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十分欣喜,对老狐狸行了君臣礼,自袖中掏出一纸奏折,双手呈上,“门下侍郎顾浅墨弹劾内阁萧阶贪污受贿通敌叛国二十四罪,请陛下过目!”
朱雀楼外,日头高升。
等候许久的梅念远见我完好无损地出来,疾步迎来,面色惊诧中谐着几许欣慰,“没事了么?布衣弹劾阁老,怎会这么顺利?”
我扯着嘴角一笑,“谁说是布衣,本官恢复了三品的侍郎。”
梅念远不由大为吃惊,尚来不及道声恭喜,眉头便一皱,“闯禁宫,弹劾阁老,不加罪,还加官,蹊跷。”
“本官行事一向游刃有余,何蹊跷之有!”我笑一声,迈开步子走上朱雀大街。
梅念远深度怀疑的目光一直黏在我脸上,冷飕飕的语气上了来,“以色事君,倒是可以游刃有余。”
我嘴角的笑意顿时干巴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行至一株合抱梧桐下,我停了步,侧头朝郁郁不语的梅念远望去,视线从他面上落到衣领处,徘徊良久。
察觉的梅念远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未觉异常,疑惑地回望我,“你眼神色迷迷,看什么呢?”
“啊,有么?”我忙翻眼睛看梧桐树上头。
依然很疑惑的梅念远不由再度打量自己,一手还在衣领处探了探,愈发困惑的样子。
我抬头望着梧桐树上飘荡的落叶,梅念远飘到了我跟前,“顾侍郎,你可是色了圣上,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我平视前方,万物不在眼中,“色即是空。梅先生你还没有领悟通透。”
一片落叶飘下,飘到他肩头。我抬手替他拂了梧桐叶,再拿手扳住他肩,将他推靠到梧桐树树干上。
“非礼不可在外头。”梅念远左右看了一圈,欲劝我。
我一把扯开他外袍衣口,再扯开内衣领口,一对凹凸玲珑的锁骨蓦然露在清风中,雕玉清骨锁连环。
撤开手,放开他,我似笑非笑站于一旁,看他连忙整理衣衫。
“挺不错的。”我语义不明地夸了一句,笑着转身,继续行路
“什么不错?”显然不知我所指的梅念远赶上来,十分不解。
“没什么。”
“究竟什么?”
“没什么。”
“……”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放弃,问起另一事,“圣上打算怎么处置萧阶?”
“过几天看吧。”
朱雀街上,谢沉砚仍在扫街,远远看着了我,便低头继续打扫只作不见。
“谢大人。”我行上前,笑道。
“谢某如今只是个平头百姓,万不敢担大人一称。”砚台垂着眼睛扫地,边扫边退。
“谢大人要升迁了,我先道个喜。”
谢沉砚受我连累,自正五品的御史中丞降到八品的国子监学正,又受我连累降为布衣洒扫大街。当日午时,圣旨降下,命谢沉砚为从三品的御史大夫,总领御史台。
受苦这许多个月的砚台终于甩了扫把,换上紫色的三品官府,走马上任御史台,着手肃清吏治,监察百官。
阿沅捧着一张帖子小心翼翼递给我,小心翼翼道:“大人,这是谢大人命人送来的监察条例,叫大人最近不要往这些条例上犯事。”
我喝着茶,翻开帖子,第一条就是严禁官员出入勾栏瓦舍,限制平康坊风月所的规模和数量。
我叹口气,忽觉杯中茶少了些滋味。
小龙袖来一封纸信,一字不漏传道:“大人,这是梅先生让人送来的地址,说是他新搬了家,购了一处小园,风景建筑俱佳,大人得空了可以去坐坐。”
我笑了笑,将信收了。
小龙皱着眉,少年老成道:“大人,咱府上最近开支比较乱,不能没有总管。我打探过,西市有个管账的张先生,算得一手好账,可同时给三十二家管账。”
我被一口茶噎了噎,如今这年头真是炒得没边没谱。当年梅念远都是号称给十六家管账,这个什么张先生哪里冒出来的,就这么凭空翻了一番,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挥挥手,我道:“罢了,自家账不给外人管。你也得前总管教导了这几年,可以试着入入手,阿沅也一起学着。以后你们两个就是我府上的总管。”
二人一面惶恐一面应了。
前方屋顶上一个身影在疾行。我将手里茶盖抛了出去。
屋顶的人“哎哟”一声,沿着瓦片带着包袱滑了下来,一跤跌到地上,揉着屁股骂道:“顾浅墨你暗箭伤人,不是江湖人所为!”
“小盗圣又从我府里顺了多少东西走?”我瞟过去。
“顾浅墨你又血口喷人!”空空悲愤地背起包袱,来到我面前,将包袱打开,“睁开你的针眼!我哪里顺了你家的东西!”
包袱里琳琅满目,瞧得晃眼,刚招手叫小龙过去查看,忽然瞧见一件眼熟的衣裳,指着问空空,“这是打哪来的?”
“使节别院。”空空气鼓鼓道。
“你顺人家衣裳做什么?”
“看着新奇,我就喜欢!”很冲的语气。
“不知有没藏咱府里的钱……”小龙不放心地拎起衣裳抖了抖。
空空气愤得满脸通红,蹲到一边等着被搜检后再咬人。
忽然,一物从衣裳里被抖落,小龙捡起来递给我。
一封信,用殷国文字写着“密函”二字。
我心头一跳,命小龙拿来火烛镊子,烤融泥封,启开信。
满纸的殷官体字,好在从前在师父教导下学过三国文字,看起来并无障碍。
条分缕析的密函,汇报殷国三皇子于大曜沉沦情爱,被西圣弟子察觉其身份,无法获得重要情报,实乃阳奉阴违,心无大殷江山,不足留。其母亦不足留。
我将信纸折好放入函中,面色变了变。
“大人,您怎么了?”小龙担忧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过完鸟,好生惆怅~~~
70☆满朝同贺,侍郎还朝
不理众人的惊讶,我袖着密函到书房,磨墨提笔,仿着密函字迹写就了一封新的密函,重新火漆封口,面上看不出动过的痕迹。下一步便是收买空空。
“要我再去一趟使节行馆,凭什么?”空空悲愤地蹲在前厅收拾自己的包袱。
“自然是凭我们之间的交情。”我笑嘻嘻陪着蹲下。
“我也很希望我们之间有这个东西。”空空抢回我帮着收拾的一个玉瓶,看也不看我。
“小盗圣好歹在我府上住了这么久不是?也没太限制你的自由不是?也没太亏待你的伙食不是?”我苦口婆心。
“你要多少钱,我空空小盗圣绝不赖账!”空空摸出几片小金叶,就要摔我面门。
“金银在我眼里就如同粪土,请不要将粪土砸我脸上。”我正色,按住了她的小胖手。
空空巴不得,立即收回了小金叶塞自己小肚兜里,再警惕地看了我几眼,收拾起包袱扛背上,就要跟我道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无期的话。抢她前头,我道了一句:“你我就这么相忘于江湖的话,你那香哥哥、总管哥哥以后跟本官问起从前那可爱的小盗圣哪里去了,本官该要如何回答?”
打蛇打七寸,暗瞟一眼,果然见少女傻愣愣站住了。
我再添一把火,“上回你总管哥哥还说好久没见到你了,他新买了一处园子,想必一个人住得挺寂寞……”末了,我再叹一声。
空空面上神采焕发,如枯木逢春,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不记前仇地望向我,“真的么?他真的一个人住?”
这招美男计用得不大有底气,我勉强点了点头。
空空背着包袱就要扑向少女的梦幻桃色,我一把将其扯回现实。“梅念远的住址我知道,但你得帮我办完一件事。”
终于将空空打发了去使节行馆,命其小心行事,将信件与衣裳放回,若是被人发觉了,本官将会替她家总管哥哥物色几位美貌侍女送过去。空空保证信在人在信失人亡,一溜烟飞檐走壁了去。
接下来,我修书一封,命人送往御史台。担心事情有变,又修书一封送往大理寺。
此事若成,之后牵连出来的,将直接是国与国的对抗。想到这里,手心渗汗,猛灌了几杯茶水下肚。二位师兄,墨墨这就出招了!是死是活,都早晚有这一拼!
辗转反侧了一晚,翌日强忍着发胀的脑袋天没亮就爬起床,准备早朝。拖拖沓沓地穿衣,望着窗外还挂着的月亮,不甚唏嘘。从前上朝时有总管安排早上洗漱吃饭,如今府上小龙和阿沅暂时还没适应伺候我这一套琐碎的安排,只来得及唤来轿子。
快入冬,凌晨寒气正浓,我站在院子中央,美少年们忙得一团转。
“要是总管在就好了。”小龙抬袖子擦额角。
“不能总说这种没志气的话。”我揉揉少年的头,亦忍不住叹了一声,转身钻进轿子里。
也没人在轿子里放个暖炉,冻得我打了个喷嚏。撩起轿帘,我招手让小龙过来,“回忆一下从前总管在的时候,是怎么安排的。”
小龙沉思了小会儿,立即醒悟,揭着我轿帘,眼神忽然灼灼然,放低了声音,“大人,早朝小心着些,别又睡着了。”说得无尽宛转,我不由汗毛一抖。
小龙继续眼波深深,款款道:“大人,早去早回!”
我汗毛又一抖,一指栗子敲到他脑门,“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小龙捂着头,满脸委屈,“大人说要回忆总管以前在的时候嘛,小龙就学着嘛,总管以前不都是这么对大人说的嘛!”
“有这么腻腻呼呼么?”我放下轿帘,靠回软座,道声起轿后一面浅睡一面想些往事。
乘轿再入大明宫,顿有再世为人之感。
朝堂上,百官见到我,又是一阵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众位朝中政要将本官夜闯禁宫唐突至尊与官复原职不罪反赏一联系,不由得不生出几许桃色猜想。
漆雕白又是最先抢到我身边来,行了个官场礼,乐呵呵道:“恭喜顾侍郎再入庙堂!”
我也回了个礼,“漆雕少卿别来无恙?”
“托侍郎的福!”漆雕白与我一唱一和,再行一礼。
越过几个人的头顶,瞧见了一身紫色官袍的谢沉砚,正摆脱一圈人往我这边来。所过之处,朝中清流纷纷抱拳,“恭喜谢御史高升!”
谢沉砚一一还礼后,一礼礼到了我面前,甚是恭谨:“祝贺顾侍郎再还朝堂!”
众人都被小青天的这一礼弄懵了。
谢沉砚身后,又一人排众上前,暗香漂浮,袍袖招招,弯身为礼,“下官同贺侍郎还朝!”
正是翰林院的七品编修——晏濯香。
抬头时,眉间从容不减,光风霁月,清容淑骨。虽只七品,却在翰林院里据说连老翰林都礼让三分。本朝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准入早朝,晏濯香七品芝麻官堂而皇之入朝堂,却也无人说什么。
这晏濯香一向如闲云野鹤,翰林院都去得不多,上朝就更是少之又少。今日,都逢在朝堂,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
满殿文武多多少少也都听说过本官的风流韵事,与探花郎有几腿,与小青天有几腿,甚至与圣上……也都不好说。但在众人面前这么公开不避嫌,还是令很多人费解。一部分人费着解,摸着下巴思索风向,一部分人则早附和风向,加入了恭贺本官还朝的队列。一时间,半个朝堂都是恭喜恭喜同喜同喜之声,一派喜气融融,乍看上去,本官倒真有几分骨鲠之臣的派头。
可见,黑的也能洗成白的。
本官头一遭在朝堂上这么受爱戴,一时有些热泪盈眶飘飘然。
“圣上到——”司礼太监尖着嗓子高喊。
老狐狸坐到了龙椅上,百官朝贺。暗自打量龙椅上的人,见其面色有些浮白,看来药浴也没太大作用。
老狐狸将一纸奏疏交到近侍太监手里,命其高声念诵。
奏疏标题便率先震慑了整个朝堂。
——《门下侍郎顾浅墨弹劾内阁萧阶二十四罪奏疏》。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通敌叛国这些大条目下细分的无数个小条目,纵横交错织就了一张法网,向三朝老臣萧阶当头罩去。萧氏门生故吏纷纷跪伏于地,为阁老开脱,请圣上明鉴。萧阶却是面容肃穆站在百官前头,待众人喧嚣完毕,方冷冷清清问老狐狸:“请问陛下,这些弹劾老臣的名目,哪一条有确凿证据?”
晏濯香出列道:“阁老二十年前巡检扬州时,贪墨受贿乱国法的证据,臣已一一查明。虽然阁老早有防范,处处阻拦,臣还是有幸探到了当年的真相。”
萧阶冷冷盯向他,“黄口小儿,你那些下三滥的江湖手段,还想污蔑老夫?”
晏濯香不理诽谤之言,继续道:“当年阁老巡检八省,与扬州盐商勾结,倒卖官盐,趁机牟利,此举为扬州刺史察觉,欲禀明先帝,萧阁老先发制人,捏造扬州刺史贪污罪证,处死刺史,诓骗先帝。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臣却已查证确凿,请圣上过目。”
说着,将一个厚厚的折子从袖中掏出。太监哆哆嗦嗦接过,再哆哆嗦嗦交给紧蹙眉头的老狐狸。老狐狸翻了一眼,阴沉着脸放于一旁。萧阶额上冷汗滚过,身体晃了一晃。
我站在人堆里咽口水,这晏濯香干这事居然一点也没跟我透露。
谢沉砚出列跪地,“启禀陛下,臣整治御史台,现已查明阁老结党营私的名单,历年吏治考核,萧阁老的门生故吏无一不是名列上等,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请陛下明鉴!”
老狐狸脸色又阴沉一些,萧阶额头汗水又滚过一层。
漆雕白出列跪地,“启禀陛下,臣前些日接到举报萧阁老通敌叛国一事已查到些眉目。上月妖道利用长安少女炼丹一事的主谋正是萧阁老,而那炼丹的妖道人正是汤国国师,二人密谋炼出长生丹药以蒙蔽陛下,请陛下准许大理寺搜查阁老府!”
老狐狸脸色十分阴沉,“准奏!”
朝堂沸腾,萧阶面如死灰。另外两位阁老也都是脸色煞白,却无一人敢为萧阶辩护。今日朝堂上所有矛头指向萧阶,若无老狐狸授意,怎会这么证据齐全?文武百官心知肚明,老狐狸要将朝堂彻底拆了重建。
含元殿的大理石地面上,湿漉漉一片,如同下过一场无根水。
下朝后,我正往大明宫外走,晏濯香在后面叫住我,“侍郎,留步。”
我本欲与他隔开几步,以免名声不好,他直接走到我身边并行。
“不同级别的官员并肩同行可是有违朝规的。”我提醒道。
“三品侍郎瞧不起我这七品小吏?”他展眉似乎沉思了一下,“那改日我也做个三品。”
“说吧,有什么事。”我打个哈欠,“我还赶着回去吃早饭补觉呢。”
“如今这形势,你还睡得着?”晏濯香目视前方。
“现如今多吃些多睡些,以免将来没机会。”
晏濯香盯着前面,忽然视线落到我面上,“小墨。”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从没叫过我名字,除了唤青璃。
“如果撑不下去,随我一起离开这里。”寒风中,他目光如春日杏花上融融的阳光,普照于我面前。
出了大明宫,坐轿子回府。半途忽地改了主意,稍稍揭开窗口小帘,对轿夫道:“改道,兴庆坊如意巷。”
提了门环叩门后不多时,一个垂髫小童将一扇漆过的门开了一条缝,在门缝里疑惑地望着我,“您是哪位?”
“在下姓顾。”
小童眼里顿时一亮,脸有兴奋之意,“顾浅墨大人?”
“你才几岁,居然认识我?”深感意外,我也深觉欣慰。
门被彻底打开,稚嫩的童音道:“我家先生说,若有叫顾浅墨的大人叩门,一定要延请。”拉开门后,小童转身便往院内奔,清脆的童音兴奋地喊着:“先生先生,您说的客人来了……”
我跟在后面边走边打量这园子,这是有多阔绰啊,这么大手笔地将我府上的景致都搬了来。不是败家是什么?
苏绘连廊上,一袭深色衣袍飘起一角,修长身形的人依旧是墨发清颜,嘴角染了笑,在廊下看我,“稀客。”
“惭愧。”我的一身紫色官袍尚未换下,站在一株冬日的茶花旁,冬阳下,让人不得不微微阖眼。
他目光在我周围流连一圈,问道:“觉得我这园子如何?”
“没有创意,纯粹炫富。”
“惭愧。”他眉梢飞起。
客套完,我两步上了回廊,直接道:“有吃的么?本官上朝到现在连口粥都没喝到!”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凌晨2点因码字而不能碎觉的作者上辈子一定是折翼舔舐,凌晨2点因小抽而进不了后台反复刷新终于折腾得小受拜倒的作者内牛满面地爬去碎觉。。。
如果爱这样的舔舐,请用行动证明,我困死袅,爬走。。。。
71☆君臣奏对,运筹帷幄
绕过前廊到内院,疏落幽静的背景下,某个少女蹲在石桌边,一手抓一块糕点,嘴里塞满了香饼,嘴边粘着几粒芝麻,衣上洒着几堆碎屑。见到我,少女圆睁着眼睛噎了一下,脸上憋得通红,忙放下手里糕点抓水杯,猛灌了几口,捶着胸襟,终于打了个响嗝。
“你你你……来做什么?险些噎死我!”少女空空一手指着我,一手将桌面上剩余的糕点全扫进自己衣襟兜里,以示占有。
念及空空替我办了要事,但这要事又不能当着某人的面明说,我便不与她计较,踱过去在桌边另一旁坐下,“下朝路过,随便看看。”
“念远哥哥!”空空双目闪闪地看着我身后的人,“他来了,你可不要赶我走!是我先来的!”
“来了都是客。”梅念远应了她一句,又低头对我道,“你等会。”说完,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已端了来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到桌面上打开盒盖,各种精美造型的糕点规规矩矩躺在一方方小格子里,食香扑鼻,诱得人垂涎欲滴。
“尝尝。”梅念远递给我一块温湿手巾擦手。
既然如此,还客气什么。我挑起一块枣糕直接塞了一半进嘴里,半个腮帮子都甜软了,几口咽下后,又拿起一块玫瑰糕吃下。连吃五枚糕点后,方注意到对面一脸幽怨春恨的少女强忍着口水,极尽委屈,瘪着嘴角,“偏心!偏心!”
“你不是抢了一堆么?”我抽空理了她一句。
“没你的好吃!”空空垂下眼睛,抽了抽鼻子,又委屈道,“明明是我先来的,好吃的都留着给他!”
我叼着雪梨糕顺便瞟了一眼梅念远,看他怎么应对。
梅念远不慌不忙坐到桌旁,笑了笑,朝着空空道:“屋里还有一盒留给你的。”
空空秀目一睁,忙不迭将衣襟兜着的糕点全放回桌上,转身奔向了里屋,动作十分迅速。梅念远见她这副模样,眼里又添了几分笑,笑着笑着便看见了我叼着糕点瞧着他,他忙收了几分笑,手臂撑到桌上,往我这边倾了倾,“你这盒是我叮嘱人合着你口味做的,味道与寻常糕点有些差异。”
看了看他颇近的眼睛,我捞过一杯水喝了几口,“阁下愈发地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啊。”
“惭愧惭愧。”梅念远低了低头。
这时空空已抱着属于自己的食盒兴奋地跳了出来,炫耀地打开到桌上,与我的一一对比,外表看来,毫无二致,空空不禁大喜,趴到桌上,头凑近梅念远,笑嘻嘻道:“念远哥哥,听说你一个人寂寞地住在这里,不如,我搬过来陪你吧?我可以扫地,可以洗碗,还可以洗杯子。”
“啊……”梅念远愣了一愣,“谁说我住得寂寞?”
“他!”空空一指指到我鼻子尖。
我被糕点屑沫呛了一口,忙捞水再灌几口,“我就那么一说……”
空空收回手指,小心翼翼扯了扯梅念远袖角,又笑嘻嘻道:“顾浅墨说我可以搬过来陪陪你。”
梅念远视线直奔我而来,空空也奔我而来。为了将这姑娘收买到底,我点点头,“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住哪不是住。”
空空喜笑颜开,梅念远面无表情。
我也伸过手,扯了扯他另一只袖角,“你这里也没个使唤的人,小盗圣是个机灵的姑娘,兴许能帮你不少。”
空空此刻毫不在意自己被当做使唤的人,拼命地认同点头。
“那就住吧。”梅念远继续面无表情。
我没话找话,抬手指向院中一株空落落的枝桠,提起音调问道:“那是什么树?长得蛮有趣。”
梅念远面上风平浪静,平和舒缓吐出两个不带任何感情的词语:“梅树。”
“哦。”我又抬手指向院中另一株空落落的枝桠,问道:“那是什么树?长得蛮有气势。”
梅念远继续风平浪静漠然吐出两个字:“梅树。”
“哦。”我三度抬起手指,还没落定。
“梅树。”对面的人静静抬眸,“这个院子都是梅树,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扫了一眼,目光落到通往前院的廊道上,提了气正要开口,梅念远再度先发制人,“画廊三步一折五步一回共五十六段。”
我没出口的问题正是:这廊子有多少段,建得蛮好看。
没话说,我老老实实坐下,“好吧。”
空空扒着食盒左右看看,对蓦然而来的气氛深感困惑。我垂着眼睛坐了一会儿,越坐越没底气,梅念远起身朝向步廊走去,空空起身欲追,我将她按了下来,低声道:“以后你便住下了,急个什么劲!”
说完,我跟了上去。
“念远,留步。”我几步赶到他前面去,“我来你府上,是有事情同你说。”
他停了步,等我说。
“今日朝堂上,老狐狸将我的弹劾奏疏拿了出来,晏濯香、谢沉砚、漆雕白或出示佐证或表示追查,应该是出自老狐狸的授意,我并没想到老狐狸会在今日对萧阶痛下杀手,这件事不揭到最底层不会罢休,但若追查到底,到时……昭仪就……难脱干系。”我望着他,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他并没有立即回应我,深海微澜,冰山一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他淡淡答了一句,“她本就难脱干系,也怨不得你。”
“那怎么办好?”我追问,其实也知道要保全沈昭仪不易。
“你不用费心了。”他转过眼,看向别处。
那眼底瞬间掩过的怆意,我以为只因昭仪是他族妹的缘故。有些事情一叶遮目,我也并没有想到,前一日我写就的两封分别送往御史台与大理寺的密信,虽然不会有人截获,但府中自然会有人知晓。梅念远在我府中并非没有耳目。
我的书信内容无关萧阶与昭仪,乃是密议的另一件事。然而,大理寺与御史台揭发萧阶,连带着引出昭仪,我推脱是老狐狸的意思,与我无关,他会信么?他即便愿意信,又拿什么来说服自己信?
恐怕这时的梅念远,更愿意相信我不择手段出尔反尔一心只谋自己的大计。
然而,这些都是日后我思索分析所得,当时仗着自己行事无愧哪里会往这方面想。
不等说更多的话,守在府外的一个随从奔了进来,急急跪到我面前,“大人,西华门守卫拦截了大殷使节的一名近侍,因无法出示我国的通关牒文,守卫从那名使节近侍身上搜得一封密函。密函呈给圣上后,圣上大怒,召了翰林院晏大人入宫,也召了大人您入宫!”
这才是我预料中的事情,因为一切都是我亲自安排的。
梅念远面容变了变,“大殷使节尚未与大曜进行正式边疆会谈,怎会有人私自回国?”
我道:“私自回国的只是不太显眼的人,一般人也不会留意他,不过大殷倒是忽略了长安守卫的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