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着身子凑过去,捡起一块碎片,“念远,这里应该这么拼。”
对面两人抬头望过来,目光深深浅浅。
被忽视了的空空姑娘也凑了过来,挤在晏濯香身边,挑起一块碎片,“香哥哥,这里应该这么拼。”
我呛了一口口水,手指用力不均,一片青铜豁口割到指腹上,顿时起了一粒血珠,小珠变大珠,红彤彤的一颗,滚下手指,接连不断。
“大人!”梅念远抛了手里碎片,掏出袖里丝帕裹住我手指。
另两人都停了手里的动作,盯着我手指。
我捏着丝帕收回手,哈哈笑道:“没事没事,你们要小心些。”
谢沉砚眉目微沉,眼里光芒都收在眸底,拼碎片拼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对着拼歪了的地方若有所思,再重新拼接。
晏濯香从空空手里接过碎片,眸子淡淡,每每在空空出言之前便挑了下一步的碎片。空空抓耳挠腮,找不着搭话的时机。
我从桌子底下拽住空空的裙角,将她扯到我身边,低声:“姑娘,见一个惦记一个,会长针眼的。”
空空扑扇着长睫毛,托腮,“那你长了几个针眼?”
我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几千个应该是有的吧,对了,那三千个男宠,你吃到嘴了几个?男人和男人……是什么感觉?”空空双目放光,渐有兴奋之势,“听说有很多自荐枕席的,你肯定不会拒绝的吧?尤其冬天,暖个床,再顺便……”
房内安静之极,连拼碎片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眼观鼻鼻观心,作老僧入定状。
谢沉砚离了椅子起身,“我去外面看看。”说着,转身出了房门。
空空两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众人继续拼碎片。
“我去院子里瞧瞧。”不多时,我也离席起身。
院里月色如水,月光自空中缓缓流照。刺客们的尸身已被长萱清理,血腥气也被特制的药水彻底清洗掉。于是,月色依旧柔和明净。
谢沉砚长身立在中庭,仰头看月,侧脸泛着明月的光辉,尽显清冷。我慢步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半回身,月下看着我。眸子被月色浸得格外通透,比最清冽的溪水还要清,那眸底倒映着我一身皱巴巴的衣衫。
他嘴唇紧抿,唇线刚毅而不失柔和。高挺的鼻峰轮廓俊逸,衬得面容异常俊美。鬓边墨发如染,白檀发簪在月下散着光芒,剪裁得体的衣袍整齐无褶,袍袖在风中微微荡起。
“谢、谢大人。”我有些喉舌发紧。
他眼眸在月下明显一黯,转回身去,继续望月。我瞧着他背影,渊渟岳峙,修长挺直。
“夜里凉,顾侍郎回屋去吧。”
“陪你站一站吧。”我也抬头看月。
“不必了。”
我听这语气十分冷淡,便问:“谢大人有心事?”
他身形在月下一僵,继续背对着我,“有心结,无可解。”
“那看我能不能解。”我厚着脸皮道。
他沉吟许久,“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心中一凛,肃然起敬,脑子转了十来圈,正色道:“苦的不止是百姓,有生皆苦。与其受亡之苦,不如承兴之苦。若无兴之苦,何来盛世篇章,何来生生不息与环环相继?”
谢沉砚转过身来,瞧着我,目光波澜若有似无,“顾侍郎看得开想得开,何尝不是件幸事。有生皆苦,除了兴亡之苦,却还有七情六欲之苦,生之八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
我摸着鼻子,“都是苦乐参半的嘛,谢大人,除去苦,也还有甜。”
他望着我,目光渐沉。我闪着双眸,生机勃勃地回望。他却忽然惊醒一般,闭上了眼睛。
我咧嘴,“站在谢大人跟前的,是妖怪不成?”
“更甚。”他继续闭着眼睛。
我踩着落叶上前,一步步走近,嘿然一笑,“原来谢大人的心结,是求不得,对断袖一事并不能完全释怀。”
他闭着眼蹙眉,“从前,我最痛恨分桃断袖。”
我语气轻松道:“既然不能释怀,那便继续痛恨下去。”
他猛然睁开眼,目光望着我不动,神色有些茫然,“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断便断了,不愿断便不断。奉劝谢大人一句,这一断不可复返,三思。”我转身,抬步而去。
“顾……”谢沉砚扯住我手臂,语气颇为纠结,“小墨!”
我心头如有电流蹿过,脚步跟钉到地上似的,抬不动。最后我猛然抬头盯住他,口气阴森道:“谢大砚台,你也断袖了?”
他神态继续纠结,抓着我手臂的手都有些发抖,几次欲松开,几次又抓紧,“小墨……”
我心口继续电流蹿过,蹿到五脏六腑,任督二脉,“砚、砚台……”
谢沉砚深吸一口气,调匀了呼吸,“从前,不是我讨厌你,是我不喜你为官的方式,更不喜你的作风。但是,了解你越多,就越是没来由的背弃了自己的原则,默认了你的方式。你活得恣意洒脱,叫人羡慕。你做事随心所欲,叫人担忧。是我没想到,担忧也能担忧成龙阳之癖,我……”
“我也没想到。”抬头望着他,他目中仍有不自在,“既然解不了这心结,那就不要解了吧。兴许是你身边尽是男人,没怎么接触过女人吧?”
谢沉砚眉间郁结,“醉仙楼女人还不多么?”
“醉仙楼你只去过一回。”我诡笑道,“那花魁玉生烟难道不美?”
“美而无韵。”谢沉砚如此评价。
“哦?”我继续诡笑,“那你要什么样的韵?”
谢沉砚目光锁住我,“胸襟,胆识,无女儿态。”
我郑重点头,“你果然喜欢的是男人。”
抓着我手臂的力道忽然加大,谢沉砚目中愁绪百结,“可我觉得……也不是……”
“怎么不是?”我忍着手臂的痛感。
“寻常男人也没有那种感觉。”
“以后多去去醉仙楼,实践出真知。”我吸着凉气,将自己手臂从他手中抽出来。
他又将我抓住,眼神裹了一层暗影,“我不用实践,你也别去醉仙楼,不要去沾那些污浊之气。”
我嘴角一扯,“还没人这样管我呢,谢大人。”
“不是管你,是劝你。”谢沉砚琢磨着措辞,凝视着我,“小墨!”
我心头不由一软,便没再呛他,只抬头细细看着他。
这月色太温柔,人心更易悸动。后腰被他手掌一按,猛地上前几步撞进他怀里。我在月色中出其不意地羞涩了,谢沉砚怔怔地俯看我,低下头,气息越来越近。
“咳!”不远处有人站在屋檐下。
我从谢沉砚怀里溜出来,一转头,就见梅念远面无表情地站着,微微侧头看月,两手抱着拼接好的青铜鼎。
“粘好了?”我扯出一抹笑,走过去。
梅念远目光从月亮上飘下来落到我脸上,“粘好了,小墨可要看看?”
我正跨台阶,脚下一绊,一步磕到了地上。趁机暗回目光看谢沉砚,他立在中庭里,神色也颇为尴尬。我再回目光,揉着膝盖爬上台阶,“总管,时间不多,耽搁不得,你抱来了破烂鼎,怎能不声不响站在一边?”
梅念远嘴角一缕似笑非笑,眼里一抹似冷非冷,“这有生皆苦,爱别离,求不得,参一参佛也不错,如何能打搅。”
我脑子里往回追溯,脸上的笑容渐渐风干,成了一抹诡异的干笑,“偶尔参一参佛,有益身心,哈,哈,哈。”
梅念远将青铜鼎塞进我怀里,无甚表情地转身走向院子外,“你准备进宫,我去备马车。”
马车备好,晏濯香也悠悠步出了房间,坐到廊下栏杆上,倚着柱子赏月。梅念远忙进忙出,又提了一包东西塞给我,“图纸和我算的账本,一并带上。”
我点头,“还需要带什么?”
梅念远将手指向赏月的某人,“这路上不知是否太平,带上他。”
我看了晏濯香一眼,“让他看院,这府里几百人,闪失不得。”
梅念远道:“那我送你进宫。”
“你留下,有晏濯香在,起码今夜府里不会有事。”
谢沉砚走过来,“我陪你进宫。”
“你也留下。”
二人执意不肯,若我不带晏濯香,他们便都要送我入宫。我望着晏濯香,请示道:“濯香有什么提议?”
他坐倚栏柱倚得潇洒俊雅月朗风清,淡眸转到我脸上,“随意。”
我召来长萱一起上路,梅念远与谢沉砚也一步不落。
“侍郎。”晏濯香在后面叫住我。
我停步回头,一个东西正抛了过来,我忙接住,一看,是块玉牌,上书“御”字。
出了府门,我与谢沉砚坐进马车内,梅念远驾车,长萱戒备着四周。
这一路上,景明派出了三波杀手拦截,长萱解决了一波,我解决了一波,我们联手又解决了一波。
黎明前的夜,阴沉地压抑。我染了一身血迹重入车内,抱着青铜鼎打瞌睡,迷迷糊糊有人给我披上一件衣裳。
马车直奔大明宫。城门紧闭,长萱上前敲打城门,“门下侍郎有要事面圣,请开城门!”
夜里执勤的金吾卫在城楼上喊话,“请出示腰牌!”
梅念远将牌子放进从城楼上垂下的小篮子里,绳索上拉,竹篮升了上去。我们在下面等了许久,不见上面有回信。长萱再拍门,“请开城门!”
金吾卫探出头来,冷冷道:“大明宫城门只在天明鼓时开启,各位等着吧。”
我从车上跳下来,将怀里的青铜鼎塞给谢沉砚抱着。梅念远拉着我,“大人要做什么?”
我挽袖子塞衣摆,“等着我去给你们开门。”
梅念远欲阻止我的鲁莽行径,可惜我已借马车之力,飞走城墙壁,最后踏上了城楼。
“什么人!”
“大胆!竟敢夜闯大明宫!”
“给我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俺肥来袅~~~恢复正常更新~~
☆三千男宠,不闻真相
金吾卫洪水一般围来,长矛都向我对准。我站在城楼上,在猎猎的夜风中扬起手,将手中玉牌对着月光与灯火,沉声道:“圣上御赐令牌在此,执此令者,可随时面圣,谁敢阻拦?”
指着我的长矛纷纷迟疑,金吾卫首领上前细看令牌,也在迟疑。我让令牌在月下闪出一道寒光,补充道:“此令牌犹如君上亲临,各位大哥就这么站着面圣么?”
一时间,丢盔弃甲哗啦啦跪下一大片,“吾皇万岁!”
我收了令牌,从下跪的金吾卫中走过,大摇大摆下城楼,“还不去开城门,给本官车马放行?”
城门大开,我站在城门内,望着对面等待的三人。梅念远将马车驶进大明宫,谢沉砚在车内伸出手来,我抓着他的手,飞身上了马车,在车内抱回青铜鼎与谢沉砚对着坐下。
“又是用的什么手段?”车内,谢沉砚满脸好奇的神情,却又不无忧虑,“你总这样莽撞,事先也不同人商量。”
我咧嘴笑了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却总是一个人冒险。”谢沉砚微微垂眸。
“我有分寸的,不用……”一句话没说完,车身忽然一阵颠簸,我抱着青铜鼎颠到了对面谢沉砚身上,我怀里的鼎撞进了他怀里,我下巴搁到了他肩膀上。这个身体以前在醉仙楼抱过,所以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谢沉砚一手扶着鼎,一手托着我,手臂搭到了我腰上,“小、小墨,你身上怎么没有骨头似的。”
我慢慢侧过头,对着他耳朵边道:“你的意思是,全是肉?”
“嗯……倒像个女人的身体。”
“谢大人对女人身体很熟悉?”我趴在他耳边,深意道。
“没、没有!”谢沉砚耳根泛起一层薄薄的绯色。
“没有?”
“就、就一回……那回在醉仙楼……玉姑娘……”
我眯着眼,缓缓吐气,“哦,玉姑娘,那夜是温香软玉抱满怀。”
某人身体紧绷,急忙辩解:“那回是、是不得已……”
“谢大人好福气啊,醉仙楼花魁呢,那温香软玉的感觉如何?”
“我、我说了是不得已!”
“哎,一亲花魁芳泽,几人能有这待遇呢。”
谢沉砚一急之下,将我推到对面坐下,一手按着青铜鼎,一手按着我,郑重道:“那次是不得已,在那之前,我唯一接触过的女人是我娘。”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愈笑愈不能遏止,笑得青铜鼎都快抱不住。
谢沉砚羞愤不已,却又不放心青铜鼎在我怀里,一把夺过搁到车壁一边。我笑得接不上气,憋得脸通红。想撩起窗帘透气,一眼瞥见对面谢沉砚定着目光瞧我,我眉头一动,睥睨了一眼过去,谢沉砚愣了愣,忙转了目光。
我瞧得有趣,脱口道:“谢大人一向被人称为清风明月,怎么会有色迷迷的眼神呢?”
谢沉砚不自在地转过头去,眼神动了动,又转回来,似乎是忍无可忍,“若说色迷迷的眼神,谁能比得过顾侍郎见着美男子的神情?一声声濯香,叫得别致又生情,顾侍郎的眼神叫不叫色迷迷?”
我慢慢又缓缓地别过了眼睛,看向车壁上的一只蚂蚁。
谢沉砚语气加重地补上一句,“顾侍郎是默认了?”
我对蚂蚁作凝望状,道:“我有三千男宠。”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略带苍凉道:“你不说,我也记不起。即便你说了,我也不太相信。”
“数千的男宠,五年的时间,谢大人觉得我顾浅墨与他们仍是清清白白?”我面容平静。
他眼底一缕刺痛,闭上眼,“我未想其他。”
“那你想知道真相么?”我追问。
“不想!”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马车又颠了一下,对面的人向我扑来,我若躲开,他得直接撞车壁上。
谢沉砚扑过来,伸手抱着我,一同撞上车壁。马车这才停稳。
“好了,没事了,谢大人。”我拍了拍他的肩,“估计到了,前面不能再走马车了。”
谢沉砚手臂却收紧,将我搂了个严实,“我只希望能够每天看到你,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你与别人怎样,请不要告诉我。”
马车已停,见不到我下车,梅念远掀开了帘子,“大人……”
我抱着谢沉砚望了一眼梅念远,他视线停在我身上,停了有七次心跳的时间,眼眸里似有一枚琥珀沉淀,封住了什么。他垂下袖子,帘子松开,车内又是一片宁静。
下车时,长萱伸手扶我一把,梅念远坐回驾驶马车的地方,目视夜色,面容沉毅。
我抱着青铜鼎,对谢沉砚嘱咐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凭着晏濯香的御赐令牌,我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跋涉到了皇帝的寝宫,一路无须说话,对着宫人摆出令牌,无人挡道。
小太监命我在寝宫前殿等着,自己哆嗦着腿脚往后殿叫醒已入睡的老狐狸去了。我抱着青铜鼎蹲在地上歇息。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老狐狸披着龙袍睡眼惺忪地走来,小太监扶着他,在需要下台阶的地方小声提醒。我提着衣角抱着青铜鼎上前跪下,“臣参见陛下!深夜扰了陛下休息,万望恕罪!”
老狐狸坐进龙椅里,斜倚着扶手,一手撑着头,眼眸要睁不睁,一脸倦容,“怎么又是顾爱卿?”
“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微臣不眠不休呕心沥血九死一生披肝沥胆也在所不惜。”我一脸忠心耿耿道。
老狐狸眼皮撑开一条缝,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一点点,十足一只狐狸模样,“朕有这样的耿直之臣?朕怎么从没发觉?”
我堂堂正三品的门下侍郎丢□份架子去搬砖提灰砌城墙,九死一生被男人压在草丛里听人家夫妻生儿子的墙角,你个老狐狸在宫里锦衣玉食吃喝玩乐,还质疑我这样的忠臣,怎么不降一道天雷打你个七窍生烟。我默默腹诽一阵后,继续一脸忠心,谄媚道:“陛下是一叶遮目,不见忠臣。微臣是藏得深,不外露,这样的性子比较容易被误解,容易吃亏。”
老狐狸似乎被酸到了,吸了口冷气,眼眸再睁开一些,上扬的狐狸眼露出审视又狡猾的光芒,“顾爱卿方才沉默的时候,可是在腹诽朕该遭雷劈?”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微臣对陛下忠心不二,当神仙供起来还来不及呢。”我摇头如拨浪鼓,摇得头晕眼花。
“你顾浅墨的几道花花肠子,朕还不知道么?”老狐狸又半眯着眼睛倚着盘龙座椅,挥手令身边的小太监退下,“你夜闯禁宫,胆子是越发大了。”
我抱着青铜鼎走到龙椅前,“臣不夜闯禁宫,只怕就见不到陛下了,若不是事出紧急,臣也不会出此下策。”
“这是什么?”老狐狸眼眸一睁。
“先帝赐给工部尚书景明的青铜鼎,至于它怎么会落进臣手里,陛下先不要问,请陛下看看此鼎。”我将青铜鼎送到老狐狸怀里。
老狐狸听是先帝所赐,神情一震,忙双手抱了鼎,左看右看,奇道:“好好一个鼎,怎么涂满糨糊?”
我抹去脑门的一滴汗,“这不是涂满糨糊,是用糨糊粘的。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简言之,就是臣用糨糊将青铜鼎碎片粘了起来。”
老狐狸疑惑地看着我,尚不足三十的老男人露出一双略显迷茫的眼,与平时的狐狸相大有落差。轮廓分明的五官在夜里灯火映衬下,英俊又神武,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碎片?”老狐狸惊问,“谁将先帝所赐之物打碎?”
“陛下,重点不在这里。”我双目炯炯地看着他,拿手指指向青铜鼎外细小的密密刻痕,“这些才是重点!”
不多时,看出端倪的老狐狸面色越来越沉。我再从怀里掏出誊录的账本和图纸呈上,“这些是工部尚书景明贪墨贿赂的铁证,陛下请过目。”
老狐狸一点即明,自己对照着看了,将账本重重摔到地上,狐狸眼变成了狮子眼。
“传大理寺正卿裴元!”
太监马不停蹄奔了出去。我在一旁默默站着,老狐狸继续翻看账本。
裴元入宫,老狐狸甩下账本,“即刻捉拿工部尚书景明,抄家没产,严审贪污受贿来往官员。”裴元前脚刚去,有太监来报,阁老萧阶有要事面圣。
我心里咯噔一下,账本上未有萧阶之名,却有其门生御史台吴德草之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只怕不妙。
萧阶入殿,跪拜后,并不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痛心道:“老臣识人不淑,为国选错了栋梁,请陛下治老臣之罪!”
那本奏折被送往老狐狸手里,老狐狸翻完后,面不改色,“萧阁老查得吴德草这些年的污秽事迹,着实不易,阁老大义灭亲之举令人动容,朕如何能治罪,阁老请起!”
萧阶起身时,视线与我相撞,那眼底的波涛与暗流卷向无底的深渊,这才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
长安城还处在睡眠中时,工部与御史台数名高官被捕。
我步出皇帝寝宫,天际亮了一线光,马车,谢沉砚,梅念远,长萱,都在这线天光的背景下等着我。我打了个哈欠,爬上了马车。
“现在不赶时间了,平缓些驶,我先睡一觉,回府了叫我。”闭上眼睛,困得都不想再睁开。
马车上摇摇晃晃,又冷又硬的车壁不知怎么就换成了又软又暖的地方,睡得人十分舒坦。马车再停下时,我醒了醒,见自己被谢沉砚抱着下了车。我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自己走进府门。
天光已大亮,侍郎府里草木泥土的气息非常浓郁,入目是满地修剪下的枝叶,遮满了石子路,花坛盆栽被挪到一处堆放,院子里被挖了无数个坑,锄头铁锹横七竖八,男宠们蹲的蹲,站的站,挖坑的,植树的,运花的,浇水的,一个个灰头土脸满身泥土汗水。
我惊愕地环视四周,“这这这……”
男宠们见到我,纷纷丢了锄头铁锹,扔了水桶水瓢,飞奔涌来。
“大人,呜呜呜……”
“大人在的时候,我们哪里受过这种苦,呜呜呜……”
我痛心地看着自家院子被毁得面目全非,吼道:“这是哪个禽兽不如的叫你们干的?”
小越越抱住我的腿,抹鼻涕,“是晏濯香那个禽兽不如的使唤我们。”
晏濯香一身白衣从屋里出来,跨过门槛时,小越越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男宠们纷纷重拾铁锹锄头,埋头挖坑。
我往前走了一步,梅念远与谢沉砚一左一右拉着我。
“忍一时风平浪静。”梅念远道。
“退一步海阔天空。”谢沉砚道。
作者有话要说:四人刚好凑一桌麻将。。。另外,不要霸王人家呀,嘤嘤嘤。。。
☆群芳斗艳,酒后真言
晏濯香气定神闲迈步下台阶,“侍郎庭院布局有些古旧,我替侍郎重新规划布局。”
我阴沉着脸,忍住了上前咬人的冲动,“晏编修费心了。”
“还好,还好。”这厮面容恬淡,眼梢游离着微笑,抬起衣袖往左一指,吩咐几个正挖坑的苦力男宠,“挖深一些,这里植一株杏花。”
男宠们幽怨地望我一眼,见我未有所表示,又纷纷哀怨地继续深挖坑广植树。
我掏出扇子打开,晃了几下,“请问晏编修,本官院里的桃树呢?”
“砍了在厨房里作柴禾。”晏濯香抽空答了我一句,又指点起男宠们如何植杏花。
我“啪”地合上折扇,身后的梅念远、谢沉砚又忙来拉住我。
“我打不过他,你们放心。”我对二人安抚道。二人这才放心地松了手。
晏濯香见男宠们笨手笨脚,便自己亲自上阵,将一株杏花树栽入坑里,填上土,浇上水。我在一旁看着,摇着扇不经意道:“浮花浪蕊镇长有,才开还落瘴雾中。”
晏濯香手抚树干,抬眉看枝叶,眼里洒着一层薄薄的日光,“诗家偏为此伤情,品韵由来莫与争。”
我不屑与之争辩,迂回地另寻一条道,“晏编修不用去翰林院当值的么?”
“尚有半个时辰,不过,我告假了一日。”
我悚然,“你你你……告假一日,都在我府上种树?”
晏濯香慈悲地看我一眼,“得来不易的一日假,岂可虚掷于此。”
我沉下脸,阴恻恻的嗓音冒出来,“还有其他赛神仙的去处,莫非是醉仙楼?”
“永宁坊一品居有新到的波斯酒。”晏濯香掸了掸衣上的树叶,抬步欲走。
我耳朵一抖,“波斯酒?”伸手便将他拉住,“濯香,且慢!”
“何事?”他微微侧身,一脸淡然。
我扬起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带我去,我请客!”
晏濯香眉目不动。梅念远却是眉目震动,“大人,去一次一品居就够府里两个月的用度了!”
我辗转沉吟,心内十分纠结且为难。
“不如,我请客?”谢沉砚雪中送炭。
晏濯香无异议,梅念远没说话,我沉吟良久,终于涎着脸点了头,“那好吧,以后我手头宽裕了再回请。大家都忙了一夜,先休息休息,晚饭就定在一品居了!”
众人同意,各自回府。
独留我面对着院子里的废墟,我将晏濯香狠狠腹诽一番后,溜去了厨房,扒拉出了几棵大难未死的小桃树苗,扛了铁锹,到后院寻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偷偷埋下树根。蹲在小树苗跟前,不由叹道:“好歹是留了个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