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迦看到裘郁雨说的,连皇后都保不住身子的时候,冯瑗的脸色霎时变的苍白,那是她的母亲啊,林迦忙咳嗽一声,伸出手去搭在裘郁雨肩上:“小裘,你我总角之交,你也知道,圣上以仁孝立国,这女子若真是圣上的堂妹,自然会收留,你不过是上道表上去,是真是假,那是宫里面的事,于你何干?”
裘郁雨听了这话,点头称有理,林迦和他又嘀咕一会,裘郁雨整整衣衫,走到冯瑗面前道:“下官身为朝廷命官,本当为圣上分忧,只是时局变幻,下官也不知道你是真是假,这样吧,你先在后衙住下,我上道表给圣上,其余的事与我无关了。”
冯瑗等的就是这句,点一点头:“如此,有劳卿了。”裘郁雨见冯瑗说话时候,隐约给人一种压迫感,怔了一下,这才吩咐衙役去后衙叫了个丫鬟过来把她带下去。
对着一直没说话的陈昂拱手道:“陈庶子,怎的今日有空来此?”陈昂官居五品庶子,故此裘郁雨如此称呼,陈昂还礼道:“这日休沐,谁知林兄非要拉我到此,说要寻你喝酒,这才来了。”
林迦打个哈欠,笑道:“好了,小裘,你这里的事也完了,总该退堂喝酒去吧?”裘郁雨点头,突又想起一事,对陈昂笑道:“陈庶子文采写作都是一流,这道表,下官就求陈庶子润色如何?”
陈昂来此,本就是为了这而来的,面上却还要故作难色,林迦拍他两下:“用到你时,你就推脱了,这等忙不过举手之劳。”说着对裘郁雨道:“好了,你把好酒摆上,我们吃完就写。”
裘郁雨自是连声答应,退了堂,到了后衙,林迦却有些不放心,问过丫鬟,知道冯瑗已经被安置在西厢房,这才放下心来。
酒喝到酣处,陈昂唤过笔墨,文不加点,就在一张黄帛上写好给冯睿的表,林迦拿过一看,只觉文采华丽,大有建安之风,不由赞道:“常听人说,陈兄有子建之才,只以为是说来玩的,谁知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这样的话,陈昂听的耳朵里茧子都要生出来了,含笑应了,裘郁雨也知道这是大事,唤人过来把表送出去,本来他这样的官员,是不能直达天听的,只是事情紧急,裘郁雨吩咐一定要把表绕过尚书台,直呈到冯睿面前。
陈昂见了,笑道:“裘兄这表,就由我的从人送去吧。”裘郁雨虽下了命令,却也知道自己官卑职小,还在想法子,听到陈昂这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陈昂是太子属官,他的表要绕过尚书台,那是简单的事情,忙连声谢过。
三人又喝了一会,却是各自心中有事,林迦是挂念着冯瑗,怕她受什么气,陈昂却是不时去摸摸那个香囊,心里叹气,香囊虽在,送香囊之人已经香消玉殒了,今日能为她的妹妹出一点力,也可告慰九泉之下的她。
裘郁雨心里,却如十五个吊桶在打水,虽说这人是真是假不关自己的事,若是真,那自是没什么话说,若是假,圣上迁怒下来,自己顶上的官帽,却不知能保住不能保住,不过看眼神情自如的林迦,管它呢,横竖又林家做后盾。
三人既然各自心中都有事,也就散了,林迦走出建康县衙的后衙的时候,还是看了眼通向冯瑗住的地方的门,从冯瑗进去,就再没出来过,虽说知道她是安全的,但林迦还是怕她在金家受的那些伤不曾医治,到时她的身子。
想到这里,林迦暗自怪起自己来,怎能听了陈昂的话,说冯瑗也不必医治了,更不消换衣衫,就这样去面圣,到时更能让龙颜大怒。
裘郁雨见林迦举步不走,还当他是酒越发多了,上前笑道:“林公子,酒要多了的话,就在我这住一晚吧。”这话正中了林迦的下怀,点头允了,对陈昂道:“陈兄你且回去,我今晚就在这里住了。”
陈昂知道林迦是放不下冯瑗,不由摇头叹息,情根深种,却不知是好是坏?只是这事,虽然自己和林迦交情很好,也不好多说,说了几句,陈昂就走出建康县衙,天色还早,索性回家一趟,今日是休沐期。
想到这,陈昂吩咐从人把马牵来,纵身上马预备回去。刚走出不远,就看见有人过来,直接冲到县衙,陈昂喝了酒,还当是有人去告状,也不关自己的事,谁知听见从人在那里说:“奇怪了,怎么竟然有逃奴。”
逃奴,陈昂听了这话,睁开眼晴,勒住缰绳问:“是谁家的逃奴?”从人恭敬的答:“三公子刚才没看见吗?就是昨日去的金家,听说逃了个丫鬟,金家现在来县衙,想是要报官让他们去抓,这也真是,就算逃出去,能逃到哪里呢?”
金家,怎么这么快就来找人了,陈昂沉吟一下,掉转马头,往县衙去了。刚到县衙,下了马,就见金福从里面出来,还和一个衙役说:“这个小丫头,胆大包天,竟然敢逃了,还劳烦你了。”
金福正说的开心,看见陈昂,忙上前行礼:“陈公子怎么也来县衙?”陈昂手一抬,示意他起身,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怎么,金管家来衙门有事。”
金福看见陈昂竟然记得自己是金家的管家,笑的脸上开了菊花,垂手侍立道:“却是小姐房里一个丫鬟跑了,我家姑爷命我来衙门里报下,看能不能找回来。”
陈昂嗤的一声:“一个丫鬟跑了,都这么大动静。”金福不由脸一红,小声的说:“别的就算跑十个也罢了,这个却是预备给姑爷的,所以才来衙门。”陈昂点一点头,就进了衙门,由那个衙役和金福嘀咕。
裘郁雨早退了堂,堂上是没人,陈昂在门口想了想,还是要去和林迦说一声,要他别太冲动,吩咐从人拿着片子去求见裘郁雨,还不等片子递进去,裘郁雨就迎出来,却是光着头,想是吃酒吃热的光景,只穿了贴身衣物,满头满脸都是汗,对陈昂拱手道:“陈庶子,正要使人去寻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庶子是官名,右第五品的官职,其实是太子属官。
十六
陈昂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知道裘郁雨是怕王家找麻烦,虽说金家不起眼,但金小姐嫁的可是王家的公子,王胜安再在王家没地位,也是琅琊王家的人,当日圣上登基之日,御床请王司空同坐已是事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朝中真正掌权的人是王司空,而是不是当今圣上。陈昂笑着道:“裘兄这样打扮,被人看见还不笑话,我们且进去说。”
说着就和他进到里面,林迦坐在树下乘凉,也是光着头,索性连发都散落下来,只穿了茧绸的里衣,旁边小几上放着茶水和扇子。
陈昂见他这样,笑道:“林兄果然洒脱,三月的天就穿这样了。”林迦正拿手手巾擦额头上的汗,听见陈昂这样说,笑道:“林兄,当年在洛京时节,到盛暑时分,常见京中的名士穿了透明的纱衣,在大河边纳凉,那可比我洒脱多了。”
陈昂虽然没见过,却也听说过,当日那纱衣,虽有七层,却依旧能看见皮肤上的小痣,洛京的风流,也只能在众人的口里传诵了。
裘郁雨见陈昂和林迦还在说闲话,急得没有办法了:“两位,谁知道西厢那位,竟然是王家的丫鬟,不管真假,到时要是司空发起怒来,到时小弟这吃饭的家伙只怕都保不住。”
林迦说的渴了,嫌杯子喝茶不爽利,正把茶壶拿起来,举的高高的,自己嘴在下面等着,倒茶下来喝。听见裘郁雨这番说辞,林迦差点被呛住,忙把茶壶放下来。陈昂从外面到里面这一路,早也想好法子了,对裘郁雨笑道:“裘县令,王司空的为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公主虽为奴,却只是在他族侄家里,更确切的说,是在他族侄的岳父家里,况且王司空一直对圣上敬待有加,裘县令方才这番说辞,却是把王司空等同于那些篡位的贼子了。”
裘郁雨面上又露出尴尬之色,这些事情,难道自己不知道吗?只是自己虽是林家的门人,从洛京跟到了江右,王司空为了笼络住当地的士族,对从洛京跟来的人有些着意打压,自己这等资历,才求的个建康县令,虽说是右第六品的官位,但是远不如本地士族的门人。
林迦却是知道裘郁雨说来说去,是怕惹祸上身,有些恼了,拍桌子一下:“小裘,你我总角之交,自当知道忠君为上,现在公主流落为奴,你我为臣子的,不是想着怎么把她救出火海,而是想着自己怎么才不失了别人的欢心,这等表现,实在让我心寒。”
裘郁雨听了林迦这话,面上忽红忽白,陈昂忙打圆场道:“林兄你又何必,裘县令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常事,反正现在表已经送上去了,一切都等圣上的安排。”林迦哼了一声,再没有说话,三人又说了几句,陈昂这才重又告辞,林迦此时就更不敢走了,裘郁雨胆小他是知道的,但是胆小到这种程度,却是自己都有些看他不起,索性在这里住下,怕冯瑗又出什么事。
冯瑗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被送进西厢之后,见里面陈设干净,丫鬟又请她梳洗,这种待遇,为奴那几年里面,却是做梦才敢想的,梳洗完,冯瑗不由有些困乏,丫鬟道声安置后出了门。
冯瑗躺到床上,被褥都是熏香过的,虽然这香比不过宫里的,但总比金家那个狗窝好,想到自己终于安全了,再也看不到金小姐刻薄的嘴脸,听到王妈妈怨毒的话语,冯瑗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睡吧,这时就可以安心的睡了。
这一觉,冯瑗睡的很沉,从生下来到如今,都从来没有睡的如此香甜,一直到外面有了杂音,她都还没有醒,只是翻个身,预备再睡。一双手紧紧的摇着她:“姑娘快醒醒。”
冯瑗还是没醒,声音有些急了:“姑娘快些醒醒,出大事了。”这句话把冯瑗吓醒了,洛京城破的那天,母后就是遣宫女这样把正在熟睡的自己唤醒的,她懵懂的睁开眼睛,目光毫无焦距的看向四周,怎么又有战乱发生了吗?
直到看清楚自己是在一间屋子里面,身边这个姑娘,有些眼熟,哦,是建康县令家的丫鬟,冯瑗这才把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建康县衙里面,定一定神,对丫鬟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见终于把她喊醒了,长出了一口气,才道:“姑娘,宫中传诏,着姑娘立时进见。”冯瑗这下笑了,这有什么,自己迟早会得到这份诏书的。
看眼丫鬟,冯瑗笑了:“好了,让我穿好衣服再说。”丫鬟呆愣愣的看着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姑娘竟然可能是公主,公主,这是多么神秘的名词,她应该是在皇宫里面,由无数的宫女宦官伺候着,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而不是像昨日自己见到她的一样,穿着破烂,脸有青紫之色,手脚处有很明显的淤血。
丫鬟想归想,还是替她穿好衣服,也没有首饰,只是胡乱把头发挽上去,这才开了门。门外是个老宦官,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宦官,看见门打开。老宦官抬起头,冯瑗看他有些眼熟,再一细看,泪差点落了下来,门外的宦官竟然是熟人,曾经伺候自己父皇二十多年的宦官秦庞。
老宦官还在细细的看着冯瑗,不是他无理,只是临来之前,冯睿说了,要他仔细看看,是不是冯瑗,如若是假冒的,也不需让她进宫,在路上就解决了。虽说秦庞当年是每天都能看见冯瑗的,但四年没见,冯瑗个子长高一些,又面黄肌瘦的,秦庞只是看着眼熟,还在徘徊的时候就听见冯瑗喊道:“秦大伴,数年没见,你清减许多。”
这明显的洛京口音,虽然说话的声音已经不是当年的童音,但秦庞眼眶里顿时充满了泪,细一看,公主有些像惠皇后初入宫时候的样子,秦庞又瞧见她面上的青紫,心里一酸就跪倒在地:“老奴没想到今生还能见到公主。”
说着就伏在冯瑗脚边大哭起来,冯瑗也满眼是泪,只是这终究是在外面,强忍住了泪,扶起秦庞:“再休说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话,现在国破家亡,能保住命就已经很好,也不知到底?”冯瑗止住后面的话,秦庞擦一擦泪,连声应道:“是是,公主说的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着秦庞往后面招呼那些已经呆了的小宦官:“还不快些伺候公主上车?”裘郁雨却是站在一边的,见秦庞说出公主二字,知道冯瑗不似假冒的,心里踏实很多,忙带着院子里的人跪下:“臣等恭送公主。”
冯瑗微微一笑,看着跪倒一地的人,长舒一口气,噩梦终于结束了。
秦庞在前打开门,好让冯瑗出门上车,一打开门,门外站着衣甲鲜明的侍卫,看冯瑗在看侍卫们,秦庞老脸一红,小声的道:“这却是圣上怕公主有什么闪失,才怕这些侍卫来的。”
冯瑗皱眉一笑,却什么也没有说,自己何尝不明白,这些侍卫,不是来保护自己的,而是等秦庞来认,若是假冒的,不要说自己,就连县衙里见过自己的人,只怕都没了命,只是扶着秦庞的手就上了车。
宫里的车子自然是和陈家的车不一样,更宽大了不说,四壁都是软垫,防备人在行走中撞到车壁,靠边还有张桌子,四脚都被固定在车上,上面放着几样点心,冯瑗随手拉出桌子上的小抽屉,果然看到里面摆了个小小香炉,正在往外冒烟。
在座位的一边,有个小小火炉,此时却没有点上火,夏天的时候,这个火炉就会换成冰盆,以备消暑。马车虽然在行走中,但冯瑗还是没感觉到马车的晃动,皇宫里赶车的车夫技巧还是那么高,冯瑗细看了一看,坐回椅子上,靠着车壁想,国破家亡,只怕是对小老百姓说的话吧,对江右的皇族来说,过的依旧是那么奢侈的生活。
秦庞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已经到了,请公主下车。”冯瑗理一理衣衫,这马车如此平稳,自己竟然没感觉到马车停下。
已经有人掀起车帘,一双柔荑保养的雪白粉嫩,冯瑗知道这不是秦庞的手,还是把手伸出去,搭住那双手下车,搀扶她下车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美妇,身上的衣衫虽然简素,那料子都能看出是极好的。
见冯瑗打量她,美妇微一侧头:“妾是皇后身边的,听的公主到来,皇后特遣妾前来伺候。”皇后?冯瑗细想一想,笑道:“原来是谢家嫂嫂身边的女官,却不知怎么称呼?”美妇依旧行礼如仪:“妾小姓郑,是皇后身边的尚仪。”
冯瑗点一点头,秦庞已经上来:“公主,陛下传诏你在大晟殿。”大晟殿,郑尚仪已经接口道:“就是陛下平日退朝后的书房。”
冯瑗嗯了一声:“秦大伴,还请前面带路。”秦庞正欲前行,郑尚仪迟疑的问:“公主,是否要沐浴更衣?”沐浴更衣?冯瑗看一眼自己身上,衣衫褴褛,虽说昨日在建康县衙里面梳洗过了,但没有合适的衣衫穿,还是在金家的那身,手脚处还隐约有淤血可见。
冯瑗微看她一眼,就垂下眼帘,秦庞虽觉得冯瑗这身不好,却是隐约听说过冯瑗的遭遇,忙对郑尚仪道:“郑尚仪,陛下还在等着呢。”郑尚仪退后一步,秦庞在前引导,冯瑗振一振衣衫,就进去了。
一路穿殿过阁,建康的皇宫,是当年的河间王府扩建的,规模比起洛京数代营建的皇宫要小一些,但江右的东西,始终要精致许多,一路来到大晟殿,冯瑗在外等候,秦庞进去。
不过一会,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很长时间,冯瑗看到路过的宫人都往自己身上好奇的打量,明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只是不理会,头抬的更高,秦庞一路小跑的出来,走到冯瑗身边:“公主,陛下传诏。”
冯瑗一步步跨上那汉白玉的台阶,果然还是有九阶,宫人推开那暗红色的雕花木门,看着坐在上方,头戴通天冠,身穿黑色龙袍的男子,记忆中的青涩已经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帝王的威严。
冯瑗深吸一口气,跪了下去:“臣冯瑗参见陛下。”男子停下正在批阅奏章的手,放下笔起身来到冯瑗身边,说话的声音依旧温和,就像昨日才和冯瑗见面,而不是数年未见一样:“十六妹,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冯瑗按宗族排行十六,所以被称为十六妹。
大河,既黄河,在古代大河是黄河的特定称呼。
建康是首县,所以裘郁雨是六品官员,我国古代,首府,首县的堂官,品级要比一般的县府的官品级要高些,这点和现代是一样的。
那个七层纱衣仍能看到痣的,是唐朝的一则轶事,被我挪用了,不过魏晋时候,用纱做成的半裸透明装,一直挺流行,而且是男人穿的,咳咳。再话说,纱在我国曾达到很高的水平工艺,现代工艺都已经不能做出隔了七层仍能看到皮肤的纱了,叹息啊叹息,再再话说,为毛那些山寨古装电视剧老喜欢弄蕾丝呢?纱才是我国古代很流行的东西啊。
这章有些仓促,因为答应过要在入V前让她恢复公主身份,所以就这样写了,其实我原来的设定是很罗嗦的,但写出来后感觉太罗嗦了,就删掉剩下这些了。
兄妹
瑶光殿内,低垂的帘幕背后水汽朦胧,不时传来水声,帘幕外面,是垂手侍立的宫女,手里还捧着不同的东西,粗粗一看,就有首饰,衣服等东西,领头的两名女官,脸上的神色也极其庄重,等着里面的水声停止。
过了许久,水声才停止,宫女把帘幕拉开,一个女子从里面裸身走了出来,她身材依旧娇小,一滴水珠从她下巴上滴了下去,竟一直到肚脐眼处才破,全然没有前几年操劳留下的痕迹。
其中一个女官就是郑尚仪,她上前用一块棉布长巾把她包住:“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还请殿下梳妆好了,前往太安殿。”
女子就是冯瑗,今日是她重新被册封的日子,她点一点头,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郑尚仪和另一名姓赵的尚仪示意宫女上前,替她拿掉长巾,妆饰起来,先是里衣,白色绸子如皮肤一样贴在她身上,中衣,外袍,公主的礼服从里到外,共有九层,冯瑗摊开双手,一丝不苟的配合着她们的动作。
最后只剩得最外面那件大衣服没穿,梳头宫人上前,把她已干的长发梳成望仙髻,戴上首饰,耳边明月垱,头上的金钗九树,最后把那件大衣服穿上,穿戴好了这身,冯瑗顿时觉得身上沉重了很多,许久没有这样盛装过了,冯瑗觉得自己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在郑赵两位尚仪的搀扶下站起来,都不用照镜子,冯瑗都知道自己此时定是美丽庄重,因为即便刻意克制,她还是在郑尚仪脸上看到一抹惊艳的神色,虽然只是稍纵既逝。
走出瑶光殿,公主乘坐的鸾轿已经在殿下等候,上轿,今日是大日子,要用全副仪仗的,连上女官宫女宦官,哩哩啦啦,一副公主的仪仗也有五六十人。
冯瑗心里,却不似第一次受封一样,充满了好奇和雀跃,第一次受封的时候,自己才五岁,虽然不知道仪式的意义是什么,之前奶娘就数次告诫自己,受封后就是大孩子了,不许淘气了,而这次,冯瑗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来,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示威。
思绪转到那日和冯睿初见,一声十六妹出口,冯瑗的泪已经落了下来,这样的称呼让她心安,冯睿看她落泪,正打算说话,看见冯瑗手腕露出的地方竟然有淤痕。
虽说那表上已经说了,饱受虐待,还只是以为,冯瑗不过是受了些打骂,她娇生惯养金枝玉叶之人,自然就会觉得格外苦痛难堪,冯睿也知道民间有些人,打骂僮仆是常事,只是冯瑗当日身份不明,那些人当做平常人看待,打骂了她也是有的,并没想到冯瑗身上竟有伤痕。此时看见,冯睿不由怔住了。
冯瑗看见这样,刚想说话,心里一动,反笑着道:“十四哥哥,并没有什么,做人家下人,被主人打骂也是有的。”冯睿却没有再说,把她另一只手也拉了过来,仔细看了,才发现除了淤痕,竟还有些陈年旧伤痕,叠在上面。冯瑗皮肤又白,那些伤痕在上面,自然越发的触目惊心。
冯睿眉头皱的更紧,回头招来宦官,命他去传御医,御医很快传来,看见皇帝和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在一起,虽有些奇怪,转念一想,难道这就是今早宫里传说,惠皇后所出的琅琊公主被找到了。
面上自然也没露出来,依旧上前对冯睿行礼,只是对冯瑗,御医不知道该怎么行礼,正在踌躇间,冯睿已经道:“你找个宫女,带着公主下去,细看一看,她身上可还有别的伤痕?还有,替她好好诊脉,看身子如何。”御医眼皮跳了一跳,行礼带着冯瑗退下。
冯睿等到他们下去了,心里开始叹气,虽说见过冯瑗不过数面,但洛京陷落,她竟能从那边逃到这边,也算大幸,况且自己虽被众臣拥立,终究以旁支入位,尊崇前位皇帝的女儿,也能让自己的皇位更名正言顺些。
冯睿思量定了,进来一个宫女,垂手称皇后到了,谢皇后身着朝服,在宫女的簇拥下进来,见到冯睿,下跪行礼道:“妾恭祝陛下骨肉团圆。”谢皇后的举止一举一动都合乎宫中礼仪,包括脸上的笑容都不多不少刚刚好。
冯睿把她扶起来,笑道:“皇后来的正好,十六妹已经到了,现在御医替她诊脉去了,到时她过来,你就带她下去,好安排宫室。”谢皇后应了是,笑盈盈的道:“这却是大喜事,妾已经命人预备好了,只等妹妹一到,就好住进去。”
冯睿挽住她的手,脸上的笑容满是欣喜,此时一个宦官进来,呈上一道表:“陛下,这却是太仓县令王胜安诉建康县令隐瞒他的逃妾,全无同事之情。”见冯睿有正事,谢皇后就要下去。
冯睿额头攥成个川字:“这不过小事一桩,怎么直呈到朕面前了?”宦官有些徘徊:“陛下,这王胜安是王司空的族侄,司空不敢自专。”冯睿听的是王司空的族侄,心里的怒气开始上来,什么不敢自专,不过是。
却还是从宦官手里接过这道表,打开一看,本不在意的,等到又想起什么,怒气越发大了起来,寻出昨日裘郁雨的那道表来,细一对比,把王胜安的奏折扔到地上:“竖子,安敢如此欺朕。”
谢皇后刚走出大晟殿不过几步,就听到冯睿的咆哮声,冯睿从小生长帝王之家,受的教育是要喜怒不行于色的,怎能有如此咆哮,谢皇后吩咐身边的宫女回去看看,就见一个宦官从殿里连滚带爬的出来,谢皇后还没说话,身边的宫女已经叫住宦官。
宦官看见是皇后,怎敢欺瞒,苦着脸道:“娘娘,方才奴婢呈了道表给陛下,谁知陛下竟然大怒。”谢皇后垂下眼帘思索起来,那表上不过是小事,陛下怎会如此大怒,挥手对宦官道:“你先下去。”
也不会昭阳殿了,重新进到大晟殿来,冯睿此时已经坐到御案后面,手里拿着那道表,眼神空洞。谢皇后不明就里,还是上前道:“陛下何事如此恼怒,若是同官之间倾轧,这虽是难免的事情,不过下诏训斥就是了,怎的如此大怒。”
冯睿看见是谢皇后,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才道:“皇后,你且看这道表。”谢皇后接过表,细细看起来,抬头吃惊的问冯睿:“陛下,难道王家的逃妾就是?”冯睿额头的青筋都已经突起来了:“以主为奴,已是该死之罪,朕不过想着,民间之人,主凌奴的还是听过,况且他们也不知道妹妹的身份,到时问过妹妹的意思,薄施惩戒就是,谁知道王胜安竟敢上这样一道表,难道他仗了他族叔的拥立之功,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说着冯睿握住胸口,觉得心痛如绞,谢皇后自然知道冯睿的心结在哪里,虽说被拥立成为皇帝,朝政大权全都是在王家弟兄手里,登基之日,冯睿御床之上,请王司空同坐,虽被人赞为礼贤下士,冯睿心里的隐痛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这个做的名不副实的皇帝,冯睿心里也不好受,虽说有些懦弱,但他心里还是想像祖父武皇帝一样,饮马江北,一统天下,而不是窝在江南一隅,做个傀儡皇帝,这也是为什么,王家虽极力反对北伐,终究还是在冯睿的力撑之下,挥师北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