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那位橙衣小姐也是愣了一愣,却比较快地恢复常态,友好地对我笑道:“这位小姐面生的很,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在这上流贵族小姐圈子里,我怕是不太好胡诌,容易露馅,当下黯然道:“我是大长公主府上高御医的舅妈的外甥养女,近来才投奔到公主府。”
两位小姐交换一个眼神,均是面露轻松,方才的警惕烟消云散。
紫衣小姐了然道:“难怪你连个女侍也没有,凤钗也没一只,还当你是自恃美貌,原来身世这样凄惨,竟是个养女。哦对了,内府你是进不去的,就在这外头玩吧。不要跟那些表面看起来是大家闺秀、实际上心思龌龊不知廉耻一心想见简相的小姐们一样,别凑那个热闹自取其辱,明白了么?”
我一时间有点拐不过弯来。橙衣小姐见我面色不定,以为我是受不了紫衣小姐的重话,便悄悄拉了拉那位小姐,再对我亲热一笑,“怎么说你也是大长公主府的下人,身份也不低……”
紫衣小姐不以为然截断她:“大长公主?那又如何?听闻那个没名节没节操的女人也觊觎着简相,还拐带简相上青楼,闹出宫变,真是丑闻一出接一出,活该嫁不出去。那样年纪,那样名声的女人,简相怎会将她放在眼里!听说她侄女也没给她下请帖,混到这个地步,真是不如去死一死。”鄙薄一阵后,再对我道,“看着我们有缘的份上,姐姐就给你一句忠告,在外面别说自己是大长公主府的人。”
橙衣小姐嫌她说得太多,又扯了扯她衣袖,递了个眼色,“时间不早了,咱们快些去内院吧,不然占不到靠前的位子。”说罢,又对我温和一笑,“姑娘,东边小侧院优雅别致,你可去那里转转。”
交代完毕,两位千金名媛便随着众人往内府去了。
华灯初上,盛世不夜天。
人们享受盛世,乐在其中。
促成这盛世的人或事,都在这喧嚣中淡化成了浮云。
不过,浮云若没有身为浮云的觉悟,也是个悲剧。
我觉得自己还算是片有觉悟的浮云,在我治下,至少民风开放,人人可畅言国事。于是这在另一方面佐证了简拾遗的话,我治国还算是不错的。我觉得很欣慰,欣慰得心肝有那么点扯得疼。
一步步走去了优雅别致的东边小侧院。灯光晦暗,人迹罕至,鸟也没一只,果然优雅别致。不过此时,身为浮云,自然是没有了去赏花的心思,这处荒凉园子倒是符合现下的心境。
暮色灯影里,陡然生出几分苍茫之感,树影枝林间,窸窸窣窣的虫鸣,也更添了几分空旷。没人打扰,比较适合我梳理一下心境。
闭目凝神,忽然听见几块大石头后,树荫里,有说话声,一男一女。
才发觉此处果然也是个幽会胜地,我闯了人家地盘不太好,正琢磨着要不要走开去。
“公主,此事不可!”隐隐传来的声音有些耳熟。
明显这声公主不是对我喊的,我太阳穴突突一跳,洛姜竟在此处幽会男人,真是养不教姑之过,我自伤之余又多了一两点自责。
“从小你就对我好,我知道;如今你说不能尚主,是想彻底摆脱姑姑,我也知道;你纳的小妾据说像我,我还是知道。所以,你就不要再掩饰了。”
“公主……”
“做了公主要和亲,不做公主还能跟你在一起,所以我决定削去公主称号,做个平民。拾遗,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比如不做公主。但姑姑可以么?”
“不是这样算的。”
“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可以付出,就是这样算的。谁对你是真心,你还看不出来么?”
“殿下的心意,我领了。”
“那拾遗的心意呢?你这样百般推脱,莫非真的跟传言说的一样,跟我姑姑有私?”洛姜语气急了,也不容别人插话,“她哪里好了?我哪里不如她么?论年纪,我比她年轻!论容貌,我也跟她有七八分相似,不相上下!即便你忽略这些,也不能忽略她裙下臣众多的事实!她如此不检点的一个人,你还指望她清白么……”
我心头一紧,亟待听听简拾遗如何看待,忽然脑后一阵剧痛,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如今这些鸡鸣狗盗宵小之辈依旧如此闭塞落后,手法蛮横且毫无人文关怀。老娘的脑袋你也敢砸!
一片漆黑中,我模模糊糊恢复点意识,听着耳边几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怎么也睁不开眼,醒不过来。任由一双手在我脸上捏了捏,眼皮上扯了扯,再听一人惶然叫道:“西马塔!”(しまった!译:糟糕!)
而后另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斥道:“八嘎!”(バカ!译:蠢货!)
之前那个惶然的声音愈发惶然,叽里咕噜说了不晓得是啥,那个盛气凌人的声音也跟着叽里咕噜。
昏迷了都不让人清静,我无比震怒,抛起枕头砸了过去,继续昏迷。
“雅蠛蝶……”
又昏睡了一阵后,我依旧醒不过来,只觉脑袋硌得难受,这帮宵小之辈实在缺乏人文关怀。我随手捞起旁边一个枕头,拽了拽没动,似乎被什么压住,再加上几分力道,强行拽了出来,塞到自己脑袋下。同时听见耳边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硬物砸到坚实的床板上。我继续睡了去。
床板硬了些,还是硌得慌,我再从旁边一个软体身上捞过薄如被单的玩意儿,手感不是太好,不过也勉强,于是塞到身下,姑且当做褥子。本宫从没睡过这么糟糕的床,唏嘘着也就睡了。
清早阳光照到脸上,我撑开眼皮,转了转眼睛,彻底醒了。醒了便觉浑身酸痛,后脑疼,背脊疼,屁股也咯得疼。撑着硬实的床板,我爬了起来,初步打量了一下环境。
硬梆梆的木枕,硬梆梆的床板,脏兮兮的布单,赤条条的男人……
赤条条的……男人?
我血液倒流,“放肆!”
“咚”的一声,蜷缩着睡在一边的男人掉到了床下。
靠着房中央木桌腿睡觉的魁梧男人一跳而起,“灯咔!”(殿下!)
靠着空荡荡墙壁睡觉的文气一些的男人也猛地站了起来。
二人立即奔来床底,拖起了掉下去的男人,魁梧男人见其光溜溜的模样,大惊失色。眉目清秀的男人则朝床上扫了一眼,目光落到我手撑着的地方。我随之看去,被我当做褥子的东西竟是件男人外衣。我默然将衣服递了出去。文秀男人接过去,颇为淡然地递到魁梧男人手中。随后,那个什么灯咔就被裹上了衣衫,道貌岸然地站了起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犀利地扫向我。
“花姑娘,你醒了?”意识到这是句废话且无需回答时,这个年轻又长得极有味道且看起来长期养尊处优的男人面容一肃,“本王问你,本王的衣裳可是被你剥了去的?”
他身后的魁梧男人紧张地向我望着。
我将他们各自扫视一遍,“我不姓花。你如果非要说是我剥了你的衣裳,姑且也可以这么说,虽然我的意图是在衣裳而不在你的胴体,不管你信不信。另外,你是哪里的王?胡乱称王,可是要杀头的。当然,如果你是什么山大王,倒是可以从轻发落。”
这位灯咔听得一愣,转头对着身后的魁梧男人一顿训斥,语言一时间忘了转换,“蠢货!下那么重的手,好好一个花姑娘被你给打傻了,本王打探不到长安的底细,你再去抓一个来么?”
魁梧男人面露愧色,“哈衣!”
打探长安的底细?是探子么?我暂时搁下被敲脑袋的仇恨,“灯咔大王,你们把我抓来,管饭么?管吃管喝的话,做压寨夫人也是可以的。”
灯咔大王悲哀地叹口气,“果然是个傻的,可惜了这么一个花姑娘。算了,再等到晚上抓一个来已经来不及了,今天我们就要去见大曜的大长公主,听说是个不大好对付的女人,我们小心行事。先用膳,随后去驿馆,装作是我们刚到。哇咔哒?(分かった?译:你的明白?)”
“哈衣!”众人点头。
不多时,膳食上了来,竟是四块烧饼。灯咔大王小心翼翼掰开饼心,两块各咬一口,吃得很是猎奇。另两人一个狼吞虎咽一个文质彬彬。我捧着烧饼,十分怀念公主府巷子外的豆腐脑。
不晓得本宫不见了,府里会是个什么境况。这帮宵小之辈必然就是扶桑使节,竟敢在官方会晤之前私自闯入洛姜府邸劫人,如此胆大妄为,若是知晓此刻被他们强迫一早硬塞烧饼的花傻姑就是他们要对付的大长公主,不知本宫是否会被灭口。
我强咽了一口烧饼,就哽得咽不下第二口。
灯咔大王见我哽得泪眼婆娑,忽然双目炯炯,“卡哇伊!花花,虽然你是个傻的,但本王对女人的智商一向不太在意,你就跟着本王回扶桑吧!”
一口烧饼哽在喉头,我的眼泪掉得愈发稀里哗啦。简拾遗,你要是不在第一时间发现本宫失踪并速速来营救本宫,以后就挂帆渡海去探望本宫吧……
收拾一阵后,这帮匪徒便带着本宫去往驿站与大曜的宰相及礼部尚书会晤。
灯咔大王从便于携带的方面考虑,将本宫与他的换洗衣物一起塞进了一只行李箱,手脚捆了绳索,嘴里塞着汗巾。
一直到顺利抵达驿站,并听见礼部尚书的洪亮嗓门时,本宫都没有放弃思索如何有尊严地自救或者被救。
礼部尚书歉然致意:“扶桑国的二殿下,由于突发意外,我们宰相大人无法前来迎接,还望殿下海涵。哦对了,我们的大长公主殿下昨夜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也暂时无法接见二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灯咔大王的声音响了起来,“贵国好多意外。大长公主殿下玉体欠安,本王自然是要亲往探望,以表诚意。万大人就不要推辞了。”
礼部尚书坦然笑道:“呵呵呵!风寒极易感染,二殿下舟车劳顿,还是先在驿站多歇息几日吧。”
“万大人这般推托,莫非是另有隐情?”
“这个……”
场面陷入了僵局,突听一人清朗的嗓音传来:“大曜宰相简拾遗见过扶桑二皇子殿下!大长公主已恭候二殿下多时,请殿下移驾公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39
39、真假公主错姻缘(三) ...
透过木箱内壁的缝隙,可以瞧见外面的部分景象。我侧躺在箱子里,恰好能够观览一身紫袍折缝分明的简拾遗临风而来,衣袂向后掀了起来,袍袖当风,飘逸俊朗,拂袖抬手,稳而不乱,表情动作都完美地体现着国朝宰相的气度。
在此气度中,瞧不出半点本宫失踪的苗头。因此,本宫看着他这番风采,心中意味就不那么纯粹了。原本还琢磨怎样有尊严有智慧地向外界释放“本宫在此”的信号,此时此刻却不想那么多了。本宫在或不在,似乎并没有多少关系。
简拾遗礼仪十足地表现,在扶桑人眼里自然是另一番景象,从忽然态度恭敬了些的扶桑二皇子言辞中可窥一二。
“阁下便是大曜宰相么?果然名不虚传!大曜钟灵神秀,从无知傻姑到当朝宰执,都是这般的风采过人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二皇子身后跟随的文士咳嗽一声,悄悄拉了拉他袖口。
胡乱寒暄一阵后,扶桑皇子一行使者开始在简拾遗带领下,向公主府进发。礼部尚书见使者带着行李车马出发,好心提示可以将行李先行运往使节别院。二皇子费心解释了一遍,由于早年患过某种隐疾,身边之物走到哪里便要带到哪里,否则便缺乏安全感,尤其是这只箱子里安放的小宠花花。
对于如此怪癖,礼部尚书只好退步,命人运送行李一起往公主府。
大长公主府里一切井然有序。使节行李运往偏院过程中,我曲起膝盖撞向箱子木板。“咚”的一声闷响传了出去。
扶桑二皇子正与简拾遗并肩而行,相谈甚欢,听见这一声,两人都回过头来。
“定然是冷落了它,我家小宠不乐意了。”二皇子向着简拾遗露齿一笑,“简相稍候,本王去看看。”
二皇子从容地走来箱子前,蹲下,手指敲了敲木板,笑容无比柔和,“花花,眼下是在别人家,可不许胡闹,不然回去可不给你烧饼吃。”
我曲着膝盖又撞了两下。
二皇子思索片刻,“花花是饿了?渴了?”
我再撞两下。
二皇子继续思索,“花花是内急?”
我接着撞两下。
使节一行中那位一直很淡然的文士弯身道:“殿下,臣以为,她是想跟殿下一起,不愿跟一堆行李一起运往偏院。”
二皇子了然,“奈汀说得有理,花花胆小怯生,本王就带着吧。”
我最后撞了一下,表示你终于答对了。
二皇子又以小宠怯生需带在身边为由,同简拾遗交涉。
天朝皇恩浩荡,准许了扶桑皇子带着一口箱子觐见监国公主。
我被搁到了角落,平生第一次以这种卑微的角度,彻底沦为一个局外人,观量这场外交会晤。
大长公主面前置了垂帘,公主染恙吹不得风,只隐约露出一张俏丽的脸。简拾遗就站在垂帘前几步远,不遥也不近。
扶桑使节唱念国书:“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扶桑二皇子御镜亲王率使节西渡,瞻仰中土文化,睦邻邦交,问安大曜大长公主殿下。”
赐座后,二皇子御镜亲王临场发挥,滔滔不绝,各种奇形怪状匪夷所思的成语接连吐出,赞美大长公主的美貌。
场面上的话说足后,御镜亲王诚挚地表达了希望娶个老婆回去的最终目的。
“听闻大长公主的侄女襄城长公主秀色无双,贤德无匹,是中土女子的榜样。民间有句广为流传的话,说是:嫁人就嫁简相公,娶妻当娶小襄城。”
垂帘内的“大长公主”清脆的笑声传来,“这是御镜亲王自觐见本宫以来说的语义语境都最正确的一句话,简相,你说呢?”
垂帘外站着的简拾遗眉头微微一动,“臣不曾听说过。”
帘子里轻哼了一声,“简相当多听听民间的疾苦喜乐,听说百姓对本宫施行的新法深以为苦,说本宫以新法乱政,目无祖宗。”
简拾遗朝帘子内轻投一瞥,“殿下新法无错,错只在人事,新政颁布,地方却以此巧立名目搜刮百姓,歪曲殿下意图,不法之徒更是以此煽动百姓。监国公主施政无罪,殿下请慎言。”
洛姜啪地一声拍动扶手。
目瞪口呆的御镜亲王看二人言辞交锋你来我往看得摸不着头脑,想必心中想的是,这次会晤难道不该是本王做主角?怎就沦为了打酱油的?
努力找回话语权的御镜亲王清了清嗓子,“咳,那个,本王仰慕襄城长公主已久,希望能向长公主求亲……”
“简相以为呢?”洛姜强自淡定地问。
面对如此陷阱与试探,洛姜要的答案显而易见。简拾遗默然片刻,“两国和亲自然是好,不过长公主地位尊崇,又是殿下的至亲,只怕殿下心中不舍。”
洛姜果然原地复活,嗓音又透着愉悦,“简相所言极是。所以简相的意思……”
“臣以为,若是殿下为着两邦天下江山,当舍儿女私情。两国联姻乃是传载史册的美事……”
“砰”的一声,一只翡翠壶从帘子里飞了出来,砸到简拾遗脚下。吓了御镜亲王一大跳。
随着哗啦声响,垂帘飞动,洛姜从帘内怒然闯了出来。御镜亲王立即从椅中起身,紧张之余,不忘抓紧时间一瞻玉颜。一瞧洛姜,御镜脸上神色顿时惊诧。
洛姜怒气冲冲看了眼简拾遗,再转向扶桑亲王,“长公主已于昨夜失踪,本宫便是为此事忧心成疾,这和亲嘛只怕也合不成了。本宫有些不舒服,礼部尚书先送二皇子去使节别院休息。改日本宫再宴请贵国使者。”
御镜震惊许久不能回神,被礼部尚书送了出去,甚至都忘了带走墙角的箱子。
简拾遗跟着也要出去。
“简拾遗,你给我站住!”洛姜大喊。
我在箱子里都震得耳鸣。
简拾遗停了步子,只得留下。
洛姜对着他的背影气急,声泪俱下,“从小我就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罚我抄书五十遍,我不敢写四十九遍,虽、虽然那时候我的确是笨了些。可姑姑呢,她上课看话本,翘课翻宫墙,调戏男人,逼良为娼,所过之处,人畜走避。那时候你心中不愉快,是罚她狠些。抄书的数量都是我的两倍,可你知她是怎么抄书怎么敷衍你的么?”
我缩在箱子里听得虎躯一震,我这侄女居然隔着这么些年来告我的状。
简拾遗转了身,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洛姜继续控诉:“她一手可持双笔,两手同步写字,也就是可同时抄写四份。你以为她真将你的话放在心里?皇爷爷都管不了她,何况你?提早完成任务,只为多些时间出去跟别的男人鬼混。她以为买些甜食就能糊了我的口,殊不知我为她保守秘密,只为跟你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多些。简拾遗,你就一点也觉察不到我的心意么?”
简拾遗仿佛未听见她的控诉质问,神态有些飘远,“难怪字迹有些不同,原来如此。我还当她是找宫人代笔,原来竟都是自己完成的么。”
洛姜见他意会错了重点,愈发愤怒,“姑姑如此顽劣,你不生气么?我为了学好功课讨你欢心,花了不知多她多少倍的心血,你就视而不见?你、你为何就对姑姑格外青眼相待?她哪里比我好?”
“谁年少不顽劣?舞阳殿下若真是目无尊法,便不会想出同时书写四份的技法,她既是用了心,你何必苛责于她?”简拾遗神情淡远,一半追念一半感慨,“她毕竟是你姑姑,为何总与她过不去?她几时计较过你这些?女儿家也当有些气度,人与人何必作比,若是她,便不会问你这些问题。”
“我气度不如她么……”洛姜心死一般,“她在你心里是千般万般好,连作弊抄写都是值得嘉奖。姑姑这辈子可真是值了,早年那么些男人都折在她手里,如今又得你这般维护。我真羡慕姑姑,可是,若是我在她这个位子,难道就不能做得比她更好?若是我做监国公主……”
简拾遗眼睫一抬,逼视洛姜,“她碍着了你的眼,所以,她在你襄城长公主府上不见了,失踪了,半丝半毫痕迹也不留?”
洛姜神色忽变,在他逼视下不禁后退一步,“你、你说什么?简拾遗,你竟怀疑我……”
“长公主府上门卫亲眼见她入府,却未见她出府,她失踪前的六个时辰内,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肯定那个时间她一定在你府上!”简拾遗言辞犀利,语气冷酷,同时脸上却现出一分哀凉,“洛姜,她是大长公主,是你姑姑。告诉我,她在哪儿?”
洛姜脸色灰白,“既然你都这么想,那我还真该对她做些什么。凭什么她做得监国公主,我做不得?”
我从未见洛姜这副样子,情之一字实在伤人,简拾遗实不该在这个时候对她如此相逼。可同时,我也从未见着简拾遗这个模样,几许无奈几许哀伤,几许冷情几许残忍。
“女人监国,本朝数百年,也只她一人。”简拾遗猝然合眼,“洛姜,不要做让她难过的事。”
“她有情有泪,莫非我洛姜就没有?你为何要做让我难过的事?”洛姜大笑,笑出泪来。
简拾遗睁了眼,却不看她,“来人,送大长公主回房歇息。另外,叫何解忧来见我。”
外间侍从应了一声,“驸马正与扶桑亲王一同看荷,说任何人不得打扰……”
简拾遗神色愈发淡了,“还要我重复第二遍么?”
侍从嗅到一些不和谐的气息,思量驸马跟宰相谁比较重量级,不过看长公主都被宰相训得又哭又笑,这个比较还是作罢,应了一声,赶紧颠了。
我在箱子里蹭了把汗,又一幕人间惨剧即将拉开。
拾遗呀,不能因为本宫不在,就把本宫身边的至亲一个个涮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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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假作真时真亦假(一) ...
简拾遗在桌边慢慢品茶,品了三杯后,外间侍女颤声:“驸马到。”
手里的茶盏稳稳托着,简拾遗面色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何解忧跨过门槛时速度倒是挺快,显出迫切的样子,只不过气息倒是平缓得很。“听闻老师相召,学生来迟,都是那御镜皇子拉着学生问东问西不让走,让老师久等了。”
“不敢。”简拾遗淡淡将手中茶盏搁到桌上,“这大长公主府,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简拾遗说着客随主便,却丝毫没有让对方就座的意思。
“老师言重了。”何解忧微微垂下眼睫,一副乖巧弟子模样。
简拾遗抬眼看了看他,语气依旧很淡,“敢问何驸马,舞阳殿下在何处?”
何解忧也看着对方,坦然对答:“我若知殿下在何处,自然早将她找回来,重阳在即,耽搁了婚事,于我有何益?”
“我倒看不出何驸马为殿下失踪而忧虑,却有闲情赏荷。”简拾遗依旧盯着他。
何解忧笑了一笑,嗓音清亮,七分正经三分纨绔,“我也不曾见老师面露忧色,我何解忧是那种喜怒悲愁都摆在脸上的人么?赏荷是为御镜亲王作陪。毕竟,此处,我也是半个主人。公主不在,我尽一份地主之谊,有何不妥?”
“做不做得真正的主人,两说。你因何故自荐驸马,我不得而知,你因何故对叛军网开一面,我也不得而知……”简拾遗随意理了理袖摆折痕,语气云淡风轻,“既然殿下未曾过问于你,我也可不追究。不过,前些时候,我替殿下遣人过访了你洛阳何家三百号人,顺便一览了何氏族谱,如此世家大族,令人心折。”
何解忧手中折扇合起,笑意顿收,“我自荐驸马乃是仰慕公主风姿。叛军一事怎么说?学生平叛过程事无巨细均录在战报之中,随身将领也可作证。老师拿我九族威胁,是何意?”
“当日驸马凯旋,押解了叛军头领李善,而那李济不过是颗人头,且面目半毁。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大长公主自然不会细看。不过,不看不代表她心中混沌。此后,她可曾问过你平叛过程?既然事无巨细均录在战报之中,她何苦还要有此一问?你自然会略过人头之事,既然你会略过,那她自然也不会再逼问。”简拾遗倏然从椅中站起,“你以为她傻么?她不过是想要个驸马,她真心待你,你有几分真心待她?仰慕公主风姿?你与她从未见过,哪来的仰慕风姿?七夕偶遇,好一个偶遇!不过这样的会面,倒是能让她痴恋你几分。”
何解忧面色低沉,默然一阵,“我何解忧之心,天地可鉴。老师曾对我说,大丈夫行事要无愧天地君亲,解忧自认无愧。对她,也无愧。”
“但愿你无愧。”简拾遗甩袖而去。
拉开大门时,咕咚一个肉身滚了进来。御镜亲王手忙脚乱整理了衣冠,咳嗽几声,“本本本王忘了箱子……”
箱子搬回使节驿馆,开了银锁,解了绳索,我被人搀扶着出了憋屈的小空间。何解忧同简拾遗的那番对话,使我这一路上都陷入丢魂的游离状态。嘴里塞的布被掏出来后,御镜盯着我的小眼神透着诡异,与他的文侍从奈汀对视一眼后,咽了咽唾沫,试探唤我:“殿下?襄城长公主?”
我还他一个呆滞的眼神。
又盯了我一会儿后,御镜转向一身和服浴衣的奈汀,使劲摇动,“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奈汀被摇得身体前后摆动,依旧端正着视线的水平线,淡淡道:“武藏昨夜迷了路,翻了襄城府的墙,今日大长公主又透露长公主不见了,综合考虑,武藏劫来的这名女子应该就是襄城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