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你妹啊!
我忍住爆粗口:“那太傅就打一辈子光棍做个千古旷男吧!”
拍案走人。
一路都气饱了,连饭点到了都不想理会,一头扎进天章阁,啃起书来。天章阁乃皇家图书馆,四夷历史尽皆收纳,藏书浩渺,极尽丰富。
我不能总做个文盲,连奏折都看不懂。
首度迎来天子登阅的天章阁上下不由受宠若惊,鸡飞狗跳,懒散惯了的众人连礼仪都快忘了,跪都跪不齐。
天章阁藏书虽富,却一直少人问津。身为皇家图书馆,奈何皇家从来不读书。造成此地人丁稀少,俸银更少,不得志的文官就被调动过来看管书册,整日做些晒书修书的活计。可谓离皇权中心十万八千里,不得志的永远在此沉沦。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然而我今日的到来,势必要打破这一现状。
第68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六
“恭迎陛下!”
天章阁全员出动,一片跪迎。我放眼望去,竟全是青色低品级的官服,未有半点红,紫色就更不可能有。想不到在皇宫内院,竟还有这样一批低品官员聚集,皇宫内比他们再低的,怕也只有宫女太监了。
太上皇说她从前来天章阁读过海外之洲的故事,看情形,估摸至少是十年前的事了。因天章阁大小官员连礼仪都生疏,参差不齐,左右互撞,一个个脸上满是惶恐,随便拎几个宫女太监都比他们淡定。
看来,我是要来开荒了。
“都平身吧,朕就来看看书,你们不必惊慌,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谁知这话反倒让他们更加惊慌,领头的大概是天章阁负责人,一身官服旧得快辨不出颜色,十分惊悚地问:“陛下来看书?”
“是呀!”
天章阁老大神情剧变,忽然间神色决然:“陛下,天章阁十年来虽未有人查过账目,但臣绝不敢藏污纳垢,陛下若执意不信,可翻阅账本……”
“朕只是来看个书……”
“莫非陛下连遭贬至此度余生的老弱病残官员也要一并清理?”天章阁老大简直快抽过去。
“朕就是偶然路过,想来看个书……”
“既然如此,陛下就拿臣问罪吧!”天章阁老大的慷慨激昂,视死如归,成功感染了一众小官,无一不是一脸哀戚。
“够了你!”我提高嗓音,力压群雄,“你们这是什么毛病,朕看个书,招你们惹你们了,啊?你们这视死如归的阵势摆明了不让朕入阁读书,是吧?朕就想获取点知识,怎么就这么难?哈,是你们逼朕,朕要做个昏君,不读书了!朕再也不来了,哼!”
在众人的呆愣愕然中,我扭头转身走。
“啊?陛下竟然真的是来看书的?这种缺乏史料可供借鉴的现象要怎么做?!”
“真是活久见!有生之年系列!”
“喂,别光在那里抒发感慨了,快抱陛下大腿!不能让他逃了!”
忽然呼啦一片,前后左右围追堵截,更有不怕死的从地上扑来抱大腿。
“陛下留在这里读书,交个朋友好不嘛!”
天章阁老大一脚将其踹飞:“陛下不要惊慌,他们只是太激动了,没有见过世面,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惊魂甫定,望着脚下:“你、你先放开朕的脚……”
一场乌龙后,为了给我压惊,一众青衣官员迎我入堂喝茶。
“噗”,喷出刚入口的茶水,我警惕地盯住他们:“你们果然是要谋害朕,给朕的茶里下药!”
众人纷纷抬起无辜脸:“陛下,这可是三年前的贡茶啊,非常名贵的!”
“是啊,就是稍微受潮了一点,霉变了一点,陛下宫里的杨公公发给我们的年礼呢,我们都没舍得喝的。”
原本听着霉变二字就要连着口水喷出,忽而不知怎的,将余味咽了下去,果然不是个好滋味。在平阳县都没有喝过这种东西,竟在离正宫不足千步的皇宫品尝到。
“陛下,要不要休息休息?”
“不用了,带朕去藏书阁看书吧。”
天章阁老大吴可用人如其名,一生无处可用,被扔到天章阁做图书管理员近十载,兢兢业业看守皇家图书馆,数着宫中拨款保养修缮阁中藏书,并养活一阁老幼病残。从天章阁官员们的衣着打扮也能瞧出,这拨款俸银委实称不上够用。
我不由忧虑阁中藏书的保护程度。书籍成堆,尤其容易遭虫啃噬,大批量整理保护书籍,是个耗时又耗钱的大工程。
一面痛心地想象珍稀图书遭虫噬的画面,一面随着吴可用进了天章阁藏书楼。
两手推门,藏书楼仅开了两扇朱漆门,古卷墨香便扑面而来,清新得如同御用书房,所不同的是此处墨香携着浓浓的历史古韵,深呼吸一口,便仿佛嗅得满腹诗书,使人也厚重起来。
层层书架以上过漆的木板隔开,书籍堆放规整有序,书皮光洁,不见落尘。越往内走,越是别有洞天,书海浩渺,不知几千几万卷,仿佛总也走不到尽头。藏书楼慎用火烛,而此间建筑别有匠心,内里天然采光。
“陛下,藏书以经史子集分门别类,各有区域,陛下可按区浏览。”吴可用将我引到一张书案边,“陛下可在此看书,不知陛下要看哪类,臣去给陛下寻来?”
“朕想一个人遨游一下书海。”我深沉凝重道,“你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那臣告退了。”吴可用行礼后朝外走,走几步犹豫着返回,切切嘱咐,“陛下千万就在前楼遨游,不要涉足后楼。”
“为何?”
“倒也不为其他,就是后楼昏暗污浊,一些古旧残卷扔在那里,尚未整理,实在是乱七八糟,无法立足。”
“好的,朕记住了。”
吴可用点点头,这才撤了。
我松下口气,随意在书架间溜达,抽这本看看,翻那本瞧瞧,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幸好没人在旁伺候,不然朕的文盲属性暴露无遗就不好了。
放眼经史子集四个区域,一一在脑中筛选。
经部,十五经,十五经注疏,光名称念起来就深感头疼脑热,摧残我这样的少年不遗余力,弃之。
史部,正史杂史纪事本末编年史,通史传记国别史,脑容量不够,弃之。
子部,诸子百家与类书,各种杂学太多,容易分心,弃之。
集部,诗文词谱南腔北调,佶屈聱牙背也背不完,弃之。
我捧头蹲地上,让文盲来得更猛烈些吧!
算了,时间还早,先玩一玩吧。藏书楼怎么玩?当然是探险了!
吴可用大人太贴心,探险地点都给我找好了。毋庸置疑,一切禁地都在冥冥中呼唤探险者,禁地的存在为的就是主角乱入。
我当然不会辜负天章阁神秘藏书楼的好意。
当下也不犹豫,直奔后方进发。
一道昏暗狭窄的木梯,从脚下延伸到地下。
第69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七
抬脚探了探木梯,这才慢慢踩上去,扶着两边扶手,一级级往下。经过一段黑暗后,最底端仿佛若有光。身为勇敢的探险少年,我的心情是澎湃的……
直到,在最后几级即将爬完整座木梯时,一道“咔擦”断裂声响起,脚下一空,人便飞流直下,一声惨呼没来得及喊出嗓子,硬生生砸地上了,接着便是“哗啦”“噗通”周遭书堆尽砸身上,将探险少年掩埋。
眼前一黑,光亮彻底被遮没,飞尘无数,呛得我快断气,肉脸砸地上,竟也有些疼,浑身筋骨暂时没有知觉。正待休息片刻,再钻出书堆,忽闻外面有动静。
“嗯?”一个刚从酣睡中被惊醒的慵懒且疑惑的嗓音,“梦见天降紫微星,不知主何吉凶。咦,方才是什么动静?”
我一听,有人!赶紧求救:“外面的那个谁,快帮帮我呀!”
“嗬,有人!”他被吓了一跳,彻底清醒,“难道是古书成精?!”
我又被灰尘呛了一口。
脚步声靠近,压在我身上的书堆重量逐渐减轻,终于一线光透来。我逆着光抬头,视线模糊中,一个衣衫落拓的男子俯身好奇地打量过来。伸手戳了戳我脑袋,再戳戳脸:“你是哪里来的妖怪?”
“你先救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还会讨价还价,看来智商不可低估……”
他搂了衣摆蹲下,再接再厉掘山移书,小半会儿才把书堆彻底从我身上搬走。然而接着他便静静等我自力更生,我恢复了一半知觉,慢悠悠摇晃晃一点点爬起来,一屁股坐到书堆上,揉了揉脸,再揉揉脑袋,揉胳膊,揉腿……
他蹲在我面前,将我一系列动作观望着:“那么,你究竟是……”
“我是天章阁之神,你应该听说过古旧的器物都会生出神灵吧?尤其是人类知识与智慧的宝库,更应该有神灵的守护……”我张口诌来。
他半张着嘴,凝望于我:“虽然不无道理,那我在此地呆了十年,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显灵?”
“那自然是因为……”我小蹙眉头,张口再诌,“本神需要时间积淀与智慧供养才能凝成人形,才能显灵嘛!你如此好运见到本神显灵,有没有很激动?唔算了,跪拜什么的,就不用了,要是有点贡品比如果子点心之类的,也可以算是你的一点诚意了。”
他又将我上下左右打量:“可我怎么瞧不出来你有哪点神灵的气质?脸上脏兮兮,衣裳灰扑扑,你是墩布之神吧?”
我大怒:“愚蠢的凡人!你这天章阁底下杂乱无章,灰尘漫天,本神纯洁的外表都被污染了,你自然看不出本神的神光了!”
“……姑且算你说得有理吧,但你又为何要在今日今时显灵?所为何来?”
“当然是来巡视一下天章阁内部人员有没有玩忽职守,有没有善待书籍,有没有汲取知识!”我眼光一转,将对面不修边幅的男子一盯,“你说你在此地呆了十年,如此死宅,那你十年来……”
“十年来已阅尽天章阁藏书。”他神态傲然,眉眼间的风华一时间盖过了破旧衣衫的寒酸,倨傲地瞥我一眼,“你身为此间神灵,十年才化身,不一样是个死宅?”
“……”我咕咚咽下唾沫,“你说,你已阅尽天章阁藏书?”
“这有何难?”非常不屑。
我随便抽了一本书,随手一翻:“那我考考你,这本《中州记》提出的三个基本点是在第几卷第几章第几页?”提出这个无耻的问题,我一点也不以为耻。
谁知他淡然一笑,堪比灵山拈花一笑:“第二卷第五章第四十八页。”
我震惊了。这怎么可能?这得多么跟自己过不去才不惜挤占脑容量记住这些边边角角无意义的东西?
他见我惊吓得书坠地上,便收了那副拈花一笑的嘴脸,捡起书,以一派开启愚钝弟子的语气道:“大仙儿,书封上写着第二卷。你翻开的厚度约莫就是划分第五章的地方,这套书的编者是个强迫症患者,每章字数相差的误差不超过一百。至于书籍页数,看多了书,自然能根据厚度一望即知,这便如常年抓药的卖药人一抓准,无它,手熟尔,我嘛,眼熟耳。”
“……”原来如此,害我惊吓失态。不过,虽然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我仍然觉得此人是个怪胎,“你究竟是谁?有此种本事,为何屈居天章阁十年之久?”
“天章阁藏书之富,乃国之宝藏,何为屈居?”
“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难道不是天理?”
“天理是天道之理,不是帝王谋的道理。学问知识首先是自己开心就好,货不货与帝王家,看心情。”
果然任性得很呢。
“话说回来,你叫什么?任何品职?”
“大仙儿不能一眼洞悉凡人?”
“那得消耗神力……”
一番辩论后,才得知,此奇葩宅在天章阁读书十年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十年前任户部侍郎时得罪整个户部,被户部尚书一怒之下参了一本,吏部将其调任天章阁。众所周知,天章阁向来是有去无回,被打发至天章阁的官员,很快就会被官场遗忘。从此这货就在天章阁借书浇愁,一年又一年,隔断外界联系,反而沉了一颗向学之心,心中再无杂物,只剩纯粹的遨游书海的乐趣。
“说来,你到底叫什么?”我捧着脸听完了一段故事,确为此人心性折服,他人被贬天章阁,十有八九意志消沉,他却能于绝境中求得一线心灵契机,完成自我救赎。
“萧传玉。”
“哦,那天章阁什么时候开饭?”
“……天章阁一日两餐,离晚餐还有四个时辰。”
我跳起来:“那告辞了,我先赶回去吃午饭!”
……
吭哧吭哧爬出了木梯,从藏书阁的前楼出去,回到正殿,就见一片鸡飞狗跳,比我来时还要厉害。
殿内有人语气诚挚:“陛下不见了?真的吗?哎呀那可不得了,您为什么不赶紧去找找?”
有人犹疑不定:“你们真的没有见过陛下?不是有宫人说见到陛下往这边来了……”
前者赌咒发誓:“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天章阁,十年都没有帝王问津的天章阁,比冷宫还要冷宫,陛下是多么想不开才会来这里啊!再说,陛下不是那个……不爱学习么,他怎么可能读书嘛!下官发誓,下官都不知道陛下高矮胖瘦。”
众人附和:“就是就是!”
后者更加疑惑:“这就怪了,明明有几个宫人作证……这样吧,你们敢不敢在天章阁架锅煮卤煮?”
“卤煮!在哪在哪?”我流着口水闯进了正殿。
“……”
下一刻,天章阁集体被罚站。
某个赌咒发誓的抱住一人大腿:“太傅,你听下官解释啊!”
第70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八
我不过消失了小半会儿,宫里竟然要以失踪人口上报太上皇,幸得被太傅拦下,号称是为宫里人的前途考虑,虽然我以小人之心揣测他主要是为着自己前途考虑。
有宫人目睹我往天章阁方向去了,但太傅打死不相信,找遍各宫殿,三过天章阁大门而不入。
后因实在遍寻不着,才死马当活马医,不得不选择了没得选择的选择——天章阁。于是就有了我听到的一幕。
待我闻卤煮破门而入时,众人扭头一见我此际形象,无一不是吃了一惊。待他们透过重重灰土认清我的真面目,太傅勃然大怒,以天章阁囚禁并虐待陛下为名,兴师问罪。
天章阁集体被罚俸一年。
最后我被做了一番简单的清洁,洗脸洗出一盆黑水,更衣呛得附近人直咳嗽。
天章阁老大吴可用泪流满面:“臣就一会儿没盯住,陛下去了哪里滚出一身尘灰?”
太傅再度震怒:“陛下好不容易驾临天章阁,你身为天章阁负责人,竟不随身伺候,丢下陛下一人,她迷路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被虫子咬了怎么办?!你担当得起吗?!”
吴可用跪地:“天章阁统共就那么点大……”
“那么点大就不准人迷路?陛下不也才那么点大,最容易迷路容易饿,藏书阁里那么些书不知道藏了多少书蠹,你确定就没有虫子?”一叠怒声训斥完无辜的吴大人,太傅忙将我查看,抬抬下巴摸摸脸,挽了袖口瞅瞅手臂,“让太傅看看,有没有被书虫咬到。”
吴可用大人以头抢地:“书蠹它只蛀书,不咬人的呀……”
“你怎么就能确定书蠹瞧着陛下细皮嫩肉比书好吃,就不想尝一尝,不咬陛下了呢?”强词夺理又理直气壮的太傅果然人莫可辩。
“太傅非书蠹,焉知书蠹就有同太傅一般的想法?”吴可用大人也不是一般人。
“你非我,焉知我不知书蠹就有同我一般的想法?”试图挑战太傅,事实证明,那是自取灭亡。
吴可用大人辩论失败,天章阁再被罚俸一年。
……
太傅以对天章阁一生黑的姿态,将我接走。我还沉浸在方才他们所说的卤煮的节奏里,感觉受到了深深的欺骗和伤害。
素来与世无扰、退避尘寰的纯真无害天章阁,在太傅眼里成了一处虎狼之穴,天章阁众人则无不是怀有狼子野心。
“陛下竟会出现在天章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走在回正宫的路上,姜冕一脸的感慨,看我一眼便叹口气,仿佛瞧着家养的萌呆小仓鼠陡然间异变成了啮齿栗鼠。
“太傅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又欣慰又有点小难过?”走到树荫下,我索性坐到石头上纳凉,也是表明一种不愿同他回宫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
他见我如此大咧咧行事,二话不说脱了自己外裳,将我从石头上拉起:“不要贪凉,石上寒气重。”外裳叠了几层铺到石头上,才放我坐。他蹲在一边,试探地掀了掀我袖口:“陛下会想着要看书,确实让人欣慰,陛下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听太傅的,可不叫人难过嘛。来,让我再看看,到底有没有被虫子咬到啊……”
我掩下袖口,扭身避开,非常不合作:“方才你又不是没看过,书里的小虫子哪里就会咬到我了,太傅不要蛮不讲理。”
他眼睫一垂,显出一个忧郁的模样,在绿树浓荫里分外安静忧伤:“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怎么好细看,不然岂不也让他们看了去。也许就有非常凶狠的小虫子呢。”
居然装起了脆弱忧伤!我真想把传说中凶狠的小虫子甩他这张忧郁的脸上,替遭诽谤的无辜书虫报仇。
“那这么说,你以后就不许我去天章阁看书求学了?”对他的脆弱忧伤视而不见,我挑了尾音无情绪地问。
“天章阁那种地方,又破又旧,陛下不就是沾染了一身灰么?不要再委屈自己去那种地方了,要看书哪里没有?”忧伤攻略失效后,他转走理论攻略,将我避开的袖子又一点点扯回,“再说,想学什么,太傅可以教你啊,何必舍近求远。”
我哼了一声:“太傅那么忙,跟大理寺卿还没有掰扯清,阿笙妹妹还没有从人家府里抢回来,怎么有空教我呢。”
“啊!我就说有虫子嘛,红了这么一大片……”不知是暗度陈仓成功,还是故意转移话题,姜冕扯开我的袖口,指着手肘上一片赤红痕迹,大惊小怪,痛心疾首,还拿手指轻轻按抚。
“你家虫子咬了是这个样子?”我掳了袖子往下盖,“不小心摔……额……蹭到了,有什么大不了!”
“摔?”被准确抓到关键字。
“蹭的!”
“蹭什么蹭!这明明就是摔伤!”他锢住我小臂,蹙了双眉,见微知著,“这红痕明显是从高处摔落,硬生生砸地上起的伤。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赶紧回去让混账太医看一看……”
一听要看太医,当即我就不干了:“一点小伤而已,不要大惊小怪,啊……太傅你做什么……”身体腾空而起。
“抱陛下回去。”
“可是我的腿又没有受伤!”
“总之陛下是受伤了。”
“……”
莫名其妙就被当做了伤员,还被口口声声渲染成了伤筋动骨,不许自己走路。
既然抗拒不过,且反对无效,又逃不了,我也就不挣扎了。乖乖躺在某个坚实的怀抱里,不用自己走路倒也轻松,只要放下节操,坦然面对路过宫人的奇特且复杂的眼神,不时看看蓝天,还是挺惬意的。
被横抱着穿过宫道,不多时某人就体力不支,然而自己做下的恶果哭着也要坚持不松手,只在偶尔歇一歇,喘口气。
这样的机会,我怎能放弃,当下就不吝毒舌:“太傅,不行就不要勉强了。”
他被我会心一击,强作镇定:“陛下这么沉,就不要说风凉话了。”
“太傅抱不动的话,我就自己走好了,太傅闪到腰就不好了。”
他被我连击得险些岔了气:“陛下可以不说话吗?”
“不吐槽太傅,那我多无聊。”我闲适地扭扭脑袋,掰掰手指。
“……那你随意。”他有气无力,莫可奈何。
“太傅是不是需要加强一下锻炼比较好?”
“……每天抗击陛下的言语压力就非常锻炼了。”
“唔,进行一下心灵锻炼是很有必要,但肉体锤炼也是需要跟上的呀,比如腰啊腿啊。”
“……”
“毕竟太傅年纪也不小了呢,不好好保养是不行的呢。”
“……”
“阿笙姐姐都没有嫌弃你,你就不要太挑了,赶紧去大理寺卿家里接回人家吧,说不定阿笙姐姐整日都在盼着太傅呢。”
“……”
“太傅也不要自卑,跟大理寺卿比起来,你还是有那么一丁点胜算的。”
……
在不间断的言语攻击下,太傅最后竟真的将我抱回了宫,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宫人们惊诧地迎回了她们气定神闲的陛下,以及某个汗透衣背劳累过度的太傅。宫女上前要接手,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太傅没有搭理旁人,径直抱我入殿门,稳稳将我搁回椅上。
他扶着椅靠站定,鬓发湿透,这一趟显然被锤炼得不轻。念及他年纪,也着实不易。再念及我体重,太着实不易了。
我扭头看他一眼,心头生了薄薄一层恻隐,握袖子给他额头擦了一把:“太傅去泡个澡吧。”
他于袖底朝我投来一瞥,目中湛湛然。
我觉他这汗水淋漓的样子,颇有几分动人神韵。
得赐宫中浴汤,姜冕当然不会拒绝,去之前吩咐宫人传唤太医,以及务必看好陛下,时时刻刻不得令陛下脱离视线。以至于我想逃避太医也逃避不了,被宫人按部就班地监视与跟随,终是与前来看诊的柳牧云相遇。
得知我摔伤,柳牧云不计前嫌要给我细细查看。我坐在案前,一边看奏章一边任由他挽了我袖子,伤势如何我并不在乎,他要如何查看我更不在乎。
只觉手臂被敷了一层药米分,冰冰凉,遮掩了微微的痛感。他再将袖子一点点放下,收拾了药箱。我以为这便完事了,他可以走了,我可以用心看折子了,谁知他忽然自药箱里捧出一碗药汁,搁上案头。
“陛下把药喝了吧。”他语似恳求。
我余光瞥了一下,便即收回,不搭理。
“若陛下觉着我碍眼,我便走。记得把药趁热喝了。”说完,他收拾起药箱,长身而退,一步步出了殿。
我抽了本奏折便要将药碗扫去地上,忽被一人将手按住。
“陛下?”不知几时出现的眉儿对我痛心疾首,“柳太医从来没有对不起陛下过,你小时都是他看护的,他为陛下付出的心血,不比任何人少!这回梦药何其珍贵!不止药材,其煎熬手法、时辰,都需掐算恰到好时。你若不喝,可以叫他不必熬药费心,也不要砸掉这药!”
我冷冷看她:“你又怎知这么多?都是他教你说的?”
“眉儿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希望陛下恢复记忆之心不比旁人少,同样围绕陛下身边的柳太医,凡关陛下事,皆会知会我们。同样,关系陛下的回梦药,我们自然也是同太医令打听出来,得他千叮咛万嘱咐,方知此药来之不易!”
我伸手揽过药碗,一口灌下:“以后叫他不必费心熬药了,回梦不回梦,不干他的事。”
眉儿哀伤:“陛下,你变了。”
“朕若不变,还是从前那个傻元宝儿,任别人欺负吗?”我摔下一本奏折,“传杨公公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