…”
李不平虽是见多识广,但今日这般情景,还真是闻所未闻,再看温照的目光,便渐渐多了几分狐疑,忽地又想到进门时,城隍爷侧身不受她的礼,顿就心中一跳,莫非自己这个弟妹,还另有非同一般的身份不成?
第二十七章 七月半
温照被他盯着看,便有些不自在,隔了一会儿,见李不平还在盯着她瞧,顿时心中便有愠怒,索性一转身,给了他个后脑勺。李不平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连忙抓了抓后脑勺,讪讪一笑,走到墙角翻着酒坛子,打算寻点酒吃。
才寻到一半,蓦然便听到屋中传出城隍爷的一声大喝,道:“五更梦尽,迷途阴魂,此时不归,还待何时?速归!速归!速归!”
一连三声“速归”,随即便听到一声长叹,然后便是万青拜谢城隍爷的声音。
“下吏谢过大人援手之恩。”
李不平闻声大喜,正要进屋,却见温照已经抢先一步进了屋,他顿时一笑,停了脚步,故意大声喊道:“城隍老儿,出来与我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