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而来的太监总管杨公公殿下见礼:“老奴拜见陛下!”
我叫宫女捧出一杯茶送过去:“杨公公免礼,赐座,赐茶。”
杨公公坐得心旷神怡,捧了茶水千恩万谢,慢条斯理品了一口,随即“噗”了一身。
“怎么?”我疑惑问。
“陛下,这茶……霉了……”
“霉了?不能喝?”我再疑惑。
“霉了当然不能喝……”
“霉了的茶,杨公公不能喝,天章阁却能喝。”我招手让宫女送另一杯茶给我,品了一口,“确实霉了,跟朕在天章阁喝的那杯一模一样。”说完,一品而尽。
杨公公从椅子上滚下,扑通跪地:“老奴知罪!”
“你知何罪?年节年礼发给天章阁的陈年霉茶?美其名曰御赐贡茶?还是克扣天章阁原有供奉?还是你长袖善舞篡改账本,中饱私囊?”
杨公公彻底瘫倒地上。

第71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九

撤掉太监总管杨公公,交由内侍省惩治,同时让眉儿清点历年所欠天章阁供奉,加倍弥补偿还。
我草拟了一道圣旨,看了看自己文笔,默默揉成一团,持笔托腮。拟圣旨的活儿,得找专人代写才成。我就不信父皇她老人家都是自己写圣旨,据说奏章都是由母妃他老人家代笔,那圣旨便可想而知。
叹口气,收了笔墨,叫眉儿先去天章阁散财,圣旨稍后再补。
我打包了一份笔墨纸砚,拎着出了门,径奔浴汤殿。
不出所料,太傅果然还泡在浴池里,浴衣浸水,湿漉漉地靠在池边。而暴露其纨绔属性的一幕则是池上侍女左右簇拥,挽着裤腿光着脚,又是奉水果,又是持毛巾,凌波微步,香风缭绕,好一派逍遥快活。
观望片刻后,我缓步上前,正吃着葡萄骄奢淫逸的太傅似有预感,目光一偏,撞见我,顿时呛了一下,约莫是被葡萄籽卡住了。侍女们忙拿玉手又是捶又是抚,结果姜冕呛得更严重,咳得整张脸都红了。
我走近后,侍女们丢下姜冕,纷纷跪地:“陛下!”
越过她们,我上到池边,弯腰俯身,朝太傅后背猛拍了一下,葡萄籽终于顺下去了。
“朕的手劲是不是比她们大?”我凑过脸,诚意问。
姜冕在水池子里侧身,带得水声哗啦,面红耳赤朝上望我:“陛下手劲正好,幸得陛下救臣一命。”
我自池边果碟里拈起一串葡萄:“泡澡的时候吃葡萄,这是谁的主意,想谋害太傅么?”
侍女们一阵胆战心惊,其中一人将头垂得更低,颤声道:“是、是奴婢,奴婢只是想为太傅解渴,万万不敢加害太傅,陛下明鉴!太傅明鉴!”
我摘了一颗葡萄送嘴里,转头问姜冕:“太傅,人家让你明鉴一下。”
悄悄拖动果盘往我身边转移,试图以食物堵我嘴的太傅听见被点名,装傻啊了一声:“泡澡的时候,可能大概吃葡萄确实不太好吧。”随即转向侍女们,肃声,“这次就姑且不计较了,你们退下吧。”
侍女们如蒙大赦,瞬间遁走。
我啃完一串葡萄,歉然道:“朕果然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太傅享齐人之福。”
“我以后不吃葡萄了还不行么?”姜冕一脸哀怨望着我。
“那怎么行,岂不委屈了姜氏三公子?”
“倒是有一法不委屈。”一脸哀怨还未消散,目光便若有深意滑到我身上。
我见他目光不善,顿时肃然退后三步远,把拎着的包袱抱到身前,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好了,不要闹了,朕找太傅有事。”说着,把包袱搁地上,打开,露出整套笔墨纸砚,往他身前拖了拖,“太傅替朕拟一道圣旨给天章阁。”
他瞄了一眼,便视而不见了,身体往池下滑了滑,一副倦怠不堪的形容:“温泉洗浴时,一切公事拒不承接。”
我退一步:“好吧,那你洗完了写。”
他舒展着姿态,浴衣紧紧贴身,勾勒出健壮的胸型,什么锁骨、腹肌、马甲线,暴露无遗。我觉鼻中一热,忙吸气捂鼻扭头。
片刻后,水中太傅便如入定一般,胳膊撑在池上,闭目小睡,呼吸均匀。我蹲在地上开启墨盒,研墨做写圣旨的准备,回头便见美人浅睡的一幕。白色浴衣部分裹在身上,部分飘在水面,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花。莲衣遮蔽,阻隔视线,瞧不见水下的光景。
我甩甩脑袋,深呼吸,继续研墨,然而手下不稳,墨汁溅到手上,连忙挽了袖子,跑到水边另一端,蹲下去洗手。水中撩了几下,手上墨汁化作一缕缕被冲走,视线随着墨汁逶迤的痕迹,一直引向对面太傅栖身之所。
目光凝到那人脸上,恍然间仿佛看到另外一个时空里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眉宇间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气息要浓郁几分,而没有如今这份略显沧桑的气质。凝视虚空世界里的纨绔青年,那一颦一笑如同前世的回忆,那么久远,却又历久弥新。
脑中一阵刺痛,天旋地转,捧头时,噗通水声巨响,水波哗动,已然一头栽进了池子里。
听觉、视觉,瞬间被封闭,闭着眼沉入一团黑暗中。
仿佛一世那么久,听见了彼岸的声音,又轻,又浅。
“少傅,你和我会不会有累世之缘?”
“做什么白日梦?”
“现在是夜里。”
“……夜里更不准做白日梦!”
随后便是悬崖前,万箭齐发,冰凉的液体从眼里滑落,那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这感觉如此鲜明,仿佛就在此时此刻……
“元宝儿?元宝儿!”耳边有人疾唤,“灌多了水吗?到底先按心口还是先做人工呼吸啊,不管了,一起吧……”
刚恢复一些听觉,知觉也渐渐复苏,只觉心口压力大如山,五指山,嘴上触觉却又软绵绵。这冰与火的考验,顿时将我烤醒。掀了掀眼皮,光线涌入,驱散了黑暗,然而视线依然受阻,朦胧视线里,一张近处的脸几乎压在面上不过咫尺的距离。
嘴上与心上两处压力,让人不得不清醒过来。
我抬起手,轻轻拍到对方脸上。他又惊又喜,停了人工呼吸,抬起头:“元宝儿!”
他浴衣湿漉漉,如今已不在水池内,想来是在池边了?我感知了一下周身,也是湿的,两个湿漉漉的人压在池边,一想我就呛出了几口水。他忙将我扶起,我继续呕了几口水,这才觉得呼吸畅通。
“原来果然有效啊……”他大发感慨。
我呼吸几口后,道:“虽然我读书少,但是谁教的人工呼吸要伸舌头了?”
被抓住破绽,他顿时窘迫:“……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低头看向某处五指山:“按压心口是这样的细节么?太傅你究竟在按哪里呀?!”
他嗖的一下收回还抚在某处的手,面上一红:“不是把你救醒了么,虽然手法不是太娴熟……”
我盯着他,盯得他扭开头,瞧他脖子都红了,救人情急中浴衣也敞开一些,锁骨若隐若现,衣物贴身,腰腹便也赫然在目,视线再往下走……
“陛下若是想看……”
“呸!谁想看了?”
我手脚并用,爬起来逃走,然而脚下遭水一滑,啊了一声,再度翻进了水里。
姜冕吃了一惊,顾不上更多,忙也跳下来,往水里打捞:“元宝儿?”
这回我醒着,当然不会沉底,他却以为我会再度溺水,想也不想便分开水波,冲来紧紧一抱,往池边去。拖到池边,见我安然无事,只是目光凝在一处。他随之看过去,湿透的布料遮盖的可疑行迹,顿时恼羞成怒,抬手一掌拍我额头上,将我打醒。
我扭头,顾左右而言他:“朕、朕没事了,方才有点小晕眩,不小心栽水里了,太傅洗完了就赶紧替朕写圣旨吧,朕还要赶着去吃饭……”
姜冕推我去一边:“转过身去。”
乖乖照办,转身,听见后方哗然出水声,就着水面倒影,见太傅自解浴衣,扬手池岸拿了衣袍,披到身上,出浴。
随着衣物窸窣声,真空披外袍的太傅,衣袂带风,行走间可谓步态风流,径直走去笔墨纸砚边,跪坐地上,持笔蘸墨:“写什么?”
我坐池边,脱了湿掉的鞋子,池子里边泡脚边道:“就写朕如何赏识天章阁,文辞要含蓄内敛,又要张扬奔放,既要表现出朕对士人与学问的看重,又要体现皇恩浩荡福泽苍生的内核,总之就是要恩威并重,含蓄地让人知道天章阁地位已不同昔日……”
话音未落,那边提笔就文,下笔如神,挥洒自如间,一道高标准的圣旨就拟好了。
他落笔吹墨,神态娴雅:“往后陛下再要拟这种圣旨,最好交由亲近可信之人,否则旁人只怕以为陛下这是故意找茬,闹不好要引起政变……”侧头朝我一望,目光便胶着在了水下。
我察觉不对,赶紧找鞋子。原以为这个寓意重重的圣旨起码要酝酿半晌耗他不少精力,这期间我便可好好泡泡脚,谁知预估误差竟这么大。
他搁下圣旨,走来。我已套上了一只湿透的鞋子,然而一切都是枉然。
“鞋子都湿了,还怎么穿?”理由如此正直,手却探进水底,脱掉鞋子,抚上脚背……
湿的何止鞋,还有衣裳,鞋不能穿,衣裳怎么就能……
正在心内做着严谨的逻辑推理,就感觉哪里异样。定睛一看,差点滚落池底。
抬手一掌拍他脑门上:“洗脚就洗脚,太傅你在看哪里?!”
凑在身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结果就是你以为他在洗脚,其实他在进行一场沾衣欲湿杏花雨的目测。

第72章 陛下坐朝日常一零

跑进侧殿里更衣,换掉湿透的衣物鞋袜,穿上一件宽松的外袍。出来时姜冕也已更好了衣裳,圆衣领处露出浅浅一圈白色中衣,整饬严谨,脸容淡然,气质顿时端庄起来。
我越过他,抱了代笔圣旨往殿外走。他提了笔墨纸砚,大长腿几步跟上,语含不满:“陛下怎么不用那根白玉簪?”
我自台阶上侧身回望,惋惜道:“不小心弄丢了呢。”
他顿住步子,脸上的惊愕神情一点点扩散,仿佛我弄丢的是定海神针,见我如此无动于衷,他只好泄气,脸上的惊愕换作一点点无奈,发自肺腑地叹口气:“丢了就丢了吧,家传再久,也就是个物什。”
“太傅不心疼?不怕家族长辈追究?”我细细看他神情,明辨真伪,不信他真能如此豁达。
他下了一步台阶,与我并立,经过了方才短暂的惊愕后,面容也淡淡然了,甚至侧头笑了一笑,嘴角绽了个小窝:“这玉簪家里传了几代,族规不准典卖家财,卖了也能从典当铺子里追查源头,将不肖子孙族规处理。既然不能卖钱,留在手里也就一文不值,顶多就是个赏玩价值。留不住,也是无缘,谁捡到便是谁的缘分吧。当然,若有心怀不轨的,捡了典卖,我西京家中耳目众多,追查到源头,倒霉的也不是我。”
这番有理有据的说辞,果然才比较契合真相,原来豁达是出于这个歪理论调。
我摇摇头,走下台阶:“西京姜氏出了你这个不肖子孙,真是家门不幸啊。”
“我也这么觉得。”
“……”
没有让他惋惜心疼被打击到,真是一点不好玩。对钱财不上心,权势地位不上心,还真是不好拿捏。
……
我先去了掌管宫中内务以及传达旨意的内侍省,只太傅一人作陪。内侍省宦官们忙进忙出,行色匆匆,无人理会擅入的我们二人。我们一路走到内侍省正殿,还未迈入,便听里面有人争吵。
“内库出纳盘点是我们内侍省掌管的,点多点少都是我们说了算,往年分给宫里各处节礼也没这样没章法的。杨公公被关了,内侍省人心惶惶,生怕清算到自己头上。上头也就一时脑热,撤了杨公公,想给天章阁点甜头。谁不知道陛下不读书,做做样子罢了,拿杨公公祭旗。我们按旨分给天章阁多少东西,陛下能知道?陛下会去清点?你又傻又天真点出这么多东西,是打算以后我们喝西北风?”一个老谋深算的宦官语气不小地训斥道。
“赵公公,虽然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陛下口谕下来,我们就得依谕办事,往年克扣了天章阁不少东西,那是杨公公贪心不足欲求不满,内侍省分赃,他也是拿大头,不过给跟班一点好处,好不去揭发他。可见他也是怕暴露的,如今杨公公刚被陛下始乱终弃,你就视陛下如无物,还要重蹈杨公公覆辙,我觉得你有点不珍惜自己呀。”一个嫩嫩的语气不以为然顶撞道。
“米公公,不要以为你伺候过陛下几年,就整日嘚瑟得不行,杨公公不在了,你以为谁是内侍省老大?来几个人,替我教教他,怎么才叫珍惜自己。”
一阵纷乱脚步声,将一人围住。
“米公公,得罪了!”
“群殴是不道德的……嗷……”
一阵拳打脚踢。
“嘭”,姜冕一脚踢开了殿门,惊动里面正闹腾的众太监。其中一人朝门口一看,顿时惊惧:“姜太傅!”
拳脚声骤停,为首老谋深算的太监转变笑脸来迎:“不知太傅大驾光临,不巧老奴正教育不懂事的小孩,太傅不如移驾……”
“我只听见有人要抗旨不遵。”姜冕冷幽幽道。
老太监赔笑:“太傅说笑了,老奴哪里敢?内侍省有幅珍藏多年的字画,老奴一直想孝敬太傅,可惜被杨公公霸占已久,如今杨公公不管事了,正好献给太傅,还请太傅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怎么美?不如你直接美给朕听?”我从太傅身后走出。
老太监大惊失色,颤腿跪倒,余众太监跟着抖腿跪地:“陛下!”
“陛下?”被群殴的中心爬起一个年轻太监,带着两只熊猫眼和两道鼻血,热泪盈眶将我一望,“陛下英明,胸宽体胖……”
“这货谁?”我下意识收了收胸腹,皱眉问太傅。
太傅偏头,下意识往不该看的地方看了看,口中答道:“幼时陛下的玩伴,叫米饭的小太监。”
我抬起手中卷起的圣旨,揍了他当头一棒,上前几步到正殿内桌案前,拿起上面摊开的账本和物单,扫了一眼,果然是大打折扣的一张清单。众太监瞬间吓懵了,便有人当即举报:“陛下,这都是赵公公的主意,与我们无关呐!”
赵公公汗如雨下:“陛下,内库一时间凑不齐全部节礼……”
“那换个人凑吧。”我在桌案前一坐,朝挂着两道鼻血的小太监招手,“米饭,你来凑吧,凑齐了欠下天章阁历年供奉,你就是内侍省长官内侍监了。”
米饭惊呆了:“那是几品?”
太傅替答:“从二品。”
米饭抽过去了。
赵公公也抽过去了。
我咳嗽一声:“都挺尸了,谁替朕去天章阁宣读圣旨?”
米饭一个鲤鱼打挺,翻滚起身,扑地跪倒:“陛下,我、我有空……”
我犹豫:“你挂彩了去宣读圣旨,不是要吓到天章阁那些老弱病残么,他们本就神经脆弱。”
米饭抬袖擦掉两道鼻血,努力睁大眼睛:“我、我可以补个妆……”
我送出手中圣旨:“凑齐了东西,以从二品内侍监的身份,替朕去宣读太傅亲笔写下的圣旨,御赐天章阁供奉。”
米饭跪着两手接旨,郑重承诺:“臣谨遵陛下旨意!陛下英明,胸宽体胖……”
我一账本抽他猪头上:“要加强文化知识的学习!扫除文盲,从你做起!”
“好的,陛下!陛下英……”
“闭嘴!”
揣走米饭后,命人抬走还躺尸装死的赵公公,扔去牢里跟杨公公永结二人游,余众宦官们也都老实了,跟着米饭清点财物去了。
我唏嘘着翻账本,感慨政令不畅,难以令行禁止。内宫尚且如此,外朝就更不用说。正想跟太傅唠叨两句,却见他心神不属,找了几个太监问话。
“老实交代,内侍省珍藏多年的字画是哪里贪污来的?放在何处?”
“太、太傅,字画珠宝什么的,都是杨公公的私藏,在他的房里,可跟我们无关呀!”
“带我去看看。”
见太傅如此雅兴,我也想跟去看看。两名太监在前引路,一路直达内侍省后方休息区的私房。推门而入,奇香袅袅,闻来有几分媚几分腻,熏得我连打几个喷嚏。姜冕挥手命二人退去,站着深嗅了一口,也给狠狠呛了一下,咳嗽得红了脸:“这死太监,果然是欲求不满!”
“嗯?”我求解。
“这是燃的媚香。”太傅一边解说,一边挥着鼻端,走向房内深处,搜寻起来。
房内布置奢华,不少古董花瓶,我也跟着翻箱倒柜,继续求问:“媚香是做什么用的?”
姜冕在另一侧翻找,闻言继续解答:“欲求不满时助兴迷幻用的。”
我扒在多宝格上,望一只彩绘花瓶,彩绘花荫里一对衣着奇怪的男女摆着奇怪的姿势,重身交叠而坐,似乎是在修炼什么神功,神态却在眉目传情。其丰富的寓意果然不是我这种文盲看得懂的,我便指着花瓶转头问:“太傅,这是在表达什么?”
姜冕翻着一本书走过来,随意朝我所指看了一眼,顿时瞠目,却举书挡到我面前:“表达欢喜之意。”
我扒开他的书,扭过头去看:“欢喜之意?哪里欢喜了?”
姜冕伸手转过花瓶,将彩绘一面转走,口中支吾敷衍:“这是欢喜佛的姿势,当然就是欢喜了……”
话音未落,只听墙上轰的一声,分开了两半,露出一个豁口,似是暗门。姜冕诧异地看了看花瓶:“这死太监可真会巧设机关!”
姜冕朝机关门内扔出手上书,候了片刻,并未有什么暗器射出。
我当先迈入:“里面说不定有宝贝……”
姜冕一把将我扯回,推到身后,换他当先迈入:“难道还金屋藏娇……”
他进去后,我紧随其后。外间光线照入,略显昏暗,狭窄的暗道里悬着一张壁画。
“我总觉得这环境和布置似曾相识啊……”姜冕嘀咕着抬头。
“是啊……”我也觉得记忆里似有类似的情形。
两人一同凝望,壁画上依旧是一对形迹可疑的男女。
“太傅,这也是欢喜佛吗?”
“唔。”
“为什么姿势跟方才的不一样啊?”
“姿势本就有许多种……”
“哦,那欢喜佛的衣服呢?”
“……”

第73章 陛下坐朝日常一一

“太傅?”侧头望着一旁神情异样的姜冕,闹不清向来诲人不倦的太傅为何不愿意就欢喜佛的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姜冕神色似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斗争,迟疑许久,万般纠结地对我解释:“陛下,这一男一女摆的是欢喜佛的形态,却并非真的密宗欢喜佛。不过,这对男女倒的确行的是欢喜之事,亲密无间自然是不穿衣物。可是陛下……你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不着衣的男女,不觉得……不妥吗?”
我惊讶道:“不觉得呀,有哪里不妥吗?”
他深吸口气,耐心解释:“男女有别,沐浴时,你尚知不能随便瞧……”
“可这又不一样。”我理直气壮反驳,手指画上,正压在两人光溜溜的身体上,“这画风很抽象啊,哪个是男哪个是女都看不明白,我都以为是两个男人呢,对了太傅,你是怎么看出一男一女的?”
“……你觉得那死太监会藏两个男人行乐图在密室?”太傅对我的逻辑深感悲哀。
“怎么就不可能?既然藏在密室,肯定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嘛!”
太傅忽然神色一动,举手揭下画卷,翻到后面,摩挲了一遍,未有发现,正疑惑时,我指着边角处一个奇怪的符号咦了一声。搬了画卷到密室外,姜冕就着明亮的光线仔细研究那个符号。
“太傅,我觉得这好像是个字。”
“准确的说,是半个字。”研究片刻后,太傅胸有成竹道。
莫非是——
“楚?!”
我俩异口同声。我问句,他肯定句。
“只有一半说明了什么?”太傅故意对我设问。
“说明这幅画还有另一半被别人收藏着。”我紧攒了眉头,进一步深想,“说明杨公公还有其他牵连,说不定就是同党!”
“杨公公身为大内总管,知道的事情不少,又能轻易接近陛下,可利用价格颇高,讨好杨公公的人自然是前仆后继。这幅画说不定便是投其所好,讨好之用。”
“就是姓楚的?朝中姓楚的谁最可疑?”
“陛下别忘了,楚姓亦是大族,世家四大姓之一。姓楚的海了去了,即便是东都楚氏想讨好杨公公获取一些宫中消息,也是情理之中。”姜冕慢慢卷起画轴,有收缴之意。
“太傅你替世家说话也太明显了吧?难道东都楚氏就不会心怀不轨?世家不是一直游离在皇都之外,对皇权不感兴趣的么?”我对他这态度强烈地表示不满。
姜冕看我一眼,举止洒脱地塞了画卷入袖:“我替他们说话做什么,西京与东都遥隔千里,姜楚两姓老死不相往来。这幅画只能做些推测,并未实据,你要我说什么?”
“这幅画好歹是个证据吧,应该收入内库,留待日后查证。”我伸手向他索要。
他岿然不动,好整以暇看着我:“陛下真觉得放在宫中安全?内侍省那么多太监,真的信得过?内库不会失窃?”
“宫里不安全,难道你那破房子就安全?”
“……至少没人会打一个破房子的主意。”
眼看太傅这是要耍赖到底,除了对其无耻表示唾弃以外,我也没其他办法。东都楚氏,不管有没有参与贿赂内侍这件事,我都给他们记了一笔。越是看起来与世无争的人,越是令人怀疑其动机。西京姜氏就是个典型案例。
“太傅喜欢这画,就留着回去慢慢看好了。”我转步出门。
“……陛下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他急忙跟出。
离开内侍省,我估摸了一下方位,有些拿不定,站在十字路口徘徊。
“陛下是想去哪里?”看出我踯躅不前缘由的姜冕主动询问。
“户部。”面子什么的不要也罢,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身为路痴,我依旧面不改色。
姜冕拉了我往左拐,无比自如:“这边。”
六部衙署均在第一重宫墙内,距离内宫有不小一段距离。姜冕提议坐轿,被我拒绝。坐在轿子里,虽能省脚程,却让人辨不清南北,更不知宫中布局。然而步行自深宫往外围去,重重宫门,层层殿阁,布局恢弘。
累断腿终于抵达户部,衙署门口看守认出姜冕,引了我们进去,而后要去通报,被姜冕制止。
“户部历年档案存放何处?”我问一个前来相迎的户部书吏。
书吏一愣,闹不清我与太傅的主从关系,更闹不清我们的用意:“户部档案房,无尚书首肯,任何人不得擅入。”
“朕也不行?”
书吏大惊失色,立即扑地:“陛下!臣不知陛下驾临,死罪死罪!”
“小点声,说朕能不能去吧。”
“能是能,但尚书他……”
“尚书公务繁忙,就不要打扰他了,朕路过这里,想看看档案存放得好不好,有没有乱堆乱扔。放心吧,朕不会细看的,户部账本你以为朕看得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