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青从西屋里出来,倒是神清气爽。显是一夜休息得极好,冷不丁瞧见温照面上倒反有些憔悴之色。不免心疼,道:“今日我不出门,你也不必忙活,怎地嘱咐我好好休息,你却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赶紧歇着去。”
温照气色虽然不佳,可精神头儿却不输给他,闻言但觉窝心。那精神倒又亢奋了三分。拧干了布巾给他擦脸,口中笑道:“无事,妾身只是修炼上遇到难题。正想向相公讨教呢。”
“且先说说。”难得温照还有向他讨教的时候,万青也是精神一振,挺直腰身,大有不吝赐教的意思。
温照便把记载着养神诀的鱼鳞递了过去,待万青看完,她才道:“狐祖说,修神,便如修身,这神修成什么模样,肉身也会随之变化,妾身昨夜便是因此而为难,若以本来面貌修神,恐不美也,若略加修饰,相公以为,妾身这眉是细一些好看,还是长一些好看,这眼可还需再大一些,鼻可要再挺一些…”
身材是否要再高挑一些,腰肢是否要再细瘦一些,胸部是否要再挺拔一些,腿部是否要再修长一些,温照想要修饰的地方极多,越多便越难以抉择,最后索性就问万青的意见,女为悦己者容,可说到底,自己长什么样子,自己是瞧不见的,终究是给别人看的,别人怎么看她也不在意,关键是,万青喜欢什么样儿的。
“啊…这…”万青有些愣神,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半晌方道,“照娘此刻,已是极美。”
“相公哄妾身呢…”温照心里挺美,但嘴上却是不信,“妾身的模样,顶多中等之姿而已,每见婉仪妹妹,都觉形秽。”
至于西山那群狐妖,就更不用比了,再一比,她都不用做人了。
万青不由失笑,思索片刻,才反问道:“若是为夫也修这养神诀,照娘以为,我是再高些好呢?还是再壮些好?眉可要再粗一些?眼可要再亮一些?”
温照闻言,抬眼仔细打量他,万青的容貌自不用说,生得极好,只是阴魂之身,总比血肉身躯少了几分鲜活之色,略显苍白柔弱,可眉宇之间,宽厚温和,谈笑之间,如沐春风,谁见了都觉亲切,不必交往便已先生三分好感。
当即心有所悟,她不免讪讪,道:“相公此时,已是极好,若再高壮些,便失之宽厚温和,若眉粗眼亮,便失之亲切柔和。”
高壮了,眉粗眼亮了,虽然会增添几分英伟,可那样的男人虽也很好,但却不是万青。她明白了万青的意思,美丑无关紧要,何况她本来长得也不丑,关键是要做自己,真实的自己,才为最美。
万青微笑起来,正要再说什么,这时却听得外面门响,却是有人在敲门。男人在家时,自然不用温照去应门。轻轻按了按她的手,万青整了一下衣襟,去开了门,一抹紫色映入眼帘,一怔之后,才揖手施礼。
“紫兄,快请进来。”
是紫衫来了,温照连忙又捧了茶来,才放下茶盏,便见紫衫望着她直叹气。
“温娘子,肉身入阴间…你行!”
连大拇指都竖起来了,紫衫在阴间这么久,经历的事情也算多了,可愣是没见过像温照这么能折腾的,这事情一桩桩接着踵儿的来,让他都来不及应付,要不是自恃身份,他都想求她了,安分一点,别在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尽添乱行不行。
温照有些心虚,干笑一声,小声道:“意外,都是意外,妾身不是有意的…”转而又觉得自己的姿态似乎放得太低,意外这种事情,也不是她想防得就能防得住的,就像那仨娃儿降世,谁防得住,要是能防得住,也不用这样瞎折腾了不是,更何况,把活人的生魂强留在阴间,这事情也是阴间先做得不地道,于是她马上就转变态度,腰杆也挺直了,理直气壮道,“不过凡事都得讲个道理,判官大人是不是也该给我们夫妻一个交代?”
想要追究她肉身入阴间的责任,怎么着,也要先把生魂入阴间的这笔帐先算清楚。
“咳…又不是我不干的,谁干的,你们夫妻俩找谁去。算了算了,我也不是来追究这事儿的,有冥君的阴阳如意伞在,肉身入阴间也不算啥大事。”紫衫立刻转变态度,一推二五六,这耍赖的本事明显也是判官级别,一般人都没他这么会变脸。
万青和温照对视一眼,都是好气又好笑,难道还真能找冥君去算帐不成,打不过呢。
“今天我来,是给你送这个的,我的承诺算是做到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没事别来找我,有事就更别来找我。”
扔给万青一只锦盒,紫衫倒也干脆,拍拍屁股就走,连万青留他再多坐一会儿也没理会,抛下一句“忙着呢”,就闪人闪得无影无踪。
万青没留住他,也只能做罢,打开锦盒,里面却一方铜印,把手为一只威风凛凛的虎头,印下却刻着四个古篆字:闵县城隍。
“咦,怎么只有官印,没有公文?”温照在旁边看得清楚,顿时就明白,紫衫说的承诺做到,就是指孤寡坊立县的事情,已经成了,官印都下来了,不过为什么叫闵县呢?
“闵者,通悯也,有怜悯、兼爱之意,紫兄对我期望颇高呢。”万青倒觉是挺满意县名,“既有了官印,想必公文不日便到,照娘,咱们要赶紧了,有件事,为夫想托付于你。”
“相公只管说便是,何谈托付二字。夫妻本为一体,相公之事,便是妾身之事。”温照见他神色间有些慎重,连忙也正色道。
万青转身回了西屋里,片刻取出一份名册交给她,郑重道:“你往阳世去,替此名册中人,办一场大法事,多施些香火祭祀,此事不易办,或还需爹娘出手相助,我会入梦先与爹娘说明,你往阳世去后,径直往家中去便可。”顿一顿又道,“为夫肉身,寄存于天宁寺,一日两日尚可,日久恐生事端,你与爹娘商量一番,还是早日接走为好。”
“嗯。”温照也觉得万青的肉身不宜久放在天宁寺,见他如此说,自是应着,接过名册,打开一看,里面却是记载了一些人名,及其生辰死祭,略估算了一下,几有近千人,不觉愕然,问道:“相公,这些人是?”
万青神色略略一黯,道:“是我这几日走访孤寡坊,所见之孤魂野鬼,怨念缠身,悲愤昧心,实是可怜可叹,若得祭祀,或可使他们怨念稍减,立县之时,也有用得上他们之处。”
温照“啊”了一声,转而却明白过来,闵县立县,最难之处,不在选址分坊,而在如何安民。这些孤魂野鬼,无人祭祀,自是阴债难消,不能转生,时长日久,自是怨念难消,心智蒙憋,就算没有变成凶魂厉鬼,也一个个难以管束,她之前经过孤寡坊时,所见者,除了那些心智不开的幼童之外,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些孤魂野鬼,或作鬼哭状,或作厉嚎状,或是相互怒骂斗殴,根本就无人管束。万青到任,第一件事便是要安民,否则便是城隍威严,怕也压不住这些孤魂野鬼。(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 果是吾儿
“相公放心,妾身明白了,必要办得妥妥贴贴,只是如此麻烦二老,怕是…你我墓室之中,陪葬丰厚,不如启出,以做祭资。”温照忘了,她已经把陪葬全部送给小青狐了,不过就算现在记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不了就当先跟小青狐借嘛,至于什么时候还,再说。
万青一想也是,自己当个官儿,还要跟爹娘伸手要钱,总是大不孝,若是动用陪葬,倒是心中好受些,只是那些陪葬都是明器,如何出手换成钱,这些门道照娘懂吗?
“相公,且让妾身试一试,若不成,再求公公出手相助也不迟。”温照道。
“也好,这立县选址分坊,总还要一段时日。”万青见她殷切,反正时间也充足,便也应了下来。
温照见他肯放手让她去做,心中喜悦,眉眼儿便笑得弯弯,露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妩媚风情,看得万青不经意便闪了神,还想再叮嘱几句,明器出手的时候,千万不要去万家名下的铺子,不然二老一看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可话到舌头上,一时竟是忘了说出。直到温照从院墙上把小青狐抓下来,带着名册走出门去,他才忽地回神,忙追上去把这句话给叮嘱了。
温照连忙认真记下,她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儿,若论思虑周到、办事妥帖,果然还是万青比较在行。
重回阳世,哪儿也不去,就真奔着万家坟园去了,狐祖的结界还在。挺结实耐用,她随口夸了一句。小青狐就翘尾巴,一脸的得意,待看到温照开始清点墓室里的陪葬,才觉出不对来。
“喂喂喂,这些都爷的的了,你想干什么?”
温照一愕,这时才想起先前曾经允诺把陪葬都送给小青狐,顿时心中就生出悔意。没有这些陪葬,她上哪儿弄钱去。真要去找万家二老索要,总觉得很丢脸。难道要她带着小青狐沿街卖艺赚钱不成。别说啊,小青狐的王八拳打得还真不错。
想归想,她当然不可能真拉着小青狐卖艺去,真要把这想法说出来,小青狐非扒了她的皮不可,指不定最后的结果就变面小青狐拉着她去街上卖艺了。
“本来是全给你的,可是狐祖你瞧瞧,墓室里都被水淹了。糟踏成什么样子。不要赔啊,这些陪葬不能全给你,只能给一半。”
干脆。耍赖,反正她也有理。
小青狐顿时抓狂:“又不是爷一个人干的,道藏你怎么不算?”
“所以才让你赔一半,另一半我自认倒霉。”温照理直气壮。
小青狐眼珠子几乎快要瞪出眼眶,好半天才气哼哼道:“说话不算,爷早该知道的,女人说的话,就没一个能算数的,不行,这一半爷要赶紧搬走,不然指不定明儿就全被昧了去…”
说着,它一张口,呼拉拉墓室一半的陪葬就全飞进了它的嘴里,肚皮还是扁平平的,一点鼓起来的样子也瞧不出。
“诶?”温照猛地想起来,这么多陪葬,她要怎么搬呀,赶紧就塞过去一只烤鸡,“狐祖,帮帮忙,我这一半先寄存在你的肚皮里。”
“哼。”小青狐头一扭,不理会。一只烤鸡就想收买爷的肚皮,没门儿。
“三只…五只…十只?好吧,算了,我还是找人来搬吧…”
小青狐耳朵一抖,找人?搬?那不就是等于烤鸡都长翅膀飞了。当下猛地一跳,嘴巴再次张开,把剩下的一半陪葬全部吸进肚皮里,才一抹嘴,老气横秋道:“唉,谁让爷好心呢,就帮帮你吧…”两只小爪子一伸,烤鸡呢?十只,少一只爷就发飙了。
温照憋笑,如数把烤鸡给了它,看它一口一个吞吃干净,这才又请它把结界加固一下,万一让守坟人发现这座坟被挖了,陪葬都不翼而飞,不是气死就是吓死。
“狐祖,你这肚皮里,究竟能装多少东西?”
离开坟园,温照开始对小青狐的肚皮感到好奇,同样的法术,她在红狐狸身上也见过,当然,做儿子可比当爹的恶劣多了,抢小狐狸的烤鸡都不带眨眼的,她当时还真以红狐狸一下子能吃那么多烤鸡,现在看来,分明是装在肚子里,准备以后慢慢吃的。
“大肚能容。”小青狐仰躺在她的怀中,小爪子拍拍肚皮,一脸的满足惬意,“爷这肚皮,装下整个西山不在话下。”
温照咂舌,这法术厉害啊。
“想学吗?叫一声师父来听听。”小青狐坏笑起来,没等温照眉心里飘出泡泡,它就一个翻身,跳到了她的肩上,迅如闪电,结果那泡泡爆了开来,一泡水全淋在了温照的胸前。
温照一愣,然后大怒,吼道:“道藏,你干的好事!出来。”
活鱼在眉心里撇嘴,臭狐狸,太狡猾。躺平,装死。
小青狐捂嘴偷笑,道:“教你个法子,赶紧把养神诀练好,到时候你就能观照到识海中,你的识海你做主,想把它白切红烧都成。”
活鱼大怒,臭狐狸,你等着,咱跟你没完。
“诶?”温照这时才明白观照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内视啊,顿时心中大喜,这养神诀果然有大用,让这条活鱼以后再跟她装死,以为她束手无策拿它没辄是吧,哼哼,等着,忙完办法事的事,她马上就专心修炼养神诀。
吵吵嚷嚷中,很快就回到了丰城,温照辨了辨方向,径直就往天宁寺而去。抬头看了看夜空里的星星,以月亮的方位来看,应该已近子时,这个时候,恐怕万青已经在施展在入梦之术,与二老说明情况了,知道万青还活着,二老不知该多高兴,不过做法事这种事情,她还是不想麻烦二老,总觉得于心有愧。万家的家财也是一点点挣来的,不是平空掉下的,用这些陪葬就已经够亏心了,若是阴间的事,还要万家二老出钱帮忙才能办成,别说是她,估摸着万青也要惭愧得无地自容。
多亏了有万青的提醒,不然她还真可能就把这些陪葬直接卖到丰城的铺子里去,话说回来,丰城这地面上,有能力一口吃下这么多陪葬的,也只有万家的铺子,可惜,这些陪葬多半也是万家的铺子采办的,真要拿去卖,人家伙计一眼就能认出出处,非把她当盗墓贼给揪了送进衙门不可,到时候恐怕还得万家二老过来把她保释出去,那得多羞人啊。
想要出手这批陪葬,得到别的地方去,唔,让她仔细想想,人生地不熟,去哪里还真没有头绪,要不然找陆婉仪商量商量?对了,她未来的夫家,不就是在外地么,或者可以请施若愚兄妹帮忙啊,以施家的家世,帮忙出手一批陪葬总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她要如何解释这些陪葬的来路,别让人把她当什么不走正道的。
一边走一边想着,不觉便到了天宁寺。天宁寺夜不关门,她也没有惊动旁人,悄悄地回到了厢房里,先看了看万青的肉身,嗯,睡得很香,没什么问题,这才打坐修炼,继续往万青的身体里灌输阳气,只等天明。如果她估计得不错,天一亮,万家就该派人来接了。
事实上,温照真的低估了万家二老的爱子之心,她才往万青的身体里灌输了两次阳气,屋舍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虽急,却没有什么人声,显然是不打算惊动寺中僧人。
“笃笃笃…”
敲门声又轻又急,随之传来的,是万老爷略带颤抖的低沉嗓音。
“里面…可是吾媳温氏?”
温照一惊跳起,先是看了看天色,一片漆黑,这才连忙上前开了门,借着昏暗的烛光一看,果然是万老爷,发乱衣凌,外袍是随意披在身上的,连腰带都没有系上,显然是梦一醒,径直就从床上爬起,往天宁寺赶了来。
“儿媳拜见公公。”
温照是跟着万青,在梦中拜见过公婆的,所以不但她认得万老爷,万老爷也认得她,仔细打量她几眼,确认她果然与梦中所见面貌一般无二,心中再无怀疑,颤声道:“吾儿在何处?”
“正睡得香。”温照避让来身子,让万老爷看到里面的床铺。
万老爷再也按耐不住,直往床边扑去,先是伸手探了探鼻息,终是老泪纵横。
“果是吾儿…有气,还有气…”
温照识趣地不去打扰他父子重逢,虽然万青此时只有一具空壳,但只有还有气息,还阳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对万老爷来说,丧子得子,却是生死两重天,一时间情绪激动得不得自己,好半晌,才意识到儿媳妇还在看着,他这做公爹的,总得保留几分脸面,这才抓着袖角拭去泪,略带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你婆婆原也要来,被老夫拦下,她自生了继祖,身子便不好了,日后你在家中,要多侍奉着…”顿了顿,才又道,“青儿能有今日,都是你带来的福气,虽说青儿眼下勤于阴间事,不能立时还阳,万家也不会轻忽待你,许你应得之尊荣。”(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 万夫人的希望
这意思,是说万家承认她这个大少奶奶的身份?
温照有些琢磨不透万老爷的意思,她的身份,还要承认吗?婚书都有好吧,谁敢不承认,信不信她一状告上冥务司啊。
“儿媳谨尊公爹教诲,定会侍奉好婆婆。”嘴上还是要乖觉一些的,哪怕温照觉得,她是不可能在万家长住的,办完法事的事,她就回阴间去。
万老爷点点头,这才对门外吩咐道:“你们进来。”
语声一落,便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家仆走了进来。
温照一惊,怎么还带了人来?不怕有人嘴不严,把万青还活着的事说出去吗?
“手脚轻些,抬表少爷上轿。”万老爷嘱咐着,待到万青被背了出去,他才对温照解释道,“这二人是今年新招进府的家仆,忠厚老实,也不认得青儿。为避人耳目,让青儿权做万家的表亲,安置到城北的一间闲置院落里养病,你也跟着去照应,青儿不见人,那边的下人都是新招的,城中也没人认得你,应是不妨事。”
“但凭公公安排。”
温照无可无不可,万青安置在哪里都行,关键是安全,她甚至都在考虑,是不是请小青狐出手,给万青也弄个结界,最好还让陆婉仪再画一道保身立命符,这才绝对安全。
说是闲置院落,其实富丽堂皇不比万家的本宅差,只是限于身份,前后只有三进,规模上倒比陆府还差了点。本是万老年年轻时,呼朋引伴之地。那时气盛,就好个面子,所以把这栋宅子修得富贵之气十足,等到后来年纪渐长,也是吃了几回教训,终于意识到锋芒毕露,易招灾祸,就弃了这栋宅子,曾经也想过卖掉。只是丰城这个地方,有能力接手这宅子的人也不多。便是有那么几家大户,也不乐意接手,都嫌宅子太过富贵,所以就闲置了许多年。
时日久了,自然破败,不过万老爷也还是常年派人守着,隔上两、三年就修葺一番,这么好的宅子。若真个全破败了。也是可惜,但修葺的时候,却不再注重富丽。渐渐显出老旧来,只从表面来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富贵之气了,只有明眼人观察细致,才能从那飞檐雕栏等不经意的地方,看出这栋宅子曾经的富贵来。
温照当然没这个眼力,所以来到这间宅子的时候,自是吃惊于这宅子的破旧,很是奇怪万老爷怎么会把万青安置到这个地方,不过一转念,又觉得这样不起眼的也不错,就不怎么会招人注意了,有利于隐藏万青的肉身。
万青的屋子是万夫人亲自带了人来布置的,温照上前拜见的时候,她正指挥着几个丫环往床上铺第三层褥子,说是天气寒冷,别冻着青儿。万老爷看了直叹气,他拦了一回,总拦不住二回,到底还是让万夫人摸着黑出了门,自生了继祖后,伤了身子,这回别又吹了风病着了,可看万夫人精神极好,责怪的话语总说不出口,由她去罢。屋里的事,男人不好管,万老爷想了想,转身出去安排外面的事,这宅子空置了许久,人手不多,要赶紧再安排几个来,安宅护院不说,要紧的是口紧又忠心,要留最可靠的人他才放心。
“你是唤做照娘吧…”万夫人扶了温照起身,对这个儿媳妇越看越是喜爱,“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竟不知青儿还活着…”
温照心虚地低下头,若不是她,万青也不会被强留在阴间,早就还阳了。也不知万青是怎么跟二老说的,想是说尽了她的好话吧。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去拆万青的台,若是说穿了根由,二老恐怕恨她还来不及呢。
万青的肉身被扶到床上,万夫人亲手替他盖上被子,按了被角,凝视着他的面容许久,眼泪便淌了下来。
“婆婆,相公还活着,这是喜事儿,流泪可不吉利。”温照连忙上前劝慰。
万夫人一想也是,忙拭了泪,露出几分笑颜,不知想到什么,摒退了一众丫环们,然后才仔细打量着温照,拉了她的手,到一旁坐下,柔声问道:“青儿说,当初你入土时,还有气息儿,与青儿一般都是未死之身,是冥君念在你们阳寿未尽,这才施下恩德,保你们肉身不死,又格外开恩,释你还阳侍奉公婆。唉,若非如此,便是我与你公公造孽了,你是善心的人儿,莫要怪我们才好。”
万青是这么说的?温照又是好笑又是窝心,大体也能体会万青的心情,说破真相,婆媳之间就无法相处了,虽然这事儿也不是她干的,而是冥君做得不地道,可总不能去找冥君算帐吧,不如扯个小谎,你好我好大家好。
“儿媳不怨,若非如此,儿媳又怎能与相公结百年之缘。”温照这话说得十分真诚,虽然冥君的手段很不厚道,可是能遇上万青,是她的幸运,这是缘分,心中也觉甜蜜。
万夫人见她颇为通情达理,心中又喜爱了几分,想了想又道:“当初急于为你们完婚,也不曾仔细打听你的家世,不知你家住何方,家中又有些什么人,如今你既还阳,可要往娘家送个信儿,也好让亲家高兴。”
“呃…”温照瞠目,她在这世上哪儿来的家人,要不,送信到西山,让小青狐暂时冒充一下家中长辈?
“怎么?”见温照一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样子,万夫人误会了,“可是因家贫而不敢言?无妨的,我们万家不是势利眼儿,何况你与青儿已是夫妻,难道还能休了你不成。”
温照大汗,休她?就是万青肯,冥君也不会答应吧,这冥婚阳世的官府可不给判离,得冥务司说的才算数。眼瞅着万夫人慈眉善目的,她也不忍说再沉默,只得犹犹豫豫地往西指了指,道:“西山…”
万夫人脸色一变:“西山?”
啊,不对,西山是狐狸窝,就算让小青狐冒充,也不能说西山啊,温照擦把冷汗,继续道:“儿媳的家,在西山再往西的一座山下…”
万夫人放缓脸色,想了想,笑道:“西山再往西,便是终南山,传说那是个仙人之境,果然好地方,怪不得养出你这样有福气的好姑娘。”
这也能附和得上?温照又擦了把冷汗,绞着脑汁继续编:“家里…好像已经没什么人了…”
“好像?”万夫人脸色又怪异起来。
“呃…儿媳已经数年不曾归家…实是不知家中近况…”温照连忙解释。
万夫人顿时释然,面上浮现一抹愧疚之色,道:“唉,苦了你…”想了一想,又道,“当初与你做亲时,你家出面那人,自称是你舅父,言道你母亲早亡,自幼便寄养在舅父家中,父亲在外经商,数年不归,好不容易有了音讯,却又纳了新妇,偏在接你团聚时,你又在路上染病不治…这样算来,也怪不得你不知家中还有人什么,可怜的孩子,只怕连你父亲身在何处,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吧…”
诶?当初冥君是这样说的吗?温照想了想,倒觉得这身世编得真不错,这么一算,她跟孤儿也差不了多少。于是马上打蛇随棍上,扑在万夫人的膝前,道:“父亲已纳新妇,只怕早已不记得我了,我也不愿再扰父亲与继母安宁,只让他们当儿媳亡故了吧。日后,儿媳只将公婆视为亲生爹娘,承欢膝下,孝顺恭敬。”
万夫人听了,果然欢喜,扶她起来,连道几声“好孩子”,却又道:“可你舅父那里,总得说一声,到底于你也有养育之恩。”她倒是能理解温照不愿认父的心思,将妻子幼女一抛数年不闻不问,在外又纳新妇,这样的男人,可见是极为无情无义的。
温照连忙摇头,道:“我那舅父,虽有抚养之恩,然而贪财无义,他既卖了儿媳,便算还清了他的养育之情,儿媳不愿再见他。”难道还能把冥君找出来继续冒充她舅父不成。
万夫人一想,能做出卖了外甥女的行径,而且当初一拿到银子便跑得无影无踪的人,品行也确实教人不齿,不怪儿媳不愿再见,便是她也觉得,这门亲不认也罢,于是不再勉强,看温照的眼神,倒是又怜惜了几分。
“婆婆,儿媳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应允。”温照趁热打铁,赶紧又随着棍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