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了嘴漱了口,揣着袖子,出饭厅,拐去了后苑。
沿着屋角埋头走了一路,秋蝉还在树上叫得欢。后苑葡萄架浓荫下,空空正在一方石桌上布菜,准备妥当后,将筷子递给坐于一旁的梅念远,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地怯声道:“总管哥哥,你尝尝我做的菜。”
梅念远提筷子吃了小口,又放了筷子,神思有些恍惚。
空空一脸紧张,揉捏着衣角,“怎么了?味道不好么?我……我毕竟做的不多……手艺可能还……”
“嗯?”梅念远略略回了神,安慰她道,“哦,挺好。”
“那你怎么不多吃……”空空有些沮丧。
“要不喝酒。”梅念远面上仍旧没有多少神彩。
“好!好!你等等!”空空风一般跑走了。
夏末初秋的风吹过葡萄藤架,飒飒作响,显得苑中一片静寂。梅念远青衫微扬,一手搭在桌缘上,两眼看着前方草地上追逐的蛱蝶,在发呆。
我远远看了几眼,矮身坐到屋檐下,摸出袖中发簪把玩。
很快,空空又奔了回来,抱了一个大酒坛,喜滋滋道:“总管哥哥,这是我藏的女儿红,幸好没被顾浅墨发现,不然我们就没得喝了。”
两人都用海碗喝起酒来,看得我直咽口水。
“总管哥哥平时不喝酒的,是有什么心事了么?”空空挨着梅念远坐下,巴巴望着他。
“谁没有个心事,你莫非没有?”梅念远喝起酒来比喝茶还利落,令我瞠目。
空空垂下眼睑,“我的心事可多了。”
“譬如?”
“半年后能否完成师父的考核,继承盗圣的名号,以后独自闯江湖。还有,以后怎样在京师做一件大案,一夜成名。还有,成名后要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出现,要不要让长安的少年公子们仰慕。还有……就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个,是温柔一些的好还是冷漠一些的好,是会管家一些的好还是会做官一些的好……”说着,空空不时抬头瞟一眼喝酒的梅念远。
梅念远随口应道:“果然挺多。”
“总管哥哥……”空空摇着他手臂,半似撒娇半似嗔怪,“你有没有听人家说的后面的话嘛!”
梅念远放下空碗,抱起酒坛给自己倒酒,“后面的温柔冷漠?”
“嗯嗯!”
“自然是冷漠一些的好,会做官一些的好……”梅念远一口饮尽碗里的酒,“女人不都是喜欢这样的么。”
“可是……我觉得温柔一些会持家一些也蛮好呀!”空空热切望着他。
“哪里好?”梅念远抛了酒碗,摇摇晃晃起身,“她又不喜欢……”
空空要去扶他,被他推开。我远远看着他一步三晃地去了自己院里……
我叹口气,从另一条道上绕着跟了去。
他进了卧房,也不关门,径直往内去了。我随后跟上,替他关了门,轻手轻脚绕到屏风后。见他直接往床榻上一躺,不更衣也不盖被,过了一会儿,寂静无声。
我走到上锁的箱笼前,摸出了袖里的钥匙,蹲□,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停了停,没去扭开,直接又取了出来。走到床边,替他衣物稍微打点了一下,拉过被子盖到他身上。见他酒晕上脸,想是醉得不浅。我将钥匙和发簪一起放到枕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他入睡,看得我也想睡觉了。准备起身,忽地被人拉了回去,力道直接将我拉得一头倒到枕头上,随后一只手搭上我腰间,入睡的人侧身将我抱住。
“总管……”我欲起身,将他喊了一声。
“既然只在梦里来,就留在梦里。”他含糊着说,将我抱得紧紧,眼眸的确也没睁开,似乎是在说梦话。
我躺在他硬硬的床榻上,枕着同一方枕头,嗅着女儿红的酒香和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飘着酒香的梦境的确叫人乐不思蜀,躺在一个温暖的所在,从来没有过的踏实。追逐着酒香,我翻了个身,梦里眼前出现了个大酒坛子,我大喜,两手将其抱住。居然是个软和的酒坛!
酒坛忽然发出了声音:“这个梦与往日不同呢……”
我应道:“嗯,不同,酒坛是软的……”
“浅墨的触感竟跟真的一样……”
“酒坛的触感比较奇怪呢……”
就这么着,抱着酒坛,不时喝一口,不时对几句话,十分满足地睡了过去。
黑夜来临,白昼轮流后——
我欲翻身,左翻被堵住,右翻被拦住,心中十分不满,继续锲而不舍地翻身。旁边的一堵墙跟着动了动,浅睡中的我见有机可乘,使劲欲将墙推倒……
软墙忽然有了意识似的,松动了,慢慢苏醒了……
推墙大业告成,我满足地一个左翻身,将肉墙彻底推平在地,继而趴在躺平的肉墙上歇息,一条胳膊搭了上来,一条腿绕了上来……
耳朵下传来渐强的心跳声,我忽然觉得这堵肉墙不寻常,猛地醒了过来,睁了眼,入目是眼熟的青衫,目光再往上,抬起脑袋一俯瞰——
正对上一双看我的眼睛。
我眼皮跳了跳,“早。”
“早。”他僵硬地回了一句。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你能把腿拿下去么……”
我转头往自己腿上一看,好像压在一个不太好的地方。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腿也收了胳膊,一个右翻身滚了下来,滚得有点猛,直接“嘭”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床上的人忙起身下地,把我扶起,愧疚道:“只是让你挪一下腿而已……”
我摔得眼泪花颤抖,“我有没把你压坏?”
“……没。”他不自在地转过头,抱我到了床上,“你怎么在……”
“这个……有点小缘由……不说也罢。我回房睡去,你接着睡。”我起了身。
梅念远坐在床边,看我一眼,“走回去只怕就没有睡意了,不如……你就在这里睡。”
于是我接着躺回床上,他在床边坐着。闭了会儿眼没睡着,睁眼见他坐靠在床尾闭目。我爬过去,扯了扯他胳膊,“这是你的床,你来睡,我回去。”
他睁眼望住我,将我拽住,“再待一会可以么?”
我垂头思量一番,拉他回床,自己贴着里侧躺了下去,他则在我旁边躺下。
睡了一阵,我又没忍住翻身,将中间的距离给翻了过去,然后发现再翻不回去,腰后有手臂给拦住了。
“那支发簪怎会在我枕下?是送还回来的意思么?”
“不下心落下的。”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怎会再还回去,除非……”
怎么有那么巧的不小心,我没多问,也没问除非。“如歌怀孕了,给她安顿个好点的地方。”
抱住我的手臂僵硬了一下,“你去见过她了?她若说了什么话,你不要信她!”
“嗯……”
我头顶的声音不放心地又加一句,“你真的不要信,我知道她不会说我什么好话。”
“两年前阿竹是怎么失踪的?”
“……我放他走的,他其实并不甘沦为男宠。如歌可是拿阿竹和其他失踪的男宠来离间?”
“嗯。”
“你信了?”
“没有。”
“为什么?”
“只有顾浅墨骗别人的份,没有别人骗顾浅墨的份。”
“……”
“三殿下可是怕了?”
梅念远霍然起身,搭在我腰上的手也放了下去。我缓缓睁开眼,在枕头上望着他。他脸色转白,“你……”
“这些年,你委身我府上做总管,若有得罪处,还请三殿下海涵。”
“浅墨你……”
“三年前,你我相遇西市,是偶然还是必然?”
他别过目光,“……是我安排的。”
我从枕头上爬了起来,头发垂落到被子上,我随手一绾,眼里凉凉笑着,“那时我不过是五品小官,三殿下怎么就挑中了我?”
“你师出西圣,中过状元,每月被赐男宠,可见皇帝的厚爱。五品不过是暂时的。”
“混了五年,我如今也不过是个三品,且被皇帝处处限制防范,三殿下恐怕押错了筹码。”
他换了目光落到我脸上,“我从西域浪迹到长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做过各种各样的买卖,看走眼的时候很少。”
我笑道:“这么说,三殿下很抬举我了,认定我顾浅墨会成为栋梁?”
“成不成栋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西圣弟子,能接近皇权。”
我眼里笑意一点点扩散,“三殿下不惜屈尊做总管,接近西圣弟子,为的是窃取曜国机密,振兴殷国,重返故土,与亲人团聚。很感人!可如今被我说破,三殿下该怎么办呢?”
“你可以不要叫我三殿下么?”梅念远眼里一点怒意,仿佛被人戳中了痛处,“晏濯香出现在你身边,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你会以不怒不火的笑容来面对我,浅墨,我知道你这样笑的时候是最生气的时候,我也知道自己惹怒你是早晚的事。你容不得身边人的背叛,不然你不会对千澜不闻不问,不然你不会对谢沉砚若即若离。但是,命中注定的事,无法更改!我只求这一天,晚一天是一天……”
“不叫你三殿下叫你什么呢?”
“叫我念远……我喜欢听你叫念远……”
我下了床,整理衣衫,他伸手帮我系衣带,我径直走了开去,散着衣带,歪着发髻。
“浅墨……这就到头了么?”身后苍茫的声音传来。
“解聘合约两份都在枕头下,你画押签字,留下一份即可。”我拉了房门,走出去。
迎头撞见在院里徘徊的小龙,他抽了口冷气,一把捂住了嘴,又努力要发出声音,“大、大人……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保、保证不说出去……”
“有事?”我眉头一抬。
“萧阁老请大人过府商量婚娶一事。”
“备轿。”
“大人要用午饭么?”
“不用。”
56顾郎嫁妹,九州有变
更衣梳洗后,我坐进了轿子,去了萧阁老府上。
一入萧府,才知我顾府名义上的铺张都是小巫见大巫。萧阶府上飞阁流丹,雕梁画栋,亭台楼榭,名花异草,无处不透着极致的奢华与享受。
站在精致的鹅卵石小径上,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腹诽这老匹夫的奢侈与富有。同是做官的,人家怎就这么有钱?还这么会摆谱,让仆人领着我一路参观萧府的壮观,而后再由一名仆从告诉我,阁老上朝议事尚未回府,让我自便。
“顾大人可先到后花园随便转转,老爷稍后便回!”年老的仆人给我做向导。
既然都来了,便这么着吧。我一路赏花看草,逛到了后花园。
一阵男女笑闹声传过来,点缀在凄凄芳草中。再走了一阵,十几个莺莺燕燕娇笑打闹着闯入我视线,好像在玩闹着避开什么人。我走入花阵,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就被突然从几棵花树后蹿出的年轻男子合臂抱住。
“嘻嘻,抓到了抓到了……”眼睛上蒙着红布带且有几分姿色的男子兴高采烈地嚷嚷,抱着我的手臂拢了拢,突然略感奇怪似的将头凑近,“咦?是新来的丫头么?这感觉不太熟悉呢……香味没闻过似的……不管了……先来亲亲……”说着,嘟起红润的嘴朝我嘴巴上贴来。
我手臂一抬,折扇扇骨阻在他撅起的嘴巴上。
“哎呀公子,使不得使不得!这是顾大人!快快松开……”领着我来的仆人急急忙忙来劝解。
风流公子一把拽下眼睛上的布带,瞪大了眼看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手臂不仅没松开,反倒轻浮地一手撩到我鬓边垂下的发丝上,轻佻地笑一笑,“什么顾大人?这分明是个美人嘛!”
旁边的仆人擦汗,“公子,这位顾大人正、正是叶小姐的表兄……”
风流公子愣了一愣,“表兄?”而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那个出了名的断袖顾浅墨啊……”
萧府的仆人继续擦汗,“……公子快快松手!”
这风流公子不仅不松手,还往我跟前再蹭一步,嘴边勾着暧昧不清的笑,手上更加轻佻,从我头发丝延伸到脸上,拂了一下,“这么嫩,唇红齿白,纵然断袖,本公子也喜欢!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本公子?”
萧府的仆人要哭出来,扑上前去往外拽这风流胚,“使不得啊公子!顾大人是来商量你与叶小姐亲事的……不能胡说的!”
我将面前的风流胚扫视一眼,“欲做本官男宠的,已经排到了明年,萧公子有兴致,可以接着往后排。”说完,我几步错开,走出了风流胚的包围圈。
他搂了个空,又跟上来,巴巴望着我,“真的么?本公子也可以排队?”
我朝他阴恻恻一笑,“萧公子是要做本官的男宠呢还是要做本官的表妹夫?”
这个问题难倒风流胚了,他绞着手指思索,眼睛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十分踌躇似的。一旁的侍女丫头们都被他挥手散去了,连不放心的仆人也被他叱令退下了,就剩我和他。
我继续往后花园深处走,风流公子紧步跟上,“那个……冒昧问一句……叶小姐与顾大人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走到一丛木芙蓉旁,花叶下的土壤呈现一种奇异的色泽。我转头看了看风流胚贪婪的桃花眼,“其实这没有可比性,因为本质是不同的。本官是男人,本官表妹是女子,于是这倒要问问萧公子,是更爱男人呢还是更爱女人?”
风流胚挨到我身边靠过来,桃花眼挑了挑,“当然是爱女人了,不过,若是男人长得胜过女人,本公子倒也不拒绝断袖一回。”
我蹲到木芙蓉下,伸手到地上拈了几块黑炭渣,随口道:“贵府有人畏寒或者生病么?”
“似乎没有……我若以后娶了叶小姐,还能经常见到顾大人么?”
我抛了黑炭碎渣,拍了拍手,站起身在木芙蓉下走了十来步,土壤里四处散着烧过的黑炭渣,量还不少。正处秋节,尚未入冬,若没有人畏寒或者生病,是不会大量使用木炭的。这么一来,心中便有了个猜测。
“顾大人?”风流胚趁我发呆的一小会工夫,靠近我耳边一声暧昧的低喊,热气都喷到了我颈中。
我侧让了一步,“令尊该回府了吧?”
腰上多了一只手,跟扭动的蛇似的,一路游走,“顾大人喜欢这些焦炭,本公子叫人送些到你府上如何?现在如此良辰美景,又有本公子风流倜傥,大人还等什么呢?不如……我们这就……”话没说完,我腰上就被推了一把,往后便倒。
风流色胚饿虎扑食……
我仰倒的水平线与地面平行时,忽然弹起身,往旁一闪,风流鬼直接扑了个狗啃泥。
“本官有些小癖好,譬如蜡烛、木炭之类,公子若有意,来日方长。”我晃着扇子站到一旁。
风流胚从地上爬起来,本要发火,在我一个秋波暗送后立即转怒为喜,“蜡烛?原来顾大人也有这癖好?只是……木炭是个什么用法?”
我诡异一笑,“这个么……以后自会让你尝尝。不过,万不可使令尊知晓,否则……”
风流胚狠狠点头。
萧阶回府后,便与我展开了洽谈。老匹夫坐在高堂上,我坐在宾客位,捧一杯茶准备长久战。
“你我两家结亲,长安城议论纷纷,十分不妥,老夫原本不允。”老匹夫撸着胡须,一脸肃然。
“爹,孩儿非顾大人的表妹不娶!”萧公子拆台道。
萧阶瞪他一眼,“大丈夫何患无妻!”
“不娶叶小姐也成,那就孩儿嫁去顾大人府上!”萧公子撒泼道。
萧阶勃然大怒,一掌拍案,“成何体统!”
父子二人展开了拉锯战,我喝了几杯茶,跑了几趟茅厕回来,二人还没完。趁着二人换气的空当,我插嘴道:“阁老您看时间也不早了,下官还赶着晚饭前回府先宠几个美人,这到底是娶不娶,您老给句话吧?”
萧老匹夫一袖拂落茶杯,“娶!”
打道回府,刚坐进自家花厅里歇息,小龙便袖了一张纸递过来。我随手接过,眼睛一瞟,正是今早给总管的解聘合约。
他已落了名画了押。
我将合约摊在膝头,低着眼睛看那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是端妍,三个字并不是一气呵成,中间很多断笔,颜色深浅也不一,续续停停的完成。
“大人,这是总管理好的账本和近几个月的开支预算,说是依着他的预算,府里还可以支撑一阵子。”小龙又抱来一堆册子搁到桌上,“又说万一支撑不下去了,可以……”
我盯着合约纸,“可以怎样?”
小龙怯怯道:“总管没说下去,说大人会生气。”
“他东西都收拾了么?”
“没收拾什么,总管说空手而来便空手而去……这就么走了……”
“走了?”我蓦地抬头。
“可能大概还没走出府,也许似乎该到了大门口……”
我起身将合约抛到地上,迈步出了花厅。
到了前院,刚拐过廊子,梅念远便在大门口回了身,与我望到一处。
“慢走。”我回转身,提步欲原路返回。
“大人……”梅念远低声唤着,跟了过来。
他在我面前停下,默然看着我。我抬起目光,看着他脸庞。这数年来,样子也没改,也许即便改了,也看不大出来。
“我也不是管里管外的总管了,以后你过日子须省着些……”他和言细语,如同往常。
“会的。”
“饮食须节制,饮酒过量终会伤身……非饮不可的话,不要空着肚子……”
“尽量。”
“婚娶之事,可以取消么?”
“不能。”
“已经谈妥?”
“是。”
“……浅墨。”他忽然攥住我的手,情绪不太平复,“虽然我们注定是天枰两端的人,一步也不能跨出自己的地界,若谁挪动一步,天枰将覆灭。但是,你能否知道,另一端的筹码想要走近一步的心情?”
“天枰?这比喻好。”我咧嘴一笑,“注定只能各自驻守原地……”
“是我有私心,明知得不到还妄图更多,可能怎么办,怎么办?浅墨……”屋檐下,他一手抱住我,一手抬起我的脸,不留余地不遗余力地掘空我嘴里的所有气息……
我哪里知道怎么办。攀着他手臂,重重一口咬到他舌头,血腥味在二人嘴里蔓延……
结束后,我问:“疼么?”
“你给的,怎么会不疼。”
“那就好。”我大笑数声,踱步走了。
命人退还了谢沉砚的名贵砚台,又着人送了叶深水的八字去萧府合一合,最后定下成亲日期就在八月十五。
又写信给老狐狸,告之梅念远已不再是我府中总管,求他赦免打更一事。老狐狸给我的回信,笔迹虚浮无力,答应撤回打更的惩罚。
谢沉砚白日扫大街,晚上便来递拜帖,我一回也没接。倒是晏濯香,一直没再出现。我在府里提心吊胆了几日,常往屋顶上看,没见着人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在府里一边准备俭省的嫁妆,一边听小龙汇报说殷国来了几位使臣,面见大曜皇帝,商讨边疆界限问题。三国的边疆问题,一直都是最犯愁的问题。
因三国之间隔着一座未央山,山上有座观音庙,据说很灵验,几百年留下的传说里,谁占据了观音庙谁就可得天下。历史上妙应了几回。虽说各国的臣民未必会信这些,但也希望图个好彩头。更重要的是,未央山是个制高点,军事上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锁钥地位。于是,边疆未央山如何分割问题,就是扯也扯不清的问题。
扯不清,还要扯,就明摆着要点一点烽火。和平时期,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样能过,舒坦日子过够了,想活络活络筋骨,就要互派使节将这一问题写到外交国书上。
当使节互相走动时,也就意味着九州分裂的局势要有一场大的变动了。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听得腻烦了,就让小龙讲讲有趣的事情。
“大人要听什么?”
“市井趣闻吧,比如西市东市什么的。”
小龙双目放光,“西市如今热闹了呢,大人知道么,自从总管去了西市后,那里的铺子都争相聘请我们总管过去做掌柜呢!说是能给顾浅墨这败家子管家而数年不破产不抵押不被查封的人,必是理财高手……”
我翻着府上账本,银钱所剩无几,不禁托腮想,还是赶紧嫁了表妹吧。
八月十五说到就到。
据说萧阶宴请了京师所有的官宦人士,迎亲队伍能够从朱雀大街一端走到另一端,当迎亲的轿子落到顾府大门口时,我身着大红的袍子在门外点燃了爆竹。唢呐声中,我迎进喜婆。
从我家廊子上,款款走来红衣嫁娘……
57☆西市跟踪,见与不见[VIP]
空空扶着红衣嫁娘,一脸喜洋洋地走到我跟前。我接过新娘的手,再转送到迎亲的萧公子面前。新郎倌一双桃花眼恨不得穿透新娘头顶的红盖头,直窥美色。
我咳嗽一声,将新娘子的手放入他手中,肃然道:“望萧公子以后好生待我家表妹!”
“一定一定!”萧桃花暗中扯了我一片衣角,低下嗓子道:“顾大人何时再来我家?”
我高深一笑,“来日方长。”
新娘子上了轿,新郎倌上了马,锣鼓爆竹再度响开,迎亲队伍有条不紊地离开侍郎府。
忽然,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唢呐声也歇了,轿子也只得先落地。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探头张望。
“怎么回事?有人抢亲?”
“据说是谢大人!”
“什么?谢大人敢抢萧家的亲?”
我在后边忙抬头,从重重人海望出去,依旧是人海。前方开始骚乱,人挤人,人撞人,人拦人。涌动的人潮一层袭一层,海浪一般,我被某个壮丁一推,直奔墙根而去,“啪”的一下整个人贴了上去。
耳边听得萧桃花对抢亲的人大怒道:“谢沉砚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老爹与我老爹过不去也罢了,你也要与本公子为难么?”
某个熟悉的声音哀凉又悲愤,“聘礼是我先下的!”
萧桃花冷笑,“下聘一事还分先后么?本公子财大气粗,聘礼殷厚,才被顾大人允下婚事。”
“我要亲口问小墨!”
“你、你干什么……轿子里的是叶小姐……”
我深感事情不妙,从墙上滑了下来,一步挤入了人群,刚张口,“我说……”
队伍中心一阵骚乱,人潮再度涌动,一波又一波,又一个壮丁被人潮拍到了一边,壮丁来势凶猛,再将我撞得贴回墙上……
“小墨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姓谢的你放肆!这是我娘子叶小姐!”
轿中新娘用温柔的嗓音道:“奴家大喜的日子,什么人来搅局?”声音不大,不太能辨别与我声音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