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渡云楼的前方防线仍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层层溃败,阵亡人数在与日俱增,谍报急传,战况惨烈而对己方不利。冷月庄以神速之势将战线往北推移,一步步接近塞上的核心——渡云楼!
冷月庄以整个玄武部投入战斗,猛攻渡云楼南部防线,一层层防护被破除,渡云楼主步虚词脸上一天天阴冷。数夜不曾合眼,他在白楼机务处与众长老商讨对策,修改战路阵法调兵遣将,竭力抵抗冷月庄的攻势。
塞上渡云楼数十年来不干预中原武林,自居边塞,号令北方,与中原虽对峙,却互不相扰,维持着均势。如今却与中原冷月庄为敌,陷入劣势,危机重重,习惯于统辖号令塞上的众长老个个坐卧不安忧心忡忡。
于长老咳嗽一声,苍老的声音道:“楼主,此战因何而起?老朽可否说是因楼主轻视冷月庄,掳来冷月庄沉香阁主,致使冷月庄与渡云楼为敌?”颇有些威望的于长老率先点破此节,其余长老纷纷议论开来。
步虚词看向他道:“于长老,当日我回楼里,长老便担忧过此事,可我是怎么跟长老说的?”
于长老道:“楼主说是用那阁主要挟冷月庄交出百医盟宁公子与令牌,使百医盟要么永久消亡,要么在我们控制之下重新建立。可是,楼主,冷月庄显然没有受我们要挟。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攻破我们渡云楼!楼主的计划显然没有起到作用,楼主着实高估了那沉香阁主的作用!”
步虚词继而道:“长老是否也高估了那沉香阁主呢?既然长老已承认她不起作用,那认为我把她掳到塞上引来了冷月庄的强攻,有道理么?”
于长老愣了一会儿,道:“那沉香阁主要挟不了冷月庄,不等于掳来她激怒不了冷月庄!堂堂西塞山冷月庄身居要职的沉香阁主被人掳走,他们能不雪耻么?”
步虚词道:“以雪耻为名攻我渡云楼,长老岂可只流于表面?野心昭著如冷月庄者,岂能容忍我渡云楼在塞上称王?与我们为敌是早晚的事!”
同样年长的霍长老起身道:“楼主,那谢斯寒曾羞辱我们南派的统领,以肉身带来他的拜帖,上面写的是楼主灭亡百医盟,他冷月庄欲与百医盟沉冤。此事又当如何看?”
步虚词道:“霍长老是想说步某不顾诸位的反对刚愎自用灭了百医盟,致使冷月庄为百医盟报仇雪恨,招致了这场战争?霍长老此说与于长老等同,认为此战的原因不是百医盟就是一女子。试问,他冷月庄当真愿意为别派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发起一场塞上战争?各位还真是抬举了他冷月庄!谢斯寒在拜帖上的三问看似铿锵正气,如此堂皇的手段真的就蒙蔽了诸位的眼?谢斯寒是何等野心的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以百医盟为借口,堂而皇之的干涉塞上,这一点诸位还看不清么?”
单凌波对诸位长老笑道:“各位长老,都这个时侯了,再说前因后果有什么用?况且各位都将责任归咎于楼主,可楼主是我们渡云楼的首领,他怎会有错?与其在这里舌战,不如想些扭转战局的措施。”
她的话里时常带些针对步虚词的暗刺,步虚词早已习惯,过滤一些激发矛盾的话语,她毕竟是二楼主。步虚词看向她问道:“莫非二楼主有办法了?”
“若是为渡云楼的安危着想,怎会想不到?这办法或许可测试一下那沉香阁主的价值,同时也验证一下楼主与众长老的说法。”
步虚词收缩了瞳孔,冷眼盯着她。他知道她想干什么!
数位长老迫不及待道:“二楼主请讲!”
单凌波看了眼对她冷眼相向的步虚词,不在意的笑了笑,“简单得很,将那什么沉香阁主送到前线去,要挟一下冷月庄,必要的话还给他们。反正那女人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大的价值,倒不妨一试。即使起不了多大作用,我们也可制造无奈之中献出人质的虚弱假象趁他们犹豫分心的时机采取突袭。”
听完她绘声绘色的计谋,长老们频频捻须点头。
步虚词却是冷然不语。
栖风楼夜风鼓荡,天幕寥落的数颗星惧冷般的藏起半个身子。
单凌波带着几位长老站到了阑珊面前,阑珊看他们脸色便知来者不善,渡云楼与冷月庄的战况,她已有所听闻,莫非他们是来泄愤的?她却是面无惧色,整理了衣衫,独自在桌边品着茶。
“姑娘好生悠闲,想不想见见你们庄主?”单凌波轻声笑道。
阑珊将目光从青茗里抬起,揣度地看向她。
单凌波一招手,身后走出几名护卫,手持麻绳,不善的审视着阑珊。阿织突然闪身护到阑珊跟前,怯声道:“二楼主,不可!”单凌波一掌甩到阿织脸上,喝道:“吃里爬外的东西!想眼睁睁看着渡云楼灭亡?”阿织眼里含泪,却倔强的不肯让开。单凌波大怒,扬手又是一巴掌,阿织闭了眼准备受着。“啪”的一声,却是阑珊抬手格开了落向阿织的手掌。
单凌波冷笑,手掌在空中一个转势蓦然击向阑珊胸口,阑珊左手以拳相抵。一击不中,单凌波变掌,刀锋般扫向阑珊面门。阑珊仰头避过,右手截她肘上曲池穴,不及相触,单凌波避险收掌,变掌为勾,拿向阑珊腕骨。阑珊反手滑开,出指压向她掌上鱼际、劳宫、少府三处穴位。单凌波屏气收掌,阑珊推指逼上,终于摁上她三穴,单凌波只觉掌心一麻,手臂酸软,急退出战圈。
单凌波愈怒,下令护卫绑人。阑珊寡不敌众,绳索被套上。护卫拉紧了粗绳,挽住了绳头,阑珊被踉跄的拉动。
“砰”的一声,门被震开。步虚词站在门前,阴沉着脸,“都给我滚出去!”单凌波站在一旁,看也不看步虚词。几位长老也没有放人的意思,护卫还握着绳头。
步虚词一拍门框,门洞轰然塌陷一块,石块滚落,灰尘簌簌。“滚!”
众人胆怯的匆忙退出,单凌波最后一个走出来,经过步虚词身边时丢了一句话:“你根本不配做渡云楼主!”
栖风楼安静了下来。阿织替阑珊解开了缚住的绳索,索绳上却已沾了血迹。步虚词走向屋内,却被绊了一下,脚步踉跄,阿织忙上前扶住,却发现他越来越重,几乎要扶不住了。阿织慌了手脚,颤声道:“楼主!楼主……怎么了?”
阑珊也觉得不对劲,过来察看。步虚词却是闭上了双眼,呼吸微弱。阑珊帮阿织将他缓缓放倒,对阿织速道:“赶紧叫大夫!”阿织脸上还挂着泪珠,“哦”了一声,忙连跌带撞地跑了出去。
不久,五位大夫便赶了过来看诊,五人娴熟的分工把脉、倒水、备药、喂药。将步虚词抬上了床盖上了被子,大夫们才擦了把汗。阿织跪在床边照料着,阑珊看了眼便转向大夫们问道:“他……是什么病?是经常发作的吧?”
齐大夫点头,“楼主是痼疾,心脉不畅,大喜大悲或动真气都易引发。”
阑珊道:“为何会如此?”
齐大夫叹息一声,“当年楼主为救夫人,真气耗费过多,致使心脉出现衰竭之势。”
确定暂时无碍后,齐大夫将药丸交到阿织手上,嘱咐了服用剂量和时间便告退了。
见阿织甚是担忧,阑珊便安慰着,“有大夫们在,不会有事的!”阿织摇了摇头,“楼主病情在加重,以前犯病不是这样的,从前即使病发,他还能吩咐我给他递药,从没像今日这样昏迷的。”
“必是这几日事务繁忙,未好生休养,又过于忧心,才会这样吧!让他休息几日,也许会好些!”阑珊拍了拍阿织的肩,细语抚慰。
阿织却仍是摇头,泪水又滑下脸颊,“楼主曾说……他这病会日渐严重的,也许、也许活不过几年……”阿织泣不成声。听得阑珊心里也一酸,强自劝慰:“他必是吓你的,吉人自有天相!”听着阿织的哭泣声,阑珊心里对步虚词的恨意竟也丝丝减淡。她的恨本就不会长久,何况,步虚词还数度救她。另外,他的心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夜已深宵,屋内静谧,唯闻数人均匀的呼吸声与户外阵阵朔风敲窗的响声。步虚词撑着床沿起身,见俯在床头入睡的阿织和房内桌旁支颐闭目的阑珊,窗外天幕的星已见黯淡,枕畔更漏显示已入寅时。他掀被起身,窸窣声惊醒了阑珊,她小声道:“可是要服药?”步虚词摇头,停下了起身的动作,微微喘息,“给我杯水。”
阑珊倒了茶水端到床前,步虚词接过,手指微有颤抖。阑珊低头发现他撑在床沿的手背也是一阵阵轻颤,不禁心中一软,抬手扶住他握杯的手,助他喝下。看他似未完全恢复,阑珊低声道:“你好好歇着吧!”步虚词合眼微作调息,平缓了气息,他揭被起身落地,整理了衣襟,便向门前迈步。
阑珊放下杯盏,在他身后问道:“去哪?”
“你休息,我还有事。”
一闪身,阑珊便挡在了门前,“现在时辰尚早,天还未明,你又没完全恢复……”
步虚词一个眼神便阻住了她的话,他冷峻的面目对着她,“冷月庄要灭渡云楼,我还能安心睡觉?不过你倒是可以高枕无忧,等渡云楼城破之日你便自由了。”
阑珊无语以对,步虚词推开她走了出去。
栖风楼依然是风满楼,步虚词走在回廊上,迎着呼呼风声,渐渐没入了夜幕中。阑珊站在门边,看着那风中的背影直至消失于夜色。凉风吹过,遍体的寒意。她抬步沿着他走过的回廊走去……
房内趴在床头的阿织抬起了头,睁开了清醒许久的眼,一直在假寐的她摸着手里的葫芦形青瓷小药瓶,眼瞳清澈。

危旌晓战宵不眠

白楼彻夜灯火通明,门前守卫以及传令使日夜轮值待命。步虚词进入大门,径向堂内几案,席地坐于案前翻阅最新传送的前线战报。侍从立即增添明烛挑剪灯芯,案前烛火辉明,纸卷上字迹清明。
阑珊跟着进了白楼,门前守卫并不拦她。看到步虚词伏案批阅谍报,白衣单薄,阑珊在心内叹息,她究竟该倾向于哪一方?作为冷月庄弟子,她理当站在那一方,然而此刻她身处塞上渡云楼,亲眼目睹处于劣势的一方在作怎样的顽强抵抗,终是不免生出同情与不忍。
然而谢斯寒与步虚词二人终究是要分出个胜败王寇的,终有个你死我活。二人都是那样的性格作风,两强相遇,如何能够避免?阑珊心中纷乱一片,无论哪一方落败都是她不愿看到的。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她抛洒热血以命相抵吧!上苍啊,可否用她的性命换得那二人的无事?
若是谢斯寒性命有危,她断没有活的念头;若是步虚词殒命,她将愁肠伤断难得欢颜,永难宽恕自己。然而,他们之间的争斗是不可避免的,若是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相斗,那就让她先此之前闭目吧,何苦苟延残喘看他们性命相搏!
捧了杯茶,阑珊送到几案上,顺势看了几眼战报。他,果然是来了!同来的还有都虞侯李易舒!二人均已到塞上,运筹发兵!冷月庄与朝廷欲联手剿灭渡云楼。
阑珊心下一片冰冷,谢斯寒加上李易舒,步虚词如何敌得住!
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步虚词压抑住波澜的语调,柔声道:“彤荷,你看,他们都来了,有一场好战了!”
他的目光逡巡在案牍之上,阑珊的目光投在他侧面上,被他握住的手心却是一寸寸的发凉。彤荷,他把她当成彤荷……
他的手宽大而温暖,轻轻拍在她手背。阑珊看着指间,抓得住什么呢?一切宛如指间沙。他虽握着她的手,然而其实质是虚空,也许亦如他的心吧,装的是他逝去的妻子,然而并不存在,他以为握住的,都是错误!心里念的,手里握的,不过是虚空!
他心里最柔弱的地方却是虚无……
他以为拥有的不过是虚无……
不忍点破,阑珊任他手心贴着自己手背。一时心神恍惚,朦胧中似乎自己便是他十数年不曾忘怀的彤荷,是他的结发妻子。夫妻二人短暂相处的光阴,她彷佛能在心底追忆,清晰可触。
步虚词抬起疲倦的眼便看到含笑的彤荷从门外走来,走到他身旁,跪于他身侧。从不曾来入梦的彤荷终于来到了他面前!他惊喜交加,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彤荷,你来了。”怀中人笑着点头,“虚词,我终于见到了你!”
……
烛火明灭,天光投照。
头痛欲裂,阑珊勉力睁开眼,见自己俯在案几上,却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步虚词枕着手臂伏在案上,尚未醒来。阑珊努力回忆,却只能想起天还未明时步虚词拉着她的手叫彤荷,接下来记忆便不复存在,就连如何入睡的都不知。竟似,她从这世界消失了一段时间!天明后,她才又回到这世间。
她还在发呆,不知何时,步虚词也已醒来,看了她一会儿后目光转向空中。彤荷,夜里真的是你来了么?奈何如此匆匆!十几年后你才肯现身,全因她么?你的魂魄可留在她体内?她也有一颗彤荷的心么?
阑珊清醒后却见步虚词在发呆,思及夜里看的战报,她霍然起身,断然道:“我去见他们二人,让他们罢兵!”
步虚词蓦然惊醒,一把拉住了离席起身的阑珊,二人目光相对,步虚词似乎从中看出些彤荷的影子。出指点在她穴道上,阑珊一动也不能动。步虚词端坐案前,提笔挥墨,草就了一封书信。之后他来到阑珊面前,伸手扯断了她颈中的丝线,一块耀目的紫晶牌被带出。步虚词反复看了看这块象征地位名誉的紫晶,上有篆体刻下的“沉香阁”三字,拿在手中,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阑珊急道:“这牌是不可以离开我的,自我继任沉香阁主之时便发过誓,阁主令牌与阁主同在!我若失去它,便是没有资格再居沉香阁!你还给我!”
步虚词却不理会她,将紫晶牌装入了信封,火漆了封口,唤来了特使,吩咐道:“这封信一定亲手交到冷月庄主手中!”特使领命后火速离去。步虚词面向阑珊道:“既然此牌能代表你,便让它去试试,看看你的地位如何!”
渡云楼百里之外,便是冷月庄与朝廷联手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的中心。临时借来的一处府院内,玄武部统领正与数名助手演习阵法,以树枝划地,一一排演攻守进退。此次剿灭,虽名为冷月庄与朝廷联手,但实际上是冷月庄玄武部指挥。玄武部大量人员投入战争,而朝廷兵丁则是处于附属服从地位。
大宋自开国以来便是将衰兵弱,与边境异族作战少有捷报。本朝官家(宋朝臣民对于皇帝的称呼)猜忌武将,不重练兵,致使兵虽多,战斗力却十分不济。朝中居要职的多是文官,不通兵事,遇战事则多纸上谈兵。少有精通兵法的武将却是地位微末,发挥不了将才,施展不了抱负。
当此际,本是武林出身的李易舒便被委任以调查百医盟事宜的差遣。江湖中事,朝廷不便直接干预,以李易舒的江湖与庙堂两重身份,解决百医盟渡云楼的恩怨便再合适不过。
府内堂上便坐着此次战事的最高指挥者——谢斯寒与李易舒。
二人一面品茗一面展阅塞上地图,不时商讨战略战术。
此时,外间有人高声禀道:“先生,渡云楼有信使来!”
谢斯寒道:“进来。”
被步虚词委任的特使进了屋,呈上了书信。谢斯寒手捻信封,欲要撕开。李易舒忙制止,谨慎道:“小心!”他是怕内有毒物暗器之类。谢斯寒一笑,不作犹豫撕开了漆口,取出书信时一眼看到了内里紫色的光芒,不由目光一敛。待将信封内物件都倾出来后,一块光晕流转的紫晶牌出现在二人面前。李易舒不解,“这是?”谢斯寒将紫晶牌上的三个篆体字翻到了他面前。
“沉香阁!”李易舒突然明白过来,面色陡变。谢斯寒展开了书信,上是步虚词的笔迹:谢庄主,别来无恙?沉香阁令牌完璧归赵,若撤军,则沉香阁主完璧归赵;若继续遣兵,则永无相见之日。步某敬呈。
谢斯寒看向信使,那信使触及他的目光,不禁全身一颤,惧意陡生。谢斯寒开口道:“请信使前厅用茶。”
信使如释重负,被带出屋后,李易舒反复地看书信,皱眉道:“你说她不会用事,不用顾忌九华上步虚词用她换百医盟令牌的约定,可是现在,这封威胁信已送到,还要置之不理么?”
谢斯寒负手阅地图,不作言语。
李易舒有些沉不住气,“永无相见之日!把步虚词逼急了,你以为他做不出来?”
谢斯寒终于开口,“即使撤军,步虚词也不会将她放出。”
“难道继续进兵?”李易舒反问。
谢斯寒不答,提起了桌上的笔。
“你当真如此轻视她的性命?”李易舒痛绝。
写好了回信,谢斯寒命人交给那信使。之后,他的目光仍然在地图上。
渡云楼白楼里,十长老痛惜地历数被攻破的防线,扼腕摇头。步虚词在楼主高座上沉吟,充耳不闻满厅的叹息与争吵声。
忽然有飞骑来报,前线敌方休戈停兵,战事暂息。
步虚词笑了笑,回信上说容几日考虑。看来那紫晶牌当真凑效,机不可失!他当即下令,整备轻骑,沿秘道进入敌后方攻其不备。
若一切顺利,则胜券在握!到时既可扰乱敌方,又可两面夹击。
只待时日。
利用这几日的休战,渡云楼重整被破防线,加紧布置渡云楼四周防卫,训练专职守卫,三十六路兵马枕戈待旦,随时听令出击。
步虚词算好了时日,布好了战路阵法,登上了揽月楼,挥动了手中旌旗。十二路兵马出城南奔,冲杀而去。
战报频传,敌方不备,溃败甚众。战局渐有扭转之势。
这几日渡云楼里人人欢颜笑语,独阑珊除外。
这日天高云淡,初秋里荷香弥漫。步虚词领阑珊赏完荷后,邀请她入揽月楼画室观览他十数年所作的画卷。满屋子的水墨画,尤以荷花为最多,为最精湛。听他一幅幅画娓娓道来,阑珊神思游离,无心细听。步虚词瞧她神色,便止了滔滔不绝的画道妙论,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阑珊接过一看,不由动容,久久持在手,心神漾动。步虚词见状笑道:“看看他的字迹,能够以慰思念之苦吧?”阑珊如若不闻,只是盯着手里的信笺。
“难怪你说他书法过人,步某看后亦不禁感叹,苍劲飘逸,造诣不凡!”步虚词赞叹着,心下一丝空落。既生瑜,何生亮?
阑珊依然不闻,眼中已湿润一片。
“以你相挟,他的答复是容几日考虑而不是允诺即刻撤兵。”步虚词看着她,捏住她下颌,冷然无情道:“你本人于他,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重要!”
慌乱的脚步声响在门外,一人叩地禀道:“楼主!不好了!北面……似乎出现了敌方的人!”
步虚词身体一僵,沉声道:“再探!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绕道北方!”
塞上是在他控制之中,自渡云楼往北的疆域都是他可凭借安危的大后方,各处要道是敌方不可能夺下的!渡云楼的防线重点在东面和南面,便是因为西面和北面是与异族接壤的边界,自有其屏护作用。
不久,北方战线拉开,随后西面战线亦陈起。
探马得报,原来是冷月庄白虎部绕道北线,他们、他们竟然借道吐蕃诸部与西夏国,从北突袭!前几日南线的溃败全是假象,为的是麻痹渡云楼,引得渡云楼将重点兵力陈在南面与东面。
渡云楼北线溃散甚速,不几日,冷月庄已兵临西北的熙州与西面的岷州,随后,东面的凤翔与东北的渭州俱在冷月庄控制之中。冷月庄玄武部与白虎部全投入战斗中,渡云楼战况江河日下,四面顾之不及。从秘道深入敌后方的轻骑得不到接应,很快便阵亡。
渡云楼已如瓮中之鳖。
他,步虚词,以常理作战;而对手,不依常理,以不可能中寻找可能。
胜算从何谈起?
彻夜不眠。最后,他拟孤注一掷!
渡云楼之南,府院内,虽有捷报频传,此战的指挥者此刻却正沉着脸色。大堂内的桌上放着一张大红的喜柬,谁也不愿再去看第二眼。谢斯寒看完第一眼便阴沉了脸,将请柬摔向了地上。李易舒看完第一眼,整个人差点立不稳,恨不得立时撕了这大红的纸页!从南疆寻回药引交到蜀中后便赶来的玉衡司主傅暖煦进了屋,捡起地上的请柬,打开一看,上面写的竟是——渡云楼主步虚词与沉香阁主阑珊婚宴的邀请!
暖煦看完,脸上也僵硬了。这渡云楼主的手段真是一招接一招,这一击当真厉害!暖煦悄悄看了看堂上的二人,一个个的怒色隐现,估计已恨步虚词入骨。将请柬放回了桌上,暖煦想了想后道:“步虚词使这一招,是想你们孤身深入渡云楼,欲对你们不利,暖煦认为切不可去!”
李易舒压了压怒火,恨声道:“岂能让他得逞!这婚宴他休想办!”
暖煦看向谢斯寒,征询他的意思。谢斯寒眼中冷光一闪,沉声道:“自然要去瞧瞧这婚仪办得如何!有我谢某不敢去的地方么?”
暖煦有些着急,“可步虚词的用意就是要你们都去,好对你们施以毒手!一旦入了渡云楼,就是在他们的地盘,那里不知有多少诡计在等着你们呢!”
娇媚的笑声响在门外,一片紫衣缓缓踱入,“有喜酒怎能不喝?哪有不接人喜柬的道理?”暖煦不用看就知是天枢司主,她是好凑热闹的人,哪里多事便哪里少不了她。她去波斯王宫采集药引,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天枢拿起喜柬看了看,唇边升腾起笑意,“渡云楼主迎娶沉香阁主,倒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呢!就不知这渡云楼主长得如何,配不配我们的沉香阁主,一定要去看看!咦?这步虚词好生小气,只许去三人。这倒是委屈了我们阁主,嫁妆都来不及准备了!”
她自说自话,全不顾他人。暖煦听得都变了脸色,却知止她不住。天枢这些话岂不是火上浇油?暖煦心中忐忑。

新妆难启凤仪颜

渡云楼中红绸缠绕,结花当楼,重彩装饰,处处是喜庆之色,却少人有喜庆之意。就婚事论,几乎人人反对。然而就计谋论,也不过多数勉强同意。当然除了单凌波,也没有人极力反对。
单凌波拉断了弓弦,踢开了揽月楼步虚词寝居的大门,步虚词正端详着一支发钗。单凌波携裹进一阵朔风,站到了步虚词面前,他却连眼也未抬。单凌波将桌上的茶具等物全拂到了地上,步虚词依然端坐不动,眼都不眨。
“步虚词!”她嘶声厉喝,发丝舞乱胸前,结成一片。
“何事?”他转了转手中的发钗,淡然应道。
“你真要娶她?”单凌波声音已显沙哑,死死盯着这个不会抬头看她一眼的人。
“人尽皆知,何必多问!”他面容平淡。
“我不许你娶她!”单凌波声嘶力竭,一字字道。
“哦?你有那么大权力?”他毫不在意她几近癫狂的状态。
单凌波苦笑了一下,继而再度疯狂,“那好,我先死在你面前。”她蓦然举起了匕首,用力刺向自己脖颈。地上的碎片飞起击掉了寒光闪耀的匕首,她手里一空。单凌波长笑一声,举起左手,掌中的药丸便拍向口中。步虚词迅速闪身上前打偏了她手掌,捉住了她的手。
“我没有权力限制你!可我有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死!”她奋力甩开他的手,甚至咬上了他手背。
钳制她双手的人未作丝毫退让,生生忍下了她狠咬的一口。泪水滑入嘴中,她哀恸哭泣,松开了牙齿。泪水决堤,她整个人放声痛哭。步虚词终于没有推开她,任她靠在他胸前发泄眼泪打湿他一片衣襟。
“为什么十几年来你都冷冰冰对我?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学艺,就算小时是我万般不对,如今你都不能原谅我么?父亲将位子传给了你,你都不能善待我么?你忘了在父亲灵前发的誓了么?”她哭诉着,身心俱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