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稻草太近,竟能感觉到互相的心跳。
“晏濯香,我以前见过你没有?”
他目如月华,凝光聚魄,“没有。”
“那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他眸底流光清浅,淡语道:“顾大人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二人早已落了地,此际正站在一座阔绰府邸的院墙上,我却还贴在晏濯香身上搂着他不放。
这授受不亲的事还是少干得好。我立即松了手,窜出几步,又窜回来,上前给他衣襟抚了抚平,哈哈一笑,“弄青梅,凭短墙,骑白马,傍垂杨,晏编修,这是什么地方?那什么,我记得我是来追刺客的。”
他捂上我的嘴,一手在我腰间一放,我又腾空了。再落地时,已是蹲在墙下的草丛里。
我红着脸厉声道:“这瓜田李下墙头马上,爬墙翻院孤男寡……男的,做、做什么?”
晏濯香瞧着我,忽然手里多了条手绢。我正想说手绢太小,铺草地什么的不够用,那条莫测的手绢就被塞进了我嘴里。我吐了几下没吐出来,不由脸色更红,这、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我想明白,晏濯香已将我按倒在草丛里。
……
☆饿虎扑食,谁非礼谁
我整个趴下后,清香袭来,晏濯香随后跟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由远及近,从我头顶到脖子间。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两只手可以用,猛地侧身爬起,一把揪住他衣襟,全身重量都向他撞了去。
这厮一手却扯着我,将我往他身边拉了去。于是,我以饿虎扑食的姿势将晏濯香这厮扑倒在草丛里。两手摸到了他身上,衣服面料的触感不错,就是不知道肉感如何。
晏濯香却忽然将我掀翻在地,反压过来,固定住了我两只手在地上。我嘴里含着手绢,手心里抓着野草,眼睁睁看着晏濯香俯身到我身上,衣服贴着衣服,一点缝隙都不留。他双眼只在我面部一寸的高处,盯着我看了许久,似浅又似深的眼神,总是叫人看不透彻。
草丛里只有夏虫的啾鸣,偶尔几只萤火虫忽闪着屁股上的灯笼款款飞过。我躺在草中央,看萤火虫盘旋在晏濯香头顶,衬着月亮闪进乌云后的夜幕,天地清晏中的静穆,竟在这种时候感受到了万物的灵魂与生命。
草丛十几丈外,有人的脚步声转来转去。
我缓缓扭过头,视线透过繁密的草叶,瞧见不远处的一座绣房前,被我废了两条手臂的飞刀男拖着不停摇摆的胳膊在房门外踱步,神色凝重,似乎难以抉择是继续踱步还是前去敲门。
最后见他一咬牙,抬起脚丫子去敲门,对于已无法使用双手的人来说,似乎也只能这么干。
飞刀男艰难地敲了一阵,没人应,于是他便锲而不舍地敲。
终于房内传来一声男人的咆哮:“大半夜的老子正忙着,敲你娘的什么门!”
“大、大人……是、是我……”
“管你娘的是谁,老子还没生儿子,误了老子传宗接代的大事,你担当得起么?”
“大、大人……那小的在外面等您完事?”
这时,房内啪的响了一记清脆的耳光,女人的声音响起:“景明你个老不死的!给老娘滚下去!”
“夫人、夫人息怒!”
“整天跟人神神叨叨不三不四,今晚老娘没兴致了!”
“夫人啊,不可呀!老夫的儿子他等不及了……”
“呸!”又一记清脆的耳光,“你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货!老娘要改嫁!”
“夫人息怒,下官知错了!”
房内嘭的一声,有什么重物滚落到了地上。
“嗳哟,老夫的骨头摔断了,夫人……夫人呀……”
花瓶砸墙的声音响起,女人的骂声也响起:“景明你个废物,生不出儿子不说,还把先帝赐的青铜鼎弄丢了,老娘跟着你,担惊受怕,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哟!”
“夫人小声点,隔墙有耳!”
“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弄丢了青铜鼎?指不定圣上早知道了!”
“夫人,老夫担心的不是青铜鼎,即便丢了青铜鼎,圣上也不会砍了老夫的脑袋呀!老夫担心的是,青铜鼎里面的东西,这要是落到别人手里,老夫的项上人头只怕就不保了,哎!”
“老娘不管这些,找不回青铜鼎,老娘就不跟你个废物过了!”接连又砰砰响了数声,不知道砸了什么物事。
接着,一个不明物体从房内穿窗而过,飞了出来,正中飞刀男的额头。
“扑通”一声,一代飞刀高手就此扑地,竟被一个妇人给解决了。
我大惊失色并深感遗憾,一时激动,挣脱了两只手,抱住了晏濯香。这厮没有挣扎,被我抱得彻底倒到了我身上,当意识到如此更加授受不亲时,我已然承受不住了。此时,那绣房的房门正打开,有人走了出来。于是,我只能咬手绢默默承受。
在房内亮起的灯火与房外的月亮照耀下,可清晰看见走出来的正是工部尚书景明,身上随便穿了件单衣,急急忙忙蹲下来查看扑地的飞刀杀手,“哎哟喂,你到底死没死啊?顾浅墨那边什么情况啊?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
景夫人也披着衣服出来了,叉着腰吼道:“你个老不死的,又搞什么鬼?那不要脸的门下侍郎顾浅墨据说跟圣上都不清不楚的,你打他什么主意?不怕挨千刀啊?”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景明终于冲自己老婆吼了起来,“他堂堂门下侍郎,到重玄门去干粗活,能是受惩罚那么简单么?又恰在此时,老夫的青铜鼎被盗,天知道是哪个龟孙子要害老夫!”
眼瞧着飞刀男指望不上,景明又叫了七八个杀手,肃然道:“老夫不能坐以待毙,立即打探顾浅墨的情况,能杀则杀,能废则废!”
景夫人被吓着,“你个死鬼,暗杀朝廷命官,不想活了?”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杀手奔出了院子,景明与老婆也回了房。草丛里,晏濯香终于往旁一挪,给了我一条活路,并将躺着的我拉了起来。
“顾侍郎有什么打算?”
我血液凝固,被这厮压得浑身发麻,此际唯有一双眼还能瞪人。
“这七八个杀手即将光临侍郎府,侍郎好闲情。”晏濯香看着我,忽然领悟,这才掏出我嘴里的手绢。
“孟子曰: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晏濯香,你不让我说话不让我动弹,是禽兽不如也!”我拍拍身上的杂草,愤然翻上了院墙。
我侍郎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这七八个杀手若闯了去,不是狼入羊圈是什么!想到此,我虚领顶劲,气沉丹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提身一跃,栽下墙来。
摔了个五行不识五脏位移,晏濯香轻飘飘落了地,蹲到我身边来,“侍郎不会轻功?”
我匍匐在地上,答道:“本官曾踏雪无痕,踏水无波。”
“哦?那为何以这种姿势落地?”
我转过灰尘扑扑的脸,一瞬不瞬地盯着晏濯香,一字字道:“如果不是阁下以下流不堪入目的姿势压着本官,致使本官经脉凝瑟,真气不能游走,你以为本官喜欢以这种姿势落地?”
晏濯香看了看月,“如果不是侍郎举止越礼,在下也不会出此下策。”
我呼地从地上爬起,愤然指着他,“你你你,你是说本官非礼了你?”
他将我手指拂到一边,“再论辩谁非礼了谁的问题,侍郎府上可要遭殃了。”
我面色一变,扯住晏濯香袖子,“就当是我非礼了你,给你赔个不是,晏公子,再借你一用,速速带我追那几个杀手!”
晏濯香站着不动,神态超然物外,“那是你侍郎府上的事,与我何干。”
“晏编修,晏大人,晏公子!”我抓耳挠腮,“三百条人命啊,晏兄弟!”
“叫我濯香。”
“濯香。”
腰上一紧,脚下一空,离地而起,风声只在耳边呼啸。见不到刺客的身影,我急得不行,“再快些!”
一路未追着刺客,直到回府。府里的打斗声和男宠们的哭声从风里传来,我主动离了晏濯香,一步三跌地落了地。正院落里,两个刺客在与长萱对战,一堆男宠贴着檐角下挤作一团。
“大人!”众人见到我,又惊又喜,又悲又伤。
“大人快去后院,谢大人和总管在那里!”长萱一边拖住两个刺客一边对我喊道。
我心里一惊,谢大砚台?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及多想,我火速奔跑,不想竟提步飞身而起,轻功奇妙地恢复了。
飞走在屋脊上,可见五个主院十个偏院都是乱哄哄一团糟,刺客们纵横其间来往寻人。我一路奔走到后院,这里也不能幸免。只是令人惊奇的是,这院子里竟多了五个侍卫,正拼死抵抗杀手们的攻击。两个侍卫受了伤,一个刺客寻着了时机,瞅准了众人身后的谢沉砚,想必将他当成了我,刺客挺剑便上。
明晃晃的剑身映着月光,飞刺向了谢沉砚!
谢沉砚见有刺客来袭,疾步后退,侧身让过了一剑。刺客又追来一剑,梅念远从旁出手,甩出几卷账册,将那一剑打了个偏。刺客被惹恼,再补一剑,狠狠刺出!
谢沉砚避无可避,梅念远也再无账册可甩。
“砚台!”我从众人头顶飞了过去,一脚踩偏刺客手里的剑,折身落到谢沉砚身前。刺客举剑再来,我一脚踹向他手腕,再追一脚,将其踹飞。
我转身拉着谢沉砚到一旁,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有没受伤?”
“没有。”他面上露出一丝微笑,竟然在此时还能笑得出。
我松了口气,再转头,瞧见梅念远冷冷清清的模样。他虚视我一眼,没甚表情。
“你府里这样危险,还不请护卫!”谢沉砚在我身边叹道。
我看向他,无奈一笑,“你是来给我送护卫的?不早不晚,怎么就赶在这时候。”
他抬起袖子往我脸上擦了擦,目光颇深,“灰怎么跑脸上去了?”
“摔着了。”我答。
“你功夫这么好,怎么总是摔着?”
“功夫其实一般。”
“我觉得挺好。”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头顶屋脊上传来,“喂,顾浅墨,什么时候你还跟人卿卿我我,快救总管哥哥!”
我惊醒了过来,忙转头去看。侍卫又受伤了一人,突围过来的一名刺客将梅念远挟持了,大喊道:“都住手!我已经抓了一个!”
侍卫们还在抵抗,我喊了一声:“都住手!”
众人停了下来。
我上前几步,“我是顾浅墨。”
刺客们整齐划一地将我围住,五人围成了个五芒星阵。
“顾侍郎!”谢沉砚在后面喊我。我看了他一眼,对他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你真是顾浅墨?”一个杀手审视着我。
“你们那个甩飞刀的前辈就是因为没有认出我的真身,导致了极度悲惨的结局,你们青出于蓝,运气好。”我淡然道。
“好极,今晚就解决了你。”领头杀手对周围自家兄弟们道,“你们有意见没?”
杀手兄弟们纷纷摇头。
“有!”我身后谢沉砚快步赶过来,怒然道:“无法无天!天子脚下,行刺朝廷命官,先过了我这关!”
边说着,他边走过来,一手拿开了指向我的一柄剑,没身入了包围圈,站到了我身边。
我叹了口凉气,“谢大人,做买卖不能这么赔的!”
“赚不了,便只能赔了。”他亦淡然道。
“好极,多解决一个,回去也许老头子有赏。”领头杀手摸着下巴。
这时,梅念远冷冷道:“官印在我这里,你们说谁才是真身?”说着,他将袖子一抖,举着门下侍郎的一方官印。
杀手们顿时迷惑了,互相望来望去。
我惊讶地望着梅念远,他亦回望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一步踏了向前。挟持他的杀手,手里的剑只在他颈边半寸的距离。
“念远——”
☆一脉单传,不可绝后
我闪电般出手,甩出了袖中的扇子,如果师父他老人家此刻能在这里亲眼目睹我的这一身手,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会欣慰得痛哭,他素来懒惰又磨蹭的小徒弟,也能有这样一闪即没的速度。
扇子如同一道闪电,劈到了剑上,剑身断裂,碎片落到了地上。挟持梅念远的杀手,手里只剩一个剑柄以及一点点残剑头,当然,仍具有近距离的杀伤力。
我立在当地,气沉丹田,压低嗓音道:“本官是如假包换的三品门下侍郎顾浅墨,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无冤无仇的也可以取我人头。但有一点,这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伤着!否则我化作厉鬼,也叫你们不得安生!”
说罢,我利刃一般的目光扫过众杀手。
领头杀手打量着我,“怎么证明你就是?”
我抬手一巴掌甩到他脸上,“老子是顾浅墨还需要证明?”
领头杀手被突来的一掌打懵了,其余杀手视线也都定在那个高高鼓起的掌印上,吸了口凉气。而后他们交换了目光,一致认同了我是顾浅墨的事实。
“你、你是自己解决,还是、还是要我们兄弟动手?”
“自己怎么个解决法,你们动手又是个什么解决法?”
几个杀手一商量,一人托了一把剑在我面前,一人解了裤腰带托到我面前。领头杀手摸着被打肿的脸旁白道:“自己解决就有这两种方式,我们动手就只有这一种方式。”他比划了下手里的破剑。
“还是我自己解决吧。”我嫌弃地推开托在我面前已看不出颜色的裤腰带,伸手解下自己的腰带,在杀手们的跟随与半包围下,找了棵粗一些的树,将腰带从树杈上搭过。
“大人……”四面八方的男宠涌过来,抹着眼泪,“大人你要丢下我们了……”
我搭着腰带半回头,“本官去了后,你们就各奔前途去吧。”
“大人……呜呜呜……”男宠们抱头痛哭。
谢沉砚无视杀手们的利刃,走到树下,一手拽着垂下的腰带另一端,低眸看着我,“从前我弹劾你,是希望你能改正,人若能改正,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顾浅墨不是寻常人,你的命也不是寻常人能夺走。这些人,何须理会。”
他一声令下,护卫们拔刀围攻而上。见有变故,杀手团一部分去应战,一部分来送我上路。我一手扯住腰带,一手拉着谢沉砚的手,噌的一下,两人飞上了树。
依旧被人挟持的梅念远方面,我已经鞭长莫及。那杀手不意再生枝节,拿着残剑恐吓梅念远,“快让他们住手,否则你就拿命来换!”
梅念远抬头看月,不声不响。
我蹲在树上,飞来一个杀手,我踩下去一个,同时抽空望望梅念远那边,琢磨着怎么解救他。
谢沉砚见我一心两用,提醒道:“那边不用你担心,还是看好下面。”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沉闷的声响。梅念远站的地方的屋檐上端,空空举着酒坛砸了下来,砸倒了挟持梅念远的杀手,那酒坛也碎了。
“总管哥哥你没事吧?”空空兴奋异常。
梅念远大概已入了化境,无悲无喜,低头瞧着地上的碎片。
我踩人头踩地有点脚酸,趴在树枝上,只好向对面屋角上坐着凉快了这许久的晏濯香求援,“晏兄弟,帮一把!”
那厮宁静致远澹泊明志,俯瞰世态如观百戏,月下清眸如佛似仙,不染尘埃,不跌凡俗。
我叹了一下,小小声的喊了一句:“濯香,救命呗!”
只见月下白衣轻展,我头顶的树叶一片片往他身畔飞去,如被牵引一般,在他手边上下翻飞,煞是好看。衣袖再一展,手指携着劲气往下一挥,无数的树叶如有灵魂一般,化作片片飞刃,袭向杀手们,扎入他们身体数百处穴位。
月下,鲜血飞溅,一片修罗场。
晏濯香垂下衣袖,树叶如飞花在半空明月中飞起,再飘飘扬扬落到地上的血泊中,瑰丽斑斓又惊心。
他神色丝毫不动,重归静穆,又似神佛。
我远远凝视这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血腥冲鼻,我一手拉着谢沉砚,从树上飞落到血泊之外的空地,三步没走稳就要倒。
“顾侍郎?”谢沉砚受了一惊,抱着我稳住。
这时,解决了前院两个刺客的长萱也飞奔到我身旁,我靠在谢沉砚肩头,见长萱无碍便也放下心来。
“谢大人不必着急,我家大人有些晕血。”长萱安慰谢沉砚道。
梅念远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我鼻下,我嗅着安神香,一点点回魂,手脚恢复了些力气,扶着谢沉砚站了起来。
男宠们在我身边围成了个圆,一个个泣不成声。
“大人你没事了。”
“大人院子里好恶心。”
“大人这些尸体怎么办?”
好不容易从那些碎尸与血泊的阴影里走出,又被提醒,我一个翻身趴到地上就想吐。众人给我拍背的拍背,顺气的顺气,端茶的端茶,送香的送香。
我折腾一阵,什么也没能吐出来,仰身躺进了谢沉砚怀里。感觉他身体绷得紧,极为慎重小心地抱着我,趁人不备,在我耳边小声道:“顾侍郎,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何你一个男人家身体这么柔软?”
我翻身亦在他耳边低声道:“长期在酒色中泡着,骨头都会酥的,何况这身肉。谢大人,我一直也有个疑惑,你跟我一个男人家走得这样近,不怕别人说闲话?”
他低眉看着凑到他脑袋边的我,神态有些异样,看我的目光里泛着一些清辉,如月下的湖波,再低头,气息很近地道:“谁爱说就说,何况……别人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我惊诧道:“谢大人,你……断袖否?”
“我觉得,断不断……倒也没什么要紧。”
这莫非是承认了?我心里大惊,顿时跳起来,悚然道:“不可呀!谢大人你是一脉单传,万万不可断袖!否则,谢家绝后,令尊定要发火,饶不了你的!”
替人操了这许多心,众人都静静将我凝望,一个个神态诡异。谢沉砚撑着脸皮,极为勉强地应对众人的目光。
“顾浅墨你不也是个断袖,莫非你们要断到一块去?”屋顶蹲着托腮的空空姑娘。
我抬头朝她一望,一手指过去,“蹲得高,看得远是么,屋顶很凉快是么?怕不怕上头风大,闪着舌头?”
空空指着院子里的残尸,撇着嘴,“脏死了,才不下去!”
我指桑骂槐寓意丰富的一句话,终于逼得另一处屋顶的某人开口了。
“时候不早了,晏某告辞,顾侍郎好生歇会,稍后景尚书等不到属下的回信,指不定会再遣人来访。”
我将面色转得比翻书还快,“哈,晏兄弟喝杯茶再走吧?这更深露重的,不如住一宿,明日再走?”
晏濯香不加理会,起身便要就着屋脊飞檐而走。
“濯香,留步!”一句话,脱口而出,七分婉转三分含情。
那厮停步转了身,背着一轮明月当风站立。
“仙、仙人嘞……”空空姑娘从屋顶栽了下来。不知喊的是个名词还是感叹词,亦或许兼而有之。
圆桌会议在总管房里进行。
我、晏濯香、梅念远、谢沉砚各坐一方,空空意图寻把椅子挤入晏濯香与梅念远之间,发现既无多余的椅子,也无多余的空地,只得退而求其次,蹲在二人脚边。
我抬手命长萱将其揪了出去。
“顾浅墨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不能吃独食,三个你吃不消的……”空空的挣扎与控诉回荡在夜空。
我摊开桌上的重玄门图纸,向不知情的谢沉砚简单解释了一番后,问梅念远:“总管,可计算出来了?”
梅念远点头,拿出自己估算的草纸与图纸对照,“按照如今重玄门已修葺的程度来算,大概已耗二十万两银子,包括所有日常开支与所付工钱。”
我比划着晏濯香画的图纸,慨叹:“这样一个工程,耗了二十万两银子,工部就告罄了。”
谢沉砚道:“重玄门拨款多少,得问圣上。”
我摇头,“这时候咱证据不足,这二十万两也是我们自己的估算。老狐狸必然不是要的这个,他不跟我透露拨款的事,想必暂时还不想我插手太多。”
此事棘手,众人眉头紧蹙,我难得见到晏濯香也能蹙眉头,他品着我府里的茶,喝了一口便再不喝。
“濯香有什么高见没?”我嗓音里又含了几分婉转。
梅念远与谢沉砚均看着我,眼神都含义丰富。
晏濯香放下手里的茶杯,眉头还没舒展,回看我道:“你每天都喝这种茶么?”
我嗓音一沉,“晏编修你上次来我府上,喝的也是这种茶,当时你可没这么痛苦的表情。”
晏濯香悲天悯人道:“一次情有可原,两次就……”
“两次就怎么地?两次就怎么地了?老子每天都喝这种茶,老子这种穷人只能喝这种茶!”我觉得十分羞愤,拍案而起,草纸纷飞。
梅念远拉着我,谢沉砚做和事佬,两边调停。
“二位,二位都少说一句,现在讨论重玄门工程钱款问题,不谈茶,茶的问题改日再谈,如何?”
我被梅念远摁进了椅子里重新坐下,继续圆桌会议。
“工部尚书景明私吞公款是肯定的,但确凿的证据是没有的。”我总结陈词,再补充一句,“这后半夜就坐以待毙,等着景明这老匹夫再派人来暗杀本官了。”
“大人。”梅念远面向我道,“有件事。”
“嗯?”
梅念远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了几块碎片。放到桌上,众人一看。
我疑惑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晏濯香看了一眼,“青铜碎片。”
我心里咯噔一下,抓住梅念远,“总管,这是哪里来的?”
“空空从屋顶上抛下来砸人的。”
我疾风一般冲了出去,蹲到碎片中一片片捡起来研究,拼了个大概,正是青铜鼎的样子。
接着提审空空。圆桌会议改为审案公堂,我在当中坐,三男站两侧。
我一拍扶手,“下坐何人?”
空空坐在一张小矮凳上,忽闪着眼睛,“空空。”
我一声冷笑,“全称可是妙手空空?江湖上传言的盗圣?”
空空眨巴着眼睛,“盗圣是我师父妙手大空空,我是妙手小空空,还没有继承盗圣的名号。”
“久仰久仰。”
梅念远在旁扯了扯我衣角,我遂正色,再一拍扶手,喝问:“你那只喝酒用的青铜鼎,可是从工部尚书景明府上偷得?”
空空转着眼珠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是谁府上,口渴的时候顺手借的。”
我举起一块碎片,喝道:“大胆小贼,可知你顺手借的是……”我瞄了一眼碎片,忽然移不动眼睛了,这碎片上似乎有刻痕,细看是字。
众人见我盯着碎片目不转睛,也都凑过来看。
隐约可见的字迹——
尚书两万,待诏五万,御史三万……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说是三连更,所以晚上还有一更。累死吾了有木有T☆T
☆七情六欲,生有八苦
“有品位!”我将手里的碎片交给梅念远,目光从数人脸上掠过,笑眯眯道,“劳烦诸位今夜陪我玩个拼图游戏,如何?”
另外三人颇有兴趣地围坐到桌上碎片旁,一片片从碎块堆里挑拣,一个个玉指纤长秀美,看得我在一旁咽着口水,关切提醒:“小心着些,别割了手,濯香,砚台,总管。”
梅念远凉凉瞟我一眼,手里的碎块拼得歪歪斜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