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翠微微咳了一声,楚妈妈立时打住,又继续往下说:“我今儿路过的时候听说,夏家过了年想搬出京城,那院子想招租呢,掌柜的,那院子可比我们这小客栈大一些,虽然地方偏了些,可修整一下,住不下的客人就可以送到那边去,或者遇到有些阔人想包下一个院子的,也可以包那边,你和夏家熟,她家准会答应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京城可是大秦最繁华的地方,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在京城里住下,像夏家这样主动离开京城的可以说少之又少。
可不离开京城又怎么办呢?小姑娘才十三岁,在京城里对亲肯定不容易了,那只有离开京城远远走了,去个没多少人知道前尘往事的地方,这样小姑娘也好另外对亲。
玉翠觉得手里的算盘珠子打的没有方才那么快速,一个简单的帐对了好一会才对清楚,笑着对楚妈妈:“我们这样的小客栈,哪里有什么阔人来住,不过租夏家的院子还是可以的,她那离大街更远一些,有些图安静的客人就可以安排住到那边。”
楚妈妈高兴地一拍大腿:“掌柜的,我就晓得你是个痛快人,等那边收拾好了,总要人手吧?我儿子原本一直在给村里的张大户家扛长工,今年他们家说没那么多田地了,以后用不到长工,要他过了年就不用去了…”
楚妈妈还准备继续说自己儿子是如何的强壮有力气,一个人能顶得上三四个,玉翠已经站起身把账簿放好:“楚妈妈,那些事总要等到租到夏家那个院子再说,你放心,我们也是四五年的交情了,到时候真成了头一个就找你。”
楚妈妈高兴的就像儿子已经来到这里上工一样,满脸笑开,连连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就回去歇息。玉翠打个哈欠,见榛子已经走了进来,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小荷包:“过来,本该是年三十晚上才给你的,提前给你吧,等年三十那天,你回家去瞧瞧你爹娘,在那住一夜,初一再回来。”
榛子高兴的满脸都是红的,当着玉翠的面打开荷包,见里面是一个小银锭子,心里更是喜欢,跪下磕了个头:“谢谢掌柜的。”玉翠把她拉起身,榛子有些迟疑地说:“我走了,这里谁伺候?”
玉翠给她拉一拉衣服:“你就别想这个了,我又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姐,就这一天,我和文璞两个人足够应付了。”说着想了想又打开抽屉拿出一串钱:“你拿着,给你爹娘买点东西,等年三十一大早,我和前面赶车的赵七说一声,让他送你回去,第二天再接你回来,也不耽误事。”
榛子拿了那串钱,又给玉翠磕了个头才欢喜走了。伙计、楚妈妈。连被爹娘卖到自己这里的榛子都有家,过年的时候想着回去,自己竟然从没有过家的感觉。自从父亲去世之后?
玉翠蜷起双脚,好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屋子里很安静,火盆里传出炭火不时地噼啪声,还有桌上的孤灯。玉翠知道这时自己该换了衣衫躺下,这是一年中难得的闲暇时光。
可是今夜他们脸上的笑容有些让玉翠的心刺痛,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个家呢?灯下不再是孤单的自己,而是能等来别人?这个想法让玉翠差点惊跳起来,怎么可以这样想?
玉翠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拔掉簪环卸妆,新磨过的铜镜忠实地映照出玉翠的容貌来,玉翠看着那依然明亮的眸子,轻轻地覆了上去,少女时候曾经有过的怀春梦想,好像从来都没有实现过。
感觉到镜子的冰凉传来,玉翠把镜袱拉下来,镜中的面容顿时消失不见。几乎是粗鲁地把那些钗环收好,玉翠胡乱地吹灭了灯就躺回床上,这可能是黑夜让自己脆弱,等到明日天亮就不会这样了。
第二日梳洗的时候,玉翠故意忽略那微微有些红肿的双眼,用过早饭就去到夏家,年节时候也不好空手,玉翠拎了几样糕点。
这附近的街坊都是住了几十年的了,家家户户白日里门都敞开着,有个什么别人立即就看见了,只有夏家的大门关着,玉翠刚打算敲门,那门打开了,里面也没锁,只是虚掩着罢了。
小姑娘果然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张脸上又有了点血色,比起那日初从郑家回来瞧起来要好许多。听见有人进了院子她睁开眼,见是玉翠微微愣了一下才开口叫人:“翠姨来了。”
她已经竭力说话声音大了,但和原来那个快乐的少女比,也是换了个人,玉翠心里不由有些酸涩。夏大娘听见响动已经走了出来,瞧见玉翠,脸上露出吃惊地神情:“我还想着去寻你呢,怎么你就过来了,这可真巧。”
夏大娘比起上次玉翠见的时候憔悴许多,夏大嫂也站出来打了招呼,看着婆媳俩红肿的双眼,玉翠不好说别的,跟着她们进屋。
44.欲|望
坐下叙了两句,玉翠还没说明来意呢夏大娘就开口了:“翠丫头,自从你来到京城,大娘也求过你好几次,这次再求你一回,我家这个院子你以前也住过,什么样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全租给你,你看能不能接过来。”夏大娘家的院子虽也是前后两进,但比起那个小客栈要大一些,有井有厨房是正常的,后院还有马圈。前后有门地方又宽敞,虽然房子旧了些,好在一直有人住,雇几个泥水匠人来刷一下,再收拾干净摆上床铺,瞧着比那个小客栈还要规整一些呢。
见玉翠不说话,夏大娘叹了口气:“翠丫头,我晓得你也为难,那客栈一年也就四五十两银子的进账,我这地方又不算小,少了二十两银子也租不出去,有钱人也不会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租这房子,翠丫头,你就当帮帮大娘吧。”
说着夏大娘那泪就落下来,一直没说话的夏大嫂开口了:“翠丫头,前次为你侄女的事,已经麻烦你很多了,这次又求到你头上,可我们要离开总要银子凑手,虽有郑家赔的那三百两,请医吃药总要花钱,这一动也是几十两银子去掉了,这到了外地,总要租房置办东西,那三百两,瞧着是天高海阔的,那晓得能花几天呢?”
夏大嫂这番话虽是为博同情的,但说的自己心里也酸涩无比,用手捂住嘴哭出声来。她们婆媳都哭了,玉翠安慰地拍拍夏大嫂的背,对夏大娘道:“大娘,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我们当初是为了小姑姑寻夫,这才来的京城,你们从祖辈就来到这,外地又没根基,这样贸然地走,到时出个什么事,连寻人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夏大娘低声叹息:“这又不是不明白,只是你也看见你侄女了,虽活着,比死人也只多了口气,况且她才十三,总不能就这样让她过一辈子,你夏大哥在外面做工也有十来年了,说东家对他还好,这次出了这样事情,东家舍不得他就这样走了,荐他到山东一个相好那里去,山东离京城不远不近,但也比原来的远,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干脆就全家都跟过去,一来我年纪大了,他们也能照顾我。二来离的远,没人知道你侄女的事,也好再寻婆家。”
说起小姑娘,夏大娘又哽咽起来,从半掩着的屋门那里能看到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小姑娘微微闭着眼,那种年轻少女的活力半点都没有,代之的是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玉翠按一按夏大娘的手:“大娘,当初进京是你收留了我们,这院子我先租下,只是我手头也没多少银子,先给两年的租钱,两年后你们回京最好,没回来的话我寻便人给你们带过去。”
夏大娘又满眼是泪,伸手拉住玉翠的手:“翠丫头,我就知道只有你最好心,也不枉我当年那样对你。”玉翠又安慰她几句,商量好了,定下来来年正月初五过来写租约放押金,玉翠也就和夏家婆媳告辞。
走出夏家大门,夏家婆媳的叹息声和小姑娘迷漫的眼神还在玉翠眼前。这世道太不公了,明明是郑家犯了错,官府也判了,偏偏倒是夏家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玉翠叹一口气,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对女子公平一些?
“姐姐,你又在想什么呢?”一双大脚出现在玉翠的视线里,那双红帮黑底的鞋是玉翠亲手做的,做的时候玉翠还笑话文璞的脚越长越大呢。抬头玉翠对上的是文璞含笑的眼,看见玉翠抬头,文璞脸上现出一抹红色:“姐姐,我是读书有点乏了,想起你去夏家很久都没回来,这才出门寻你的,并不是无缘无故出来。”
这孩子,玉翠绕过他往小客栈走去:“出来走走也是的,我又没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文璞快走一步和她并肩而行:“姐姐,我这几天正在想你说的话,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呢?”玉翠微微蹙了眉头,这话和自己方才所想倒有几分相符:“首先就是不要怨,人总有高低起落,在高处时不要志得意满目中无人,低微时不可怨天尤人。”
文璞点头:“姐姐,这就是书院老师常说的为君子必要宠辱不惊?”玉翠轻笑:“这是自然的,宠辱不惊,看门前花开花落,心性恬淡才能无欲则刚,若心里欲|望太多,总会被人绑住手脚。”
客栈这几日不用开门,玉翠他们没走前面店堂的门而是从后门进去,拐个弯就到玉翠房里,榛子见他们回来,赶紧沏好壶茶送上来。
文璞握住茶,眉间有些疑惑:“那姐姐,我一心想为我娘翻案,那是否就是欲|望?”怎么提到这个?玉翠摇头:“为人子者,孝是本分,小姑姑沉冤未雪,你为她翻案也是应当,况且你并没有为了给她翻案就做出种种不择手段的事,这哪能叫欲|望呢?文璞,人活在世上,总要明白什么是自己该要的,什么是自己不该要的,强要自己不该要的,那才叫欲|望。而得到自己应当的,这不过是你的本分,哪里能称得上欲|望?”
玉翠很少在文璞跟前这样长篇大论,文璞握着茶不时地喝两口,仿佛玉翠说的话他已经记在心上,玉翠拍一下他的肩头:“文璞,本分和欲|望该分的清楚,这样才是好男儿,切莫压抑自己的本分而放掉自己该得的,也不能放纵自己的欲|望而得到自己不该得的,这两样最终都会害人害己的。”
文璞重重点头,藏在喉咙里的那句话没有问出来,姐姐,我想和你在一起,那是本分还是欲|望?
今年过年,京中罕见地没有下雪,直到大年三十晚上才飘了点雪花应应景,有懂行的人说瞧这个样子,今年春天该有旱情,要多预备些米面粮食,不然到后面就贵起来了。
玉翠虽在京中不操持农活了,但她毕竟是做农活的出身,对这个天色也有几分明白。虽然客栈里里外外就六个人,等初五家家开了门,玉翠还是让伙计拿着银子去外面六陈铺子里买了足够六个人吃一年的麦子和稻谷回来。
伙计拿着银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掌柜的,再过几个月新麦就上市了,那时买新麦不好吗?非要买这陈年的麦子?”榛子回了趟家,她爹娘见榛子比起以前长高长胖,还穿了新衣衫,喜欢的不得了,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伺候玉翠。听到伙计质疑,榛子已经在旁边插嘴:“掌柜的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就去呗。”
伙计捏着银子摇头:“我晓得了,掌柜的租下夏家那院子不是预备开客栈,是预备开六陈铺子。”说着就走出去去寻铺子买东西去了。
玉翠收拾好,让榛子抱了个拜匣,两人一起往夏家去。夏家已经请来了里正做中人,见玉翠进来里正已经拱手:“玉掌柜的,你可真称得上财源滚滚,这下又租了这个院子,大手笔,大手笔啊。”
这恭维话玉翠也全收了,上面摆开了笔墨,玉翠提笔写了两张一样的租约,里正看过画了押。夏大哥别的不会,自己的名字总会写的,既然里正也画了押,他也写了自己的名字。
两年的租钱四十两,玉翠把拜匣打开取出银子交给了夏大娘,又拿出一个小锭子递给里正:“有劳您了,这个拿回去给您小孙子玩。”里正把锭子握在手里掂了掂,约莫有二两,笑嘻嘻地把手又伸回去:“玉掌柜的,这个也太重了,我受不起啊。”
话虽然这样说,里正那手可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夏家已经整治了一桌酒席,夏大娘婆媳端了上来,见里正推辞夏大娘笑道:“常麻烦您,我们可不好意思,快收起来,来饮一杯。”
里正这才把银子揣到腰间,接过夏大娘递来的酒一仰脖就喝完,嘴上的酒啧也顾不上擦就开始吹:“也是夏大娘和玉掌柜的脸面大,不然别人家这种事情,我哪里肯来?”夏大哥捡一个鸡腿递到他碗前:“大叔是个热心肠,邻里间谁不知道呢?”
里正眯着眼开始啃鸡腿,刚咽下一口鸡肉就含糊不清地说:“什么热心肠,还不是为了咱们这里都太太平平的?不瞒你们说,我被县老爷也打过几百板子了,真要为了这点吃喝也划不来。”
他在那里吹嘘,夏大哥陪着笑,玉翠刚准备走就有人闯了进来,瞧见里正大喊道:“潘老爹你原来在这里,快些去瞧瞧,新年大节出人命了。”里正一根没啃完的鸡腿差点掉到地上:“什么,出人命了,你没看错吧?”
报信的人急的满头是汗:“没看错,就是前面那条街胡家招的那个男人,后来不是他家乡的老婆寻来?把胡家女儿贬成妾了吗?再后来胡家女儿病死了,那时还请老爹去瞧过呢?那男人和他老婆昨儿还好好的,今儿一早人见他家没开门,胆大的爬进去一瞧,才见两口子死在床上,七窍流血。现在人人都说是冤鬼索命,说当初胡家女儿只怕是死不明白。”
报信那人虽然着急,讲的也还详尽,里正一张脸已经红而复白数次,顾不上许多就跟着来人走了。胡家女儿?玉翠想起唯一见过的那面,那个秀气的姑娘,当初听到她死讯的时候玉翠心里还有些不舒坦。
夏大娘已经喃喃地道:“冤鬼索命?这世上哪有什么冤鬼,谁晓得他家又惹到什么样的人呢。”是啊,若真有冤鬼,第一个该被索走的就是楚明叡的命。
45.第 45 章
夏大嫂上来收拾着碗筷,嘴里也在讲这件事:“记得我嫁过来的时候,胡家女儿还不到十岁,跟着一群孩子过来找我要糖吃,羞答答地叫嫂嫂。现在不过十来年,就眼见她招了女婿,接着父母去世,本以为她女婿会对她好,哪晓得又是个在家有妻子的,那原配还十分凶悍,胡家妹妹让了一步没想到就把自己的命给送掉,不说别的,连那房子都是胡家的,乡下还有四五十亩好地也归了他们,周围邻居都是有怒不敢言,这下两口一起死了,不管是不是冤鬼,横竖大家也喜欢。”
玉翠笑一笑,夏大娘听了儿媳这话已经重新笑了:“说的就是,走,翠丫头,今儿才初五,你店里想来也没什么客人,我们一起去瞧瞧热闹,看看那欺心的人有什么下场。”
说着就拉着玉翠出门,见夏大娘脸上有了笑模样,夏大嫂也高兴:“翠妹妹,你就跟着婆婆去吧,你不晓得这些日子,她就没好好笑一笑。”玉翠来不及反对就被夏大娘拉着手拉出门,胡家离的不远,走过这条街再拐过一条街就到了。
大年节里出了命案,又是传说中的冤鬼索命,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已经围了许多的人,不时还有人在那里高声谈论,说的是这对夫妻的死状,据说是七窍流血不算,还满身都是一道道的掐痕,都已变的青紫。有人听了咂舌道:“这人定做不出来的,瞧这样子,一定是冤鬼来索命,不然谁有这么大的力气留下这样的掐痕?”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听说胡家女儿死之前,这女的留了老长的指甲,一抓就是重重一痕,胡家女儿咽气的时候那身上都有掐痕。”说的人兴致勃勃,听的玉翠一声叹息,若是当时还活着的时候有这么多人来关心,那也不会最后变成全都死去。
夏大娘掂着脚尖想往里面瞧,玉翠意兴阑珊:“大娘,我先回去了。”夏大娘嘴里漫应着,眼还是没离开围观的人群。玉翠刚走出一步就听到有人打招呼:“玉掌柜,方才我还说去你客栈寻你,没想到就在这遇到了你。”
玉翠抬头看见是邱先生,含笑回话:“我是出来办点事。”邱先生连连拱手:“听说玉掌柜又租下一个院子,真是生意兴隆。”玉翠谦虚一句:“小本生意,混口饭吃。”
客气过后玉翠才问:“这大年下的,邱先生来寻我不是来拜年吧?”邱先生眉头微微一皱:“这里离玉掌柜你的客栈也不远,我们就回去你客栈说话。”他倒反客为主了,玉翠做个请的手势就和他往回走。
进了客栈,平日聚满了酒客的店堂里冷冷清清的,过年都在家吃好的,也就没人来喝酒。玉翠招呼邱先生在在近柜台一张干净桌子上坐下,伙计上来泡好了茶。
玉翠先让一让邱先生这才自己取了茶:“邱先生今日来,总不会是有什么状纸要交代我写吧。”邱先生并没有喝茶,只是微微一笑:“玉掌柜这几年越发历练的会说笑话了。”说着花锋一转:“玉掌柜还记得一年前我来寻你那次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呢?后来邱先生就再没有寻到那个写状纸的人,至于谁指使的也不清楚。玉翠的唇微一弯:“怎么,邱先生寻到那个来写状纸的人了?”邱先生点头:“我在街上见到了,不过他不肯承认就是当日来寻我写状纸的,他的同伴们也在帮腔说他从没离开过,只有现在他们老爷任满才跟着回京。”
肯做出这种事来的,哪里会承认呢?玉翠用手揉一揉额头:“邱先生辛苦了,这种人当初既想栽赃,就想好了退路,不承认也是常事。”邱先生出入官府数年,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微微点头就道:“玉掌柜,那人不肯承认也是常事,不过他是楚府的下人,玉掌柜,楚明叡现在任满回京,虽说当年你在相府门前得了秦夫人的许诺,让你和令弟能够过日子,但楚明叡是个小鸡肚肠之人,真要在背后捣点鬼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还是极容易的,玉掌柜,你我相识也有数年,不过叮嘱你一声,你休嫌我啰嗦。”
楚明叡已经回京了,算算日子,他也该任满了。玉翠的眉头在听邱先生说完后就松开,起身对他一揖,邱先生急忙站起相扶时候玉翠已经直起身:“多谢邱先生来报信,他官有官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若他真要在背后做什么手脚,我也不怕他的,大不了再闯一次相府。”
玉翠说的豪气,邱先生已经轻轻敲了下桌子:“话虽这样说,但文璞明年是要参加考试的,若他在背后唆人说文璞不过冒籍,不许他考试这也没有法子。”玉翠眼里带上一丝笑容:“只要有人担保家世清白,就能一样参加考试,这又不是没有先例。”
邱先生又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相府势大,要有人担保必要是读书人,秦夫人毕竟只是命妇,读书人十个有十一个只怕都想攀附上相府,找人担保何其难?
玉翠没有再说,眼睛开始转动,相府势大也不是一手遮天的,除了秦夫人,还有位惜才的柳学士呢。当然,这话不能告诉邱先生,玉翠眼里渐渐有了神采,既选了这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送走邱先生,见没什么人来,玉翠索性让伙计打烊,这还在年内呢,让他回家和家人团聚去。吩咐榛子烧火,自己要做几道好菜出来。
榛子一边烧火一边笑:“掌柜的,京里风俗过年这几日是不能做新菜,要吃年菜,来年才能长长久久的,您倒好,从初三就做了新菜。”玉翠正在切腊肉,听了这话把头一抬:“年菜不好吃,再好的菜热上那么三四遍,那味就变了,还不如自己做呢,什么长长久久,日子是要靠自己过的。”
榛子笑嘻嘻地又往里面添柴,火光在她脸上一跳一跳,少女娇嫩的脸上添了一层粉色,越发好看起来。哎,榛子都长成大姑娘了,来自己身边的时候还是个鼻涕都没擦干净的小女孩呢。
玉翠笑出声,榛子抬起头:“掌柜的,是不是我脸上蹭了灰?”玉翠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都长大了。”榛子嗯了一声:“这回回家才晓得,我妹妹去年都定亲了,我娘说她明年就该出嫁了,她还小我一岁呢,都要出嫁了我还不长大吗?”
不管什么样的人家,女儿一过十五也就张罗着嫁人了,再心疼女儿留到十八的也极少,当年朱婶是做了欺心的打算,等到玉花十六好嫁人了才张罗玉翠出嫁。玉翠若早一年嫁人,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吧?
把锅里的鱼铲到盘里,玉翠微微摇头,在后院当一个富贵少奶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走无数女子走过的路,远比现在自己在京城里开客栈写状纸,和人唇枪舌剑看起来安稳平顺。可是要让现在的玉翠选择,只怕也不会选择再回到后院。
习惯了独自飞翔的,再被关进笼子里,就算再丰衣足食,也不是所向往的。所以,玉翠用抹布擦拭着盘子边的酱汁,文璞对自己有情自己是明白的,但要自己嫁给他,很可能要圈进那个后院,玉翠觉得自己还是不会同意的。
等到小姑姑的案翻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几亩田地,盖一所茅屋,闲时去游玩,这样多好。玉翠把饭菜摆好,招呼文璞吃饭,看着文璞大口大口地咽着饭菜,玉翠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既然终究要分别,就让自己在和他相聚的日子对他好一些,更好一些,这样等分开的时候就不会有遗憾了。
文璞看见玉翠脸上的笑,自己也十分高兴,往玉翠碗里夹了块鸡肉:“姐姐你也吃啊,别光看着我吃。”玉翠嗯了一声,十分平静地说:“文璞,哪天你再去一趟柳府吧,把你新写的文拿给柳学士瞧瞧。”文璞嗯了一声。
文璞虽然没有问原因,玉翠还是说了出来:“那个人已经任满回京了,京城虽大,但也要以防万一,要在街上遇到他,千万别起什么争执。”那个人,文璞恨不得那个人从没生过自己,手有些慢了下来,半天才答应:“姐姐,我知道了。”
玉翠伸手握住他的手:“文璞,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现在还不是和他起争执的时候。”文璞重重点头:“我知道,韩信能受□之辱,我不过忍一时之气罢了。”
玉翠这下笑的很舒心:“你是真的长大了。”文璞呵呵一笑:“姐姐,我长大了才能保护你啊。”哎,玉翠心底不由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夏家在正月十六那日离开了京城,玉翠和文璞姐弟送他们到城外,小姑娘一直坐在车里,离开京城这个消息让她苍白的脸有了些血色。离开这个地方,或者真的可以开始新生活,看着他们全家远去的背影,玉翠心里不由这样想。
转身往城里走,文璞在那里高兴地讲前几日去柳府,柳学士对自己的称赞,还说玉翠把自己教的很好,这功劳很大。在文璞话里,玉翠被赞扬比自己被称赞要好很多。
玉翠脸上带着笑,看见旁边有家卖文墨的,上面写着新到湖笔,拉一下文璞:“这过年我也没给你买什么东西,去买几支好笔吧。”湖笔?文璞的眼不由发亮,可是想到那价格,文璞又缩回手:“姐姐,太贵了。”
贵怕什么,玉翠拉着他进去:“总不是支支都贵的,我们挑几支价格相应的就好。”店里的伙计已经迎上去,兔毫,狼毫,各种规格大小摆在那里。文璞仔细地挑选,最后总共挑了四支,就对玉翠说:“姐姐,这些够写了。”
真够了吗?见文璞点头,玉翠又拿起几支文璞嫌贵的放了进去,让伙计包好,自己写条子送到客栈去取银子。见玉翠出手大方,伙计又在那里说这还有各种纸,还有上好的松烟墨,都再看一些,文璞摇手示意不用了。
自己平日少和人来往,又不做画,这些东西都用不到。至于松烟墨,好自然是好的,但缺了它又不是不能写字。伙计见文璞不感兴趣,也就只有等着玉翠把条子写好。
“轩哥儿,这家的文房四宝是最好的,我们进去瞧瞧吧。”随着说话声,有人走了进来,瞧见是主人带着仆人来买东西,伙计脸上的笑容就更热情一些:“这位爷里面请,小店不但有新到湖笔,宣纸和松烟墨也是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