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鸾站起来,刘建也跟着起身,林老师换好鞋子:“你的高跟鞋只怕不好走路,可我的鞋你也穿不上。”太沉闷出去走走也好,廖文鸾已经摇头:“不用,就当锻炼了,要不要开车?”林老师正准备摇头,但又想起廖文鸾的鞋子:“还是开车吧,来回总有三公里呢。”
三公里路,廖文鸾觉得自己还是能走,让刘建回去休息,下楼后没有顺着街道走,而是七弯八拐来到田里,这时田里的作物已经被收走,天地间有一种十分空旷的感觉。呼吸一口都能感到空气是金色的,带有一股甜味。
林老师眯着眼:“一晃都四十多年了,那时候你妈妈比我还小两岁,所有人里面她最小,不过也是最不娇的一个,这倒让我们都奇怪了。说起来,她是正经上只角出来的大小姐,可不管是挑水还是挑粪还是做别的什么活,她都不会喊一声。那时候我还不懂事,还故意欺负她。现在想想,都已经是天涯沦落人了,欺负和自己一样境遇的人有什么意思?”
廖文鸾仿佛看到田间有个娇小身影在劳作,妈妈的手上有无法消去的老茧,这双手和她整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她也从来不把这双手藏起来,过去就是过去,何必要藏起来?也不会用这双手去控诉,控诉这不是她该做的事。
或者,也是这样的坦然,才让她接受廖文鸯,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好。可惜这样的爱看在廖文鸯眼里,却成为补偿成为害怕成为,恨。廖文鸾轻声叹气:“阿姨,刚才你说我和阿鸯的姐妹缘薄,其实,我不甘心的,是我妈妈对廖文鸯这么好,我对她那时也是从来没有别的意思,可她全忘了这一切,只是记得她妈妈如何如何可怜,她外婆怎么怎么受气。恨妈妈恨外婆恨我。”
林老师脸上有追忆神色:“小花吗?她是真的爱你爸爸,这种爱,浓烈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但我们也看得出来,你爸爸,不爱小花。或者说,他只是把她当妹妹。可小花不明白这点,她一直是把你爸爸当做丈夫的,一颗心从来都没变过。你奶奶逼你爸爸娶你妈妈的时候,小花整个人都快疯了。”
哭泣,难过,跑去廖家责问,可是廖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几乎全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好几个人才把杨小花拉走,但杨小花又跑到知青点,责骂沈婉抢走了自己的丈夫。沈婉只是任由她骂着,坐在那里一笔一划地写信。廖凯赶到的时候杨小花整个人都崩溃了,沈婉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说出一句,我可以不去上大学的,你可以问问廖凯,他可曾没有一刻不把你当妹妹。
那时旁观者都觉得沈婉有些无情了,廖凯看着杨小花长叹一声,小花,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妹妹,等你出嫁,我会背你上花轿的。杨小花大哭而去,听说她哭了整整一夜,等第二天再出来的时候,除了那肿着的眼皮,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林老师想起往事,语气开始变的稍微有些激动:“我们都以为,小花是真的想通了,你爸爸妈妈婚礼的时候,小花还来喝了喜酒。除了不肯出嫁,她和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她是家里面的大女儿,弟弟又小,帮忙家里晚些出嫁也是常有的事。可我们都没想到,她一直不肯出嫁,一直和你奶奶很亲近,是为了要一个你爸爸的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林老师的声音又转向叹息,廖文鸾的手紧握成拳:“爸爸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又和她有了廖文鸯?”林老师的话有些耐人寻味:“鸾鸾,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你该知道,有时候,这个男人,有时候,”
说的很含糊,但廖文鸾听懂了,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脸红:“是爸爸没有忍受住诱惑?”林老师点头:“这是小花一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就算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几乎耗尽了她的生命,也是她最得意的一件事。”
得意的事当然要和人分享,而这种得意事毕竟不是和人人都能分享的,杨小花的目的当然也希望能吹进沈婉的耳朵里,于是要回家探亲的林老师成为首要目标,只可惜的是,杨小花到临终前都不知道,林老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婉,因为这种事情,总不是那么好出口的。
廖文鸾觉得胸口堵的慌:“人人都说杨小花老实忠厚。”林老师点头:“老实忠厚的人并不是没有自己的主见的,而当他们有了自己主见时候,是一定要排除万难也要完成目标的。”杨小花成功了,有了廖凯的孩子,孩子回到廖家,然后借用孩子的手,搅的天翻地覆,果然是她一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
廖文鸾不由深深叹息:“廖文鸯要知道自己出生的目的不过如此,她会怎么想?还是会说,如果能有选择,就不该被生下来?”执念,执念如此,毁掉的不是自己的人生,还包括了别人的人生,近乎能让人成魔。林老师没有说话,只是看向空旷田野,或许,杨小花也没想那么深,但在有心人的拨弄下,越来越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开始向结局走去,开文之初,我没想到写这个文的过程会越来越沉重。骨肉相残,姐妹反目,比起好朋友的决裂来更伤人。
55、荒唐
廖文鸾觉得眼睛越来越酸,但泪终究没有滴落,田野依旧空旷,风吹过来,带来远处的桂花香,廖文鸾模模糊糊想到放在车后备箱的那把桂花,终究还是没有放到奶奶墓前。听着廖文鸾的叹息,林老师的手按上廖文鸾的肩:“你和阿鸯这么多年来,发生的事,我想,不管是小花还是沈婉,乃至廖凯,都是不愿意的。”
后两者肯定,但杨小花,廖文鸾的笑里已经含了冷意:“阿姨,您也说过,那是杨小花最得意的一件事,在这件事上,她终于赢了我妈妈,那么她怎么会不想让她的女儿也赢了我,这样才是最彻底的得意。”
廖文鸾的心开始渐渐发冷,所有的纠葛都以爱的名义开始,可是这样的爱却如毒药,一点点侵蚀了人的内心,让本该幸福的人变的不幸福,甚至残忍。
林老师没有回答,早逝的杨小花或者没有这种想法,但杨乃恩和杨外婆却未必,不然那村中,也不会流传关于沈婉的事。还有始作俑者的廖奶奶,她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在促成沈婉和廖凯的婚姻之后,又对沈婉说各样的坏话?难道真是婆媳天敌,而死去的人就成了不可侵犯的人?
偏偏这些人,之于廖文鸾,还是血亲,本该是这世上最维护廖文鸾的人。看着廖文鸾有些单薄的身子,林老师拍拍她的肩:“鸾鸾,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也只有如此,或者…”
廖文鸾唇边的笑有几分残忍:“不是我接受不了,是廖文鸯接受不了才对。她说的对,她的人生,竟没有人真的爱过她。”杨外婆疼爱她吗?如果真的疼爱,怎么会给一个孩子灌输那么坏的事情?所谓报复,在当事人各自死去的那时,已经变的无足轻重。
杨乃恩呢?这个廖文鸯最后的屏障,外人眼里的好舅舅,最后还是选择了自保。廖文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要把胸中的污浊之气尽情吐完。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廖文鸾问林老师:“阿姨,这些话,你和廖文鸯说过吗?包括周小姜?”
林老师的眉微微皱起,接着露出一丝苦笑:“没机会,我就见过阿鸯两次,每次她外婆都在,虎视眈眈不肯让我说出别的话。小姜的话,她自己的事已经太多,不该再加重她的负担。她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又聪明又努力,这样的孩子不是该困在这种地方,重复过着祖辈们的日子,而是该展翅飞翔,去更大的天地。”
廖文鸾笑容里带上一丝温柔:“周小姐有您这么一位好老师,是她的福气。”林老师也笑了:“我没有生育,看小姜就跟看自己的女儿一样,她也很争气,这十多年在外面,每年都给我写信打电话,这回离开你们公司,她也和我原原本本说了,我才知道,你们姐妹之间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鸾鸾,阿姨不过是你妈妈的一个旧友,年纪大了也爱唠叨,姐妹之间,闹到这种地步,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廖文鸾了然点头:“可惜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真正的亲者了。”再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朱英丧失了公司的控制权,她和廖文鸯在外面私自筹资做的工程面临着无米下锅的局面。能救廖文鸯的,只有吴家,可是吴家能不能救,愿意不愿意救,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一旦事情暴露,廖文鸯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全身而退,更甚至会去坐牢,如果公司决定追究的话。林老师没有说话,不等她的叹息出口,廖文鸾就问:“还不知道小姜现在在哪里呢?我只知道她去长沙一个月后就辞职了。公司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林老师笑了:“她说那十年过的太辛苦,打算在国内先四处逛逛,然后找个地方落脚,只要不在大城市,她的积蓄足够生活。”这样也好,去过自己的日子不用再被爹妈拖累,廖文鸾点头:“小姜这样阿姨您也就放心了。”
林老师笑着应是:“也是你爸爸一直资助她,小姜这孩子懂得感恩。你爸爸到临终前,一共资助了一百多个学生,小姜是其中最出色的。”提起周小姜,林老师就笑的眉眼弯弯,虽然有那么一对父母,但有这么一个老师,周小姜的人生看起来不是那么糟糕。
回到林老师家,她的丈夫已经钓鱼回来,还在菜地里摘了青菜回来。林老师的丈夫是个高大魁梧的人,说话很豪爽,拉着刘建要和他一起喝自己泡的梅子酒。林老师下厨,廖文鸾打下手,林老师又说沈婉当年不会下厨,连炒青菜都不会,等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个能把白菜都做的滋味十足的好大厨了。
看着廖文鸾摘菜的方法,林老师用手摸下额头的汗:“你和你妈妈连摘菜的方法都一样,吃菜只吃菜心。好在那个时代,别的也就罢了,青菜还有。不过也让我们笑,只吃菜心,剩下的多浪费,可你妈妈怎么都改不了。”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就算落难了还是大小姐,林老师的话依旧带着叹息。
廖文鸾能察觉的出来,摘好菜开着水龙头洗菜,笑着说:“有些习惯从来都改不了,妈妈都说,别的都改了,只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从来改不了。怎么吃苦头都不肯改。”说笑中晚饭已经做好,两条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素炒菜心紫菜蛋汤,简单的家常菜比起饭店里面的却别有一番风味。
吃完晚饭小坐一会儿也就告辞,明天还要开车回去。回旅馆的路上两边店铺已经关门,街上没有多少人,廖文鸾晚饭时候也喝了一杯酒,此时有些微醺,抬头看天,能看到星星在黑幕上闪动,好久都没看到这么多的星星了。
廖文鸾长出一口气,刘建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你白天和林老师说了些什么?感觉你好像和原来有些不一样。”廖文鸾伸出一根手指想数星星,但怎么都数不清索性把手收回来,摇头说:“荒唐。”
荒唐?刘建怎么也没想到廖文鸾会说出这么两个字来,眉头皱的很紧,廖文鸾转头看他:“是啊,很荒唐,很荒唐的理由让廖文鸯出生,很荒唐的理由让杨家恨上我妈妈,还是很荒唐的理由让廖文鸯觉得妈妈亏欠了她。于是,很荒唐的理由让我,成为这一切的宣泄口。”廖文鸾脸上带着笑,但眼角的泪还是流出来:“你说,荒唐不荒唐?而更荒唐的是,廖文鸯或者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因何而来,她也要继续做。因为我的人生,对她有十足的吸引力。”
说着廖文鸾张开双手,仿佛想要去拥抱什么似的,刘建伸手拉住她的手,叫了声鸾鸾。廖文鸾放下双臂看着刘建:“别担心,我没醉,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荒唐了。我的人生,就这样被搅的支离破碎,就这样,”廖文鸾比了个手势,变的黑暗。
刘建看着廖文鸾的脸,久久没有说话,廖文鸾蹲下去,抬头看着刘建:“你说,这一切都结束了,我的人生是不是会重新变的光明?”这个问题,刘建没有回答,接着廖文鸾笑了:“不会的,有些事不能当做没发生过。我不像廖文鸯那么天真,以为我不见了,就可以当做从来没有一个我,心安理得的接受曾经属于我的一切。所以,真的没意思啊,这么多的苦,这么深的恨,归咎起来,竟然是一个人的不甘心。不甘心啊,她毁掉的,还有她亲生女儿的人生。”
都是母亲,沈婉在病入膏肓时察觉不对,所做的是保护自己的女儿远离,而杨小花,是要让女儿进到是非之地去,只为了全她的一个心愿。算起来,自己比廖文鸯要幸福的多,曾经在心中对妈妈的那丝怨恨消失,怨恨她为什么要收留廖文鸯?可是就算不收留,以杨家人的脾性,这一切未必不能发生。沈婉是想用爱来消除将来的危险,可惜失败了。
廖文鸾看着刘建,很认真地说:“等回去,我们去看看妈妈吧。”自从这次归来,廖文鸾没有去廖凯和沈婉墓地看过,刘建毫不意外地应是,没有再继续讲话,而是看着廖文鸾的脸,有些事,不是当事人,怎么能明白其中的理由?
世间事,很多都不是非黑即白,廖文鸯看着面前的杨乃恩,有些失望地说:“舅舅,你让我放弃,跟你去澳洲?你在开玩笑吗?你以为这一切可以轻易放弃,我可以轻易脱身吗?舅舅,真要追究起来,我很有可能去坐牢的。”
杨乃恩看着面前的外甥女,手在空中挥舞一下:“鸯鸯,三千万我不是不可以给你,可是给了你,你能答应从此退出吗?”
56、面纱
廖文鸯妆容精致衣着考究,这是沈婉在世时候和她说的,越是处境不好,越要让自己打扮的精精神神的,这样才能让人不那么颓废,想的出办法来。可是只有廖文鸯知道自己内心有多焦急,听到杨乃恩这么说她笑容有些冷淡:“舅舅,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我和廖文鸾之间,已经是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不死不灭的局面了。退出,就算我想退,廖文鸾肯放过我吗?舅舅,你就真以为廖文鸾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
杨乃恩嗅一口茶香,看着廖文鸯久久没有说话,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廖文鸯伸手去扯杨乃恩的袖子,声音里带有乞求:“舅舅,我知道你答应过爸爸,可是姐妹姐妹,也要她点头同意才是姐妹,而不是她把我当仇人,我还把她当姐妹。舅舅,我妈妈…”
杨乃恩端起茶喝了一口,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鸯鸯,你妈妈不会像你这样,这么的…”杨乃恩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但发现没有找到。廖文鸯突然笑了:“是吗?舅舅,我妈妈要真是你说的那样好,她当初怎么会和爸爸生了我?那时廖文鸾可是在她妈妈肚子里面。舅舅,我本就是不该生下的孩子,不该生下的孩子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这句话掀开了长久以来蒙在廖文鸯面上的面纱。杨乃恩抬起头,仅仅是一瞬,面前的外甥女就和刚才不一样了,面上笑容依旧,可整个人竟带有一些邪气,不再是平常那样的端庄温柔。杨乃恩握紧杯子,似乎要把这杯子捏碎,过了很久才说:“原来,你对鸾鸾,一直都没有把她当姐姐,而是当做仇人?”
廖文鸯抿紧唇,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声音变的有些低沉:“如果没有舅舅你的帮忙,我怎么能轻易说服爸爸?舅舅,在这个事情里面,你并不无辜,你答应帮忙说服爸爸的时候,你就已经伤害了廖文鸾,之后,你错的就更多了。舅舅,你也没有退路了,我知道你的脾气,就算你去了澳洲,你也忘不了这里的一切。与其你后半辈子都在忏悔,都在煎熬,不如我们甥舅联手,打垮沈家,这样才能有永远的平静。”
打垮沈家?杨乃恩苦笑连连:“你以为沈家是吴家那样的暴发户?他家根基这么深,海内外遍布,谈何容易?”廖文鸯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如果小舅妈也参加呢?舅舅,没有人愿意把手里的权力白白让出去,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朱英这段时间的事杨乃恩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朱英依旧不甘心。
廖文鸯身子微微前倾,声音里带有兴奋,朱英这个计划非常大胆,可是又那么诱惑,依附于沈家,和自己当家作主,那是两回事。而任何事情从内部破是最方便的,当初杨小花执意要让自己回到廖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心?
杨乃恩迟疑一下:“你既然这样想,为什么不去找你公公?”廖文鸯唇边笑容十分蔑视:“我公公?那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过是运气好才发了财,让他参与进这样的计划里,只会坏我们的事。”说着廖文鸯声音变低:“这是个好机会,沈文楚和沈文屿立足未稳,沈阿公年纪已老,怎么说小舅妈也在沈家那么多年。打垮沈家,让廖文鸾无处可去,我们才会真正安心。”
杨乃恩闭上眼,不肯去承认面前这个一脸兴奋在做计划的人是自己的外甥女,那个记忆里聪明懂事,体贴温柔的女孩子,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睁开眼,杨乃恩的话里十分沉重:“鸯鸯,你沈妈妈要知道这一切,会很心痛的。”
廖文鸯的脸色变了下就哈地笑出来:“心痛?这都是她的报应,但凡她对我不那么温柔,对我不那么好,我也不会以为她真的是我妈妈。不会这么恨自己,舅舅,我生出来,只是为了表现妈妈的痴情、沈婉的温柔大方、爸爸的愧疚。凭什么我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是爸爸妈妈相爱生下的孩子,凭什么我就要记得感恩,而不是和别的孩子一样,理所应当地接受爸爸妈妈的疼爱?舅舅,你到现在都让我记得一切,可你们谁问过我,我究竟愿不愿意被生下来?既然我生下来的时候没被你们掐死,那你们就该承受我的一切。”
廖文鸯已经泪流成河,从没有人问过自己,愿意接受这一切吗?外婆给的是恨,恨沈家恨一切,沈婉给的是爱,可是这种爱让廖文鸯感到温暖时又深深愧疚,愧疚于自己竟然忘了妈妈。
廖文鸾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家人疼爱,而自己只能在朱英的眼神里看出叹息。廖文鸯双手抱住肩膀,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温暖些,就算是很久之后,明白朱英对自己只有利用,廖文鸯也逃不开,因为被利用总好过不能被利用被人丢弃一边。
话里透出深深的怨毒,杨乃恩没有说话。是的,一开始就知道错了,后面的路不管怎么矫正,都是错的,而且越陷越深,陷入深渊。杨乃恩过了好久才算找回自己的声音:“鸯鸯,你还有晓棠,你不为别人想,求求你为晓棠想一想。”
晓棠,自己的女儿,那个会乖乖地说,妈妈我今天又做了什么什么,我得了一朵小红花。廖文鸯心里有温暖流过,但很快就被怨恨笼罩,声音都带有一些颤抖:“晓棠?可惜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她是吴家的孩子。而阿北,从来没有爱过我,或者说,我不过是姐姐选择了吴雁南后阿北眼里的替代品。既然如此,我又怎会爱上阿北。”
杨乃恩惊呼,廖文鸯很奇怪他怎么会这么吃惊,转身看见的却是吴雁北站在一米开外,身后还跟着个满脸尴尬的伙计。这是杨乃恩那间生意十分糟糕的茶室,又是在最里间。选择这里是十分安静了,但廖文鸯怎么都没想到吴雁北会出现在这里。
杨乃恩站起身打算和吴雁北解释,可是怎么解释,都是两夫妻的事。吴雁北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声音十分干涩:“我不过是想给你个惊喜,于是就来找你,店员本来要通知的,我也不愿意,谁知道,”说到这吴雁北顿一顿,对着廖文鸯的后脑勺:“阿鸯,你从没爱过我?真的吗?”
廖文鸯背对着吴雁北,手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什么都握不住,难道丈夫也要离开自己?离开就离开吧,廖文鸯并不知道一滴泪滴落下来,滴到衣衫前襟,只是整理了下自己回头:“阿北,那你呢,你爱过我吗?你敢当着我的面说,你对我比对鸾鸾好?”
既然如此,那就分开吧,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同床共枕近十年,有一个快七岁的女儿,廖文鸯近乎贪婪地看着,或者,这就是最后一眼了。吴雁北的手握成拳,这是自己倾心相爱的妻子,曾经以为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珍宝,还有一个聪慧可爱的女儿,可是这一切都将消失。
沉默在他们两人间蔓延,这是别人无法插手的事,杨乃恩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阿北,你看,你先坐下,冷静冷静。”吴雁北把眼从妻子脸上收回来:“不用了,我已经冷静很久了。”说着吴雁北看向廖文鸯:“那么,离婚吧,晓棠归我,别的,全都归你。”说完这句吴雁北觉得心像被谁重重打了一拳一样,疼的已经无法呼吸,没有再看他们就转身往外走。
廖文鸯用尽全身力气才点头,点头完后僵直地坐下,寒意布满全身。不该是这样的,甩掉这个不喜欢的丈夫本该是十分轻松,而不是现在这样冰冷入骨,无法说话。杨乃恩没有追出去,而是坐回到廖文鸯跟前,看着廖文鸯:“阿鸯,你…”
廖文鸯这时候才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舅舅,别说了,他既然开口了,那我就答应吧。”说着廖文鸯看向外面,此时已经是深秋,梧桐叶子快要落尽,只有几片黄叶挂在枝头,陡生一身悲凉。
在车上的时候廖文鸾就给吴劲节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顺路去接他。车子停在吴家大门口,廖文鸾没有下车,而是拨了电话让吴劲节出来,大门开处,走出来的不光是吴劲节,还有吴雁南,对这个前夫,廖文鸾早已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点一点头示意就打开车门等儿子上车。
吴劲节上车后吴雁南已经对廖文鸾说:“我和你有几句话,五分钟,可以吗?”有什么不可以?廖文鸾打开车门,抬腕看表:“请。”
吴雁南又气又急:“你真要这样吗?鸾鸾,虽然我舍不得你的,但是你离开吧。你已经把一切都搅的乱七八糟。阿北他,要和阿鸯离婚。”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个文不是洗白任何一个人的,感情,不管是爱是恨,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57、不甘
廖文鸾哦了一声,平淡至极。吴雁南看着她的脸,这张曾经让他迷恋的脸,此时却越来越陌生,心里的无力感越来越重:“鸾鸾,你难道一点也不发表意见?要知道,阿北和阿鸯吵起来是因为你。”发表意见?廖文鸾用手指向自己:“阿南,你这十年是做什么去了?遇到问题只晓得去逃避不晓得去解决?况且,阿北和阿鸯在不在一起,离不离婚,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十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们四个感情很好,姐妹和兄弟谈恋爱,让吴家两老脸上笑开花。吴雁南的眼里有留恋神色,廖文鸾轻声说:“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阿南,从你被廖文鸯说服,帮助杨乃恩说服爸爸把财产全留给她那时起,就全都不一样了。”
吴雁南看向廖文鸾,五分钟时间早过,廖文鸾并没回车上,看向远方,似乎有追忆神色:“阿南,我曾爱过你,直到宣读爸爸遗嘱时候,我都还爱着你,可是宣读完爸爸遗嘱你说的话,你的不满,给了我一刀。阿南,这十年,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的丈夫,那个曾经要陪我过一辈子的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被人两句话哄的改变了主意?阿南,我曾经说过一句,做我丈夫的人,不管是我错还是我对,都必须站在我这边,永无改变。”对错是原则问题,但站在哪一方是立场问题,立场永不能改变。
说完廖文鸾拉开车门上车,吴雁南看着她的背影,这次是真的失去她了,那么义无反顾从不转身,吴雁南用手捂住心口,感到心在一片片破碎。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要站在妻子这边,这是廖文鸾曾经对吴雁南说过的,可是自己终究还是没有站在她这边。
有泪从吴雁南眼角落下,视线里早已经看不到那辆车。“大哥。”廖文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吴雁南没有转头,廖文鸯已经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神色十分担心地问:“大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