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夏老爷继续沉默,夏太太倒了碗茶上来:“老爷要心疼她,等这事了了,认了义女,在这衙门里多住些日子。等出嫁时候,再多多备上一份嫁妆,这样岂不最妙?”
夏老爷拍一下妻子的手:“你是聪明贤惠人,倒是我一时想茬了,就按你说的做,等明儿她主人家来了,你出面去说。”夏太太笑的眼都弯起来:“这事我一定给您办好,那么俏丽温柔的姑娘做了我的女儿,我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呢。”
夏老爷也晓得妻子最后这句话是哄自己开心的,可是这种话听起来总比别的要让人高兴,笑了一笑没说别的,夏太太又叫人把孩子们抱上来,六岁的燕儿乖巧聪明,两岁的栋儿见到父亲就张开双手索抱,有了面前这对儿女,方才对簪子的愧疚又少了几分。
认了义女,备了嫁妆好好出嫁,平常人家做父亲的也就是做这么多,剩下的日子就由她自己过。夏老爷抱着栋儿,和儿女们玩笑一会儿。夏太太在旁教着燕儿做针线,眼角眉梢是说不出的得意,义女和亲女,区别大着呢,只是那嫁妆可不能备少了,不然说出去面子上不好看。
前往程家的来喜并不知道知县衙门里发生的事,他急匆匆赶到程家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门上也有熟人,来喜只说是来祭拜程太太的,门上的也就放了他进去,毕竟这旧仆前往这家里祭拜的事情也多。
到灵前给程太太上香磕头,因是旧仆,只有徐大爷出来代主人家谢过,又留来喜吃了杯茶。来喜心里着急要见程大爷 ,和徐大爷敷衍两句就道:“当日在大爷身边服侍,大爷对我极好,今儿遇到这样大事,就该去大爷跟前磕个头,安慰几句才是。”
徐大爷手里端着茶,瞧了眼来喜,来喜把心里的焦急压下去,拼命做出自己十分关心程大爷的表情来。徐大爷咳嗽一声:“你这小厮,倒也晓得好歹,我让个人进去问问,瞧瞧大爷可有空见你,只是连着办丧事,还要预备大姑娘的嫁妆,大爷忙的脚打后脑勺,只怕也没空。”
说着徐大爷就招呼个小厮让他寻人进去问问,来喜听到大姑娘还要出嫁不由愣住:“太太这不是刚没了?”徐大爷白他一眼:“多有热丧娶亲的,大姑娘今年也十七了,要再等上三年,那时都二十了。”程玉轩定亲时候就已十六,备嫁一年十七出嫁本是恰好,偏生又遇到这事。
说着徐大爷不由叹了一声:“当日太太在日,把大姑娘当做一颗宝珠,原本梅家说去年就要娶的,太太嫌日子太赶,嫁妆备的不够齐,这才耽误到如今,谁晓得热孝就要嫁出去。”热孝娶亲本是权宜之举,礼仪多有不备的,程太太若知道自己心爱的女儿竟要在热孝期出嫁,只怕又要被气死一次。
小厮已经回来:“徐老爹,大爷正好有个空,说让来喜进去。”徐大爷拍一下来喜的肩膀:“果然你小子运气就是好,大爷都忙了好几日了。”来喜应酬一句就跟着小厮往里面去,程大爷现时居丧,除了忙丧事还要备嫁妆,人比前些日子瘦了好些,来喜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披麻戴孝拿着碗粥喝的稀里哗啦。
来喜在他身边也有七八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没有仪态,心里有些酸涩,哽咽着叫声大爷就上前给他直直跪下。程大爷把粥碗丢下,瞧着来喜吃惊地道:“你这是怎么了,要行礼也不是现在,快些过来坐下。这些日子可把我忙坏了,都不能找个人说说。”
自己前来也是要给程大爷添麻烦的,来喜并没起身:“有件烦难的事要求大爷,小的自知这件事不该来求大爷的,可是除了大爷这里,小的也无路可走,还求大爷高抬贵手。”说着来喜磕头下去,程大爷的眉头皱的很紧,来喜磕头起来看着程大爷的脸色,横竖都要说出来:“大爷,小的知道这事是小的做的不对,可是小的也没了法子,那日火起时候,除了这个机会再寻不到别的机会,才做出这样大胆的事。”
程大爷手一抬:“你别说了,难道簪子真是你拐走的。”来喜先是吃惊,后是释然:“大爷明察秋毫,当日火起时候,小的正好在这里,遇到簪子出来避火,才把她带出程家,可是小的也是没了法子,小的和簪子之间情投意合,可大姑娘那不放人,难道从此就天涯永别 ,再不相见了?”
说着来喜鼻子一阵酸涩,眼泪哗哗直流,程大爷闭了闭眼,琴童的样子又出现在他面前,现在他在哪里呢?是不是偎依在别人怀里承欢?程大爷把那阵酸涩摇掉,看着来喜叹气:“你啊,真是胆子比天还大,竟做出这种事,拐了别人家的使女,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主家要追究起来,逃奴的下场是不必提,这拐子虽说只是杖责徒刑,可是多有主家恨拐子拐走家里的人败坏了声名的,使几两银子让人在牢里不好过算是轻的,还有借机把命送掉的。来喜又磕了一个头:“小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罪名,但小的和簪子之间情谊已有多年,虽没同生共死的誓言,但没了她,小的活着也没多少意思,这才孤注一掷走了这条路,求大爷看在当年主仆情谊上,许小的赎了她吧。”
簪子既被拐过,这样的人就再不好做陪嫁丫鬟,主人带了回来也不过或配人或另卖掉。程大爷叹了口气:“起来吧,你也别和我说这些,你们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既逃了出去,怎么不远远逃了,又晓得跑来这里求我?”
听到程大爷语气和缓,来喜站起身:“今儿被章妈妈碰到,簪子被抓进县衙里去,知县老爷说,要寻原主人把她带回去。”程大爷白他一眼:“难怪呢,竟是为了这个才来寻我,我还真以为你有点良心,特意来祭拜呢。”
来喜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就道:“当日也受了太太许多恩惠,遇到这种事情,小的本就该来祭拜的。”程大爷笑了一笑,叫过个婆子进来,让她进去里面问宋氏寻簪子的身契出来。听到这话来喜彻底放松,拿到这纸身契,再花些银子把那些别的给办了,簪子从此就不再为奴为婢,而是平常人了。
婆子走进去好半会都没出来,程大爷等的心急,正要再让人去问个究竟,已经听到有脚步声,接着宋氏扶着个小丫头出来,她是冢妇,这几日也不得闲,那张脸本就瘦,这些日子瞧着更是瘦的可怜。
瞧见她出来,来喜急忙站起身,宋氏眼角都不梢他,径自走到程大爷跟前:“方才大爷派人来寻簪子的身契,簪子不是说已经死在火里面了?怎么又闹出身契来?这里面的事情我不明白,还望大爷给我讲解讲解。”
程大爷轻咳一声:“不过是有人来赎买簪子,我已经允了,你把身契寻出来就是,哪有这么多的话说?”宋氏的眉头皱的极紧:“赎买,大爷,这话也不是我说您,您对这些下人实在太过宽厚了,一个小厮敢拐走丫鬟已经是出格的罪了,章妈妈寻到他们脚迹,竟还被诬陷偷银子,现在更好,大摇大摆的要来赎买,大爷,都学这样闹起来,以后这家要怎么管?”
程大爷还不晓 得章婆子被榛子拖住说她偷盗的事,不由皱眉道:“这一码归一码,章婆子的手脚平日就有些不干净,况且当日簪子我也许过给来喜的,哪能言而无信?”
74章 幻象
程大爷这话说的有道理,却戳到了宋氏的心窝上,她在这家里自认做的没有一丝半点的不对,对公婆也是极尽孝心,对两个儿女也十分关爱。此次程太太没了,她忙里忙外,毕竟是刚没了婆婆的儿媳妇,怕就怕婆婆手里用惯的下人不肯听她的,正要寻个人做个筏好让大家知道从此之后这屋里的当家人是谁?
小厮进去说程大爷要寻簪子的身契,又有派出去买东西的小厮急急忙忙回来把章婆子在城里的遭遇一说,宋氏差点气的吐血,先要拿着簪子这胆大包天敢逃出去的人做了伐,再去想怎么把章婆子给救回来,毕竟那是自己的身边人。
见丈夫阻拦自己,宋氏冷笑道:“大爷您是个男子,要做那言出必行的君子,可是大爷您要想想,这家里这么多的下人,这些日子已经有人不肯听了,现在又闹出簪子逃跑的事,没抓到还能当她是死在火里,可这已经被抓到,大爷您还不惩罚,还说当年许过了?您难道不知道簪子毕竟是大妹妹的丫头,就算许,也不是大爷您开口许。”
程大爷的性子本是淡然温和的,被妻子这样质问不由忍不住动了怒:“簪子当年在我身边服侍时已经许过,后来大妹妹讨要了她去,才不好再提旧事,他们既情投意合,又愿按数给了银子,再追旧事已然不美,况且做主人的,恩威并施也是要的,哪有似你这般,抓住一丝半点的错就死死不放?要照你这样说,章婆子该是个什么罪名?”
见程大爷动怒,宋氏气的银牙暗咬:“大爷,我辛辛苦苦管这个家,自分不敢有半点错,似大爷这样,我管教下人就要跑出来说我一番,以后这家还怎么管?”见他们夫妻拌嘴,来喜急忙开口:“大爷大奶奶都先请平平气,两位说的都有理,只是求大奶奶瞧在小的平日勤谨,簪子也从没做过错事的份上,求大奶奶开恩成全。”
说着来喜又跪在地上,嘣嘣磕了两个头,程大爷已经去拉他,宋氏心头气血翻滚,不晓得该怎么说,为什么一个丫头还能有人这样对待,而自己耗尽心血,也得不到丈夫一丝一毫的疼爱?看见程大爷把来喜扶起,宋氏不由拍一下桌子:“丫头的去留本是我说了算,簪子这样的,就该拿了回来,活活打死了,才好让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见妻子要和自己犟到底,程大爷是真的怒了,冷笑道:“我竟看错了你,你竟是这样一幅铁石心肠,好好的人不过做错了一次,也已托人来说好弥补弥补,你竟要把人活活打死,须知人命至贵之重,哪是能这样轻易打死的,你在家受的,究竟是怎样狠毒的教导?”
他们夫妻这里吵起来,已有人去回程老爷,程老爷没了妻子,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是该觉得轻松还是觉得怅然若失,种种思绪都在心头,竟如痴了一般。青衣刚进门就遇到这种事,按说该是青衣上前照顾,现在却身份有些尴尬,只有程玉轩在旁照顾。
听到儿子儿媳吵了起来,程老爷叹了一声,竟说不出半个字。程玉轩在旁贴身服侍,心中也是各种思绪都涌在那里,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直以来她都是那样高贵贤淑,在程玉轩心里,自己的爹是万万配不上娘的,可是一揭开来,她竟有这样的爱好,爹为了这件事,又忍了多少呢?
而那把火虽被程家解释为下人的不慎,可又有几个人相信?听到程老爷的叹息,程玉轩想笑一笑安慰父亲,却笑不出来只有轻声道:“爹,大哥大嫂毕竟是少年夫妻,吵架也是难免的。”
程老爷这几天来已经憔悴许多,由女儿把自己搀扶起来,叹息着道:“这个家,就这样散了,你娘没了,你要出嫁,以后就没这么热闹了。”程玉轩默默地跟随着自己的爹往前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爹娶了娘,可后悔过?”
程老爷停下脚步,看着女儿笑一笑,接着继续往前走:“我也不知道,后悔不后悔的,不就这一辈子吗?”程玉轩微微一顿,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鸡零狗碎的事情,不管是能干还是不能干,都不过是一辈子。
已经能听到程大爷和宋氏的声音,婆子们急忙高声传报老爷来了,程大爷忙走出来迎接,伸手搀扶住程老爷:“爹您老人家哀伤过度,该在屋里躺着才是。这点小事,做儿子的自会料理。”宋氏也给公公行礼,瞧见程玉轩,不由瞟一眼程大爷,程老爷已坐了下来:“你们母亲尸骨未寒,你们夫妻就吵成这样,老大,你这样怎么当家理事?”
程大爷被程老爷教训,只是垂手应是,宋氏莲步轻移:“公公教训的是,只是这事本就是如何理事引起,算来和小姑还有些关系。”一旁沉默不语的程玉轩不由抬头,自从夏月的事情发生之后,程玉轩对这个大嫂没有了原先的从心里亲热,而是离的有些远。
宋氏已经开口说出,又把自己的打算也说了:“这管家一事,虽说要恩多威少,可对那些做出大错的下人,拿到一个也要重重罚了才是,若不然个个下人都懒散起来,这家还怎么管?”程大爷被妻子占了先机,不由气恼:“父亲,这事当年儿子曾经许过来喜,也不能让儿子做言而无信之人。”
况且还有章婆子在那里,程老爷虽然没有程太太精明能干,但总比程大爷多吃了那么几十年的饭,稍微一想已经把主意给了出来,也不看程大爷,只看着宋氏:“不是说有两个报信的小厮,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那丫头现在在哪里?”
宋氏这一阵慌乱倒忘了这些事,忙让小厮进来细细问了,听的簪子被知县带进了县衙,程老爷眉皱一皱:“罢了,你们再吵也没用,等明日我去见过县老爷,只怕县老爷那里还有别的想头。”
想起那张曾经见过的面容,程老爷的眉头皱的更紧,程大爷是真的没想到这一点,听的程老爷这样说忙叫了声父亲:“儿子当日曾经许过…”程老爷嘿嘿一笑:“你啊,做事总是不过脑子,日后要怎么当家,要这丫头真被县老爷瞧中了,那也是件好事。”
程大爷不由愣住,从没想过自己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而那笑容里分明能看出有几分淫邪,这再看向一边不说话的妻子,程大爷觉得脑子乱了,好像从母亲在那场大火里没了,什么事都变了。父亲变的不像平常那么正直,妻子的贤淑也消失。
就连妹妹,看向低头不语的程玉轩,指望她说话是不可能的。原来一切都是假象?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才是真的?程老爷的话让在廊下听着的来喜急的不得了,本以为程大爷这边肯放人就万事都妥当,可是谁知道中间又有知县插了一竿子,要是簪子真被县老爷看上了,那就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程老爷终究精力不济,说完就要回去歇息,程大爷送了自己父亲出去,也不理宋氏,出来找到来喜就叹气,来喜觉得满天的希望都化成了泡影,半天不晓得说一句,程大爷拍一下他的肩:“这事还是你快些回去,想法子见簪子一面,若是簪子不从,老爷也不会过于逼她,毕竟为了这种事逼死了人传出去对官声有碍。”
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来喜谢过程大爷,匆匆出了府又往县城赶去。程大爷转身,看着宋氏面上那有些得意的神情,程大爷转过脸,怎么娶了这么个女人回来,面上贤德心里恶毒,偏偏还不能说出她一句半句的不字。
宋氏已经道:“大爷,我继续去忙,您啊,仔细想想该怎么言出必行吧?”程大爷眼里透出一股怒意:“你还是想想章婆子该怎么回来,这样在外行窃,败坏家风的人,我绝不许她再进门。”宋氏不料丈夫会这样说,哼了一声就拂袖而去。
程家的争吵、来喜的焦急簪子统统都不知道,她只是看着面前放着的两匹衣料发愣,彩月还在那里指点:“簪子,这是太太吩咐的,说送与你做套新衣裳,我瞧着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只怕过几日我就该改口称你别的了。”
说着彩月笑了起来,簪子的心不由跳一下:“彩月,改口称我什么?”彩月看着她,嘴一撇:“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只怕被老爷看上了,我们要改口称你为姨奶奶。”簪子如被雷击,伸手要去抓彩月的手,偏偏这时门外来了个婆子:“彩月,老爷吩咐让簪子往前面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个文刚开始就是想写一个外表很正经,内里很荡漾的家族,但用一个媳妇或者家里大小姐的视角都不好写,这才用了一个丫鬟的视角来写。
这才有明线是丫鬟的生活,但是暗线是这个家族里的各种荡漾,其实原来的设定更加荡漾的,但怕河蟹大军,才改成这样不是很荡漾的现状。
废话完毕,努力三章内结文,啦啦啦。
75、拒绝 ...
簪子脸上神色顿时僵了一下,这看在彩月眼里又变成簪子十二分的矫情,能被老爷看中要抬举了那是多大的福气,太太为人又好,待下人们那是没的说,偏她还一副要被人吃了的神情,真是不晓得自己有多少斤两。
心里虽这样想,彩月面上露出的却是十分喜悦的神色,笑着对婆子道:“也不知道这簪子是哪里来的缘法,就这么讨太太的喜欢。”婆子瞧着簪子,大有深意地道:“这啊,只怕不是太太的缘法,是老爷的缘法。”这话让簪子顿时白了脸。
婆子的嘴角微微撇了下,还在这装什么,自己见过的丫鬟们,哪个不是想往上讨的老爷欢喜?不过这婆子是晓得轻重的,已经对簪子笑道:“还请跟了我往前面去。”
簪子的脚步只微微动了一下,彩月笑吟吟地推了她一下:“快些往前面去吧。”婆子也在那里催促,簪子吸一口气,咬一下唇,要真是说什么看中自己做姨娘,自己绝不能答应,这做姨娘的苦,簪子可是看够了。况且还有来喜哥哥,想到来喜,簪子眼神黯了一下,从昨日进了县衙一直到现在,不晓得来喜他们会急成什么样子,还有那个章婆子。
想着簪子眼里不由有了泪,却不敢流出来,趁低头的时候悄悄把泪花弹掉。此时已来到夏太太的上房,婆子紧走两步挑起帘子,见簪子停在阶下,婆子哎呀一声:“快进去吧,太太老爷都在等着呢。”婆子说话时语笑晏晏,簪子却听的跟寒冬腊月淋了桶冰水样的,全身都没了热气,战战兢兢往里面走。
看见簪子这样,婆子的眉头皱了下,也不知老爷看中她什么,这么战战兢兢毫不大气,就算有张脸长的好,可像这样容貌的,也多了去。
夏老爷和夏太太正在那说着什么,瞧见簪子进来不等她行礼夏太太就起身拉着她上前:“以后在这里面你不必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这话说的簪子心里更加害怕,这样的话上次听见,还是宋氏说要抬举夏月的时候,难道自己也…,簪子不敢想下去,抬头正好看见夏老爷往自己面上瞧,这眼光和平日其实没什么不同,还带了几分慈爱。可簪子此时是惊弓之鸟,只觉得这双眼总是那么不怀好意,脖子不由自主一缩,显得有些可怜。
瞧见簪子这样,夏太太的嘴不由微微一撇,看向夏老爷的眼带有询问,这样一身卑微相的女子真要做了自己的义女,那要怎样调理,才能把人调理的有些气度,走出去不会惹人家的笑话。
夏太太这一眼夏老爷自然看见,看着簪子那和自己相像的脸,还有那低头时的怯懦,夏老爷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声,自己的女儿怎能有如此怯懦的神情?回给夏太太的那眼也带了几分歉意,还要自家太太多操些心,调理调理,才能好让簪子出去见人。
他们夫妻心里想的簪子根本不知道,一双手绞在一起,只等着夏太太要说出抬举自己的话,就要冲口拒绝,至于拒绝了有什么后果簪子不明白也不想去知道,横竖不能和来喜在一起,觉得以后的日子也没意思了。
夏太太又笑了:“过来我身边坐下,别那么害怕,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说完夏太太还笑了一笑,簪子的心正是七上八下,夏太太的话也没听讲多少,只是坐在她的身边。
夏老爷看着这个女儿,手在桌上轻轻叩着,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说。倒是夏太太先笑了出来:“簪子,今儿一大早老爷坐完早衙,你旧主人就来求见,还把你身契带来,老爷已让人给你把文书做好,从此你就不再是奴婢了。”
这话让簪子的眼亮了起来,她起身跪在夏氏夫妻面前:“奴婢多谢老爷太太。”夏太太忙把她搀起:“不过是自家说话,你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我还有话和你说呢。”还有话,难道说要让自己做姨娘?簪子的一颗心还没来得及化开得到自由的喜悦,又重新提了起来。
夏老爷咳嗽一声:“这话却是和我有几分关系,我一见你就投缘,想…”不等夏老爷把话说完,簪子已经跪在夏老爷跟前磕头不止:“奴婢知道老爷的大恩大德这辈子也报不了,只是奴婢从没想过做什么姨奶奶,还请老爷太太开恩。”
这话让夏老爷愣在那里,夏太太聪明伶俐,一瞬就明白簪子为何有这番话,不由瞧一眼夏老爷,见夏老爷脸上有怒气要发出,忙推了他一下,又把簪子扶起来,簪子却不肯站起,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夏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孩子,站起来吧,我可从没想过让你做什么姨娘。”夏老爷一张脸已经怒意勃发,紧皱着眉头对夏太太道:“那些下人怎么胡乱猜测,休说我从没有过纳妾的念头,就算要纳妾也不会是自己女,”刚吐出一个女字,夏老爷又生生忍住:“也不是趁人之危。”
簪子听到夏太太的话,这才松一口气,又见夏老爷发怒,不晓得他是为何而怒,虽站了起来但还是不敢坐下去,只是低着头,动都不敢动一下。十四年前离开的时候,那个会缠着自己的女童,现在却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夏老爷心里泛起一丝难过,伸手想去摸一下女儿的头发以示安慰。
夏太太轻咳一声,夏老爷急忙把手收回,那眼里不自觉已有了泪水。夏老爷的手虽收了回来,但眼还是看着簪子,这个女儿,本该像燕儿一样和自己撒娇,而不是这样畏畏缩缩站在那里,如同惊弓之鸟,稍有一两句话说的不对就吓的跪地求自己。
屋里一阵沉默,还是夏太太打破了这个沉默,她上前拉起簪子的手:“来,过来坐下。”那个坐的位置是平日燕儿常坐的。感觉到夏太太对自己有善意,簪子这才坐了下来,抬头对夏太太露出一个笑。
这丫头,这样笑起来竟和自己女儿有一些像,夏太太心里下着判断,心头又有些不舒服起来,但怎么样这个义女是要认的,不认下来自己在老爷心里就成那种不贤德之人了。
亲切地拉着簪子的手,夏太太笑的如春风一样:“簪子,你也别害怕,方才说的事,确是和老爷有几分关系,不过不是让你当什么姨娘,而是老爷那日在街上遇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和他一个故交长的有几分像,这才带你回来。”
原来如此,簪子微微一笑,转头去瞧夏老爷,夏老爷此时的笑容十分和蔼,看在簪子眼里也没那么可怕,簪子又要起身给夏老爷行礼,夏太太死命按住她:“哎,才和你说别这么多礼,再说我的话还没说完。”簪子这才又坐下来,瞧着夏太太温柔一笑:“这是我的不是,还请太太不要见怪。”
也不算全都蠢笨这类,夏太太心里下着判断,嘴上依旧没停:“等我见了你,也觉得你长相俏丽,人又温和,和我十分投缘,虽说老爷问过了你,晓得你和他那位故交是没有关系的,可我舍不得你就这样离开,想干脆收你做个义女,以后就在这衙门里陪着我,你看如何?”
义女?簪子被这两个字差点打晕,这个变化太大了,一时难以接受。夏太太见簪子并没有高兴地起身给自己行礼,反而是在那里沉思,眉不由皱起来,从一个丫鬟成为官家义女,谁有这样的遭遇都会高兴的立即点头,而不是像簪子这样,难道说这丫头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夏太太还在思索,夏老爷也感到奇怪,簪子已经开口,她轻声道:“蒙太太慈爱,愿意收为义女,只是堂上尚有母亲在堂,还要回去问问我娘。”夏老爷并没想到簪子要回家问娘,脸不由沉了下,夏太太还没说话,夏老爷已经开口,话里带着几分怒气:“你娘不守着你父亲,另嫁不说还坐视你被卖掉,不尽母职怎能称之为母?”
听到夏老爷批评自己的娘,簪子下意识地就开口为她辩护:“老爷,不是这样的,我娘当初也不想嫁,可是大伯母成天吵闹,说家里的银钱被我爹带走,还说养了我们这两个白吃饭的,后来大伯收了人家的银子,就把我娘嫁走了。”
想起娘出嫁那日,伴随的不是欢喜的吹打,而是娘的哭声,还有大伯和大伯母不耐烦的催促声,簪子的泪不由自主落下来,声音里面更是哽咽无比:“娘嫁了后,也曾偷着来瞧我,可是大伯母不许她来瞧,还把她送来的东西抢走,知道我被卖入程家,娘也千辛万苦地来瞧过我一面。”
这话说的夏老爷面上又红又白,旁人不知道,夏太太却是晓得这是实实在在揭了他的疮疤,忙拉着簪子的手:“我晓得你是个好孩子,心疼你娘我是明白的,也不用你去说,我派个人去和你娘说好不好?”
76、落定 ...
夏太太的言语很温柔,脸上的笑容也是慈爱无比,心里无比笃定簪子一定会答应自己的。簪子抬头看着她,夏太太面上神情放的更柔些,刚要说话时就看见簪子摇头,接着簪子声音响起虽然很轻但很坚定:“老爷太太的恩德,奴婢是记在心上的,可是这事不是小事,奴婢总要亲眼见了娘,得到娘亲口应了才敢答应老爷太太。”
说着簪子起身又行一礼,簪子这话让夏老爷又生了些怒气,他瞧着簪子,手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天下哪有嫁了出去的妇人还有脸认前头的女儿?”簪子不料夏老爷会这样生气,眼不由瞪大,见她面上有惊吓之色,夏太太拉一下夏老爷的胳膊,意思让他收敛着些。
夏老爷端起茶喝了两口,心头的怒气这样才能平掉,簪子站在那里,看着夏老爷道:“老爷这话奴婢是要驳一下的,娘怀胎十月,三年哺乳,嫁了也不是她自己想的,为何不能认娘?”说话时候簪子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从来没有这样驳斥过人,而且驳斥的还是本县老爷,夏老爷呆了一下,接着就道:“要照你话里的意思,你娘若不肯的话,你是不愿意被我们收为义女了?”
做知县家的义女,和原来的小丫头可是完全不同,可簪子的眉头只是微皱了皱就松开:“我娘不许,那自然不能。”夏老爷气的一口血都差点喷出来,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簪子就要发怒。在旁边察言观色的夏太太怕他气怒之下,说破什么,忙推他一下就道:“你这样生气,别吓到了孩子,昨儿不是有张贴子,说请你去看戏,你先去看戏。”
夏太太温柔的话语让夏老爷心头舒服许多,他看着簪子,簪子被他的突然站起和发怒吓到,又缩了一下,看着簪子的这个动作,夏老爷心头有些心软,尽量温和地道:“做了我的义女有什么不好?我给你寻门好亲事,你嫁过去也能使奴唤婢,何等快活?”
夏太太见夏老爷这样说话,也在旁边道:“说的是,今儿老爷要去看戏,席上的可都是这县里的乡绅,到时老爷把认了义女的话一说,自然也能挑一个好女婿。”虽说是义女,可各家乡绅里面也有没成亲的子侄,挑一个家里不那么要紧的人娶簪子和夏老爷搭上线,这种事情又不少。
听到提起亲事,簪子的脸不由红了下,接着就开口:“可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我们也说好,等我脱了籍就成亲,别人我不要嫁。”夏老爷再次被气到,夏太太一则以惊,一则以喜,丫鬟的心上人不外就是小厮伙计,簪子执意要嫁,夏老爷又怎抹的下脸去认那个女婿?
能不认了这个义女,也算是给家里少个麻烦。夏太太心里打算着,刚要开口夏老爷已经怒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 主,哪里由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这话着实不知廉耻。”
簪子被夏老爷这几句骂吓到,但她还是提着小心地道:“可我爹已经不在了,我娘说过我的婚事她也做不了主,自然只有我自己做主了。”爹不在了,夏老爷恨不得捏着簪子的肩膀晃着她告诉她自己是她的爹,可是夏太太已经伸手拉住夏老爷,脸上的笑容带有一丝警告的味道:“老爷,簪子出身如此,不懂这些也是有的,等我再好好和她说,您先看戏去吧。”
说着夏太太就唤进彩月,吩咐她服侍夏老爷换上衣衫去赴宴。彩月答应着进来,那眼却没离开簪子身上,簪子的面色不好,难道说她不肯答应做老爷的妾?
彩月还在思忖,夏太太已经道:“彩月还有件事我要嘱咐你们,我方才听说有人在簪子跟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老爷的清白名声你们就这样不管不顾吗?”彩月打个激灵,忙应道:“是,奴婢明白。”
夏太太的眼还是没离开彩月身上,冷冷笑了一声,彩月从没见过这样的夏太太,忙又加了一句:“谁要敢再说,奴婢定会头一个去打她的嘴。”夏太太这才挥手:“去吧。”
彩月甩一下手心里的汗,服侍着夏老爷去换衣衫。等彩月走了,夏太太这才对还在那站着的簪子道:“瞧见了没,这使奴唤婢何等风光,难道你就愿意去嫁个小厮伙计,一辈子过操劳的日子?”簪子的柳眉都快皱成豆眉,但嘴里的话还是没有变:“奴婢自然是晓得使奴唤婢是怎样风光,可是那么一大家子人,里面怎么想的都有,奴婢在程家时候,瞧着太太操心不止。”
簪子说到这里,悄悄抬眼看一下夏太太的脸色,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小小声地道:“奴婢自知命小福薄,只要自苦自吃就够了。”你,夏太太也觉得自己被气到了,索性不再拐弯:“你可要好好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做了老爷的义女,是不会受欺负的。”簪子跪了下去:“奴婢明白,可是如果做了老爷的义女就不能认自己的娘,也不能嫁自己喜欢的人,那奴婢还是宁愿过现在的日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夏太太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簪子,谁会放过到手的荣华富贵?想来想去夏太太觉得夏老爷是不是认错了,簪子不是他女儿?可这样的想法夏太太不能开口问,只是叹了一口气,挽起簪子道:“罢了,你既这样想我也就不拦着你,等老爷回来我和他说,可惜这么个容貌,偏偏要去做那底下人。”
后面一句已经带了刻薄,簪子满心欢喜中却没听出来,只是含笑道:“老爷太太的恩典奴婢是记得的,只是奴婢什么时候能出了县衙,免得亲友担心。”夏太太在心里不由翻个白眼,嘴里的话可还透着亲热:“说的也是,你和我们终究只见了这么几面,难得遇到个投缘的人,以后啊,想见就再见不到了。”
夏太太的假意听在簪子心里却变成了真情,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个这样地位的人对自己这样软语温言。簪子急忙道:“能得太太老爷的青眼,那是奴婢的福气,以后若有机会,定要报答一二。”说着又要跪下行礼。
夏太太拦住她,拉着她的手坐下又问了几句簪子在程家的日子,簪子此时已不紧张,又觉得夏太太是个和颜悦色的好人,自然是知无不言。
听的簪子还认得几个字,不是那种睁眼的瞎子,夏太太又称赞几句,从话语里觉出这个义女是认不得的。心里十分欢喜,却还要想着等会儿夏老爷回来怎么和他交代?又敷衍几句就叫进那个婆子来:“交代下去,簪子在这里面住几日,那后面那间客房打扫出来让她住着,你们可要小心服侍,不得有半点怠慢。”
婆子应了,那眼不由又往簪子身上瞧去,看样子,簪子是做不了老爷的姨娘了,可为何太太对她这样好?夏太太怎么不明白这婆子在想什么?眼睛横了过去:“方才我让彩月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难得我遇到这么个投缘的人,你们还这样胡乱猜测,着实不该。”
见夏太太已经带了些许怒气,婆子忙连连告饶,夏太太拉起簪子的手:“你先在这里住几日,在这里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拘束。”簪子急忙跟着站起,又行一礼这才跟着婆子下去。
夏老爷回来时候,听夏太太说了这事,半日都没说话,夏太太话里带着叹息:“老爷,我是晓得你念着父女之情,可簪子毕竟是那样出身,她过不惯这种日子,又不愿撇下她娘,说起来也是个孝顺孩子,老爷就成全了她这点心吧。”
夏老爷哎了一声,拍拍夏太太的手背不说话,夏太太脸上又露出笑容:“老爷,簪子不是说她有个心上人,老爷何不把他传了来,瞧瞧这人可配得上簪子,要配得上,老爷也就顺水推舟,再多给簪子备一些嫁妆,嫁了过去,簪子自然感怀您,日后也好来往,日子久了没有父女之名也有父女之情,老爷您说好不好?”
夏太太这话说的着实在理,夏老爷点头:“你说的也是,她毕竟和我这么多年没见,又是做人家丫头的,拗不过来也是常事,只有顺着她,免得日后又添什么乱。”
说着夏老爷难免又叹了口气,夏太太忙又劝了他几句,让儿女们都过来在他面前玩耍,夏老爷的面上这才露出笑容。
簪子进去县衙,又是在内衙,来喜他们没有门道打听消息,急的来喜成天在县衙门口守着,想看看有没有眼熟的人进去里面好传个信。 这天又来到县衙门口,看见齐大哥走了出来,来喜忙上前给他行礼:“齐大哥,我的事情你问过没有?”齐大哥眼睛不由一亮:“就是你了,跟我进去吧。
77、欢喜 ...
说着齐大哥伸手就去拉来喜,来喜被他这个动作弄的吓了一跳,四处一瞧没有人急忙把齐大哥拉到一个小巷里:“齐大哥,究竟有什么事要找小弟?也请说个清楚明白。”齐大哥眉毛一扬,脸上露出笑容:“你小子,运气来了,上次你不是找我打听那个叫簪子的女子吗?方才老爷把捕头寻去,说要传这个女子的心上人去问话,我们头就把这事交给我了,你想想,这要到哪寻去,你不是认识这女子吗?你就先去见老爷吧。”
齐大哥说话是噼里啪啦的,已经拉着来喜到衙门前了,来喜被这话说的脑子里面有些糊涂,但还是紧紧拉着齐大哥的袖子:“齐大哥,老爷为什么要寻簪子的心上人?”齐大哥呵呵一笑:“告诉你吧,这簪子也不晓得怎么投了太太的缘,太太想收她做义女,谁知她不肯,老爷心疼太太,只怕要寻了人来给簪子绝了念头。”
这话让来喜心中去了一个大石头,这几日担心的就是知县老爷看中簪子要纳她,那自己该怎么办。只要簪子不变心,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来喜呵呵一笑,跟了齐大哥进去。
虽说是头一次进县衙,可来喜心里有事,也没有细瞧这衙内都有什么。一路上只是在想该怎么和夏老爷说,不管如何,这一路都走过来了,连以前从没想过的逃走都做了,还担心别的什么呢?
至于齐大哥和捕头说了什么,又七弯八绕地跟着人走到夏老爷的书房,一路上遇到别人探询的眼光,来喜都没在意。只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见了知县老爷要说的话。
看见来喜走了进来,夏老爷皱着眉开始打量,长的也还可以,瞧着还算机灵,可看那双手就知道,这不是个什么体面人。还有身上穿的衣服只能称的上干净,要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夏老爷觉得来喜从外表怎么都配不上簪子,女儿的眼睛是被什么糊住了吗?竟然看上这样的人?来喜不晓得夏老爷心中所想,只看见他那紧皱的眉头,晓得夏老爷不喜欢自己,上前行礼后就站在那里等着夏老爷发话。
夏老爷咳嗽一声:“你叫什么名字。”来喜一一答了,连多大家住那里也答了,听到来喜是孤儿,从小就卖到程家,现在在一家米铺当伙计。夏老爷的眉头皱的更紧,原本的想成全到了现在就变成想阻挠了:“我也不和多说,太太很喜欢簪子,想认她做个义女,可她为了你不愿意,你是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来喜这一路等的就是这句话,听到夏老爷说这话就跪了下来:“老爷太太喜欢簪子,想抬举她小人是清楚老爷太太的心,簪子做了老爷太太的义女,日后定是能有好亲事,这一世也有荣华富贵,小人也是明白的。”
这几句话让夏老爷心头一喜,那眉头不由松开:“你是聪明人。”来喜也笑了笑,接着就道:“可小人和簪子认得也有十来年,簪子心里在想什么小人是清楚明白知道的,簪子不嫁小人,小人不过是会伤心难过一阵,可簪子是会忧愁伤心甚至活不下去。”
啪一声,夏老爷拍了桌子,他脸色陡变地看着来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穿绸着缎、使奴唤婢,甚至有可能做朝廷的诰命,这些世上女子人人都想要的,谁会为此活不下去?”
来喜心里既有主意,哪里怕夏老爷这拍桌子,他抬头看着夏老爷:“小人虽读书不多,可也晓得有些人不在意荣华富贵的,簪子若真贪了荣华富贵,当日就不会趁着大火逃离程府。要知道簪子是大姑娘身边的心腹丫头,是要跟了大姑娘出嫁的,出嫁的使女到了别家,都是被重用的。侍郎府里的管家娘子,想来也不会不如这知县家的义女。”
夏老爷被来喜这几句话说的无话可说,这个女儿,分别已经太久,久的都不明白她了。看着来喜那不肯低下的头,夏老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过了些时才咬着牙对来喜道:“你难道不晓得我能轻易灭了你?”
来喜总在这县城里面几年,别的不大,胆子不小。并没被夏老爷的狠话吓到,还是看着夏老爷:“老爷方才说难得太太和簪子投缘,若小人有个三长两短,簪子一定很伤心,到时太太也会伤心,老爷心疼太太,自然也会伤心,老爷又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夏老爷看着来喜,觉得这一对倒都是一样的倔强,罢了,既劝说不来那也就罢了,横竖都是他们两个没福。夏老爷打定主意就笑了:“说的好,我就怕你为了荣华富贵就不要簪子了,你既有这份心我也就成全你,簪子的文书已经做好,你去寻个人来求亲吧。”
这话让来喜从心底透出喜悦,他连连给夏老爷磕了几个头,既是自己的女婿,这礼还是当受的。夏老爷坦然受之,来喜磕完头才道:“要求亲也是去簪子大伯那里,怎么也不会到…”夏老爷打断了他:“那样卖了自己侄女的伯父,也没什么可见的,簪子虽不肯做我的义女,却也是认识一场,本县为媒,又有哪个敢说一个不字。”
既然如此,来喜也就从容如流,又磕一个头就告退。夏老爷摸一摸下巴上的胡子,虽不能以义女的身份出嫁,也能给她准备一份嫁妆,这也算是尽了一分心。要去和太太说说,嫁妆里面要多备些现银子。
“什么,老爷真这样说?”听到来喜说的话,榛子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吓得旁边的宁大哥忙按住她:“你要担心些,别又像前几日一样动了胎气,那可不是好玩的。”榛子拍一拍肚子,对 宁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还是看着来喜:“真的吗?”
来喜点头,接着就道:“当然是真的,我怕夜长梦多,出来后就托王媒婆进了县衙,老爷已经允了,说这个月二十六是好日子,让我在这日办呢。”说完来喜已经在那里盘算了,娶亲总要有几间屋子,还要去和簪子的娘说一声,虽说她娘嫁出去了,可簪子提起娘还是很思念。这一切都要银子,现在手上只有十来两,租几间屋是够了,可总要置办家具什物。
瞧来喜在那里皱眉,宁大哥摇头,榛子已经走进屋里抱出一个匣子来:“喏,这是簪子那日带来的,被那章老不死的拿了东西还要告,幸好我机灵,才把这些东西吐出来,还有程家拿来赔情的十两银子,这些凑在一起,保管你够办了。”说着榛子又恨道:“可惜那老不死有大奶奶护着,听说只挨了二十板子,没受别的罚,真不够出气。”
来喜已经习惯榛子这样,摇一摇头就去看那个匣子,匣子里除了簪子攒的东西,最显眼的就是那几样金首饰了,还多了一锭银子,来喜却只拿了那十两银子出来,别的东西都没动:“这些是簪子攒的,她最喜欢的就是攒钱,我怎么能动?”榛子握着脸笑他:“这还没娶呢,就护着簪子,你羞不羞?”
来喜只呵呵一笑,再没说别的。宁大哥也给他凑了几两银子,总算在几日后找了个小院子,就在宁家住的旁边过去三家就到。比宁家住的多了一间屋,最好的就是有口井,不用去外面打水洗衣。
把房东丢在屋里的那些粗家伙都收拾出来,又找木匠做了几件家具,摆了被褥这些,看起来也像个家的样子,想着以后簪子就在这里给自己做饭,给自己洗衣,生儿育女。来喜呵呵直乐。
他这样子已经好几天了,宁大哥拍他一下,无奈摇头正要说话时候就听见榛子的声音:“来喜,来客人了。”门口站着的竟是朱大娘,来喜真是欢喜的不得了:“大娘您怎么来了?”
朱大娘一身素服,这是给程太太穿的孝,手里抱着个包袱:“我怎么不能来了,不光来了,我还带了东西呢。”走到屋里朱大娘才把包袱解开,里面是一床被面:“这是我做的,多少年不做针线,眼花手抖的,你们可别嫌弃。”
怎么会嫌,来喜忙谢过,朱大娘又解开一个包袱:“我来的路上恰好碰到簪子的娘,她说她一个嫁出去的,不好来做岳母,这是给你们的。”里面却是两套小孩衣衫和一个小荷包,来喜想起去簪子娘再嫁的那家和她说起这事时候,簪子的娘只是又哭又笑,却绝不愿再来做岳母,不由叹了一声。
榛子拐他一下:“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簪子的娘不 肯来,等以后你们成了亲,还不是能去瞧她,送东西送吃的,谁又会说你们。”说的是,来喜脸上又露出笑容:“大娘,不如您也离了程家,我和簪子会照顾您的。”
朱大娘的手在被面上滞了一下,接着就笑了:“晓得你们是好孩子,可是我要回京了,太太的丧事一完,大姑娘就出嫁了,老爷已经允了我随大姑娘出嫁。”京城才是朱大娘和程太太心心念念想回去的地方,来喜和榛子他们默然,程太太没有回去,那朱大娘回去也是一样的。
三月二十五那一日,簪子一大早就梳妆好,不好在县衙出嫁,她要借了榛子家出嫁。听到彩月来说夏老爷夫妇已经梳洗好了,簪子才往前面去,给夏老爷夫妇磕了头,谢过他们的恩情。
夏老爷瞧着女儿,当日那个小童的样子又浮现在自己面前,眼里不由有了泪,夏太太怕簪子看到疑心,笑着道:“簪子,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旁的东西没有,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还有一些嫁妆,等会儿就抬到新房里去,你丈夫要是不好,你就进来和我说,我去给你出气。”
簪子虽不明白他们夫妇为何要对自己格外好,但还是感激涕零地谢了又谢,时候也差不多,夏太太这才挽着簪子的手送她出去。
这日天气晴朗,有暖暖的春风吹在人的身上,在内衙门口拜别了夏太太,簪子抱着包袱往外走去,脚步越来越轻快,自己心爱的人,自己的好友都在外面等着自己,到后面簪子几乎是跑了起来。从此后自己就有家了,从娘再嫁之后一直渴望的家就这样来到自己身边。
“簪子。”清脆的声音响起,还是榛子在那里笑,按了风俗,来喜不能来见簪子,宁大哥上前接过簪子的包袱,榛子看着簪子在那东张西望,呵呵一笑:“明日就是喜日子,你不用太着急了。我们回家吧。”回家吧,簪子脸上露出笑容,从此再不用怕了,这个家就在身边,再不远离。
初雪站在廊下已足足两个时辰了,双手依旧垂在两侧,头微微往上抬一点点,如同当年服侍庄老太太一样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裳也是一色素净,蓝色滚了月白色边的偏襟袄,粉色裙子下面露出一点点的黑色鞋尖,连发上戴的红绒花也和原来一样,只是耳边已经没有了石榴石的耳坠,代之的是一对小巧珍珠耳坠。
旁边人的窃窃私语并没停息,“这人就是大老爷从苏州带回来的那个船娘,瞧着也不是那种轻狂的人。”说话的少女声音甜美,听起来像是得脸的丫鬟,接着有个稍微尖刻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别看她这样沉静端庄,都是装出来的,做这样生意的人怎么不会装呢?”
种种闲言碎语初雪只当是听不到,在这种大宅院里生活,连这些都受不了的话又怎能过下去?况且自己已经不是当年庄老太太身边得脸的丫鬟了。而是万家新进门的妾,哦,不对,连妾都还算不上,还没见过老太太,也没生下儿女,要是万老太太一个不高兴,自己还是能转手被卖掉。
不管万老爷在自己面前许过什么愿,初雪知道,自己的命运其实是掌握在后院当家人的手上,而不是那个男子的身上。
腿已经有些麻了,那些闲言碎语也渐渐远去,万老爷还在万老太太房里没出来,初雪在猜测万老爷现在是在做什么?是被万老太太骂还是在那里极力辩护?
万老太太手里的佛珠终于停了,叹了口气,一直等在那里的万老爷急忙扶住她:“娘,您瞧着这丫头怎么样?”万老太太一双眼看着儿子:“我一直以为你是忠厚人,可去了一趟苏州怎么就带回来这么一个人?难道好好地续一个弦不行?”
万老太太的责问让万老爷的眼黯淡了下,接着万老爷叹气:“娘,儿子明白的,可是好人家的女儿,谁又肯来填丫头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