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已定,这才笑道:“家伯和徐老爷是同年,算起来和你们耶稣会也有些渊源,这生意,也就接了吧。”男子一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冲着帘内行礼,刘如蕴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不过匠人刻版之时,还劳烦公子在旁边看着,以防错漏。”
男子连声应道:“这是自然。”见刘如蕴主意定了,吴严领着男子回到桌前,定合同,按指模,刘如蕴和珠儿一起回到后面。
才刚走出屋子,珠儿就好奇问道:“姐姐,那桩生意,本就无利可图的,姐姐怎么答应接下来了?”刘如蕴点一点她的额头:“这是扬名的好机会,旁人不敢接的,我们接了,传出去,也能打打名声。”
珠儿的眉头舒展开了也只一会就又皱上:“姐姐,万一做砸了呢?”刘如蕴刚要答话,就闻到一股烟味,被呛到了,咳嗽了几声,珠儿忙上前给她捶背,喝道:“谁在那里做什么?”从一旁的厨房跑出个粗丫鬟来,见是两位奶奶,忙行礼道:“是奴婢在生火,不料两位奶奶来了,冲撞了奶奶。”
刘如蕴此时咳嗽定了,挥手让那丫鬟下去,对珠儿道:“这厨房也该改改了,谁见过哪家住家的厨房,设在二进的?”
珠儿应了,问刘如蕴道:“姐姐,你还没说,做砸了怎么办?”刘如蕴笑了:“做生意没有稳赚不赔的,当日我们小时,爹也曾当做笑谈对我们说过做生意的事情,谁知今日,我竟靠这个糊口了。”
说着刘如蕴不由有些叹息,如果华亭县的人知道,他们会做何想?

第 10 章

不管旁人是做什么想法,文聚楼的生意在经过短暂的纷乱之后,渐渐好转起来,这总是个开了几十年的老书坊了,工匠的手艺也还在,再加上吴严为人活络,往日来往的客商大部分又重新来往起来,生意看起来是蒸蒸日上,每个月盘账的时候,账面上的盈利也逐渐好看起来。
日子是不愁过的,转眼腊尽,又到年底了,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起,吴严就散了红包,放了伙计们回家过年,文聚楼里只剩下吴严一家和几个仆人,大街上来往的都是置办年货的,刘如蕴身上穿的暖暖和和,手里抱着个手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的暖阳并不似夏日的太阳一样刺目,晒的人身上暖烘烘的。
陈妈妈在那里指挥着小婉和另一个仆妇把屋里的家具都抬出来,把抹布搅干净了,把家具擦好,在太阳下晒了,这才又抬进去,听着陈妈妈的说话声,看着眼前忙碌的仆人们,刘如蕴就似又回到了闺中年华,那时自己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过年时候,和姐妹们想着置办什么好玩的玩意,或者又做了首什么诗,填的什么词,写出来,引得大家的啧啧赞叹。
那时的日子,总觉得自己该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爹娘手心里的宝贝,姐妹们艳羡的对象,一纸婚约,竟能让人如此改变?想起在潘家的日子,刘如蕴又是一声长叹息,那日听到陈妈妈和珠儿唧唧呶呶议论着什么,见自己进来,就再没说话了,脸上还有些尴尬神色,只是听到了一个潘字,想来是潘家又娶新妇。
陈妈妈定是觉得,潘家再娶新妇,自己知道了会有些伤感吧?陈妈妈终究还是不知道自己,刘如蕴闭上眼晴,有些困意袭来。
陈妈妈见刘如蕴闭着眼睛在打盹,前些日子,二姑娘又来了一封信,信上殷殷切切,只问姑娘可好,手上的银钱还够不够花?吴家夫妻待姑娘可好?话里的意思,等到时日长了,潘家另娶了妻子,众人渐渐淡忘这件事了,再回华亭去,到时依旧父是父,母是母的,一个孤身女子,在外漂泊,总不是常事,只是自己这个拗性子的姑娘啊。
陈妈妈想着想着,不由叹气,刘如蕴听到她的叹息声,睁开眼睛笑问道:“妈妈是不是嫌人手不够,等过了年,再去寻几个丫鬟来给妈妈使。”
陈妈妈见活做的差不多了,把手里的抹布一扔,自己坐到刘如蕴身边,小婉伺候的时间长了,也知道陈妈妈的地位和别人不一样,忙洗了手就给陈妈妈倒茶。
陈妈妈连喝三杯,才对刘如蕴道:“姑娘,你看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一家团圆的日子,姑娘心上就没有点旁的想法?”刘如蕴晒的时间有些长了,觉得热的耐不住,把手炉放到一旁,领口略松了松,才笑着对陈妈妈道:“妈妈,你们不就是我的家人,这院子里的不就一家团圆了?还有旁的什么想法?”
陈妈妈见她领口松开,露出一大片雪白脖颈,都能看见里面带的一根独垂个红宝石的金链条了,伸手替她重新把领口紧好,只露出一点点脖颈才放手,嘴里埋怨着:“你少和我说这种话,早知道你有这样的胆子,当日我就该回了太太去,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你下堂求去。”
刘如蕴软软的靠到了陈妈妈身上,搂住她的膀子:“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只是妈妈,难道你就忍心你一手看大的孩子,成日叹息吗?”陈妈妈的心又软了,刘如蕴刚下地,陈妈妈就来做她的奶娘,奶到三岁,本来就要走的,谁知家乡遭了水灾,自己的家人全都遭了难,就留在刘家,从小看顾着长大,对刘如蕴,她比刘太太还疼的很。
不由伸手摸一摸她乌溜溜的长发:“姑娘,你教我怎么说才好?”刘如蕴的眼睛有些懒待睁,嘴里嘟囔着:“妈妈,你什么也不用说,安心过日子就好。”
“姐姐,快来看稀罕物件。”珠儿的声音响起,自成了亲这些日子,她渐渐当家理事,身上的衣着虽依旧朴素,派头可和原先做小丫鬟时候不一样了,脸上的笑越发多了,说话做事也渐渐有了主母的气度。
刘如蕴睁开眼,见珠儿身后跟着个小厮,小厮手里还捧着个匣子,珠儿说话时候,已经走到刘如蕴身边坐下,双眼亮晶晶的,想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刘如蕴不由奇怪,珠儿虽是丫鬟,刘家豪富,金的银的玉的珠的,珠儿也见过不少,怎么还这个样子?
小厮已经上前把匣子放下,珠儿打开盖子,刘如蕴看一眼,里面的东西确是稀罕,从没见过的,一个玻璃罩子,上面还描了花,顶上描的是个穿了身奇特衣服的女人,手里抱着个光溜溜的孩子,匣子里面垂着个秤砣样的东西,在那里左右摇摆,秤砣上面还有一圈奇形怪状的字,也不知是什么字,匣子的底座倒是铁做的。
刘如蕴不由笑着问珠儿:“这倒是个稀罕物件,从哪里来的?”话刚说完,那匣子里面突然当当当的响了起来,陈妈妈吓的拍着胸脯跳起来,指着那匣子问:“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碰都没碰它,它就响了起来?”
刘如蕴倒镇静的多,这东西自己会响,还有个秤砣样的,难道是,刘如蕴皱眉在想,珠儿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妈妈,这叫自鸣钟,是外洋来的东西,听说只有宫里面才有呢。”
宫里面才有,这确实稀罕,刘如蕴伸手出去摸了摸,笑着问珠儿:“这就是外洋用来计时间的吧?不过他们没有什么辰时,只有什么一点两点,也看不出来。”
珠儿点头,自家姑娘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姑娘,这就是上次那个邱公子带来的,说上次劳烦了,特意带来这个作为谢礼。”
作为谢礼,不等珠儿说完,陈妈妈已经嚷起来了:“这可不成,照姑娘说的,这自鸣钟只有宫里面才有,别的人怎能消受的起,这不是折寿吗?”珠儿笑着道:“妈妈,他也是这样说的,无奈邱公子说了,这东西在中国是稀罕东西,在外洋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上次若不是这里出手相助,那经书破损的话,他们还要遣人回外洋去重新拿来,到时里里外外,也有四五年的功夫,这个钟,算不得什么。”
珠儿在说话的时候,刘如蕴在细瞧着自鸣钟,此时知道了这东西是做什么的,自然也就明白了,那玻璃上画的女子抱着婴儿的,想来就是耶稣会里的女神了,那秤砣样的,看来和沙漏上的沙差不多,上面那奇形怪状的一圈,应该就是一点两点这些,刘如蕴这才发现,上面还有几根针状的东西,有转的快的,有转的慢的。
细瞧完了,刘如蕴才对珠儿道:“邱公子这人,虽说是个居士,没想到这些方面,却比个不修行的人还通达,东西既已收了,就厚厚的回份礼去。”通达,珠儿听到自家姑娘说出这话来,又有些稀奇,当日姑娘的性子,和现在可全不一样,只是珠儿也不敢笑出声,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已经回了份礼了,邱公子还让转告,说多谢姐姐当日接下这桩生意。”
刘如蕴微点了头,这也就罢了,和珠儿几个人开始研究起,什么时辰对应的时间,方才那钟响了三声,就是三点钟,恰是申时初刻,这一天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过年的习俗,南京和松江也差不了多少,吴严的父母是早亡的,家乡没了什么亲人,大年三十那天,在二进的堂屋那里,摆了父母的牌位,和珠儿两个磕了头,点了香烛。
晚上的团圆饭倒是一起吃的,虽说吴严现在顶了老板的名头,他是个知礼的人,并不敢逊了刘如蕴的座位,请刘如蕴坐了上座,自己夫妻坐在下面相陪,陈妈妈年纪高大,坐在吴严下面,四口人说说笑笑,却也热闹。
今日过年,刘如蕴虽依旧素服,头上也插了支金簪,穿了件有暗色牡丹花的外袍,手上戴了枚镏金红宝石的戒指,伸出手夹菜时候,手腕上的金钏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比前些日子的全身素的连首饰都不戴的装扮热闹几分。
座中只有吴严一人饮酒,说笑中,不由说起邱公子来了,刘如蕴今日才知道,邱公子单名一个梭字,也是父母双亡的,家产被叔叔侵蚀顿尽后,就被赶出了家门,那时邱公子才刚十一岁,舅舅家那边都穷,也周济不起,只得流落街头,病倒在破庙里。
说到这里,珠儿不由叹息:“看那邱公子现在温文知礼,谁知身世这样堪怜,可叹。”吴严又喝了一杯酒,对珠儿道:“娘子说的甚是,幸得那耶稣会的人收留,他就索性入了那什么耶稣会,成日家劝人为善去了。”
刘如蕴听到这里,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总觉得吴严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伸手夹了一块腊肠,对吴严笑道:“难道他也是来劝说妹夫入那耶稣会,这才把他的身世讲给妹夫听?”吴严筷子上本来在夹一块鸡肉,听到刘如蕴这句话,那鸡肉在筷子上颤了几下,差点没掉下去,生生又转了下,放到珠儿的碗里。
吴严这才笑道:“与人为善也是好事,只是我俗务甚多,故此没有答应。”珠儿把吴严夹给自己的那块鸡肉咽了下去,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心里叹气,自己看这邱公子人品极好,年纪也不大,不过二十二岁,还没有成家,和自家姑娘恰是一对,邱公子既是信耶稣会的,也不反对寡妇再嫁,怎么姑娘这话里面,竟是全不勾搭,难道姑娘真要做起生意,挣起个大大家事,让人艳羡不成?
只是孤身一人,就算挣起泼天家私,又传给谁去?看一眼刘如蕴依旧如花般的容貌,珠儿不由叹气,姑娘的想法自己历来都是不知道的,和姑娘比起来,自己没什么见识,还是全听姑娘的吧。
陈妈妈倒是对邱公子的事情极感兴趣,拉着吴严又问东问西,听的吴严在大年初五的时候要宴请邱公子,陈妈妈连说了两个好字,笑眯了眼看向刘如蕴。
刘如蕴的筷子在菜上停一停,终究放了下来,对陈妈妈道:“妈妈今日想是格外高兴,都没喝酒就醉了。”陈妈妈听了这话,伸手就去拿酒壶:“正是呢,我竟忘了喝一口酒。”吴严急忙给陈妈妈斟满一杯酒,双手递给陈妈妈。
陈妈妈只当刘如蕴粉面上含的不是薄怒,笑吟吟接过喝干了那杯酒。刘如蕴重新拿起筷子,罢了,她们想什么就由得她们去。
吃罢团圆饭,放完爆竹,茶炉上炖了茶,火盆里生好火,全家也不分上下,在堂屋里围炉守岁,除了两房家人和小婉之外,也就没有旁人了。
刘如蕴围着个狐皮大氅,听着火盆里噼噼啪啪的声音,偶尔还传来众人的说笑声,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如在潘家,自己此时就是伺候婆婆围炉,哪能像现在这样悠闲的坐在这里,听着众人说笑?
大年初五,例在今日开门做生意,回家过年的伙计们昨日就回来了,照例今日还要请请平日往来频繁的客商们。
除了自己家用的下人,吴严还专门去请来了大厨,一大清早,就在前面搭起个席棚做菜,陈妈妈今日是格外高兴,本不要她来帮忙的,她也穿了个围腰,在席棚里看着大厨忙上忙下。
刘如蕴看了一会书,提笔在书旁做了批注,抬眼不见陈妈妈,皱眉看向小婉,小婉是孩子心性,听说今日前面请客,巴不得上去看看热闹,只是要伺候刘如蕴,见刘如蕴抬眼问自己,嘟着嘴道:“也不知陈妈妈想些什么,今日一大早就跑去前面,说要去厨下帮忙,实在是。”
刘如蕴放下笔,拿起旁边的茶喝了两口,摇头叹息,这个妈妈,都和她说过了,不用操心这事,况且那个邱公子,刘如蕴摇头,不过就见过一面,还是在纱帘后面见到的,陈妈妈只是听说,怎么就那么笃定这人就是正人君子?
珠儿从外面进来,看见刘如蕴脸上的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觉得姑娘现在都快修炼成仙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的十足,当日姑娘可不是这样,还记得那日有了准信,刘潘两家定亲,姑娘派自己跟着媒婆,悄悄的去潘家看的时候。
当日姑娘脸上的神色可不是这样,难道真是?刘如蕴已经抬头看向珠儿:“珠儿,什么事情?”珠儿把手上的信递上去:“姐姐,这是杜夫人来的信。”
杜夫人在刘如蕴回华亭的时候,就和她的丈夫杜子中离开南京,回成都去了,刘如蕴重回南京之时,只见到她留给自己的几行字,此时听说有她的信,急忙起身接过,杜夫人的信还是似平常一样,叮嘱刘如蕴保重好自己,以寡妇而不以男装示人,这条甚妙,只是初嫁由了父母,再嫁就由的自己,需要带眼示人。
刘如蕴细细看完,把信重新放回到封套里,收到一个专门的小匣子里,铺开纸,预备写回信,只是心头有千思万绪,不知道要从何说起,珠儿见刘如蕴一言不发,只用笔头顶住下颚,笔上的墨滴了一滴下去,染得纸上有墨迹。
小婉哎呀了一声,刘如蕴这才醒过神来,把纸往一边推了推,对珠儿道:“妹妹,在这里待的气闷,我们去花园走走。”
说完起身往花园走去,珠儿跟在后面,花园里此时什么绿色都还没有,只有几只小麻雀在石头上啄着什么,刘如蕴在前面走,珠儿在后面跟着,心里越发纳闷,姑娘这是怎么了?什么话也不说?
刘如蕴走到一个亭子里,这个地方离街已经很近了,都能听到街上喧闹的声音,刘如蕴坐到一个石凳上,珠儿忙道:“姐姐,石凳上凉,等我去拿个靠垫来。”说着就要去忙,刘如蕴止住她:“珠儿,你也坐下,我倒想问问你,我一意求去,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珠儿不由愣住了,刘如蕴从没这样问过,自来到她身边,历来都是刘如蕴下决定,她服从。刘如蕴的眼睛看着地上:“我知道,你还和你二姑娘有信往来,还有陈妈妈也是。”珠儿吓的冷汗出来了:“姑娘,二姑娘和太太也是为你好,你在外面,她们自然也是担心的。”
刘如蕴抬头看她,目光里面全是平和:“我知道她们是为我好,只是想问问你的想法。”珠儿蹭着坐到刘如蕴身边,迟疑了半天才道:“姑娘,我觉得,觉得。”
不等她说完,刘如蕴已经开口了:“你觉得,姑爷他也没什么不好,是我太固执了,是吗?”珠儿见刘如蕴说中了,低了头不说话,刘如蕴轻轻叹了一声,看着珠儿:“珠儿,若吴严他日以子嗣为名,要另纳一房,你有什么想法?”
珠儿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和吴严成婚这半年来,夫妻相得,好的蜜里调油一般,可是为子嗣是男子常用的纳妾借口,老爷不也一样,在太太生了大爷二爷,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之后,又以多子多福才好,连纳两妾。
还有刘大爷,大奶奶生性泼辣,他虽不敢明着纳妾,却也常和丫鬟们调笑,珠儿一想到那个个例子,口里有些发干,看着刘如蕴,似安慰自己样说:“姑娘,我和他,总不是父母之命。”
刘如蕴却没有像珠儿想象中的发怒,她轻轻一哂:“珠儿,有句话,我从没对人说过,当日我对他,也是当做一心一意,要过一世的夫君的。”这里的他,就是潘大爷了,珠儿的脑子里嗡嗡乱响,这话从没听刘如蕴说过。
刘如蕴轻叹一声,看向天空,今日天气晴好,天空就像上好的蓝宝石一样,蓝汪汪的,偶有风过,也纹丝不动。刘如蕴眼前化出曾经是自己凤钗上镶的一颗蓝宝石来,那么的蓝,当日这宝石到的时候,姐妹们都七嘴八舌,说自己真有福气。
珠儿跟着媒婆去瞧了新姑爷回来,回禀自己,说新姑爷十分的斯文有礼,瞧来并不像是商人之家的人,当日自己坐上花轿之时,也是喜喜欢欢,含羞带怯的,盖头掀开,珠儿所言不虚,只是总也要问清楚,问话出口,听的潘大爷点头之时,自己的心已经醉了,姐妹们都说错了,谁说世上没有一心一意的男子,自己嫁的不就是这样的男子吗?
之后的一个月,日子过的就像搀了糖,只是,刘如蕴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也就只有一个月,珠儿已经看到了,握住她的手:“姐姐,那事都是娇儿不好,不然姐姐也不会。”刘如蕴看着她,眼里已没有先前想起往事之时的波涛,依旧平静的看着珠儿:“没有她也有旁人的,我只是没想到来的那么快。”
珠儿紧紧握住她的手,男子的心从来都是如此,不过也有例外,珠儿想起杜夫人,不由眼睛一亮:“姐姐,似杜子中老爷这样的人,是世间难得的。”刘如蕴笑了:“傻瓜,我可不像闻姐姐那样文武双全,况且他们少小时候就是同窗。”
珠儿沉默一会:“姐姐,像邱公子呢?他是半个出家人,想来和别的人不一样。”又听见珠儿提起邱梭,刘如蕴眉头轻轻一皱:“好了,不说这个了,今年的生意如何,还是要好生筹划筹划。”
见刘如蕴又把话题岔开,珠儿只得叹气。

重逢

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邱梭和吴严来往了几次,也就处的熟了,吴严有了什么新书,也常送到邱梭那边,邱梭解了经书上的妙义,也和吴严探讨探讨,时日久了,邱梭也知道刘如蕴是吴严的寡嫂,这书坊也有她一半的本钱,吴严虽和邱梭处的极熟,也不敢贸然相问,为什么年纪老大,还不成婚?两人只是好友相处一般,日子却也平静。
转眼又是三月,刘如蕴到南京前后已经一年有余,听的清凉山上桃花开的正好,珠儿和吴严说过了,要去踏青看花,择了日子,雇了轿子,带了两个仆妇跟着,刘如蕴她们上山去看花。
那清凉山一路行来,有一所院子,吴严早就和主人说好,借了这所院子歇脚赏花,这院子是依山而建的,院子之外,还有条小道,通往山顶,山上建了座亭子,赏花最妙。
刘如蕴坐在轿中一路行来,能见到山里到处都是桃花开放,中间还偶有小户人家女子出来踏青,携了酒,在地上席地而坐,时时都有笑声传来,无限烦闷都已消去。
等到进了院子,在厅前下了轿,两人沿着小道慢慢走向山顶,能看到围墙之外高低错落的桃花,刘如蕴不由加快脚步,想来那亭子处能见到的景致更美,珠儿见她脚步加快,唇边露出许久没见的笑容,也忙跟着她快走。
等进了亭子里面,站高望远,果然好景致,只见那山坳之中,满山粉白的桃花,望去似一片云霞,桃花之中,偶也夹了几棵旁的树,像不让桃花专美于前一般,也在努力开放,刘如蕴赏玩一阵,不由点头,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刘如蕴顿时有飘飘欲仙之感,不由起了酒兴,用手在桌子边敲着道:“如此美景,哪能没有美酒?”
珠儿已经笑吟吟的斟满一杯酒送上,刘如蕴端起杯子在手,对珠儿笑道:“成日在宅子里,只觉闷得慌,在这里看看花,顿觉心旷神怡。”说着就喝干了杯中的酒,看向外面的桃花,敲着柱子轻声低吟起来。
珠儿见她喝干一杯酒,脸上有了浅浅的红晕,轻声吟唱的是唐伯虎的诗,不由笑道:“姐姐许久都没做诗了,今日心情好,何不作上一首,以志游兴?“刘如蕴也不知是酒醉了,还是景让她醉了,用手撑了头,半天才道:“前人已有无数桃花诗,我再作一首,不就是班门弄斧,不过今日心情正好,班门弄斧也要作一作。”
亭子里本就摆了小几,上面设了纸笔,刘如蕴提笔在手,写了起来,刘如蕴的字体虽娟秀,走的却是魏碑一路,透出和别的闺阁女子不一样的神采来,当日杜夫人也是先见了刘如蕴的字,才认可了她的人。
写的却是桃花红,桃花艳,二八娇娥赏桃花,一身皆为桃花色,不知花人孰更艳?写完刘如蕴却没停笔,摇头对珠儿道:“不好,我许久没作诗了,这诗太过粗浅了,还是拿前人的来充下数。”说着拿开那张纸,重又写了起来,这次写的却是唐伯虎的桃花诗。
写到最后一句: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的时候,刘如蕴停了停,快速的把这联写完,才停笔笑道:“今日有花有酒,倒不如改了这句?”
珠儿虽粗通几个词义,却写不出什么诗来,听了她的话,皱眉看着刘如蕴,在苦苦思索,旁边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何不改为五陵豪杰墓何在?不若赏花对红妆。”听声音是个男子。
出声如此突然,珠儿不由皱眉,顿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抬头对着说话的人,有些责怪的道:“你这是什么道理,这是女娘们来游玩的场所,你怎能随处乱闯?”
说话的是一个男子,他穿了件蓝色直裰,腰系玉色丝带,虽才三月天,却拿了把泥金描花的折扇,看起来一派斯文,只是那眼睛像管不住一样,只往刘如蕴的身上瞧。
见珠儿说话,男子收回看向刘如蕴的眼光,笑嘻嘻的对珠儿道:“这位大嫂,你可别生气,我从不知道主人还不能到自家的院子里面来的。”主人?珠儿皱了皱眉,这个院子,是吴严和姓王的一家商借的,难道这位就是王老爷家的人?
后面匆匆跑来一个管家打扮的,看见珠儿,先行了一礼:“吴奶奶,这是家里二爷,今日他并不知道吴奶奶家借了院子赏花,还有冒犯之处。”说着又施礼不迭,珠儿垂下眼帘,对王二爷道个万福:“原来是王二爷,方才多有冒犯了。”
王二爷躬身还礼:“我不过方从松江回来,走路疲乏了,就往院子里面歇息,谁知打扰二位了,多有得罪。”
说话时候,王二爷见刘如蕴只是背过身,连面都不转过来,方才想上这亭子里来吹吹风,见亭子里有人,还当是自己家的女眷,他性子活泼,不由轻手轻脚闪在一旁,预备吓一吓她们,谁知听她们说起话来,才知道不是自家的人,正预备走时,听到刘如蕴这样说,他年少有才,虽长大后帮家里做生意,碰到机会,总打算露一手,刘如蕴此话正挠中他的痒处,这才出口说话。
等到珠儿发怒,刘如蕴转过身子,王二爷不由觉得奇怪,瞧她们的装束,和自己说话这位更华丽些,怎么说话就似个管家娘子呢?
等到自家管家到了,听了解释,王二爷心里的疑团越发大了,心里虽这样想,嘴里还是应酬两句,就告辞走了。
等他走后,刘如蕴才转过身来,摇头道:“好好的游兴,被这人搅散了。”珠儿点头,吩咐她们收拾东西:“姐姐,那样人也不必去理他。”刘如蕴嗯了一声,又赏玩了一会,却觉得兴致没有先前高了,刚要吩咐她们把东西收拾了下去,小道上又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是仆妇打扮的。