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紧的是,她准备看看鬼市上有没有马卖,城隍司毕竟离得比较远,万青天天步行也够辛苦的,若碰上刮阴风的日子,就能难行了。
出门的时候,她带上家中所有的银钱,不论在阴间还是阳世,马匹都不是便宜货,去张三家借了驴,便往鬼市去了。
经过长春坊的时候,又看到李不平倚在坊门镇狮边,一边高呼“天地有浩然正气呼”,一边猛往喉咙里灌酒,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脸去,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拿水泼他。生前死后,她最痛恨的都是醉鬼。
毛驴得得得地往前跑,一户人家开了门,冲她招手,喊道:“万家媳妇,去鬼市啊。”
温照拉住毛驴转头一瞧,原来是那个捡过麻姑献寿青玉盏的刘婆子,于是换上笑脸,道:“刘婆婆,可是要我捎带什么物件?”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刘婆子跟王婆子一样,都是上了年纪,行不得远路的,有时家里缺了什么,便让上鬼市的人帮着捎带。
刘婆子摸着腰间的钱袋,半天才摸出几个大钱,塞进温照的手中,道:“家中吃茶少了碗,替我带个大茶碗回来便成。”
温照正要应下,冷不丁身后一户人家也开了门,随即传来笑声。
“哟,刘姐姐吃茶少了碗也不早说,我家中碗是没有,上好的茶盏却有几套,其中一套正是麻姑献寿,也是青瓷,刘姐姐不嫌弃,尽管拿去用。”
一身命妇装扮的陈老太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身边还扶着个小丫环,自从她阳世中的儿子出息了,替她求了个诰命,陈老太可就抖起来了,出入不忘穿她的命妇礼服,还拿钱买了个纸扎的童女做丫环,一副官家老太太的派头就摆了出来,如果不是阴间的地价实在贵得离谱,估计她还要小院换大宅。
刘婆子看着她一身的命妇礼服,大富大贵的气派,眼都气红了,当下便阴阳怪气道:“可不敢用陈妹妹家的东西,都是大价钱买来的,万一摔了破了,我把家当都卖了也陪不起,妹妹还是留着,以后有个万一,卖了总还值几个钱。”
陈老太拿帕子捂了捂唇,笑道:“我还能差这几个钱用,自有儿子孝敬着,倒是姐姐你,这两年的子孙的孝敬越来越少,想是在阳世里日子不大好过,唉,可惜咱们俩都是已入了土的人,不然还能让我家那小子照应几分。”
刘婆子的脸更黑了,冷冷道:“子孙自有子孙福,我都是入了土的人,还图他们孝敬什么,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就好,前儿我家二小子还欢天喜地的开了祠堂,说是又给家里添了大胖孙儿,甭以为做了个官儿能有几日风光,冥府里,被判进猜狱牢里遭罪的,有的是官儿,要我说啊,儿孙能给家里开枝散叶,就是最大的孝敬。”
这便是刘婆子的得意之处了,她两个儿子虽然没出息,不能给她挣个官家老太太的尊荣,但是孙子就给她生了八个,而陈老太只有两个孙女带一个孙子,还不是嫡出的。
两个老太太争了一辈子,就连死后也不安宁,要继续争个高低出来,实在是可怜又可笑。温照不想插进两个倔老太太的争斗中间,趁她们没注意,骑着毛驴一溜烟地跑了。
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鬼市。今天正好是初五,鬼市最热闹的两个日子之一,另一个日子是十八,这两天,是阴间里约定俗成的赶集日,除开这两个日子以外,鬼市就是真正的鬼市,偌大的地方半天都未必能有一个人来。
先把王婆子的绣品处理了要紧,温照骑着毛驴,熟门熟路地来到一间绣品店,掌柜的对她也熟悉了,一见她提着篮子进门,便笑道:“万嫂子,又给王婆子送绣品了?”
温照笑笑,道:“掌柜你给算一算。”
掌柜的是爽快人,把绣品取出来,一一检验过去,又算清数量,然后道:“一共是十七件,清明快到了,这几日绣品好卖,价也涨了一些,嗯…算好了,是二百二十八文,王婆子手艺好,我就给个整数,二百三十文,来,拿好。”
“多谢掌柜。”
温照取了钱,仍装在篮子里,出了店门,心里却有些犯嘀咕,清明快到了么?阴间不分四季,以致她都分不清年月,想到清明将至,自家那个没见过面的公公,恐怕会给万青烧来大量的纸钱和香烛,虽然兑成冥钱后会缩水很大一部分,但是有这个做底气,她今天就不怕大手大脚花钱了。
先去买了衣裳和文房四宝,还有替刘婆子带的大茶碗,然后她就往鬼市北面的牲畜交易场走去,刚靠近,毛驴就死活不肯往前走了。
温照好气又好笑,道:“不是要卖你,怕什么。”
驴脾气犯了,不管她怎么说,反正就是不走,温照无可奈何,只得发誓道:“我保证不卖你,若卖了你,便叫我投不了胎。”然后又恐吓,“你若不跟我进去,一会儿被别人牵走了,卖不卖你可就不晓得了。”
第十六章 买马
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总算把毛驴给哄了进去,立时便有人来问价,温照连说几声不卖,偏还有人上前纠缠,实在是这头毛驴卖相极好,毛光顺滑,体型也比一般的毛驴看着强壮些,一看就是能干活的,温照只得道:“真的不卖,这不是我家的驴,是我向张三借的。”
这话一出口,刹时间周围就空了,再没人多瞧一眼,温照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失笑,取笑毛驴道:“瞧你的懒名,尽是无鬼不知了,都晓得你是不肯干活的,卖相再好,也无人要你。”
毛驴发出嘶嘶声,耳朵左右转动,一双驴眼滴溜溜的,跑动起来,更是仰首挺胸,尾巴四下乱摆,瞧这副神情,竟是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让温照哭笑不得,对它是彻底服了。
今天运气还真不错,竟真有马匹出售,而且还不止一匹,竟是七、八匹牵在一处,可有得挑了。
“马面大人,这些马是什么价儿?”
卖马的,是冥府的鬼差马面,一看这架势,温照就知道,这几匹马的前生,必然是造了大恶的人,投胎入了畜牲道,在阳世辛苦了一世,还没有消完罪,死后要继续在阴债做人牛马抵罪,若待到百年期限到来,还没有消完罪,再投胎必然还是入畜牲道。
“良马五万钱,劣马八千钱,小马一万二千钱。”马面正无聊地坐一块石头上,阴间有钱买马的人本就不多,偏偏这次运气不好,冥府一下子就判了十匹马,他已经跑了四、五个鬼市,也才卖了二、三匹,因此一见有人来问价,他一张马脸,几乎笑成了菊花脸。
温照低头算了算,她的手头上只有九两冥银和百来个大钱,一两冥银是一千钱,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万钱,就算是讨价还价一番,良马也是不作想的,劣马肯定能拿下一匹,可是她也瞧见了,那两匹劣马实在是不堪入目,瘦骨零丁不说,身上的毛还有一块秃一块的,摆明是有病在身,根本就负不动重物,其中一匹竟还是瘸的,万青大抵是情愿步行去城隍司,也不愿意骑这样的劣马。倒是那两匹小马,看着挺机灵,身量虽然没成年,可是也比她身边这头毛驴高大不少,但要把一万二千钱还价到九千钱,这个考验似乎也挺大的。
“马面大人,你牵了这许多的马来鬼市,想是辛苦了。”不管怎么说,先来点好话。
马面一个人闷了大半天,倒也乐得有人跟他聊天,何况温照又长得秀秀气气,说话轻声细语,尤其是脸上两个酒窝,一说话就时隐时现,瞧着分外讨人喜欢。
“可不是辛苦,都跑了四、五个鬼市了…只可恨牛头那家伙跑得快,才让这苦差落到我头上…说起来,这几个家伙都不是好东西,你莫看这匹良马模样儿好,它前生是个官儿,有名的挖地三尺,贪婪成性,依我看,它就是十辈子当牛做马,都消不完造下的罪孽…这匹劣马生前是个不孝子,打死老父气死老马,还放火烧了宗祠,在狱牢里受了十年扒皮销骨之苦,冥君才让它投了畜牲道…这匹小马生前是个富家子,被人引诱迷上了赌博,把万贯家业都输了个干净,害得老父老母晚年只能乞讨为生,总算它还有几分孝心,临终时翻然醒悟,死后到了地府,自愿投生畜牲道,为父母干一辈子苦力,只是可怜它父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滞留阴间替它还阴债,因此它投生为马以后,未及成年,便又到了阴间,免除了做人牛马之苦,本可以再投人胎,只是它听说前生的父母为替它还阴债,倒又欠下些阴债,因此自愿滞留阴间,发卖自身,把卖身钱替父母还去欠下的阴债,好让父母早日投个好胎到阳世间享福去…”
不多时,马面就把这几匹马的来历都说了个清楚,听到自己看中的那匹小马,是为了替前生父母偿还积欠的阴债才发卖自身,顿时就为了难,这样的理由让她不好还价啊,而另一匹小马,却是匹母马,身量也比这一匹小些,她骑还差不多,万青是断不肯的骑母马的。
思忖了片刻,她终是有了主意,对马面道:“大人,我瞧中这匹小马,只是身上钱不够使,方才你说它是自愿发卖,那卖钱也必是可以商量的,我眼下只得九千个钱,且买了它去,不论它前生的父母积欠了多少阴债,待清明后,我替它一并还了。”
费了半天的唇舌,温照终于如愿以偿地把小马牵回了家,也是幸得这匹小马是自愿发卖,自己就能做一半主的,听说温照的婆家是阳世间有名的万财神后,才终于肯点头,以九千钱的身价卖了自己,其中四千钱交到马面手中,这是税钱,五千钱则当场化为一团阴雾,消散在阴间,自是还了小马生前父母所欠的阴债了,即使这样,温照还背上了一万钱的债务,由马面做保,写了欠条给小马。
这一来一去就是一万九千钱,比小马本来的身价足足多出七千钱,但细算算,其实温照并不吃亏,因为她本来就不够钱买下小马,再者,这小马身体健康,毛色光亮,品相极佳,本来的价值应不止一万九千钱,它是心急要替父母还阴债,这才低价发卖自身,就这样,还不一定卖得掉,因为有钱买马的人,自是奔着良马而去,小马品相再好,也没有成长,若要使它成长,不知要喂多少香烛才行,而没钱的人,它就是把身价压得再低,也照样买不起,不是谁都有胆量像温照这样,肯替它担下阴债的。
一趟鬼市跑下来,收获满满,当然,相对的,钱袋空空。温照却不甚在意,她从来就不是会为钱犯愁的人,在阴间生活最大的好处就是,有阴食术伴身,怎么都不会被饿死。回途经过长春坊时,刘婆子和陈老太隔着一条街还在对骂,口水横飞,温照想了想,直接把大茶碗放在了刘婆子的家门口,然后迅速离开,两个老太吵得入神,居然没一个人发现她来过又走了。
回到家中,先把毛驴放走了,又把篮子带钱给王婆子送过去,说了会儿话回来,一眼就看见万青正站在院子里围着小马绕圈子。
第十七章 望乡
“照娘,你买的?”听到门响,万青回过头来,望着她,眼神温和,并没有责怪她花钱大手大脚的意思,但也不见欣喜。
“嗯,城隍司太远,相公也该有匹马代步。”温照把买的文士服拿出来,对着他的身体比了比,大小差不多,不用再拿回去换了。
“你有心了,不过…用什么喂它?”万青有些犯愁,妻子的手艺他是知道的,永远的三菜一汤,虽然最近味道是好了很多,但并没有新鲜菜色出来,她能做出马吃的草料吗?
温照笑了笑,双手扬起,阴食术发动,一堆看上去很新鲜的草料出现在身前,小马欢呼一声,低头大嚼。
万青微愕,还没表达出惊讶之色,温照就推他回了西屋,道:“替你买了两套文房四套,去试试,合不合用。”
她不是有心炫耀,连狐狸的烤鸡她都搞定,草料还搞不定吗?她在决定买马之前,就已经考虑到喂养的问题,特地试了试,终于发现了体内阴气的一个使用小技巧,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从这股阴气中摄出能量化成任何她想要的食物,当然,仅限于食物,像锁魂链之类的,还是不行,这养气诀真真是堪称厨房之宝。
不过…真的是有些大材小用啊…养气诀到底还有什么奥秘呢?为什么她的每一个发现,都跟食物脱不开关系,难道她命中注定就是个煮饭婆?
打了个寒颤,温照决定,暂时还不要思考这样深奥的问题为好,会打击她的自信心的。
转眼间,清明已至,阴间到处都弥漫着香烛的气息,走上街去,家家户户都是喜气盈门,对亡魂们来说,清明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这一天,望乡台开放,亡魂们都要起个大早,赶到望乡台接收来自阳世间的香烛纸钱以及各色祭品,顺带还能看一眼阳世间的亲人们。
温照对此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穿越的身份,她的亲人都远在另一个时空,就算给她烧纸钱,她觉得那些东西不可能再穿越到她跟前,不过顶着万温氏的名头,当万青要求她跟他一起去望乡台时,她还是答应了。
前往望乡台的路上,一眼望去,全是亡魂,简直比七月十五百鬼夜行还要声势浩荡,百鬼夜行的场面,温照曾经见过一次,那时她刚穿越还没有多久,差点没被吓得再死一次,等到她发现夜行的百鬼里,好多都是她的左邻右舍时,才擦一擦冷汗,平静下来。不过到底还是吓得狠了,而且初来乍到又闹不清状况,那一天她躲在屋里没出来,因此错过了一次到阳世间游玩的机会。
所谓百鬼夜行,其实就是公费旅游,这一天,鬼门关大开,谁都可以进出,根本就不需要城隍司的令牌,不过无常们可就辛苦了,他们必须盯死了这些亡魂们,要是有谁出去了不想再回来,对不起,锁魂链的滋味可不好受。当然,一般的亡魂都具有见光死的特性,所以疯玩一夜后,基本上都会乖乖回来继续他们偿还阴债的生活,有胆子滞留阳间不回的亡魂,要么是凶气极盛不惧阳光的恶鬼,要么是心怀深仇大恨只图一快不惧魂消的怨魂。从某方面来说,其实百鬼夜行,也是冥府为清除阴间毒瘤隐患的一种特殊手段。
“爹…孩儿不孝,让你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孩儿这里给你磕头了…孩儿下辈子还孝顺你”
“宝儿…我的宝儿长这么大了…”
“瞧见没,那是我孙子…哟,都娶上媳妇儿,连重孙子都有了…”
“我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娘才死了几天,他就又娶了一个…杀千刀的,老娘跟你没完,就在地下等着你…”
望乡台下,鬼哭狼嚎,一派众生相,竟比阳世间还要多姿多彩。温照骑在小马上,看得津津有味,在人群里搜索那些她认得的人,第一眼,竟看到了李不平,他那幅酒鬼扮相,实在太招人眼,不过今天似乎并没有喝醉的样子,只是站在人群里,呆呆地望着望乡台,却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令他如许痴迷。
“照娘,前面过不去了,就在这里拜见咱爹娘吧。”
万青把她从马上扶了下来,小马就得得地跑到一边去了,它前生的爹娘前两日已经投了胎,它到望乡台来,不为别的,就为了看一眼爹娘投胎何处,身体是否安康。
温照手里提着只空篮子,左右看了看,这地方实在拥挤,能有个落脚地还真不容易,好在万青在阴间也算小有名气,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被狐妖扣下,见是他来了,周围的人都冲他笑,给他腾出了一小块空地,温照就取了块黑布铺在地上,然后把空篮子放了上去。
“照娘,过来给父亲、母亲磕头。”
万青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木牌来,放在了篮子里,木牌上写着的万老爷和万夫人的名讳,由冥务司发下,凭此木牌可以接受来自阳间的纸钱香火,对万青来说,这块木牌代表的就是他的生身父母。
温照应了一声,跟着万青一起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起身时发现万青的眼圈都红了,便出声安慰道:“公公、婆母都是长寿之人,相公不必太过挂怀。”
万青叹了一口气,道:“到底是我不孝,未能奉养父母,便教他们先伤心了一场,每年清明,还要为我破费,生辰死忌,更是…唉…”
也许是他心有所念,有所牵动,那木牌上突然冥光一闪,照射到半空中,显露出一幅阳间画面来。这就是望乡台的真意,此处,真正能望乡望亲人,那冥光,就是望乡。
第十八章 祭品
温照是头一回见,心中好奇,连忙望去,入目所及,却是一团火光,隔了片刻,她才瞧清楚,原来是有人在烧纸钱,这纸钱不是平常用的大钱,而全是一锭锭的元宝,有金有银,只是按照冥务司的兑换原则,瞧着是多,真正落到篮子里,却只是缩水极多,纸钱灰装了几大盆子,最终兑换下来,也不过才十两冥银,刚好够把小马的债还了。
然后画面中,露出了二老的形貌,这便是她的公婆了,温照想了想,看在万青对她很是照顾的份上,便又跪下磕了几个头,起身见万青望她的眼神满是喜欢与欣慰,她只是扯扯嘴角,没好意思说她出心中的真正想法,只是道:“相公,我见公公婆婆都是满面福气,不愁日后膝下无人孝顺,相公你现为书吏,只要尽心用事,将来未必没有替公公婆婆尽孝的机会。”
说实话,万青死时才十八岁,他爹娘能有多大的年纪,再生一个儿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万贯家财不怕没人继承,而且万青之前也已经向城隍司打探过,万老爷虽是富可敌国,却是仁善之人,常年都有行善之举,积德不浅,因此二老都是长寿之命,且香火有继,万老爷能活到八十九岁,万夫人也有八十七,二老闭眼的日子,只相差一日,真正算得是生死相随,无病终老。
万青现在是书吏,他有几十年的时间去努力,到时候真要当了判官,替二老来世再谋个福寿双全的人家投胎,不比什么都好。
“借你吉言。”
万青听出了她话里的安慰之意,虽然没多说什么,但低下头却是苦笑一声,若真是有福气,又因何会有丧子之痛,狐妖曾说他有还阳之机,可是最后却未能还阳,想来还是自己身带罪孽,连累爹娘伤心了吧。
篮子中,又出现了几块四四方方的凝乳状物体,洁白细腻,香气怡人,看着有些像豆腐,其实就是香烛燃烧后形成的精华,冥务司照例扣下三成做税,剩下的便都各归各家。
“相公,这香烛咱们留着喂马吧。”看出万青情绪低落,温照赶紧转移话题。
万青想了想,道:“留一块与我拿去城隍司做礼,其他的你随意处置。”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反对温照用香烛喂马,总归也是锦衣玉食里出来的,对钱财没有太大的概念,明知道香烛在阴间属于硬通货,珍贵无比,用来喂马也没觉得可惜,倒是觉得早日让小马长大也是好的。
温照蹲下来在篮子里数了数,笑道:“公公婆婆真是心疼相公,只怕烧了不下百斤香烛,足足凝了七大块呢,相公既然要做礼,只带一块太少,拿三块去,一块送于城隍爷,一块切小了,分与同僚,还有一块相公随身带着,不定什么时候便用得上。”
香烛这种硬通货,带一块防身绝不会错的,温照虽然准备把小马喂成大马,但也没打算全给它吃,那太浪费了,留两块给它就够了,最后剩下的一块,她决定收起来自己留着防身。
万青既然说了交给她处置,自然就不会再改主意,点点头便不再出声,只是痴痴地凝望着父母的面容。温照也能体谅他的心情,不再打扰他,自顾自地收拾着篮子里的东西,待发现里面还有一栋缩成拳头大小的宅子和二十来个纸扎的仆役时,脸都青了,这些哪里养得起,她赶紧对着木牌拜了拜,直接将宅子和纸仆役抵压给冥务司抵税了。
收到她的念头,木牌上又发出一道青光,把宅子和纸仆役全部收走,最后往篮子里吐了六锭五十两重的冥银。
诶?还有得倒找的?看来那宅子是真值钱,刚才缩得太小,她也没仔细看,现在想来,恐怕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的一栋豪宅,放在阳世里,至少值五、六百两…咦?这不就是十匹良马的价钱,她又咂舌,到底是宅子便宜了,还是良马太贵?
再仔细一想,哦,她忘了算地皮的价钱了,加上地皮,在阳世里,这宅子至少上千两,而阴间的地皮,更是天价。
她这边正算得起劲儿,万青那边,却有些不对劲了,他的眼睛还微微红着,但神情渐渐却变成了愕然。
望乡中,多出了一个白服素犒的女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不着脂粉的面容,在一身白孝的妆称下,显得清丽脱俗,望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望乡之中,只有画面,不传声音,万青听不到她与万家二老说什么,但他却认得这个女子,她就是他原本的未婚妻,陆家长女陆婉仪。
只是,她为何身着孝服?又为何在清明这一日到万家祠堂来?
篮子里,又多了一坛酒,酒坛上贴了一张红纸,温照凑近了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字:女儿红。她顿时就有些发怔,听王婆子说起过,但凡有些家产的人家,都有添丁埋酒的习俗,若生的是男孩儿,埋下的酒便叫状元红,若生的是女孩儿,埋下的酒便叫女儿红,直待到儿女成家立业,才把这酒取出来。万家二老怎么会用女儿红来祭万青?要祭也该是状元红呀。
正觉得奇怪,冷不丁篮子里又多了一束黑发,用红头绳扎着。
“相公…”
她抬起头,正准备把这两件奇怪的物件拿给万青看,却一眼也正好瞧见了望乡中的孝服女子,顿时就是一怔,然后恍然大悟,一眼瞧出了这酒和头发的来处。
万青听她轻呼,一惊回神,转头望来,也瞧见了篮中那坛子女儿红与红绳束发,顿时又发怔,半晌才轻轻一叹,解释道:“我在生时,曾与陆家女订有婚约,后来夭亡,这亲事便也退了…”
亲都退了,又怎么会戴孝来祭他,温照似笑非笑,轻声道:“陆姑娘…也是有情人…”狗血的故事听多了,哪怕不知道来由去脉,也不妨碍她猜出几分,大抵就是陆家退了亲,可是人家陆姑娘可能是个贞洁的性子,兴许还是烈女不侍二夫的那种刚烈绝决的,就算退了亲,她也以陆家妇自居,替万青披麻带孝。可真没瞧出来啊,这男人居然还是个带桃花的,死了都挡不住桃花飞来。
万青微感尴尬,讷讷无言。
第十九章 万青的心事
因半路上杀出个陆婉仪,万青心中尴尬,没等祭祀结束,就带着温照回去了。除了家中多出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其他一切未变。温照也没揪着陆婉仪带孝的事情跟万青闹,反正不管怎么说,陆婉仪是活人,而她和万青都已经埋骨地下,活人不能跟死人计较,死人也不能跟活人计较不是,她总不能跑到阳世间让陆婉仪除孝吧。
不过万青显然无法像温照那样想得开,一连几天,都怀着心事,这日自城隍司归家时,被李不平截了下来,拉去吃酒。
酒过三巡,难得李不平没醉,见万青吃酒不像往常那样痛快,就取笑他,道:“往素是我借酒浇愁,你陪饮,怎么今儿瞧你竟也有几分浇愁的意思,莫非与弟妹闹别扭了不成。”
万青是个温吞性子,也不爱与人说家中私事,但今日他吃多了酒,性子上倒也放得开了,闻言苦笑一声,道:“不平兄休要取笑我。”顿了顿,又道,“照娘是极好的,自她入我家门,从未与我红过脸,家中事务也打理得妥妥当当,又拿出全部银钱,替我买马代步,却未曾给自己添一件半件的胭脂水粉,她的好我心中明白,又岂会同她闹别扭。”
竟是不肯别人说温照半句不是。
李不平这回真来了兴致,笑道:“你是个万事不上心的,如今也有了心事,又与弟妹无关,难道是城隍司里有人与你为难了?”说到这里,语气忽地转怒,拍案道,“告诉我是哪个,为兄仗剑与你出气去。”
“没有,没有…同僚相处,俱都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