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王兰芝方才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热辣辣起来,珠儿只当不知,笑眯眯的招呼,刘如蕴喝了一口,赞了一声,也没让王兰芝,王兰芝急急呷了一口,这酸梅汤本就酸甜,她却只尝出苦味,放下碗也就告辞了。
等刘如蕴她们把她送出去,重回到屋内,珠儿笑道:“姐姐,这潘奶奶却也煞好笑,这事,别说无影无形,就算真有,她一个做妹妹的,也轮不到她。”刘如蕴把头上插的一只碧玉簪取下来,一头乌溜溜的头发顿时披了下来,她歪到湘妃榻上,顺手把玩着一把湘妃竹做的折扇,乜珠儿一眼:“关心则乱,这王姑娘看来也是怕自己哥哥被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迷了,这才寻上门来,也怪不得她。”
珠儿点头:“也是,我看潘奶奶素日为人,不是这样着三不着两的。”说完这句,坐近刘如蕴些:“姐姐,外面有些什么样的流言,也该派人去打听打听,到时再有这样的事情也好应对。”
刘如蕴打个哈欠,闭着眼说:“有什么好打听的,那些闲话,传几日就散了,何苦劳神,关心一下今晚什么菜倒是正经。”珠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又觉得不妥,对刘如蕴道:“姐姐,晚饭时候的菜,都是姐姐素日爱吃的,虽说咱们身正不怕影斜,却也有众口烁金之说。”
听到这句,刘如蕴坐起身来,众口烁金?想起今日观保来时所说的话,她不由深深叹气,珠儿听到她的叹息,伸出手去拍了拍她,也没说话,半日才听到刘如蕴挤出一句:“也罢,就打听下吧,只是有些什么效,只怕。”
就再没说下去,珠儿心里叹气,本想着南京没多少人知道,这才到了南京好过清净日子,谁知偏又遇上这些事情,自家姑娘,难道真不能求仁得仁吗?
世上的人都是爱听流言的,书坊人来人往的地方,流言自然也传的最快,珠儿都没让人着意打听,就明白王兰芝为何来了?
那日潘家宴会上,刘如蕴在花园偶遇王二爷,当时可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桑妈妈和小厮除外,还有个在修剪残花的花匠掩在短墙后听了几句。听到别的话也罢了,偏生还听到的是刘如蕴走后,王二爷对刘如蕴的赞叹,这王二爷虽说秦楼楚馆也踏足过,却没有一个能入的了他的眼,赞声好字的,花匠听了这句,觉得稀奇无比,对了同伴时候,就把这话学说了,同伴们原先还不信,谁知紧跟着,就有王二爷派人上门送礼。
同伴们见王二爷派人送礼,自然就在猜测,是不是要有王二奶奶了?这各家的下人都彼此认得,在一起时,自然就要说些新鲜话,不过几日,就连那主人们也知道了。
有那和王二爷走的近的,见面之时,借了酒盖了脸,自然旁敲侧击也要问两句,王二爷性子洒脱,觉得清者自清,既没承认也不否认。不过一笑而已,这看在旁人眼里,就坐实了这件事情。
这样的事情,男子听说了,不免要回去学说给自家妻子,这女娘们,不爱嚼舌头的,十个里面连半个都找不到,彼此应酬之时,也要讲一讲这些事的,再一细想,王二爷年纪不小,却没娶妻,刘如蕴青春年华,恰逢丧偶,一个连订两房妻子都暴死婚前,另一个丧了丈夫。原来还是一个南京,一个松江的,谁知刘如蕴竟到了南京,刘家和王家也有曲里拐弯的亲戚。
这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天作之和的一桩婚事了吗?一个克妻,一个克夫,天生一对,地配一双,越发被传的街头巷尾尽知道,传的越多,添油加醋的事情也就越齐。连桑妈妈那日来送礼,都被说成是王二爷遣人来下定。
王家父母,却是出外去了,王兰芝听了这话,自己哥哥,怎能娶个丧过丈夫的寡妇回来做正室,一急之下,这才上了刘如蕴的门。
刘如蕴听到珠儿对自己学说的,顿觉五雷轰顶,半天才扶额道:“这都是些什么事情?什么有的没的都往一块编。”
珠儿见刘如蕴面上有些怒色,心里叫声不好,其实珠儿心里,也不愿自家姑娘一个人飘零在外的,邱梭是信耶稣会的,常出外去讲经布道,做丈夫的,这样飘落是不成的。
珠儿早就打听过,王家虽没分家,王二爷历来都极有主见,在家说一不二的,断不似以前姑爷,自家姑娘嫁了过去,有这样一个丈夫,不会受公婆气的,天平早就倾斜于王二爷这边,巴不得顺水推舟,把刘如蕴就推给了王二爷。
谁知刘如蕴面上却是怒气生出,珠儿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自己姑娘的性子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最恨受人摆布了,若真从了流言,到时的话,只怕又是一双怨偶。
刘如蕴思量一下,起身道:“罢了,这样的事理它做甚?等过几日,我收拾一下,去成都瞧闻姐姐去,等我们回来,那时流言早就散了。”
瞧闻姐姐?珠儿瞪大眼睛:“姐姐,那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姐姐你竟要去蜀中,况且吴严走不开,我这里也要照顾生意,小婉年纪还小,姐姐要怎么去?”
刘如蕴从衣架上拿下那套男装,在自己身前比了比,对珠儿嫣然一笑:“就这样去。”这样去?南京到蜀中,虽可走水路,但一路可没有这样方便,珠儿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夺下刘如蕴手里的男装就往衣架上挂:“姐姐,那可不是耍的,那一路上劫道的多的许多,姐姐你一个金娇玉贵的,万万不可去。”
陈妈妈满脸喜色的走进来,恰听的珠儿后面几句,吓得急忙冲上来:“姑娘,怎么我不在这几日,你竟要扮男装去蜀中?你的胆子,竟比天还大了。”
陈妈妈这几日,却是回了刘如蕴往刘大爷家去住几日,会一会昔日的同伴,刘如蕴见她也出言阻挡,不由恼道:“妈妈,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路上会小心为上的。”陈妈妈用眼狠狠的剜了刘如蕴几眼,坐在她身边款款的道:“姑娘,你这要去,也要和大爷说了,多带些伺候的人,写了好船只,这才能去,怎能扮了男装,孤身一人就要出门,姑娘,你这不是害老爷太太悬心?”
老爷太太悬心?听到陈妈妈提起自己父母,刘如蕴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了,陈妈妈见刘如蕴不说话,开口道:“姑娘,你若能嫁了王二爷,倒也是桩好亲事。”
第 23 章
嫁了王二爷?刘如蕴没料到自己妈妈也这样说,脸色沉了一下,珠儿见了刘如蕴的脸色变化,忙上前拉住陈妈妈的手,笑道:“妈妈去了大爷家这几日,想也辛苦了,还是快些去歇着吧。”
说着不由分说,连推带拉,就把心不甘情不愿还想再说的陈妈妈推走了,刘如蕴见她们走了,耳边清净些,顺手抽出一本书瞧,瞧不上两页,觉得心里烦躁不安,把书扔下,推窗透气,能望见远处青山如黛,一阵清风袭来,顿觉心里敞亮许多。
刘如蕴赏玩一会,窗边几下,却有方才刘如蕴命小婉磨好的墨,旁边放着湖笔,刘如蕴提笔在手,饱蘸浓墨,想起方才命小婉磨墨,是待赋诗的,被珠儿这么一搅,诗思今日就不在家了,画兴却起了,顺手在纸上画了几笔,身后就传来脚步声,珠儿的声音响起:“姐姐画的竹子,浑似当年姐姐窗前所植。”
刘如蕴这才停笔,细看一看,倒好一副墨竹,不由叹息,古人说,无竹使人俗,自己现在窗外没有竹子,难怪俗之又俗,顺手把笔放下,对珠儿道:“种几棵竹子在窗外吧。”珠儿把刘如蕴扔下的笔套好,听了这话,忙连声应了,回头见刘如蕴坐在个小杌子上,用手揉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轻轻走过去,蹲在她脚边劝道:“姐姐,外面的话,无影无形,说几日就过去了,姐姐还是想想,过几日保哥儿定亲,要备些什么礼?”
刘如蕴听的珠儿这句和方才说的话全不一样,放下手笑道:“这几句和方才那几句全不一样,怎的转了性?”珠儿见刘如蕴的发有些乱了,从梳妆台上拿过个抿子给她掠着乱发,嘴里叹道:“姐姐,虽说我怕你孤单,只是你愁眉不展,我就看着更心酸。”
刘如蕴静默一会,伸手握住她的手,叹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太过任性,让你们操心不已,只是我性子如此,要我改,却是改不了的。”珠儿顺势转到她身边:“姐姐,其实老爷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当日你执意求去,老爷太太虽放出话来,称刘家没有你这个女儿,暗地里还是寻了陈妈妈去,命她好生照顾着你。”
刘如蕴虽早就知道这事,今日珠儿明说出来,却还是沉默许久,珠儿得不到回应,抬头见刘如蕴一脸沉思,剩下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老爷太太说了,有合适的就给姐姐寻一个,一个女子孤身,就算说自己是寡妇,在这世上,无儿无女,终究还是难守,再不成,姐姐不愿再嫁的,就在族里寻个小孩子收在膝下,等老了也有人奉养。
只是姐姐这种性子,想起方才刘如蕴所说要去蜀中寻杜夫人,珠儿寻思,还是要去和大爷好好说了,由大奶奶来劝劝姐姐,那蜀中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过了几日,就是观保定亲的吉日,刘如蕴虽以寡妇示人,这侄儿的好日子,还是要去,不过刘大奶奶知道她性子懒得应酬,没让她去大厅坐席应酬,在戏台前面有个小屋子里,摆了席面,由刘如蕴去喝酒看戏自在。
这些戏也没什么好的,不过就是西厢记牡丹亭这些刘如蕴看熟的了,倒是近来兴起的西游戏还有些趣味,妖魔鬼怪打来打去,配了锣鼓,看起煞是热闹,刘如蕴先还觉得新鲜,后面就嫌太过吵闹,不由皱眉,自斟自饮了几杯,有些昏昏似睡,屋里有榻,就歪到榻上去了。
等到刘如蕴醒来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外面的戏台上的丝竹声已经停了,更别说锣鼓声了,旁边花厅里面也是静悄悄的,想来戏酒散了,刘如蕴稍微理一理妆,举步出了屋子,刘家花园,甚是可观,刘如蕴从戏台后面转出去,就是个荷花塘,此时荷花不过半含苞,还没开放,只有绿叶亭亭如盖。
刘如蕴在池边看了些时,听见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虽是女子声音,刘如蕴此时不想应酬,向前就遇到了,退后又来不及,旁边有个太湖石搭的假山,身子一闪就掩到后面去。
刚掩进去,就听见一个妇人赞道:“刘家富裕,确是名不虚传,邱奶奶你可真有福气,给女儿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刘如蕴有些好奇,从缝隙中张了一眼,说话的是个着淡紫色衫子,年纪小些的,看来是今日的贺客,和她走着的是一个着绛色八团牡丹花衫子的中年妇人,脸有得色,邱奶奶?看来就是观保的岳母了,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妇。
刘如蕴见自己大嫂不在,不由有些奇怪,这主人家都不在,怎么这客人就这样大张旗鼓的逛起花园来了?
邱奶奶想是走的热了,这里荷花塘凉爽,歇歇正好,停下脚步,正正对着假山后的刘如蕴,刘如蕴这下看的更仔细了,邱奶奶容貌却也可观,细弯弯的眉,高高的鼻子,唇上的胭脂涂的鲜艳欲滴,瘦刮刮的脸,下巴有些尖,瞧的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用手扇着风对另一个妇人道:“妹妹,我有什么福气?总不是我自己肚里出的孩子,刘家大富,我那两个女儿年纪又太小,若不是要老爷做了主,这样一门亲事,怎肯让于。”
说到这句,忙又收口,笑着道:“不过她现在叫我娘,有了这门亲事,也是好事。”刘如蕴听的奇怪,瞧这邱奶奶年纪不小,也不像是续弦,难道观保的媳妇儿,是庶出不成?
心里还在思量,另一个妇人已经笑着说:“是,邱奶奶宽宏大量,对前房所出的女儿视如己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邱奶奶你可知道,这刘家又要和王家结亲,到时刘家气势更甚。”
刘家和王家结亲?自己又没有个姐妹兄弟没结亲的,这又是?就听见邱奶奶气哼哼的道:“一个寡妇,倒有那么大的福气,定是个狐媚子样的人。”寡妇?听到这里,刘如蕴才知道说刘家和王家要结亲的竟是自己,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本以为说两天没有回应了就自然熄了,谁知流言越传越盛。
那妇人连连点头:“就是,若不是个狐媚子的人,今日的酒席怎么不见她来,总算还知道些廉耻,怕来这里受奚落。”邱奶奶抽出粉色的丝帕掩住口一阵娇笑,两人说笑着又往前面去了。
等她们去了许久,刘如蕴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从没见过这样女子,在主人家里一副主人样子说主人的是非,大哥大嫂糊涂了吗?结这样一门亲事?况且当日见大嫂时候,大嫂可是没口子的称赞,这样母亲,女儿的教养如何也就知道了?
刘如蕴皱着眉正要回转屋子,背后匆匆走来个丫鬟,见到刘如蕴忙行礼道:“三姑娘原来在这里,大奶奶遣我请三姑娘回去说话。”说着起身上来搀住刘如蕴,刘如蕴慢慢走回,一路问些闲话,这丫鬟是大奶奶的心腹,知道三姑娘的分量,自然知无不言,刘如蕴听的这门亲事是大奶奶亲自定下,并不似自己想的受了蒙蔽,心里更加奇怪,眉头皱的更紧。
“哟,难道是今日的酒席不对?还是戏上不对,再是嫌下人们伺候的不周,怎么小姑这眉头皱的这么的紧?”随着说话声,刘大奶奶已经上前挽住刘如蕴,嘴里就在取笑。
刘如蕴淡淡一笑,握紧她的手:“大嫂怎么这么说呢?我历来不是这样挑理的人。”边说话,两人已经坐定,丫鬟送上茶了,刘大奶奶把茶端给刘如蕴,自己手里拿了杯相陪,听了刘如蕴的这话,眉毛一挑:“难道小姑是遇到什么样的人,着了气?告诉做嫂子的,我寻了出来,一顿板子给小姑出气。”
刘大奶奶说话本就快速,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倒让刘如蕴笑了出来:“大嫂治家,人人称赞的,怎能有这样不懂眼色的下人,只是方才我在花园里时,遇到几个人,听了几句话有几句不明白的,想问问大嫂。”
刘如蕴这几句说的却极正经,刘大奶奶少见她这样,忙收了嬉笑,挥手命下人们都出去,这才笑着对刘如蕴道:“小姑要说什么,就快些说。”
刘如蕴思量一会,才开口道:“论说木已成舟,这事我也不好问,只是方才在荷花塘边遇到了邱奶奶,见她行动举止,不似个。”这背后说人是非,刘如蕴又停了停,笑道:“观保的婚事,总是大哥大嫂做主,我做姑姑的不过白问一句。”
听到刘如蕴问的是这事,刘大奶奶叹了一声:“小姑,你对观保关切,自然对他的媳妇儿关心也是真的,今日我就告诉你一句,若论了邱家的身世,观保就算娶一百个,也轮不到她的女儿,只是这中间另有个缘故。”
身世
刘如蕴听到刘大奶奶此时不称邱奶奶为亲家母,明白里面的缘故想来很深,忙坐好来听。刘大奶奶又叹气:“小姑,你却也知道,媳妇儿不是邱奶奶所生。”这话却是方才在荷花塘边刘如蕴就听说了,微微点头。
只是这邱奶奶看来年纪不小,也不像续弦,听她话里的意思,也不似庶出,这究竟是?就听刘大奶奶继续说。这邱奶奶确是续弦,不过也不是初嫁,娘家姓楚。原是死去的邱奶奶的远房堂姐,死了丈夫,娘家又败落,无处可依靠,原来的邱奶奶楚氏当时怀孕了,精神头短了,娘家人一撺掇,就把这个姐姐接了过来,一来帮帮自己,二来也算收留。
这姐姐果然能干,不仅替妹妹管家井井有条,照顾人也是极好的,一个寡妇,说起来又是至亲,和妹夫也就常见面的,三不知时,姐姐竟和妹夫摸上了,楚氏当时刚生下女儿,全心都扑在女儿身上,对这些事也没原先在意,家里的下人们受了邱奶奶的好处,也就闭口不言,全家铁桶样的,就瞒住楚氏一人。
这偷的久了,渐渐的邱奶奶乳涨腹高,喜酸懒动,都不用去请医生,就知道她怀上了身子,见瞒不住了,邱老爷索性吵闹着要把这个姐姐正了名分,却不是做个妾室,而是和楚氏不分大小,一概对待。
楚氏几时听过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气的不成,邱奶奶仗了自己肚皮,也常在楚氏面前转来转去,说自己肚里的定是儿子,妹妹你生的是个女儿,老爷总会去寻旁的人,不如自己姐妹共事一夫,也好让他不往外面去。
楚氏哭哭啼啼,一乘轿子就回了娘家,谁知娘家也怪她糊涂,事到如今,只有先让邱奶奶入了门,日后再说,楚氏回了邱家,见下人们又是那副嘴脸,心里越发心急,这人一急,就短了智,一条绳吊上房梁,就寻了短见。
她这一死,就成全了那两个,邱奶奶和邱老爷两个跪在楚氏爹娘面前,口口声声说愿认楚氏父母为母,照旧奉养的,邱老爷又捧出一盘金银,见了那金的银的,楚氏的爹娘眼都被这些金银晃花了,自然点头不已。
楚氏死后不到一个月,邱家就大张旗鼓,张灯结彩,又办了喜事。外面人虽不知道内情,却见这续娶的和原配竟是姐妹,虽说民间常是大姨夫做小姨夫的事情,这就倒了过来,小姨夫做了大姨夫,传出去,人人都笑话,却也是邱家家事,谁知邱奶奶过门不过六个月就生下个儿子,这让南京城内人人笑的嘴歪。
一笑话自然有人去打听,打听出内情,不由个个都侧目,邱老爷和邱奶奶得偿所愿,倒安静许多,自己过着日子。
刘如蕴听到这里,不由问道:“嫂嫂,观保媳妇儿想来就是楚氏所生,那邱奶奶对她定不好的,又怎肯给她寻这样一门亲事?”
刘大奶奶手拍一拍刘如蕴的手背:“怎么不是呢?楚氏死的时候,这孩子刚过周岁,虽也有奶妈奴仆,却没几个真心对待的,不过饥一顿饱一顿过日子罢了,渐渐就到了五岁。”
这孩子名叫燕娥,五岁时候,长的还没有人家三岁的孩子高,这邱奶奶虽对人刻薄,却极信佛,能到的寺庙就没有不到的,这日有个云游过来的老尼,上邱家求布施来了,邱奶奶自然是好斋相待。
老尼吃了斋,拿了布,正要出门就见隔壁院子有个奶妈打扮的正在骂燕娥,见燕娥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又听丫鬟私下议论,不由发一个恻隐心,对邱奶奶道:“贫尼看来,贵府这么多的人,竟只有那个姑娘有佛缘,奶奶何不把她舍了出家,好给合府祈福?”
邱奶奶是把燕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虽不敢短了她的份例,却暗中嘱咐奶妈,冬日来了许久才给她换棉衣,夏天过了许久还不让她穿夏衣,想把这孩子暗地里磨折死,谁知燕娥命这么大,竟还长到五岁,等她渐渐长大,会说会问,到时可就麻烦了。
老尼这话正中了下怀,出了家,给邱家祈福这是说到哪里都嘴响的,嘴里说了几句,转头就命奶妈把东西收拾好,把燕娥交给老尼。
老尼一看不过几件破衣烂衫,心里更是叹气,脸上还是没带出来一手接过小包袱,另一手拉过燕娥,打个稽首就此离开邱家。
燕娥跟着老尼,虽然颠沛流离,却也胜过在邱家时随时被奶妈骂,被丫鬟讽刺,自己的弟弟妹妹还常欺负自己的日子。老尼也没让燕娥落发,只让她做个道姑打扮,称她有尘缘未了,教她读书识字,念经理佛。
这日子一晃又是十年过去了,燕娥已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十指尖尖,若不是道姑打扮,都当她是养在闺中的女子。
老尼这年带着她挂单在苏州郊外的观音庙,见带着这么一个少女,好事的人自然常去看她,刘大奶奶也在其中。
一见燕娥,刘大奶奶就啧啧赞叹,各家的姑娘们见的多了,像这么行动大方,性格却又不失温柔的却是头一遭见,再加燕娥从小在佛前,竟还有股慈悲气,刘大奶奶越看越爱,想起观保还没定亲,去见老尼之时,不由带出点意思。
老尼当年对邱奶奶说燕娥有佛缘,不过是哄她的说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燕娥渐渐长大,也想着给她寻门好亲事,好全了这桩好事,听的刘大奶奶这样问,刘家的事情,老尼早就打听在肚里了,把燕娥的身世合盘托出不说,还故意托她给燕娥寻个好婆家。
刘大奶奶的性子本是好事的,听了邱奶奶那样做派,恨不得抓她到自己面前,打一顿嘴巴子才好出气。等到听了老尼说的,要她给燕娥寻个好婆家,忙道:“我见了燕娥,爱的什么样的,师傅若不嫌弃,就给我做个媳妇可好?”
这话正中了老尼下怀,再把观保的生辰八字拿来一算,真是上好一对夫妻,夫贵妻荣白头到老的。
刘大奶奶兴兴头头说定了亲事,回去和刘大爷一说,刘大爷心细,刘家娶个媳妇,总也要有娘家来往的,邱家那边,总是燕娥的亲身父亲,郑重其事和老尼商量了,来到南京,备了礼物来邱家求亲。
刘如蕴听完,不由叹息:“亏的有师傅相救,不然燕娥她。”丫鬟进来掌上灯,刘大奶奶说了这半日,口都干的似火发,正在喝茶,听到刘如蕴这样说,连连点头道:“就是如此,燕娥虽然不愿去认他们,但师傅说了,修行之人怎能不孝,当日回到南京,也就是去邱家见了父母,自己奉了师傅住在城外报恩寺。”
刘如蕴见刘大奶奶喝完三杯茶,才疑惑问道:“邱奶奶现在这样做派,大嫂难道?”刘大奶奶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不过是从邱家出嫁,完了那些俗事罢了,等他们完了婚,回了华亭,出嫁的姑娘泼出的水,邱家还能放什么屁?”
刘如蕴一笑,刘大奶奶似才想起一样看向她:“小姑,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这些事情平日是不理的,今日怎么?”见刘如蕴低头只是笑,刘大奶奶已想到答案,拍一拍她的手背叹道:“你对观保的心我是知道的,可恼我和你大哥不过不在家一年,那几个就在背后这样编排你,连观保都听进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可有半点骨肉之情,小姑你放心,等这里事情了了,回了华亭,我好好教训他们。”
刘大奶奶这番话说的刘如蕴心里暖和极了,想起燕娥的遭遇,她一个好好的女子,又没犯什么错,就算有什么错,失了娘的孩子多得些疼惜也是该的,竟受这样的磨折,心里对燕娥虽没见过面,那些怜惜之情却是越发涌上来了。
从她身上又想到自己,素日常以为自己是何等委屈,今日看来,若不是爹疼娘爱,哥亲嫂好,怎能活的这样自在?忙笑着对刘大奶奶道:“大嫂,那些闲话理它做甚,日子久了,观保就自然明白了,大嫂要真去教训了他们,只怕更做实了。”
刘大奶奶点头道:“小姑,说句不怕你着恼的话,你在闺中做姑娘时候,难免有些恃才傲物,公婆是寻了又寻,才寻的潘家,谁知还是闹出这事,你大哥虽说不忍心说你,只是夫妻相处,总也要有些忍让,今日听你说出这话,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刘如蕴细细听了,摇头道:“大嫂,我并不是为了配不得个好的才这样的,只是常想,世间男女都是一般的,为什么只有男子家在天地傲游,女子就要守在闺中,安分守己?”这话刘大奶奶还是头一遭听见,不由坐直身子,等着刘如蕴接着说。
又听刘如蕴道:“大嫂,我也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凭什么男子家三妻四妾,做女子的就要忍气吞声,以示大度?大嫂性子刚烈,不让大哥纳妾,外面却也落下不贤之名。”
第 25 章
刘大奶奶听了这话,用手揉了揉额头,张开嘴刚要说句,祖辈不都这样过来的,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叹息一声,手上有温热的触感,刘如蕴的手又覆到她手上,刘大奶奶不由一笑:“为子嗣,为旁的,说白了都不过是男子的借口,不过一点滥情而已。”
说着话锋一转:“小姑,有时我真羡慕你,自在随心,我。”话没说完,轻轻叹息一声,刘如蕴见方才大嫂脸上的笑分明有一丝凄然,心头也有所感,做女儿时候还能自在些,做了旁人的妻子,做人媳妇者,总比不得做人的女儿,公婆再疼爱,妯娌再和睦,终究有了心事,比不得旁的,再做了旁人的婆婆,到时自己的媳妇不也要教她贤惠,教她忍着酸,多添几个妹妹,好为自家多添些枝叶,祖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却不知这句话里,含了多少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