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冲喜,真的要冲一冲喜么?我问高唐:“简相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就病得这般严重?究竟什么激得他郁症发作?”
高唐无奈地望着我,想了想道:“大概是东鲁叛乱,前线战况激烈,战火绵延民不聊生,激得一代名相郁症发作吧。”
我想了想,前因后果都连得上,简拾遗果然不愧是父皇赏识的国之栋梁,为国为民,积劳成疾。
屋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
“简相——”漆雕妙妙快马当先奔去了房间,“神医说冲喜可治你的病诶!”
我脚下无力地跟着去了房间。漆雕妙妙坐在床沿,见简拾遗要起身,便要伸手去扶。简拾遗面上血色不足,却是无悲无喜的表情,避开了妙妙。妙妙嫁人心切,又聒噪开来:“简相,据说还有个公主想嫁你,你可一定不要答应啊!”
简拾遗身形定了一定,眼中神采恢复七分,却又黯淡下去三分,“哪个公主?”
“襄城长公主。”漆雕妙妙恨声道。
简拾遗闭上眼,眼中光彩不见,“谁说的?”
“她!”漆雕妙妙回身指向我。
高唐吩咐人熬药去了,管家跟着看药去了,我站在房门口,踌躇要不要也跟着去看个药炉什么的,就见简拾遗随着妙妙所指,睁眼向我看来。
妙妙补充一句:“她说当朝大长公主已经同意了。”
“是么。”简拾遗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这一笑,病中犹显清骨,眼里浓浓的色彩愈发深了,叫人再也看不真切了。
也不知他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妙妙,或者只是自语。
我干干一笑,“洛姜待你倒也是真心。”
“好。既然殿下如此费心。”简拾遗目光清澈,盛着薄薄的笑意,“武昭帝曾下旨,若为相,简拾遗当三娶三不娶。”
武昭帝是我父皇。听得如此话,我心中一沉,莫非,英明神武智慧绝伦被臣子们私下称为老狐狸的父皇也、也阴了小辈们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发上被外星人绑架的第三更~~
问君能有几多愁(二)
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事到如今,我却已无退路,硬着头皮问:“哪三娶三不娶?”
简拾遗神态无喜无怒,如同在说别人的事,“三娶,可纳良、可纳贤、可纳慧。”
温良、贤淑、慧颖。宰相娶老婆要求具备这些素养倒也不过分。我在心中将几位候选人都衡量一遍,这温良贤淑慧颖三项似乎也不是太具备,不过也不能说不具备,这个界定倒是比较含糊。
我肚内思量,总感觉这三娶乃是一个混沌水,太过主观,不好辨别,那么三不娶才应该是重点。我手心捏出汗来,“三不娶是、是什么?”
漆雕妙妙也紧张地瞅着简拾遗,一双手不停绞着裙带。
“三不娶,不得娶庶,不得续寡……”简拾遗缓了口气,却停顿了没再说。
我心跳加快,却不敢催促,这种心情实在纠结得厉害。既想他快点说,又想他永远不要说。漆雕妙妙见这三不娶的前两项与自己无关,便十分迫切要听第三项,抖着手拉了拉简拾遗的袖子,咽了口口水,“第三是不得怎样?”
简拾遗顿了顿,眼望虚空,嗓音透着缥缈,“不得……尚主。”
四字出口,余音绕梁。我心中只觉闷得慌,指尖缩进袖子里,才不至于让人瞧见大长公主的惧怕和无措。不得尚主,不得尚公主。父皇果然还是为着国家考虑,宁得一贤相,也不要一个虚名驸马。
强敌被排除,漆雕妙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抹泪珠,“襄城公主,我终于打败你了!再不会有人跟我抢夫婿了!爹爹可以放心了,妙妙是嫁得出去的!”
我强自生了一个微笑,稳了稳嗓音,“不得尚主,你怎不早说,那我也就不撮合你跟姜儿了。”
简拾遗目光缓缓移到我面上,沉沉如海,压得人有几分透不过气来,“原本应早些说,断去一些念头,只是总以为会有解开这谜题的时候,也许等一等,就有答案了。谁知有些事情,似乎早就是注定的,早说晚说,都是一个结果。”
我含着笑点头,“原来这样。我知道了。我再劝劝姜儿,让她想开些。你们日子定好后,派人告诉我一声就好。”
转身走出房间时,高唐正送药过来。他神色紧张地望着我,“公主该不会被简相的宿疾给传染了吧?”
我抬头淡然看他一眼,“本宫百毒不侵,你不知道么?”
高唐急着送药,一时也顾不上我。没走几步,瞧见屋角下站着一个畏惧的身影。我随眼打量她,不由得想,她若跟漆雕妙妙相处,会怎样?
“奴婢拜见大长公主!”宰相府的侍妾如意慌张跪地,对我似乎还有心理阴影,低着头不敢看我。
“抬起头来。”我倒是很想再细细看看她。
如意畏惧地慢慢抬头,目光却始终不敢与我对视。这侍妾身段窈窕,肤色雪白,容貌出众,可她真的像洛姜么?
“你家相爷很喜欢你?”我淡淡问。
如意立即垂下目光,肩膀微颤,“奴婢只求伺候好相爷,其他不敢奢求。”
“平日都是怎么伺候你家相爷的?”虽然打听人家夫妻八卦很没品,但我就忍不住继续猥琐下去,逼问一个胆怯而纯洁的小白兔。
如意身体又颤了颤,犹豫了许久,才低声回道:“奴婢白天研磨打扇,晚间伺候相爷宽衣歇息。”
我坚持将猥琐进行到底,“怎么个伺候法,侍寝么?”
如意耳根泛红,声音再低下去,“偶尔……”
“闭嘴!”我脱口而出,吓得小白兔一阵瑟缩,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复又恢复淡然,“以后只怕你要更加辛苦,相爷大婚后,连夫人也得一起伺候了。”
“夫人?”如意惶然抬头,眼神失落万分,嘴唇咬了咬,“是襄城公主?”
“漆雕妙妙。”我漠然从她身边走过。
“大长公主!”如意跪着地,支起上身,拉住了我裙角,“可是相爷他……”
我扯回裙角,继续往前走,“那是你们家的事,本宫管不着。”
“公主请留步!”如意急喊,“相爷必不是喜欢那漆雕小姐,相爷长漆雕小姐十来岁,必不是她!”
“什么不是她?”我暂停脚步,回身,疑惑地望着她。
如意凄惶无奈又失落,“相爷曾教奴婢写过一阕词。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哪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相爷教奴婢写完,第二日奴婢再问起是否重写,相爷便心情不佳不准奴婢再提这阕词。奴婢隐隐猜测相爷是想着一个故人的,可相爷以前似乎并不认识漆雕小姐。若是为相爷冲喜,奴婢也认了,可是随便一人便嫁过来,当真能为相爷冲喜么?”
我对词不太有研究,实则是因为从前简拾遗教我读的尽是论语孟子诸子百家,这种清丽明媚又极具花间派余韵的艳曲实在不是我的强项。见如意如此坚持,我便又想了想,心中也跟着失落起来。这似乎真是一首表白心迹的暗恋词,简拾遗还有不为人所知的情史。那漆雕妙妙又该怎么处理?
脑中一团乱,我挥挥袖子,“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宫也理不清了,你家相爷心思曲折,非本宫能明白。你们自己商量,娶谁不娶谁,本宫要去静一静,理一理思路。”
先前还沉浸在不能尚主的失落中不能自拔,随后便被如意一首词给震晕了,本宫发觉自己太容易牵动七情六欲,岁数都白长了。能不能尚主,我失落个什么劲儿,该是洛姜失落才是。这首词,我又失落个什么劲儿,该是漆雕妙妙失落才是。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不太熟悉的地方,人迹较为罕至,翠竹幽幽,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我回头。
来人一身长衫,简洁素雅,干净清爽,容貌清俊,叫人过目不忘,因此十分面熟。清幽翠竹下的这般姿容,实在太赏心悦目,我看得目不转睛,方才的愁绪与混沌瞬间散去一半。
“学生见过大长公主!”他掀开衣摆,就要跪地叩拜。
我连忙上去阻止,生怕他一身洁净沾染了尘埃,“你叫什么名字?本宫怎么看着你面善呢?”
他面上露出愕然的神色,迟疑片刻,低下目光,“学生曾行刺公主殿下,殿下不记得么?”
“啊?”我呆了一呆,手按肚子,恍然记起,“是楼岚公子?看本宫这记性,约莫是仇家刺客什么的太多,一时没想起来,你不要往心里去。”
楼岚公子望在我面上,眼里色彩缤纷,急速变换,终是露出一抹愧色,“学生一直等着殿下降罪,凌迟也好腰斩也罢,都是咎由自取。殿下怎、怎忘了学生……”
我叹息一声,歉然道:“近来国事家事烦扰,脑子都混沌一片了,几个月前的事就恍如几年前发生的一般。”我再打量他片刻,安下心来,“楼公子这几月休养得还算不错,本宫也就放心了。”
楼岚哑然失笑,“学生行刺公主,罪该万死,初入相府,简相对学生逼问三天三夜。只因学生守口如瓶,简相也不好过于相逼,才欲擒故纵,让学生休养了几月。”他退后一步,终是肃然跪倒,“罪民有一事恳请公主,公主若允了,罪民死不足惜。”
想想当初这位楼岚公子宁死不屈的傲骨,如今竟愿意拜倒在本宫脚下,必是有不得已的事。我扶他起身,他却执意不肯。我软下口气,“你说。”
“请公主释放京兆府大牢的宋小姐和乌龙寺叶住持,他们是清白无辜的。”楼岚愧疚不已地抓着自己膝头,“要关就关罪民吧!”
我站了许久,心中有些微复杂,底下视线看着痛悔交加的楼公子,“难道是、是你……”
“是罪民……”楼岚浑身无力一般,低声诉说,“一年前,罪民与宋小姐相识。因宋家是大户人家,所以罪民打算考了功名再向宋家求亲。宋小姐执意要与罪民红袖添香夜读书,除夕那夜破例一同饮了酒,不想竟犯下错事。宋小姐为保全罪民名声,一直向家人隐瞒此事。乌龙寺住持叶知秋是宋小姐的表哥,二人从前虽有情,如今却是清白的,害得他们二人入狱,罪民良心难安。求公主治罪民的罪,此事与他们无关!”
故事听来比较长,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慢慢听完了。这种三角关系真是不知谁对谁错。追根溯源,似乎还是得怪到本宫头上。若不是当年本宫的一壶酒,叶知秋与宋小怜就不会断了姻缘,不会断了姻缘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楼岚,没有后来的楼岚,就不会产生一个黑户口。
我长吁短叹了一气,“诚然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但酒这个东西真是当戒就得戒。酒后乱脱衣这种事情,本宫其实也很无奈。”
楼岚公子脸上红了一阵,又白一阵,“公主教训得是。”
“真相大白就好说了,不过拿你的清白去换叶知秋的清白,你真的愿意么?此事闹出去,将来即便你考了功名,那也是一段抹不去的黑历史,时时授人以把柄,就如同本宫这般,从此再没个好名声。”我颇为语重心长。
“若能释放宋小姐,罪民什么都愿意!”楼岚公子面色坚毅,果然有情有义。
“唔,你愿意便好。放他们可以,你却得答应本宫一件事。”我理理衣裙,从石头上起身,淡然道,“做本宫的面首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首词是欧阳修的《望江南》。那些曾经污蔑孩子是解忧的,都站粗来。。。(→_→)
被魔渡众生姑娘的一颗手榴弹给炸晕了( ⊙ o ⊙ ),伦家第一次收到手榴弹= ̄ω ̄=,于是跟基友得瑟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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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今天中元七月半,大家晚上早点肥家~~~
问君能有几多愁(三)
听闻“面首”二字,楼公子怔住了,少顷后,面色沉郁,眼里光线晦暗,想是纠结万分。我四下看了看,没有池塘,此情此境倒是恰好。
“本宫素来不喜用强,即便是从前强抢来的美人,也是养在府里,等他们自愿了再留在身边。”我将语气再放软一些,淡然一些,“所以,你若不愿,本宫也不勉强。宋小姐的事,本宫会跟京兆尹打声招呼,命他们好生照料。”
说完,我缓缓转身,再缓缓走了几步。
“公主!”后方声音急促,“罪民……愿意……”
我背着手,淡定地回身,“待本宫回府写道手谕,宋小姐便可回家安心养胎了。”
“谢公主!”
我弯身握着他手扶他起来,近距离再打量他眉眼,比之解忧更多了几分书生气,倒也新鲜动人。“做了本宫的面首,就不担心宋小姐斥你薄幸?就不担心世人菲薄唾弃?”
楼岚垂着眼不看我,眉头却有些舒展不开,“小怜与腹中孩子若能平安无事,楼岚何惧人言。”
“功名也可弃?”
“楼岚贱命都可弃,何况功名!”
我听得不忍心,抚了抚他的手,“公子命贵,本宫绝不亏待你,功名、富贵,你要什么,本宫都可给你。”
带着楼岚公子回到相府前厅,我往椅中一座,边喝茶边叫来管家,表明了带人的态度。管家又为难起来,“这这这……老奴须得禀明相爷……”
“本宫要一个人,他还不给么?再说,楼公子原本在公主府,是你们相爷给强行带走的,如今本宫收回来,还不成?”我将手中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语气也重了几分。
管家抹了一头汗,还是为难不已,“可如今楼公子是在相府,而且相爷是有吩咐的,楼公子身份特殊,不得离开相府半步……”
我拉着身旁站着的楼岚的手,关怀道:“他居然不准你离开半步?这几个月,你必是过得很苦闷吧?”
楼岚任由我揩油,也没有挣脱,面色平静,“还好。”
管家晾在一旁,看我们这边卿卿我我,不知是出于太亮的觉悟还是趁机逃脱的打算,转身往门口小步蹭。
“管家告诉你们相爷一声,本宫今日便要带楼公子走,从此以后,楼公子不是什么戴罪之身。作为本宫新收的面首,楼公子身份尊贵,谁也不得轻贱于他,否则便是轻贱本宫!”我继续安抚地摸着楼岚的手。
“面、面首?”管家一跤跌在门槛上。
身为相府管家,竟这么没见过世面,本宫表示十分遗憾。又喝了半杯茶,没见管家回来,却见高唐一脸无可奈何地奔了来。
“公主您要做什么到底?”如同他娘要嫁人似的无奈且无力的语气。
我无视于他,“本宫收个面首而已,莫非你有意见?”
“臣哪里敢有意见。”高唐望了旁边的楼岚一眼,再转向我,叹气,“简相刚喝下的药,又吐了出来。”
我眼皮狠狠一跳,“你这个御医怎么当的?伺候汤药都伺候不好?他哪里不适么,怎么就吐了?”
高唐长长叹口气,如同他娘又改嫁似的无奈语气道:“大概是公主要纳面首,简相太高兴了,就吐了吧。”
“那好吧,你叫他不要情绪波动太大。”我起身,执着楼岚的手往外走,“再告诉他一声,楼公子我带走了。”
高唐豁出命去,挡在了本宫前面,视死如归慷慨昂然道:“公主!你是要把臣往绝路上逼呀!”
一般情况下,高唐断不敢做出如此举动,我思虑一番,恍然,便对着高唐意味深长道:“莫非其实你也是想做本宫面首的?”
高唐凝噎:“治不好简相,公主叫我提头来见,如今看来,就是华佗再世,也是治不好简相的了。我高唐一代神医,还未娶妻便要赴了黄泉……”
我挪不动步子,顺手揪起他衣襟,“你说要冲喜,现在又说治不好,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公主手下难当差,你还是杀了我吧!”
我将他推了一把,怒道:“还不去给简相看病!本宫怎会杀了你,本宫只会阉了你!”
高唐退后几步站稳,神色悲戚,指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楼岚,对我道:“这小白脸带刀行刺你,你不追究,还要收为面首。简相为国为朝,劳碌成疾,你不闻不问,连他生死也不愿去看一眼……”
“住口!”我极为生气,“本宫的事轮得到你来教训?本宫今日带走楼公子,谁敢阻拦?”
话音方落,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厅堂外。
顿时,一片沉静。
我收了几分怒火,褪去脸上怒色,恢复风度保持气度。
“我没那么容易死,高御医严重了。”已然一身闲服长衣丝毫不乱,发髻整肃,头巾整饬,眸如渊潭,眉似墨裁,身如亭岳,面容宁静,“楼岚行刺一事尚未查明,殿下是希望他留在臣府上,还是交由大理寺或刑部羁押?”
我无法应答,久久无话。
简拾遗转头,抬手对管家示意,“楼公子带下去。”
楼岚望着我,无声胜有声。我也望他一眼,无声的静默。我松开他的手,他跟着管家离去时,还回了一下头。高唐也默默消失了。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这相府厅堂只剩我与简拾遗。
我看着这位宰相,实在容易生出错觉,此刻他站得如渊如岳,丝毫不见病态,真要怀疑高唐那番病论都是胡诌。
“简相身体怎样?高唐方才说……”
“不要紧。”他随口答了一声,走进厅来。跨门槛的时候,身形似乎有些不稳,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见他依旧谨守君臣礼站着,我道:“简相身体不适,就不必拘礼,坐着吧。”
他寻了把椅子坐下,倒也干脆。
我酝酿一番,开了口:“楼公子的事……”
“臣会尽早查明幕后指使。”简拾遗摸着桌上一只茶杯,截口道。
我再酝酿一番,迟疑着开口:“本宫自幼便谨守礼教,不曾做过出格的事,如今年纪大了也该有面……”
“殿下爱吃面条的话,臣让管家吩咐厨房一声。”简拾遗一手拿着茶杯,一手去摸茶壶,却什么也没倒出来。
我噎了噎,看他桌上壶里没水,忙从身边桌上抄起茶壶,走过去礼贤下士,拿过他手里的杯子,给注满了茶,再送到他手里。简拾遗似乎愣了愣,接过杯里的茶,才想起道了声惶恐。
我准备待他喝完茶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实则也是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再酝酿一下措辞以及语速,万不能再让一句面条给堵回去。却见他手上很不稳,杯里的茶洒出了一些到膝头。那茶烫得很,我下意识便俯身拿袖子给他快速抹去水渍,不想此举很是不妥,简拾遗出手阻止,便没顾着手里的茶杯,又洒出不少。
本宫脑子不抽则已,一抽惊人,看着更多的茶洒到他衣上,一时着急,蹲到地上抡袖子给他腿上擦水。简拾遗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连忙避开。见他如此举动,本宫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
我起身掩袖子咳嗽一声,神色自若,“面条本宫还是回府吃去,不过面首本宫还是要从相府带走的。楼岚行刺事有蹊跷,简相一直不曾查明,其中曲折一时难以明了,不如交给本宫细细审去。那楼公子一身傲骨,却甘愿为本宫男宠,他若是存着心思,本宫也可将计就计。本宫实则是为着国朝社稷着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美色套不住流氓。其幕后指使,假以时日,本宫一定会查明!”喘了口气,歇了一歇,我再认真望向他,“拾遗,是真的!”
简拾遗在我的长篇剖析中已从刚才的变故恢复正常,眉眼深沉,似乎也很认真地听取了我的美人计反间计以及将计就计,唔了一声,静静道:“何以证明殿下说的是真的?”
我肃然立掌起誓,“本宫若掺杂半句假话,便五雷轰顶!”
简拾遗身后,庭院上的天空,划过了一阵闪电,耀得天际雪白,随后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大风起兮。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今天有雨,不、不算……”
简拾遗点了下头。
然而话音甫落,一阵惊雷炸响在了房顶,余音续接又一声惊雷。我动如脱兔奔到了简拾遗身边,抱住他胳膊,脑袋埋下,发抖,“这不算……”
轰隆又一阵雷灌入耳中。我浑身一颤,又抖了抖。一双手捂住了我耳朵。我就势往那打开的怀里滚去,鸵鸟一般将脑袋挤进去,体温刚好,适时地抚慰了我一颗受惊的心灵。
一个温润的嗓音响在头顶,“任何时候都不要随便发誓,言语有灵,天地有鉴,人心可畏。”
我在他怀里一拱一拱地点头,“那你相信我说的么?”
“你要我信,我便信。”
“那我可以带走面首么?”
沉默许久,“你要权,我给你江山。你要驸马,我给你解忧。你要面首,我给你楼岚。你要的,我尽量给就是。”
恰似太监上青楼(一)
雷声渐歇,暴雨骤起,这夏秋之际的天气说变就变,如同人心阴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因突发暴雨,本宫被困相府,眼见着天越来越暗,怕是也来不及回公主府。
刚从简拾遗口里得到允诺,准许我养面首,我却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似乎有那么些欢喜,终于名正言顺名符其实有了男宠。养面首,是我从幼年至今的一大理想,不亚于讨平番邦使之朝贺我国的一种成就感。因我虽有荒淫之名,却无男妾之实。纵在平时两月一小抢,三月一大抢,也不过是打打野味,不太能朝夕尽兴。拥有固定面首便成了我梦寐以求的理想。
如今得以实现,实可谓一偿夙愿,怎不叫人激动有余兴奋过头,以至于把简拾遗那一长段话只记住了面首那句。可喜可贺之余,心头那点游移不定的怅然便显得莫名了些。
稍稍冷静下来后,我确定一遍:“楼公子,你准我带走了?”
简拾遗略有失神,似乎没了力气再多言,只简单的“嗯”了一声。
知他身体不适,便也不再跟他过多纠缠这一话题。重新起个话头,“简相与漆雕小姐的婚事……”
“国家战事未绝,为相之人谈何婚事。”简拾遗转身看向厅外密布的雨幕,意态萧索,“再者,我何时说过定下这门亲事?”
这便要推个一干二净了么?我有点着急,“可我已经在朝堂上答允了漆雕大人,漆雕大人是三朝元老,你这不同意,势必落下不和,对你这根基尚浅的宰相也不大利。”
简拾遗微微笑着回眸,带着雨中的那么点凉意,看着我,“我为相,莫非还得仰赖裙带?不攀这门亲,我便辅不了国?”
这质问含枪带棒,我有些招架不住,退了一步放缓口气,“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帝都官宦,多是政治联姻,越是高位者越然,很多时候由不得本心。哎,其实我也不是硬要将漆雕妙妙强嫁于你,她虽纯善,却……”我顿了顿,叹了口气,发自肺腑,“却是与你不大配的。”
叹完后发现简拾遗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立即检讨自己,没底气地问:“我、我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